直到卓定又說：“三小姐，兄弟們都知道您進京想要干什么，您是想要救侯爺。我們也是，我們都不信侯爺貪功冒進，侯爺征戰(zhàn)沙場這么多年，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我們都不服，我們也想救侯爺?！?/br>
    “屬下們?nèi)宋⒀暂p，甘愿小姐驅(qū)使，哪怕做個跑腿打探消息的也好?！?/br>
    沈絳看著眼前這群少年郎們，最大也不過剛及弱冠。

    他們長于沈家，學于沈家，從小到大耳邊聽著都是父輩們征戰(zhàn)沙場、抵御外敵、護我河山的熱血故事。

    他們雖都不姓沈，可是一身忠骨，卻早已經(jīng)刻入骨髓。

    曾經(jīng)沈作明是他們心目中的戰(zhàn)神，這十幾年來，因為有沈作明的存在，才讓北戎各部無法踏進大晉邊關(guān)一步。

    可如今這個戰(zhàn)神卻敗了，不僅慘敗，甚至還被背上了那樣的罵名。

    這一路上，并不是只有沈絳一個人聽到沿途那些對沈作明的責罵和詆毀。

    他們同樣也聽到了。

    這些少年郎們知道沈絳進京目的，他們也想去拯救那個心目中的戰(zhàn)神。

    “好。”沈絳溫柔而堅定。

    她心頭猶如被猛烈地撞擊著，一圈又一圈蕩著漣漪，她朗聲說：“我們雖都不是行伍之人，但是我父親與諸位的父親，乃是軍中袍澤。從今日起，我們雖為主仆，但我視諸位為我袍澤?！?/br>
    眾人齊刷刷的抬頭望著沈絳。

    誰都沒想到這樣人比花嬌的三小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離開之后，沈絳輕輕關(guān)上房門。

    時至今日，她似乎明白父親當年的安排。

    說起來，沈絳的身世也頗為曲折。

    她乃是長平侯府的嫡出小姐，卻從剛出生便得大師批命，說她命格多舛，不適合養(yǎng)在京城這樣的貴重地界。

    若想平平安安活到及笄，需得將她養(yǎng)在有山有水之地。

    沈作明的祖籍衢州，倒是一處山青水綠的好地方。

    于是她打小一直養(yǎng)在衢州，從未去過京城。

    年幼時，她每月最期待的便是從京城送來的東西，有阿娘和jiejie寫給她的書信。

    那時候她盼著能讀書認字，這樣就能自個讀懂阿娘和jiejie寫的信。

    她雖有父母和jiejie，卻仿佛被遺忘在衢州這小小的地方，這里是困與她的囚籠。

    到了她懂事后，那些攀附著長平侯府的沈家族人，雖也恭敬待她。

    可孩童打打鬧鬧時，難免會鬧出嫌隙。

    于是便有閑言碎語落在她耳中。

    “她算是什么侯府嫡小姐，侯府受寵的小姐都生活在京城里?！?/br>
    “就是，還在我們面前擺小姐架子呢?！?/br>
    “我娘說了，是因為侯夫人嫌她是個女孩，生她時候傷了身子，不能再養(yǎng)兒子，所以才一氣之下，把她丟在祖宅。”

    稚童之言，雖傷人，卻最是真實。

    沈絳年幼時，也不能理解，為什么爹娘只因為所謂的大師，一句莫須有的批命，就將她丟在天高路遠的衢州。

    直到那年，那個穿著黑甲的男人沖進院子里，雙手將她高高舉起。

    “這便是阿絳，我的小女兒嗎？”

    那是沈絳第一次對沈作明有記憶，她就記得那雙寬厚溫柔的大手，將她抱在半空中，暢快的轉(zhuǎn)著圈。

    他問：“阿絳，怎么不叫爹爹。”

    他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逗弄著她。

    終于小女孩抿著的嘴角，輕輕松開。

    “爹爹。”

    而在這個望山縣的小客棧中，她突然明白了沈作明留給了她什么。

    手握重兵的權(quán)臣，古往今來，下場都不會如意。

    終究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或許爹爹就是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他護佑她平安，讓她遠離那些權(quán)謀人心。

    在京城八百里加急消息傳來后，在看見大jiejie信上對她的叮囑后，沈絳把自己鎖在房中，一個人待了好幾個時辰。

    任何人都不許打擾她。

    在安靜的閨房里，她一遍遍回想那個猶如預言般的夢境。

    爹爹下獄。

    侯府抄家奪爵，都應了驗。

    現(xiàn)在只剩下她進京救爹被害死這條……

    那個被稱為宿命的東西，似乎已悄然懸在她頭頂上空，看似溫柔的給她夢境啟示，讓她有選擇的機會，卻又冷眼旁觀著她的抉擇。

    沈絳仿佛聽到在那個漆黑的房間里，有聲音嘲諷的問她。

    這京城還敢去嗎？

    那日她已做出選擇，只是今天她知道自己的選擇并不孤單。

    去！

    第4章

    沈絳安排受傷的人，留在望山縣養(yǎng)傷，又派了照顧他們的人。

    就帶著剩余的護衛(wèi)，再次啟程上京。

    雖然沈絳進京決心不改。

    但她也并不莽撞，既然夢境已經(jīng)給了警示，她首先必須先保護好自己，才能改變之后的命運。

    在那個夢里，她一進京就先投奔了大jiejie。

    弄得所有人都知道，長平侯府那個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三姑娘，不自量力的進京來救爹了。

    這一次倒不如低調(diào)如京。

    先弄清楚現(xiàn)在的情勢，再想出能救爹爹的辦法。

    很快，他們收拾行裝再次上路。

    十余日后，一行人終于到了離京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因天色漸晚，又是一天跑下來，人困馬乏。

    沈絳干脆帶眾人進了驛站投宿。

    他們要了幾間上好的廂房，沈絳便領(lǐng)著阿鳶先回了房內(nèi)。

    等收拾妥當，她帶著阿鳶去了驛站的廳堂，這里擺著桌椅，供往來旅人歇腳用膳。

    大晉雖民風還算開放，但是閨閣女子尋常不會露面。

    可這些日子，他們途徑各處驛站，沈絳都沒讓阿鳶將膳食端到房中。

    反而與旁人一樣，在大堂里用膳。

    只因驛站里往來的客商旅人，長年累月在外奔波，他們見過的山河，說不定比紫禁城中那位權(quán)掌天下圣上還要多。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耳朵，多聽聽外面的世界。

    沈絳領(lǐng)著阿鳶進去后，找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

    原本大堂里坐著的旅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甚至在她們坐下后，還不住的扭頭張望過來。

    此處坐著的人都是往來旅人，舟車勞頓之余，又無心打扮。

    各個都略顯得有幾分灰頭土臉。

    沈絳同樣也未精心妝扮，頭上只插著一根玉簪，偏偏這樣簡單樸素的打扮，卻更襯得她烏發(fā)雪膚，未掩半分容貌上的瀲滟光彩。

    此時她端坐在，從窗邊照射進來的落日余暉最后一束光暈里。

    如此簡陋的驛站大堂，竟生出了蓬蓽生輝的瑰麗。

    原本議論聲不斷的大堂，自她進來后，瞬間安靜了下來。

    沈絳拎起桌上擺著的水壺，將自己面前的茶杯燙了下。

    又倒了杯水，端起喝了口。

    哪怕旁人還在打量，她卻不顯一絲羞赧。

    她這樣落落大方的姿態(tài)，反倒讓旁人心底暗暗點頭。

    這里的驛站臨近京城，算是規(guī)模較大的，所以驛站里的吃食也比別處豐盛些。

    沈絳問了驛丞，此處能提供的吃食，便開口道：“就來幾個你們拿手的菜，我們奔波了一天，麻煩盡快些。”

    “好，我這就去催催后廚。”驛丞笑得滿臉花開。

    或許是因為沈絳大手筆的點了不少菜。

    不過沈絳也不是為了自己，她身邊這些護衛(wèi)，說起來都是少年郎。

    白日里為了趕路，大家只吃干糧。

    她和阿鳶胃口小，尚且能忍受。

    這些護衛(wèi)騎一整日馬，晚上自然要多吃點東西。

    *

    卓定他們進來大堂時，阿鳶招呼他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