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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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兒一歲半了,剃著光頭,是個白胖的小包子,他穿著一身紅,跑的很快,一團火球似的跑到林側妃面前,拉扯母親的衣裙,咿咿呀呀的亂叫,林側妃不肯依,“叫娘,叫了就給你。” 大哥兒掙紅了臉,終于吐出了一個清晰的“娘”字,林側妃高興的抱起了大哥兒,啃了口兒子的蘋果臉,將撥浪鼓遞給大哥兒,哥兒玩著撥浪鼓,突然伸手對著沈今竹方向揮動著,林側妃忙命奶娘抱著兒子下去喂奶,對沈今竹歉意的笑道:“這孩子就喜歡鮮亮的顏色,摘別人頭上的釵環(huán)絹花玩耍,我現(xiàn)在都不敢戴首飾了,生怕扎著他。你戴著四季景花冠著實好看,他瞧見了就要伸手要,不給就哭,只有奶能堵住他的嘴?!?/br> 林側妃請沈今竹坐在黃花梨羅漢榻上,命人端上金陵樣式的點心茶果來,當了母親都習慣性地說些兒女經,不過面對大齡剩女沈今竹,說這些就不合適了,林側妃便開門見山,談起了正事,“你送來的帖子被那些小人藏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頭足足等了好幾天,真是失禮,是嫂子覺得不對勁,尋了王府出門采買的人傳話,我才曉得有這么一出,找了外頭門房管事的,一問三不知,還想誆騙說根本沒見著你送的名帖,曉得你很忙,耽誤了好幾天時間,真是過意不去?!北歉改敢呀浫ナ懒?,很多事情閉閉眼也能過去,姑嫂二人重歸于好,互相依仗,冰糖和林勤的夫妻之情也開始回溫。 王妃無子,側妃得寵有子、而且娘家重新有了昔日的榮光,這種局面不斗起來才怪呢,沈今竹暗想其實也不算白等,將此事密報給廠公,表示她并沒有自己的任務,起碼一年來過幾次福王府,也洞悉到了一丁點內情,至于這個消息有沒有價值,她就無能為力了。 沈今竹笑道:“無妨的,我一直很忙,難得有幾日清閑的時候,這些天在林千戶家里吃住的很舒坦,今天早上對鏡自照,下巴開始堆rou了,眼睛那一圈青黑也沒有了,整個人容光煥發(fā)似的?!?/br> 林側妃關切的問道:“我嫂子和糖果兒他們還好?有一個月沒見他們了?!蹦呐率巧藗儒?,也不能隨意出門或者召見娘家人的。 沈今竹說道:“都還好,昨兒下午在園子里看見林千戶教糖果兒騎馬,林夫人親手煮著茶?!碑敃r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冰糖嬌嗔的責怪相公太心急了,糖果兒還小,別拔苗助長,林千戶沒回嘴,只是呵呵笑著,鼓勵糖果兒拍馬前行。 林側妃也咋舌說道:“果兒還不到五歲,太心急了罷,骨頭都還沒長硬實呢。林家世代書香,論理先開蒙讀書才對。” 沈今竹笑道:“你們姑嫂倒像是親姐妹似的,連話說的都是一樣,林夫人也是如此說,林千戶望子 成龍,希望果兒文武雙全,將來文武進士都要考?!?/br> 林側妃像是憶起了往事,感嘆良久,“以前哥哥一直是跟著父親讀書,十來歲就考中秀才,后來父親蒙冤入獄,族人袖手旁觀,我和哥哥被賣到瞻園,幸好哥哥被世子爺看中了,成了伴讀陪練,他半路出家習武,比自幼舞刀弄槍的伴讀們要付出好幾倍的努力,很是辛苦。或許是這個原因,哥哥希望糖果兒從小就打好底子,將來若文不成,走武官這條路也是不錯的,我是做父母的人了,很理解哥哥的一片苦心?!?/br>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冰糖也好,萍兒也罷,兩人對過去曾經做過家奴的經歷并不諱言,很難得的坦然。尋常麻雀飛向枝頭,都恨不得把知曉過去的人全部殺了,抹得一干二凈,甚至反噬其主,以折辱舊主為快,其實這種人的卑微已經刻到了骨子里頭,并沒有從當奴婢的陰影中走出來,心里是殘缺扭曲的。 沈今竹是她們的舊主,冰糖和萍兒以前事她恭敬,現(xiàn)在地位反轉過來了。沈今竹是民女,走了商道,她們是有誥命等級的夫人,對待沈今竹是當做貴客,沒有故意擺闊或者高高在上,這說明了她們的心胸和城府。尤其是萍兒現(xiàn)在的氣度,沒有一絲侍妾出身的小家子氣,穿著家常半舊衣服,身上除了手腕上扭絲白玉鐲子外別無一點首飾,氣質雍容華貴,絕非以色侍人之流。論姿色,福王府比萍兒顏色好的姬妾有好幾個,可是只有萍兒能長長久久的得寵,這并非偶然。 兩人說著話,一個管事娘子急匆匆跑來,欲言又止,萍兒說道:“沈老板不是外人,有話就說吧?!?/br> 管事娘子說道:“大哥兒不見了?!?/br> “什么?”萍兒驀地站起了身來,“不是奶娘抱下去喂奶了嗎?” 管事娘子瑟縮了一下,說道:“奶——奶娘也不見了,她抱著大哥兒去東廂房喂奶,許久都沒出來,丫鬟去給她送下奶的豬蹄黃豆湯,到處找不到人?!?/br> 萍兒目光一冷,說道:去找王爺和王妃,再關閉院門,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兩人一組,分散開來仔細找,小點聲叫大哥兒,別聚在一起瞎叫嚷,小心嚇著哥兒?!?/br> 福王的庶長子神秘失蹤,一歲半的孩子,在深宅大院里怎么可能平白無故消失呢,何況身邊還跟著奶娘?沈今竹低聲對萍兒說道:“那個奶娘好像有些不對勁,不妨派人去她家里看一看?!眱日幩街?,沈今竹聽過許多,就怕奶娘受了賄賂和脅迫,里應外合算計。 “對,我差點忘了。”萍兒忙吩咐心腹去了奶娘家里,她此時面上看起來平靜,其實內心已經慌亂不堪了,她的下巴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掌心已經濕透了。沈今竹有暗探任務在身,加上萍兒冰糖和她以往的交情,不好置身事外,便獻策說道:“大哥兒還小,身上有股子奶味,找?guī)讞l王府的看門狗來嗅嗅哥兒的衣服和被子,說不定有所發(fā)現(xiàn)?!?/br> 在這個時候,萍兒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能找到哥兒的機會,忙命人牽了看門狗和獵犬過來,一時間棲霞院人叫狗吠,人人都面有焦急之色,沈今竹牽著一頭黑色的獵犬奔跑,心想剛才見到大哥兒的時候,他穿著一身大紅棉襖棉褲,在院子里應該很醒目才對,眼睛追逐著紅色,那獵犬也怪,居然一路跑到了院里后排倒坐房,對著后門狂叫,沈今竹推門不開,應該在前面被鎖死了,沈今竹踩著鶯兒的肩膀翻過圍墻,后方是一個池塘,池塘已經結了冰,不過東南之地,冰層比較薄,奶娘抱著穿著一身紅的大哥兒木然行走在冰層之上,已經走了約八丈遠! 奶娘腳下的冰層已經有了裂縫,越是往池塘中央走,冰層就越薄,沈今竹不敢貿然跳上冰面去追,否則會立刻冰毀人亡,三人一起掉進寒冷的冰水中。 沈今竹竭力平靜了心情,淡淡說道:“為什么要用這種殘忍的方法殺死自己和大哥兒?你是他的奶娘,平日單獨相處的機會太多了,一根頭繩、一個引枕,甚至用被子蓋住他的頭臉,都能讓他在睡夢當中就離開人世,別人察覺不出一絲動靜,你也可以用一副□□迅速結束自己的性命,在冰水中凍死嗆死太痛苦了,為什么要選擇這種殘忍的死法?” 奶娘停下腳步,轉身打量著沈今竹,嘴角勾起一絲諷刺的微笑,“你們這些穿著毛皮大氅的貴人們,如何明白我們這些狠心給自己的孩子斷奶,去喂養(yǎng)別人孩子的無奈?!?/br> “你的孩子,他們抓了你的孩子要挾是不是?”沈今竹說道:“放了大哥兒,他和你的孩子一樣,都是無辜的,我保證會營救你的孩子,安排好他將來的生活?!?/br> 奶娘呵呵笑道:“王爺、王妃、林側妃他們都不可能放過我們的,我真傻啊,以為被王府選中,當了大哥兒的奶娘,以后就能享受榮華富貴,可是沒想到王府是會吃人的,人世間太臟了,我?guī)е蟾鐑阂黄鹱撸x開這個骯臟的地方?!?/br> 沈今竹淡淡道:“誰說要放了你?你背叛了林側妃,拿她的獨生子威脅,她不會放過你。你若還活著,背后指使之人也不會放過你,所以你死定了。但是我能救你的孩子,他叫做什么名字?是男孩還是女孩?幾歲了?” “桃兒,她叫做桃兒,比大哥兒大半歲,會叫爹娘、會說餓了,還會——”奶娘目光直直的,說道:“可是大哥兒不死,她就不能活著,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不敢告訴林側妃,因為我也是做娘的,曉得自己親骨rou的性命比誰都珍貴,她一生的尊榮都在大哥兒身上,不容任何閃失,才不會理會桃兒的死活?!?/br> 沈今竹說道:“你其實也很猶豫對不對?要不然有那么多種死法,為何會跑出棲霞院,選擇自沉湖水呢。你也是希望奇跡出現(xiàn),能夠有一線生機對嗎?你不想殺親手奶大的哥兒,你也不放心背后指使之人信守承諾,放了桃兒的性命是不是?” 奶娘抱著大哥兒默不作聲,這時腳下冰沉的裂縫越來越多了,沈今竹說道:“我是做買賣的,我賺了很多銀子,我的財富至少可以建造十個福王府,甚至可以買下半個漳州城。你知道銀子是什么顏色的嗎?白色?哈哈,不對——銀子和福王府門前的石獅子一樣,看起來清清白白的,其實都是沾滿了鮮血的紅色!” “為了銀子,我殺過人,玩過下三濫的伎倆,我曾經把一群海盜反鎖在屋子里,親手澆上火油點燃,聽見他們嚎哭,慘叫,我還用匕首割破了對手的咽喉,鮮血噴的好高,就像焰火一樣。我一個女子在海上求生存,不夠心狠手辣,是無法對付那些虎視眈眈的對手的。但是有一件事我絕對不會做,這是我的底線——就是永遠不會拿著幼小的生命當籌碼!” “如何對待毫無放抗之力,離開大人照顧就無法生存的孩子,這就是心狠手辣和喪心病狂的區(qū)別。前者人性尚存,后者和畜生無異!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畜生?” 奶娘淚流滿面,她凄然大叫道:“你不過是個生意人,如何能救出我的桃兒!即使救到了,王爺他們不肯點頭,你又能如何?” 沈今竹咬咬牙,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牌來,“我是東廠百戶,受命來監(jiān)視閔福王。我也是林側妃的舊主,在她哪里有幾分臉面的。你若是連我都不信,這世上就無人能保你的桃兒了,你橫豎都是個死人了,為了桃兒,你不妨搏一把?!?/br> 奶娘咬唇思考著,懷中的大哥兒掙扎著要下來走路,這時冰層裂縫驀地發(fā)出咔咔的響聲,沈今竹急忙說道:“快要大哥兒放倒,從冰面上滑過來!”這個冰層恐怕經不起踩踏了。 奶娘依計行事,將大皇子橫放在冰面上躺著,朝著沈今竹方向用力一推,小奶娃子穿著大紅緙絲的棉襖,在冰面上很容易滑動,以為奶娘在逗弄玩耍,像個小烏龜似的舞動著雙拳雙腳,笑的格格作響,很快就滑開了三丈遠。 就在大哥兒滑走之時,奶娘腳下冰層已經徹底裂開了,她雙腳踏空,沉進水中,在冰水淹沒頭頂時,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聲“桃兒”,然后消失在冰面上,只剩下浮浮沉沉的冰塊。 林側妃、閔福王、福王妃帶人趕到時,他們遠遠看到的就是這個驚心動魄的場景,福王妃面色蒼白,不禁要開口尖叫,林側妃捂住了她的嘴,冷冷說道:“大哥兒還在冰面上,王妃別嚇著他了?!?/br> 福王妃掙脫了林側妃的手,厲聲說道:“大膽賤婢!休得無禮!我堂堂王妃之尊,豈容你放肆!” 林側妃不理會她,趕緊朝著沈今竹所站在的堤岸跑去,福王看了一眼王妃,說道:“外頭冷,王妃身子不好,來人啦,送王妃回去休息?!?/br> 福王妃冷冷一笑,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不相信我,王府十幾年都沒有男丁,林側妃生大哥兒時難產,我在佛前長跪不起,默念著血盆經。我對大哥兒向來視同己出,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和林側妃,可是大哥兒失蹤,你和林側妃第一個就是懷疑我,我是太后親選的王妃,先帝賜婚,王府的孩子們都叫我一聲母親,我如何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王爺——” 福王并沒有聽妻子繼續(xù)解釋下去,他擺擺手,“你回去吧,大哥兒尚未脫險,我去瞧瞧他?!?/br> 沈今竹眼睛盯著在冰層上打滾的大哥兒,舉起雙手阻止剛來的林側妃還有仆人們,“你們聽聽這些破裂的聲音,冰層的裂縫已經到了池塘邊上,無法承受一個大人的重量,一旦踏上去,冰縫徹底裂開,大哥兒就掉進冰窟窿了,很難救上來,想辦法引他自己慢慢爬過來?!北淞?,即使勉強救上來,大哥兒在冰水里浸泡過,能夠救活都未可知。 福王命家丁取來了捕魚的大網(wǎng),想網(wǎng)住大哥兒拖上來,可是距離太遠了,網(wǎng)撒不過去。沈今竹想起林側妃說的兒女經,大哥兒喜歡玩釵環(huán)絹花,便將自己頭上一年景花冠摘下來,把花冠上的絹帛制作的玫瑰、海棠、蓮花等均扯下來往大哥兒方向撒去,輕聲笑道:“快過來呀,這些花兒都是你的。” 金鑲寶石的花冠閃閃發(fā)亮,沈今竹手里的鮮花顏色鮮艷,立刻吸引住了大哥兒,林側妃也回過神來,她搖動著撥浪鼓,強行扯出一抹笑意說道:“哥兒乖,快來過來抓呀?!蹦缸犹煨?,大哥兒的目光從花冠上移開,呀呀叫著,撐著胳膊想要站起跑過來要抱林側妃,可是冰面太滑了,他剛挪開步子,就重重的摔在冰面上! 咔嚓!冰面驀地受力,白色的裂縫更加清晰了!眾人不禁發(fā)出一聲驚呼,大哥兒摔倒受痛,又被驚呼聲嚇得一懵,哇哇哭起來了,福王惱怒的回頭對眾人吼道:“都閉嘴!” 林側妃含著淚又是哭,又是笑,不停的晃動著撥浪鼓,“哥兒乖,莫要哭,爬到娘親這里來。” 大哥兒哭叫著連滾帶爬往林側妃方向而去,到了約五丈距離的時候,家丁揮動著漁網(wǎng)終于罩住了大哥兒,一把將大哥兒拖到了岸邊,也真是驚險,福王將哭得直打挺的兒子抱起來時,冰封的池塘徹底爆開了,變成了如蜘蛛網(wǎng)似的浮冰。寒冬臘月的,每個人身上都驚出了一層汗。 而幾乎與此同時,奶娘的尸體從池塘中央浮起來了,她雙目圓睜,不甘的看著這個冰冷的世界,北風驟起,大雪紛飛,她的身體不再有溫度,雪花落在她的臉頰上便不再融化,等打撈上來時,已經是個冰人了。 福王親自過問此案,沈今竹隱去了東廠玉牌之事,將一切都詳細說出來了,福王起身對著沈今竹拜了一拜,“我過了而立之年,至今只有大哥兒一子,若不是沈老板相救,恐怕連唯一的兒子都保不住了,請受我一拜,以后沈老板就是福王府的貴賓,沈老板有什么要求,盡可以說出來?!?/br> 沈今竹還了半禮,說道:“都是應該的,誰都不忍心看著一個小生命消失在冰水里。稚子無辜,希望王爺容許我將桃兒帶走?!边@個孩子留在狼窩里,夠嗆能活下去。 福王說道:“那個孩子被人下了很重的迷藥,到現(xiàn)在都昏迷著,不知道能否醒過來,倘若大夫能救活她,我定會將她送給沈老板。”反正一個兩歲的孩子,什么都記不起來,留著沒有多大價值。 真夠喪心病狂的!孩子醒過來也可能是個癡呆了!王府水深,背后指使者除了福王自己,恐怕誰都有可能,權力的角逐就是如此殘酷。 與此同時,海澄縣一棟新宅院,終于等來了它的男主人,陸氏擺上了一桌菜,這些都是婆婆說過相公愛吃的,豈料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道,“姑爺說一個時辰之內從宅子里搬出來,他要放火燒了宅子?!?/br> ☆、第142章 知真相晴天遭霹靂,守尊嚴陸氏要嫡子 都是金陵武將世家,徐家和陸家時常有人情來往,兩家的族人有姻親關系,陸氏經常來瞻園做客,徐楓也跟著大人們去過陸家的府邸,在她的印象中,徐楓好勇斗狠,一身蠻力,有他在的地方,必然是雞飛狗跳,熱鬧如沙場,同齡的男孩子甚少沒有吃過他的拳腳,有著金陵小霸王的外號。 可是十五歲那年,小霸王搖身一變,成了“擲果盈車徐八郎”,她也是待字閨中的少女了,那年在京城外祖家,圍觀日本、暹羅、北大年大國師團進京朝貢,原本是好奇想看看大象還有奇裝異服的番邦人,沒曾想瞧見一個勇猛英俊的少年小將軍騎行在大街上,身上落滿了鮮花,沿街樓上還不停地有人扔花和果子,她也跟著湊熱鬧,隨手將桌上一盤果子都倒下去了,卻不想果盤里頭有個大柚子,正好往小將軍頭上砸去! 她捂嘴驚呼,幸好小將軍身邊有個西洋少年揮劍將柚子斬成兩半,后來她才曉得小將軍就是金陵小霸王徐楓,當年的頑劣男童長成了年輕有為、許多少女心中的春闈夢里人。她母親早逝,當母親試探她對嫁給徐楓沖喜之事的態(tài)度,她害羞的點了點頭。 但是母親卻擔憂的提醒她,徐家是豪門大族,比陸家復雜多了,嫁過去雖然是小兒媳婦,但估計也不輕松,而且徐家如此倉促的娶媳婦沖喜,連徐楓都還沒回家,短時間又打聽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內情,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能草率行事了,需要再考慮打聽。 母親希望婚事緩一緩,可是徐家一再催促,說再遲恐怕太夫人撐不住了,最后是父親和祖父拍板定的婚期,父親說徐家是江南第一豪門,徐楓年輕有為,小小年紀就是千戶了,而且不沾酒色,品行端正,這種家世好、有本事、品行優(yōu)的女婿江南之地能有幾個?還在猶豫什么?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即使徐家有些難言之隱的原因,也不妨礙這是一個門當戶對,對陸家有大助力的好親事?。∨畠耗芗藿o徐八郎,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不僅父親如此說,連祖父都開始催促,母親心下雖還有許多疑問,但也只能應下這門沖喜的親事了。好在八歲起家里就開始給陸氏攢嫁妝,雖是沖喜,但也是十里紅妝,風光出嫁。 結親拜堂的是徐家的重孫輩代新郎行禮,看見個頭才到自己腰際、剛開始換牙的“小新郎”,她心中隱隱有些委屈,可是婆婆對她那么熱情,比母親還細致入微的照顧,再想想一年前在京城街頭上萬人空巷,圍觀“擲果盈車徐八郎”時的情景,心中便開始對未來的婚姻生活滿是幸福的憧憬。雖是沖喜嫁過來,獨守空房,嫁過來不到半月就為太婆婆披麻戴孝,一年內都不能圓房,但是婆婆寬厚熱情,相公英俊有作為,未來的日子定是很美好,一時的委屈不算什么,能和春閨夢里人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她是幸運的。 可是后來的事情完全不是她期盼的那樣,成親兩年了,別說圓房,相公連正眼都沒瞧過。她只見過丈夫兩次,一次是在祠堂里看見他給剛去世的太夫人上香,第二次得知他在太夫人墳前長跪不起,她坐著馬車也跟去了,不敢開口勸他起來,便展開手里的黑色大氅披在他身上,誰知丈夫如逼開蛇蝎似的側身閃躲,要她馬上離開。 他依舊是夢里英俊勇猛的模樣,可是冷冰冰如隆冬的雪人,散發(fā)出一股逼人的寒氣和殺氣,那雙眼睛里滿是悲傷和怒火,嚇得她不敢和丈夫對視。她不敢違抗丈夫的命令,那樣子像是要殺人。 陸氏委委屈屈含淚回家,獨自對著蠟燭坐到天明,依舊沒有盼得丈夫歸來,卻得知其穿著一身重孝南下回到了槽兵軍營繼續(xù)當差去了。當時她就傻了眼,覺得天塌下來似的,雖說作為孫輩要守孝一年,不能圓房,可剛剛新婚,好歹在家里留上一月,夫妻兩個說說話,互相了解啊,連新房都不踏入半步是什么意思? 陸氏守著空房哭泣,婆婆魏國公夫人聞訊趕過來安慰,說太夫人生前最疼的是相公,如今乍然去世,相公沒能趕上見最后一面,心里難過,怨自己一心忙著軍務,天南地北的殲倭,護送漕糧,忽視了家里,他日夜兼程趕回金陵,已經是陰陽兩隔了,悔之晚矣,遭遇如此大的打擊,所以誰都不 理會,跑去殺倭繳土匪泄憤。 陸氏心想確實如此,相公不僅沒有正眼瞧她,連親娘都沒說句話,看來是悲傷太過了,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留得力氣在沙場殺敵,正是大丈夫也。丈夫如此言行,正說明他是個有情有義有作為的頂天立地男子漢啊,陸氏愈發(fā)覺得自己嫁對了人,暗自鼓勵自己打起精神來,武將人家的夫妻少有能長相廝守在一起的,相隔兩地的夫妻多著呢,便擦干了淚水,給丈夫縫衣做鞋,每月必有家書捎過去。 她連寫了半年的書信,海澄那邊的相公卻一直沒有回信,正當她覺得不對勁,開始在瞻園胡思亂想時,相公終于回了一封信,問候了家里人身體好不好,他軍務繁忙,今年不回金陵了,雖說語氣冷淡,但至少有了回音,但是她的心沒安下幾天,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蹊蹺之處。起因是偶爾一次在花園偶遇了三嬸娘劉氏,慢慢聊到了丈夫小時候的趣事,劉氏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引起了她的警覺: “你的是個有福的,楓兒將來出息大著呢,誰會想到小時候最調皮的熊孩子能有如此作為呢?那時真真是個混世魔王,天天打架鬧事,東園的家學被氣走了好幾個夫子,還差點一把火燒了家學,誰都不惹他,不過一物降一物,老虎聽見獅子吼還要抖三抖呢,他有個克星,只要遇到她呀,老虎立刻變成了貓?!?/br> 陸氏心頭一顫,故作平靜的問道:“她——她是誰呀?怎么沒聽婆婆和姑嫂們說過?”沈今竹離開瞻園已經有四年多了,當年在鳳鳴院伺候過丫鬟婆子們全部被遣散出了園子,魏國公夫人早就暗暗抹掉了她存在過的痕跡。 三夫人劉氏笑道:“她已經有近五年沒來瞻園了,且已經從了商,不再是千金大小姐啦,你是深宅貴婦,不是一個圈子的人,當然就沒聽說過她。她叫做沈今竹,是四房的表小姐,因父母都在京城,祖母身子又不好,所以在瞻園住過三年,由四悌婦親自教養(yǎng)著,養(yǎng)到十二歲時被父母接到了京城。長到十五歲時,祖母去世,她跟隨家人扶靈回金陵,據(jù)說是和繼母不合,跑去重cao祖輩的舊業(yè),當起了生意人,此事鬧的沸沸揚揚的,和當年她堂姐沈三離差不多,現(xiàn)在不過十八歲,已經是一方巨賈了,真是家學淵源啊,不得不服,人家就是有從商的天賦。” “原來是她!三山門外隆恩店的沈老板,我娘家用的各種洋貨都是從她家買的。只曉得她是沈家四娘,書香門第的小姐,卻不知她在瞻園住過三年?!标懯习档?,沈家老祖宗是招贅的,家風開明彪悍,否則也不出來沈三離和沈老板這種奇女子。三嬸娘說沈今竹小時候是相公的克星,只有她能制住他,其實是在暗示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吧?難道相公執(zhí)意要娶她,婆婆瞧不上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媳婦,就先下手為強,借著沖喜的名義將自己娶進門? 陸氏如遭雷擊,之后劉氏說了些什么,她都沒注意,失魂落魄的回到院里,越想越覺得這才是真相,劉氏的一番話猶如給她打開了一扇洞悉真相的窗戶,原來她一直活在婆婆編織的謊言中!難怪相公在墳前長跪時的眼神那么可怕,絕望的悲傷和壓抑的怒火交織在一起,如魔怔了般。 枯坐到了掌燈時刻,陸氏攬鏡自照,鏡中人的眼神和當時相公的幾乎一模一樣,悲傷且憤怒著。她抓著鏡子想要往地下砸去,可是舉到了半空,前來探望她的母親進來阻止了她,厲聲喝道:“破鏡難重圓,一旦摔下去,就沒有回頭路了。無論如何,你才是明媒正娶的徐家八少奶奶,五品的誥命夫人,妻憑夫貴,陸家也需要徐家這門姻親,才能坐穩(wěn)南直隸總兵的位置!你一時意氣鬧和離,回到娘家,和徐家反目成仇,娘家豈能容你?” 陸氏難以置信的看著母親,“您居然早就知道了!爹爹和祖父也曉得是不是?都把我當做交換利益的籌碼,哄騙我乖乖嫁過來守活寡!徐楓恨我!當他的八少奶奶有什么意思?” 陸夫人哭道:“你是我的親閨女,我豈能看著你往火坑里跳啊!我若早些知道,拼死也會攔著花 轎,不讓你嫁進瞻園。徐楓趕回來跪太夫人,次日一早就走了,連新房的門都沒踏進一步,那時我就覺得不對勁,暗中打聽查訪,才曉得隆恩店的沈老板和徐楓是青梅竹馬。我心如刀絞,找你父親哭訴,乘著還沒圓房,打算和徐家和離,把你接回去,可是你父親和祖父都不同意,說我婦人短見,不懂得謀大局,命我不得將此事透露出去,要一直瞞下去?!?/br> 此時陸氏不像是剛才那樣憤怒了,她只是覺得心里有一樣東西正在消失,整個世界一片靜謐,身為 陸家的嫡長孫女,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家族的寵兒,從小嬌寵著長大,她那個要星星不給月亮的父親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祖父放下繁忙的軍務教自己騎馬射箭,陸家那些女兒們誰能有這份寵愛呢。 可到頭來,她也不過是個可以用來交換利益的籌碼罷了。婆婆對她那么好,不是真的喜歡她這個兒媳婦,而是把她看做一個可以綁住兒子的工具,一個生養(yǎng)后代的工具。 陸夫人心疼的抱著女兒安慰道:“乖乖聽話,陸家、徐家、所有人都站在你這邊,你和徐楓都還年輕,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情情愛愛不過是過眼云煙,男人三妻四妾的太尋常不過了,就是個天仙也不會永遠占住男人的心,等新鮮勁完了,他終究會回來的。我偷偷瞧過那個沈老板,姿色不如你,大大咧咧的性子,每日在銀錢堆里混著,一身銅臭之氣,哪有半點名門閨秀的矜貴?難怪魏國公夫人瞧不上她,換成是我,我也不會同意這樣的女人進門?!?/br> 陸氏木然說道:“等他回來又如何?他不愛我,他恨我,因為是我將他的青梅竹馬攔在瞻園之外,他即使浪子回頭,不再迷戀沈老板,他也不會對我有半分的情義?!?/br> 陸夫人嘆道:“唉,你呀,哪些亂七八糟的話本看多了,什么情呀愛的,都不如榮華富貴來的實在,你執(zhí)意和離,二婚再嫁,能找到比徐楓更好的?咱們陸家不像是沈家這種沒規(guī)矩、根基淺的家族,是不容許女兒孤老終身的。聽娘一句話,就當不知道此事,對婆婆不要有怨恨之意,她不過是盡到一個母親、一個宗婦的責任罷了,等以后你處于她的位置,也會這么做的。好好過你的日子,坐穩(wěn)瞻園八少奶奶的位置,這過日子呀,心里要明白,但是要裝著看不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揣著明白當糊涂,金陵城的貴婦人,大多都是這么過日子的?!?/br> 陸氏心里有一塊已經空了,永遠無法補回來,“娘,若是尋常男子,我才不在乎他心里有誰,可他是擲果盈車徐八郎啊,我——我是心悅他的,可是身為正妻,他卻不屑看我一眼?!?/br> 陸夫人說道:“他是一個有擔當?shù)哪凶樱m不曾邁入你的房門半步,可是他會完成家族責任,不會損害家族的利益。他再反感沖喜,不也是沒有當場提出悔婚和離嗎?不也是給你寫了回信嗎?只要他還姓徐,還是你的丈夫,無論他心在那里,他都是你的,你可以分享他的一切,那個沈老板只能躲在見不得的人地方哀傷哭泣,你是明媒正娶的八少奶奶,而她和徐楓的感情都見不得光。我見過太多這種事情了,只要足夠的有耐心、堅持下去,勝利最終都屬于妻子?!?/br> “乖女兒,你最擅長釣魚,就把徐楓當做閑暇時垂釣的獵物吧,堅持投放魚餌慢慢引誘,魚終究會上鉤的。沒有不吃餌的魚,只有不對味的魚餌,你慢慢試探魚的口味,更換魚餌,總有一天會上鉤的。這就是水磨功夫了,女人在內宅生存,沒有水磨功夫是不成的,慢慢來,你有大把的日子可以消磨。容顏會老,感情會淡,人心會變,這些都是該那個沈老板擔憂的。你甚至不用刻意做什么,就能不戰(zhàn)而勝?!?/br> 陸氏怔怔的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的悲傷和仇恨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母親、和婆婆、和瞻園的兩個嬸嬸十分相似的眼神——那就是對命運的順從和木然。 身為名門淑女,她見慣了世情,不是那等懷春的無知少女,見到俊秀的男人就陷入情網(wǎng)無法自【拔。其實母親說的話她都懂,她只是覺得自己會是一個例外,夫妻之間,為何一定要用上君臣之計互相算計、互相利用、湊合著過日子呢?為何不能一對神仙眷侶,彼此都沒有保留的做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 原本以為自己會是一個例外,在和徐楓定了婚期之后,她做夢都會笑醒,時常在半夢半醒之間幻想著她將來美好的婚姻生活,她有時候會癡癡的看著枕邊,那樣英俊有為的少年將軍會躺在她身邊,親吻她,呵護她,一輩子同眠共枕,幾十年過后,雙雙奔赴黃泉,葬在鐘山徐家祖墳,他們兩人的棺槨也會這樣并立合葬在一起,與天同寂。 但殘酷的現(xiàn)實表明,她終究和金陵城大部分貴婦一樣,和丈夫同床異夢,最后成為祠堂里幾十副大同小異的夫妻畫像,她披著全套誥命品級的鳳冠霞帔,徐楓穿著官袍,兩人并肩坐著,木然冷淡的看著子孫后代進獻香火和祭品。 女人往往會在兩個時刻開始成長和自我保護。第一次認識到她在父母眼里永遠不如哥哥或者弟弟們,不是因為的她的才智和品行,而僅僅是因為她性別是女,她是父母眼里可以被犧牲的對象;第二次是意識到用愛情留住一個男人是多么幼稚可笑,相比權力和金錢,愛情是最不靠譜、最善變的東西了。 陸氏在同一天里經歷了兩次痛苦的蛻變,僅僅沉寂了三天就緩過來了,笑靨依舊,仿佛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孝敬公婆,敬愛妯娌,照顧小姑,堅持給丈夫寫信,做衣裳,裝著渾然不知有沈今竹這號人物。魏國公夫人覺得自己果然沒看走眼,這個兒媳婦很有耐心和水磨功夫,一物降一物,楓兒終究會回心轉意的。 過了孝期,徐楓依舊沒回來。一年快要過去了,陸氏已經十八歲,依舊是處子之身,她的釣魚竿依舊空空,魚餌放了不少,魚兒卻始終不上鉤??傔@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她必須要主動一些,不破則不立。 陸氏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既然釣不到,那就換一種方式——潛進水里去捉魚,她是明媒正娶的八少奶奶,去和夫婿團圓無可非議,而且婆婆魏國公夫人也是這個意思,親手打點了行李,送她南下尋夫。 陸氏到了海澄,很不巧,徐楓不在軍營。她故意不去找外甥吳敏,轉而去沈老板的客棧投了店,想親眼見識一下對手的真容,試探其深淺——她和大部分貴婦一樣,只想安坐在正室之位,已經不在乎丈夫愛誰了,只是希望站在正妻的角度上品度一下丈夫的心上人,宣告一下對丈夫的所有權而已。 至于徐楓會不會因此而生氣,她早就不在乎了——她的言行從倫理上挑不出一絲錯處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她是來生養(yǎng)子嗣、鞏固自己地位、履行做妻子的責任的,不是來和一個低賤的商人爭風吃醋搶丈夫寵愛的,徐楓有責任給她、給家族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