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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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則說:“瘦——咳咳?!北緛硭胝f揚州瘦馬的,翠兒使了個眼色,猛地意識到這種葷話不好意思對著沈檔頭這個還在孝期的閨閣小姐說出口,就住了嘴。 沈今竹在商場上聽夠了葷話,她當然曉得鶯兒說的是什么,笑道:“揚州鹽商最多呀,我三叔的岳父大人何大員外就是鹽商,和懷義夫人何氏正好是同族,出了五服的族人。如今沒有其他法子了,我進揚州城去尋何大員外,他財大氣粗,門路廣,肯定能幫我們找到足夠的車馬回金陵的。” 瓔珞說道:“天寒地凍的,路上不好走,不如要管事拿著小姐的名帖去找何大員外。” 沈今竹搖搖頭,“何大員外是長輩,何況三房一家人對我一直很照顧,我理應親自去一趟?!?/br> 揚州鹽商多,互相攀比斗富,比賽似得造園林,何大員外世代鹽商,這園子造的十分氣派,此時此刻,何大員外正在圍爐賞雪,順便挑瘦馬,預備當禮物送給兩淮鹽運使。 牙婆領著一群花紅柳綠的少女進了溫暖入春的廳堂,甩了甩手中的絲帕,笑道:“何大員外,瞧瞧我們家的姑娘,個個都生的十分人才,還有十分的才氣,吟詩作賦、彈琴吹簫、畫畫下棋、打得雙陸、摸得骨牌,還有洗手作羹湯,更習得一手按摩絕技,保管您通體舒——” “行了行了?!焙未髥T外不耐煩的擺擺手說道:“我土埋大半截的人了,無福消受艷福,是送人的,才藝無所謂,重要是顏色好。都快過年了,揚州那么鹽商送廋馬,顏色不夠搶眼的,人家鹽運使大人瞧都不瞧一眼,還管你有什么才藝呢,別讓我尷尬的連人都送不出去。把臉洗干凈了,首飾全部摘下來,就綰一個圓髻,就看哪個顏色好。” 牙婆趕緊照辦,約一盞茶時間,瘦馬們素著臉走來了,個個都頗有姿色,五人一組,皆聽牙婆號令,牙婆說道:“姑娘拜客?!蔽鍌€少女盈盈下拜,身姿如風擺柳。 牙婆說道:“姑娘瞧瞧大員外?!蔽咫p美目暗送秋波,勾魂攝魄看過去。 牙婆說道:“姑娘借手看看?!鄙倥畟冚p輕挽起衣袖,露出如嫩藕般的胳膊。 牙婆說道:“再看看腿?!鄙倥畟冋驹谠厝绮ㄋ刮杓О戕D(zhuǎn)圈圈,裙下居然都沒有穿褲子,光著腿,纖細的腳踝好像要折斷似得。 牙婆笑道:“何大員外,您要插帶哪個?”這是行話了,看中了那個瘦馬,主顧就用金簪插在瘦馬的發(fā)髻上,名為“插帶”,如果是當夜要入洞房的,便叫做“梳籠”了。何大員外是買來送給鹽運使大人“梳籠”。 何大員外擺擺手,“換下一批?!蔽鍌€國色天香的少女,居然一個都沒看中。 牙婆堆笑道:“不著急,慢慢看,后頭還有好的。” 如此看了有三十來人,何大員外才插帶了一個瘦馬,外頭管家拿著名帖急忙進來說道:“老爺,有貴客來訪。是咱們大小姐的侄女,沈家二房那個做生意的沈四娘?!?/br> 何大員外只有一個女兒,嫁給了沈三爺,沈三爺今年春剛剛從家譜去名,繼承了父親的香火,改姓崔了,何大員外乘機向當時還在世的沈老太太要了排行老二的外孫,將來作為嗣子,在自己百年之后改姓何,繼承自己的香火和財產(chǎn)。沈何兩家因有這層的關(guān)系,就比尋常親家更親密一些。 聽說是沈家二房沈四娘到訪了,何大員外忙命牙婆們帶著瘦馬們離開,還開窗散散滿屋的胭脂香,請沈四娘進來,他夫人早逝,兒子少年荒唐,醉生夢死走了,家中沒有女眷,所以由他親自接待沈今竹。 沈今竹以晚輩之禮跪拜了何大員外,得到一個大大的紅包,何大員外笑道:“快過年了,這是我送出第一個紅包呢?!?/br> 沈今竹話了話家常——實則也無多少家??烧f,幾句話又談到生意上來了,“我初入商海,方知以前祖母祖父他們有多么不容易,也鬧些笑話……”沈今竹將印《朱子全集》不知道要給稿酬的事情當笑話講了。 何大員外笑道:“隔行如隔山啊,我也是頭次聽說印書的有這個規(guī)矩,趕緊記下來,以后當做談資賣弄風雅用一用。你能繼承親家母的衣缽,很有本事嘛,不到一年就能做出如此成就,想必親家也能含笑九泉了。你是想象不到啊,當年你祖父祖母從鹽商轉(zhuǎn)為海商,多少人都笑話非議呢,我當年還年輕,也想過轉(zhuǎn)行,被父親打了一頓關(guān)起來,說不準我跟著瞎胡鬧,結(jié)果呢,你們沈家短短五年就將產(chǎn)業(yè)翻了數(shù)倍啊,好多鹽商眼紅不已,都說沈家抓住了機會。其實機會是一回事,重要的還是看人啊,不是所有人都能賺到錢,血本無歸,傾家蕩產(chǎn)的也有的是呢。” 何大員外這話的說十分中聽,將沈家祖孫兩代人都夸進去了,聽說沈今竹要借車馬,而且同行的還有懷義公公的夫人何氏,忙說道:“這個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最多后日,一定將車馬備齊了,送你們一行人回金陵去??蜅H硕嘌垭s,不清凈,你與何夫人一行人還是住在我的園子吧,論輩分,何氏也是我的侄女輩的。” 榻房的客棧確實住的不舒服,也不□□全——琴cao這種風塵女子都能在何氏門口哭泣,而且隨行的許多侍衛(wèi)和保鏢只能湊合在通鋪里過夜,氣溫驟降,異常寒冷,何大員外的園子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她們的箱籠和年禮都在榻房的貨棧租用的倉庫里寄放著,也不用專人看守,等何大員外湊足了車馬,裝箱直接跟著車隊往金陵方向而去便是了。 權(quán)衡再三,沈今竹說道:“既如此,我就不和您客氣了?!泵Ψ愿拉嬬笏齻?nèi)ゴa頭榻房接何氏等人,還有隨行的保鏢侍衛(wèi)住在何大員外的園子里,只留一個管事,兩個保鏢在榻房。 ☆、第134章 神相似疑是并蒂生,彪悍女對陣草紙公 有親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何大員外夜宴沈今竹和何氏,還要剛高價買的色藝具佳的揚州瘦馬亮出拿手的本事來悅賓客,瘦馬久經(jīng)老鴇調(diào)【教過了,既有眼色,見賓客是貴女貴婦,便沒有使出跳舞等狐媚的本事,只是拿著一柄倭金扇,唱了一曲《牡丹亭.游園》,歌喉婉轉(zhuǎn)綿長,正是最時興的“水磨腔”,其手眼身段唱腔堪比優(yōu)秀的伶人了。 瘦馬唱到“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時,在身邊布菜的纓絡低聲耳語道:“小姐,你看此人像不像一個人?” 這瘦馬生的著實好看,美人嘛,都是明眸皓齒、身姿窈窕、發(fā)若堆云,大體有些相似的,不過沈今竹在腦中回憶起自己見過的美女,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和這個瘦馬相貌非常相像的。 “是誰???”沈今竹問道。纓絡旁觀者清,她耳語道:“如果峨嵋瘦個三十斤,或者這個瘦馬胖個三十斤,這兩人就很相似了呢?!?/br> 沈今竹定睛仔細瞧去,哎,果然很像啊,只是體重太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zhì)和相貌了,峨嵋若是瘦下來,八成就是這個模樣呢。峨嵋身世離奇,誠意伯府屢次來找峨嵋歸府,都被嚴辭拒絕了,伯府軟的不行干脆來硬的,綁了峨嵋要她服從,卻被國千代當做禮物救出來了,海澄縣縣令孫秀將綁架的五個惡仆投入牢房,誠意伯府卻反口不承認是自己指使的,說仆人叛主,想要綁架峨嵋索要銀兩,五個惡仆被伯府打了一百板子,據(jù)說都沒熬過夜就死了。 這個相貌和峨嵋極像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沈今竹暗中吩咐鶯兒翠兒,要她們?nèi)ダ认绿滓惶走@個瘦馬的身世。臨睡前,鶯兒翠兒來回話了。此女原是金陵城獵戶家的獨女,養(yǎng)到六七歲時,父親重病,無錢醫(yī)治,母親便狠狠心將她買了,轉(zhuǎn)了幾到手,被揚州娼家看中,見她是個美人胚子,便打小嬌養(yǎng)著,讀書識字,琴棋書畫,歌舞戲曲,無所不能,就等著一朝選瘦馬賣高價。 “以前是金陵人氏?”沈今竹暗暗稱奇,問道:“金陵那里人?” 鶯兒臉色有些古怪,說道:“據(jù)說是金陵峨嵋?guī)X的獵戶?!?/br> 峨嵋?guī)X!沈今竹如遭雷擊似得,以前七梅庵就在峨嵋?guī)X上啊,峨嵋是別人丟棄在庵堂門口的棄嬰,了凡師太隨口娶了個名字叫做峨嵋,據(jù)說當時裝在里一個竹簍里,竹簍上還打著一柄傘遮風避雨。此女顏色極好,不像是獵戶家能生養(yǎng)出來的,莫非當時丟棄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被獵戶家抱養(yǎng)走了其中一個? 沈今竹問道:“她如今和金陵獵戶人家還有往來嗎?”如果還有的話,可以去找獵戶探訪查證一下。 鶯兒搖頭說道:“據(jù)她說都已經(jīng)過世了?!?/br> 沈今竹暗想,此女若真是峨嵋的姐妹,她不好袖手旁觀的,看著何大員外將此女送去給兩淮鹽運使當玩物。只好將她買下來,從長計議了。 當晚沈今竹就向何大員外提出轉(zhuǎn)買的請求,何大員外以為沈今竹也是看中了這個瘦馬顏色極好,想要買回去送人情呢,他豪爽的大手一揮,說道:“你看中就帶走吧,揚州遍地都是瘦馬,我明日重新挑好的就是了,銀子就不必了,就當我又給了你一個紅包。” 沈今竹不好推辭,不過事后送了何大員外一個半人高的紅珊瑚盆景,其價值和瘦馬差不多,說過年擺在家里喜慶,何大員外笑納了。 次日,何大員外就找齊了車馬,再日清晨,大雪停了,天氣放晴,沈今竹和何氏啟程回金陵,車隊中間的一個馬車里,瘦馬小菀洗凈鉛華,穿著素面對襟大襖、厚重的棉裙,梳著雙丫髻,很不自在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錦衣玉食、調(diào)脂弄粉慣了,只有在幼年的時候她才穿衣打扮的如此樸素,依稀記得小時候淘氣,時常在山林間玩耍,扯破衣裙是常有的事,因此她的衣服上都是各種補丁,她很討厭穿補丁衣服,以至于后來在娼家時,她也從來不穿很像滿是補丁的水田衣。 本來以為會被送給鹽運使大人當侍妾呢,沒想到居然被何大員外送給了一個和自己同齡的姑娘家,她要自己做什么?看起來是個閨閣千金,應該最不屑和自己這種娼妓接觸才對啊。幸好院子里的老jiejie們除了教她伺候男人,也教了些伺候、討好主母的法子,憑她的本事,定能將這個千金小姐哄的團團轉(zhuǎn)。 可是一路上她根本粘不到沈今竹身邊,她不用伺候任何人,但也沒有人伺候她,連衣服都要自己洗,她有些吃不消了,才曉得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多么自在,現(xiàn)在雙手浸泡在冰水里搓洗著衣服,也就幾次而已,雙手明顯就粗糙了,這樣的手摸著自己都嫌棄,唉,沈小姐到底想要做什么??! 其實沈今竹也犯愁了,等到了金陵,她該如何安置這個可能是峨嵋姐妹的瘦馬呢?小菀畢竟出身娼家,其品行和秉性都不了解,她總不能把人帶到隆恩店,也不能帶回租居的家里,還是纓絡出了個主意,“遺貴井的房子小姐已經(jīng)托付沈三爺秘密買下來了,里頭只有一對老夫婦看房子,不如叫小菀住在哪里,她不是會是蒔花弄草么,在里頭整理庭院,等把這事查清楚再說?!?/br> 沈家二房在遺貴井的房子鄰居是半開門余家,余家的去世的余三娘對沈今竹有救命之恩,所以沈今竹為了暗中給余家立足之地,便秘密將自家房子買下來,就擱在那里,倒是恰好可以暫時安置小菀,暗娼明妓,誰都不嫌誰。 因此沈今竹一到金陵,就徑直命人將小菀送到了遺貴井,她則親自將何氏送到了娘家金陵城北的獅子山別院,圓滿完成了懷義公公的重托。 到了三山門外隆恩店,邱掌柜急忙跑出來迎接,頭一件事情就是說皇上派來皇店收銀子的公公已經(jīng)催過好幾次了,沈今竹蹙眉說道:“來催?他是走錯地方了吧,三山門外的皇店才歸他收,隆恩店給皇上的孝敬我是要通過金陵守備太監(jiān)懷忠公公轉(zhuǎn)交的,這事年初就已經(jīng)和懷忠公公商量好了?!?/br> 已經(jīng)是臘月了,大小鋪子都忙著盤賬算利潤分紅,皇店是皇上的私房錢,由太監(jiān)收取入皇上私庫,隆恩店是慶豐帝賜給沈今竹的,沈今竹當初一是想著怕慶豐帝rou痛舍不得給,二來是打著皇店的名義有靠山,所以表示每年將利潤的兩成孝敬給慶豐帝。但是控制隆恩店的是她沈今竹,公公一連幾次跑來催收銀子,這意思就深了。 沈今竹第一次念頭是莫非慶豐帝這個小氣鬼變卦了,想要把隆恩店收回去?一年的心血呢,豈能白費了,沈今竹吩咐道:“通知賬房的諸位伙計管事,今晚連夜將賬盤出來,算出分成,我明日就給懷忠公公送去,那收賬的公公若再來,你要他直接來找我說話?!?/br> 說曹cao曹cao到,沈今竹剛坐下,翻開案前堆積如山的賬目,收賬的公公的就來了,沈今竹眼光很毒,一瞧這個公公的服飾和腰間的象征身份的銘牌,就知道是個品級不高,也不太得勢的奉御而已,上了香茶,無論這個奉御如何裝腔作勢敲詐,沈今竹絕口不提銀子的事情,笑呵呵的問這位奉御在宮里二十四衙門那里高就。 沈今竹出入過宮廷,也宮外也時常和公公們打交道,自有一些心得體會,越是謙和從容的公公,品級就越高,說話做事都讓人覺得很舒服,就是想要整死你,不到最后一刻攤牌的那一刻,一般笑臉都不會收回的,懷義是如此,金陵守備太監(jiān)懷忠也是如此,就連她的頂頭上司廠公懷恩都少對她甩臉子看。反而越是這種品級低的公公,生怕別人不尊重他,就用提高音調(diào),藐視的目光對待他人。 宦官機構(gòu)有二十四衙門,即司禮內(nèi)官、御用、司設、御馬等十二監(jiān),惜薪、鐘鼓、寶鈔、混堂等四司,兵仗、銀作等八局?;鹿俚燃壣瓏?,剛進宮時只能當小內(nèi)侍,而后提升為典簿、長隨、奉御,監(jiān)丞,少監(jiān),太監(jiān)。這個說要收賬的奉御官職說高不高,說小也不算小,就看是在二十四衙門的冷灶還是熱灶了。 扮的冷艷高貴,昂首抬頭,恨不得把鼻孔朝天的奉御說道:“咱家在寶鈔局?!?/br> 這就好說了嘛,沈今竹對二十四衙門是門兒清了,最火的當然是司禮監(jiān),能伺候御前,司禮監(jiān)掌印大太監(jiān)更是十萬太監(jiān)的首領。而鐘鼓,寶鈔局就是冷灶中的冰窟了,混的最差或者被貶的才會去這兩個地方。 想當年寶鈔局也曾經(jīng)紅火過,太【祖爺大印寶鈔給官員們發(fā)工資,寶鈔上頭寫著“大明寶鈔,天下同行”,中間印著錢串,用紙幣代替銅錢,十串錢為一貫??墒翘咀鏍斢植欢裁础敖鸨疚弧?、“銀本位”,他印的實在太多了,最后搞得官員們拿著廢紙似的寶鈔餓肚子,到了后來寶鈔廢止,寶鈔局依然存在,但是不印鈔票,專門印擦屁屁用的草紙去了! 時移世易,寶鈔局風光不在,每年領用二十四萬斤稻草、三千五百兩銀子、香油四十五斤,印七十二萬張草紙,提供給宮里的宮女和公公們使用,皇上宮妃們用的都是從杭州進貢的細軟草紙。 所以對于這個草紙公公,沈今竹才不會怕他呢,可能是買通了某個有權(quán)勢的太監(jiān),得了一次出京收賬刮油水的機會,就大肆斂財,倒不是慶豐帝想要收回隆恩店??上目可奖炔菁埞矊嵍嗔?,才不會被人胡亂踩在泥里呢,若傳出去被草紙公公欺負了,那么以后是不是是個公公就能踩她呢。 沈今竹笑道:“公公覺得我們店里待客的茶如何?” 草紙公公抿了半口,將茶碗在案幾上重重一擱,陰陽怪氣的說道:“咱家中午吃的太素了,肚里沒有油水,喝茶水越喝越餓啊?!边@就是明目張膽的要敲詐隆恩店把他喂飽了。 這吃相也太難看了吧!難怪一把年紀了,還在寶鈔局混呢,沈今竹面不改色笑道:“是嗎?這茶是我們金陵的特產(chǎn),牛首山的天闕茶,上次東廠督公來我們隆恩店,喝的也是這個茶,廠公覺得味道不錯,我就命人包了兩斤送給他。等明年春天新茶下來了,也要送一些天闕茶上京,孝敬廠公?!?/br> 沈今竹搬出了廠公懷恩這個大旗,而且說的好像廠公和她關(guān)系很好的樣子,暗想天下誰人不怕廠公???草紙公公怕是立刻就嚇軟了吧。 誰知這位草紙公公聽了廠公的名頭,居然面不改色!還是張口就要銀子,“沈老板,咱家是來金陵收賬的,快過年了,宮里頭都要賞賜,皇上的私庫快要見底啦,金陵其他的皇店都收了,就差你們隆恩店了。你明日就將銀子送過去,咱家要冒著風雪在驛站換馬才能趕到京城呢,你若耽誤了時間,皇上怪罪下來,你吃不了,兜著走?!?/br> 沈今竹覺得草紙公公是在詐她,慶豐帝她最了解不過了,只要銀子足夠多,才不會在乎早晚呢,況且一國之君,眼皮子也不至于這么淺,做出這等卸磨殺驢的事情來。 沈今竹曼斯條理的說道:“原來公公要趕時間啊,這就不成了,我剛剛從海澄縣回金陵,一路風塵,這腳步剛進店里,賬目都沒看,估摸到臘月底才能算出來數(shù)目,公公別在這干等了,您先回京告了差事,我們隆恩店自會將孝敬送到御前去。” 草紙公公說道:“那可不成啊,都知道年關(guān)難過,哪有把債拖到明年去的?!?/br> 尼瑪,這也太欺負人了,沈今竹寸步不讓,問道:“債?什么債?可有字據(jù),可有我簽字畫押?” 草紙公公大手往案幾一拍,怒道:“沈老板,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十萬銀子,明日中午必須送到,否則——呵呵,沈老板花容月貌,送到教坊司保管賓客盈門,到時這十萬銀子的債就能快能還了。” 在孝期無端受此侮辱,沈今竹本是個悍女,她忍無可忍,甩一巴掌怕臟了自己的手,干脆站起身來,cao起太師椅往草紙公公身上掄去! 一擊下去,太師椅已經(jīng)散架了,草紙公公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了,一時被打蒙了,躺在地上起不來,指著沈今竹說道:“你——你——來人啦!沈老板要殺皇上派來的特使,要造反啦!” 沈今竹干脆一腳踩在了草紙公公的嘴上,終于整個世界安靜了。翠兒和鶯兒將草紙公公帶來的兩個小內(nèi)侍堵在門外,曹核帶著錦衣衛(wèi)趕到時,看到的就是沈今竹腳踏公公的場面。 三月不見,曹核似乎覺得沈今竹更漂亮了些,連打人的姿態(tài)都那么美,他說道:“別踩了,小心臟了鞋?!?/br> 草紙公公已經(jīng)被踩的鼻青臉腫,暈過去了,曹核命錦衣衛(wèi)將此人抬出去,對外稱說是公公下樓時踏空了,從樓板滾下去摔成這樣的。 沈今竹命人將窗戶全部打開,散一散屋子里草紙公公殘余的怪味,寒風立刻將屋里炭火的溫暖吹散了,沈今竹頭上發(fā)絲狂舞,就像此刻內(nèi)心的怒火似得,“一個寶鈔局印草紙的小人物,居然敢不知死活的來我這里敲詐,給點東西意思一下就行了,張口是就是十萬兩銀子,隆恩店一年的利潤估計都沒這個數(shù)呢,他還真敢要。” 曹核從荷包里摸出一小塊香餅扔進炭火里,一邊關(guān)上窗戶,一邊說道:“你啊,是樹大招風,有人眼紅,想找你一點麻煩,可能覺得你是個女孩子,欺負一下也只是忍氣吞聲,出出氣罷了。沒想到你是個火爆脾氣,不怕撕破臉,上來就把寶鈔局公公轟成炮灰了。幸虧我即使趕到,要不你打算如何收拾殘局,他畢竟是奉旨來各個皇店收賬的,你真要打死他,確實不太好收場。” 沈今竹說道:“第一,我并沒有打死他,第二,隆恩店房契店契都是我沈今竹的名字,那里是皇店?第三,他要占有我送本打算給皇上的孝敬,等于就是從皇上口袋里搶銀子啊,我不揍他一頓,如何表示我對皇上一片忠心呢?!薄み€有最后一條,如果真的鬧開了,沈今竹就亮出東廠檔頭的腰牌,說草紙公公勒索朝廷從五品的官員!反正有的是法子脫身。 曹核舉起雙手無奈的說道:“好吧,你理由充分,這事我爹會圓過去的?!?/br> 沈今竹問道:“他是誰的人?怎么我用廠公的名頭都嚇不退?” 曹核說道:“你的日月商行最近和工部簽了一筆大單子是不是?恭喜你啊,都成了皇商了,想不出你還有這個門路。” “就知道沒有天上掉餡餅這種好事——我擋了誰的財路?”沈今竹苦笑說道:“我小本生意,哪有那種手眼通天的本事?是工部侍郎何仕進何大人去了海澄找到日月商行,和我們簽了三年的合約,工部火藥廠三成的硫磺都由日月商行提供?!?/br> 曹核有些納悶,“何大人為何非要找日月商行?你肯定有很多事情瞞著我?!?/br> 沈今竹說道:“那些事情我不想瞞你,你要想知道,直接去問你的皇帝舅舅吧,我不能說。日月商行的硫磺便宜又好用,工部和我們交易反而賺了大便宜呢?!?/br> 曹核說道:“這就對了,以前拿到這個肥差事的是承恩侯的榻房,承恩侯是皇后娘娘的兄長,自從皇上登基以來,這肥rou就一直落在他嘴里,你是虎口奪食,人家老虎自然要把你咬一口,還以顏色嘛。何況你是淑妃娘娘的表妹,宮闈之事,復雜的很,這個草紙公公估計是想討好皇后娘娘和承恩侯,故意為難你?!?/br> 難怪連廠公懷恩的名號都不怕,沈今竹沒想到背后居然牽扯到了朝堂和宮闈,“居然是這個原因啊,會不會波及到淑妃娘娘和兩個公主?” 曹核笑道:“放心吧,草紙公公是個蠢貨,被推出來試探當泡灰的。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背后也有靠山,咬不動還磕牙,也就作罷了,難為一個女子,說出去也不好聽,也就是接著草紙公公的手,對你亮一亮獠牙罷了,不會真吃了你。何況承恩侯現(xiàn)在有一堆麻煩呢,我聽說——” 曹核附耳過去低聲說道:“承恩侯送到宣府的棉衣出了問題,引起了嘩變,士兵內(nèi)訌,死了一些人,皇上震怒呢,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強行將此事壓下去了。你這點小事到了御前,承恩侯也討不了好?!?/br> 原來如此,如今應該是暫時無事了,樹大招風,有些麻煩該來的還是會來,遲早而已,逃避是無用的,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經(jīng)歷這么多事情,沈今竹覺得權(quán)力和金錢應該是對等的,有多大的金錢,就要有多大的權(quán)力來保護金錢,否則會被人一擊即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抱緊慶豐帝這個昏君的大腿是必須的,賬房徹夜未眠,算出了隆恩店全年的利潤,沈今竹狠狠心,將三成的利潤約兩萬兩銀子,并從海澄帶來的一些西洋新鮮玩意兒一并請懷恩公公的人送到京城作為年禮。 沈今竹剛從懷恩府上回來,店里又有人來訪,她疲倦的打了個呵欠,說道:“好困,昨晚斷斷續(xù)續(xù)睡了一個時辰不到,就說我不在,要他下午再來吧,有些事情要邱掌柜代為處理就行了。” 纓絡說道:“此人姓周,說是小姐的舅舅?!?/br> 舅舅?外祖父家的人?沈今竹從記事起就,就一直沒有周家人來信或者來人看過她,導致她似乎忘記了世上有這么一票親戚。 ☆、第135章 白推官嚴審假親戚,曹核桃失意煙雨樓 周家人子息薄弱,連續(xù)五代都是一脈單傳,所以沈今竹只有一個舅舅,而且這個舅舅還是庶出,由沈今竹的外祖母當做嫡子養(yǎng)大,按照沈今竹的推測,周家人之所以一直沒有音訊,可能和這個血緣關(guān)系比較隔膜的舅舅有關(guān)系。她的生母周氏是嫡出,金陵城有許多隔了母、甚至親舅舅搶了外甥家產(chǎn)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所以沈今竹對舅家一直沒有出現(xiàn)過并沒有什么好失望的,時隔十幾年突然出現(xiàn),她也沒有覺得驚喜。 不過見到傳說中的舅舅那一刻,沈今竹被深深驚了一下——這明明是個身披袈裟的光頭和尚好不好!沈今竹嘴唇囁嚅片刻,不知道該叫舅舅呢,還是叫大師。 光頭和尚三十出頭的樣子,五官長得還挺周正,很是帥氣,他似乎看出了沈今竹所想,笑道:“叫我舅舅吧,反正已經(jīng)還俗了?!?/br> 沈今竹不知所以,只得從善如流叫道:“舅舅?!?/br> 和尚細細打量著沈今竹,說道:“好外甥,你長得不太像二jiejie,倒是像極了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