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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萍嵋在線閱讀 - 第108節(jié)

第108節(jié)

    徐楓的手粗糙且干燥,蹭著下巴處癢癢的,沈今竹咯咯笑出聲來,徐楓以為她是在笑他呆傻呢,趕緊收回手去,覺得沈今竹還在孝期,他剛才動情的行為未免太孟浪輕浮了。沈今竹見狀,也伸出右手在他下巴上磨蹭著,徐楓紅著臉,說道:“你在做什么?”

    沈今竹很認(rèn)真地說道:“你下巴上滴著牛乳。”

    徐楓說道:“胡說,我又沒喝——”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蚪裰褚粋€眼刀殺過來,徐楓會意,趕緊閉嘴,任由她摸著下巴和脖子,本來沈今竹還柔情蜜意的,這會子被他破壞了氣氛,一顆粉紅少女心突然消失了,重新回到了現(xiàn)實中。

    沈今竹站起來身來,說道:“我要回日月商行了?!币嶅X造大船,造更多的船,兒女情長神馬的,又不能賺錢,偏偏這楓葉不懂竹子的風(fēng)情,大煞風(fēng)景,哼!

    徐楓也起來說道:“我送送你,過幾日吳訥就要成親了,我向平江伯告了假,幫著李魚和吳敏cao持他的婚事?!蓖馍Y(jié)婚,他這個舅舅責(zé)無旁貸——唉,兩個外甥都成親了,自己這個舅舅何時能得償所愿也過一把新郎官的癮呢。

    日月商行外圓內(nèi)方孔方兄旗幟迎風(fēng)飄搖,算盤珠子打得多么響亮。沈今竹從商之后,覺得人間最美的音樂就是算盤珠子撞擊的聲音了,徹夜未眠的她洗了一把臉就開始工作了,到了快中午時,賬房的總管驚喜的來找她說話,“今天上午有個年輕人拿著履歷來賬房找活計,說是吳稅官的兒子,我略考了考他,竟然是個難得算術(shù)的高手,尤其是心算了得,比我的算盤還快,我當(dāng)即就留下他了,在賬房整理賬務(wù),他雖剛?cè)胄?,是個新手,但是我覺得應(yīng)該給他按照管事的品級算月錢銀子,方不埋沒了這個人才。有他在,一個起碼能頂兩個賬房先生用,看起來也是個實誠人”

    這倒是個小收獲了,沈今竹眼睛一亮,說道:“果真如此之好?帶他來見我?!?/br>
    不一會,掌柜帶著一個穿著簇新寶藍(lán)色熟湖羅道袍的青年人進(jìn)來了,青年人有些拘謹(jǐn)?shù)囊惠?,“小的吳算見過東家?!?/br>
    沈今竹聽了,差點笑出聲來,“你莫非有個弟弟叫做吳盤?”

    青年人說道:“小的是家中獨子,幾代人都是做賬房先生糊口的,一算術(shù)為生,所以取名叫做吳算,父親前年剛被招募到月港做了稅官,小的有個小名,叫做盤兒?!?/br>
    掌柜退下了,留著沈今竹考問新伙計,沈今竹將一個貨物估值清單給了吳算,要他算出稅金來,吳算先是用心算,而后用算盤求證了一遍,將數(shù)字報出來,果然毫無差錯,沈今竹心中暗暗點頭,說道:“我們?nèi)赵律绦薪衲陝倓偝闪?,是能者居之,你雖是新來的,但是算法嫻熟,精通稅金,我就給你管事年俸八十六兩的月錢,一年四季八套新衣服,年底有紅包,如何?”

    一般色厲內(nèi)荏、外表光鮮的空殼商行總是避實就虛和人談人生、談理想,談前景,然后乘機(jī)壓價購買、甚至無償使用人家的勞動力,沈今竹是個實誠人,開口就是談錢,也不算辜負(fù)了日月商行孔方兄的標(biāo)記了。吳算連連點頭答應(yīng)了,單是月錢就比親爹吳稅官多嘛,不過稅官的油水豐厚,不能擺在明面上說罷了。

    招了一個小管事,已經(jīng)到了午飯時間了,瓔珞提著食盒擺飯,沈今竹剛舉筷,猛然意思到了一個問題:“瓔珞,峨嵋今天沒來商行?”奇怪了,這胖丫頭一早上沒去送智百戶北上去宣府,怎么也不來商行當(dāng)差?她明明是個很勤快的人,經(jīng)常忙到半夜在商行里打地鋪睡覺。

    瓔珞一愣,說道:“昨天她說今日一早要去送智百戶的,可能會晚些到商行?!?/br>
    沈今竹猛地擱下筷子,“不對啊,今天早上她并沒有在碼頭上出現(xiàn)。趕緊派鏢師去碼頭和她家里分頭找一找?!?/br>
    瓔珞吩咐下去了,因心中有事,沈今竹這頓飯吃的味同嚼蠟,有了萍兒在太湖出事的前車之鑒,峨

    嵋突然沒有了音訊,她心里總覺得不安,草草用過了午飯。明面上是丫鬟、暗地里身份是東廠番役的鶯兒和翠兒拿著一個請?zhí)M(jìn)來,說道:“小姐,這是懷義公公下的帖子,說是今晚在饕餮樓設(shè)宴給新上任的縣令大人接風(fēng)洗塵?!?/br>
    沈今竹打開帖子一瞧,瞧這個意思是要各個大商行的老板們湊份子,懷義借花獻(xiàn)佛出面請孫縣令入席罷了,也是,孫秀來頭那么大,大明可從來沒有縣令拿著尚方寶劍上任,生意人是很難請到他的,也只有懷義出面能確保萬無一失。

    孫秀是父母官嘛,請父母吃飯當(dāng)然舍得花銀子,何況他以前還救過自己和三叔一命,沈今竹命翠兒拿了個二十兩銀子的紅封給了送請?zhí)男?nèi)侍,算是日月商行湊的份子,這個數(shù)量已經(jīng)不少了,海澄縣那么多豪商巨賈,每家出這個數(shù)目,夜宴連龍肝鳳髓都吃得,剩下的銀子就落在了懷義的口袋。

    與此同時,在海澄縣一座民居的菜窖里,峨嵋拍門大聲叫道:“喂!我不要求你們放我出去了,大中午頭的,好歹給一頓午飯吃吧。”

    不一會,一個相貌端莊的老婦在兩個壯丁的護(hù)送下,提著食盒進(jìn)來了,她先是往油燈里添了一些燈油,剪了烏黑的燈芯,地窖立刻變得稍微亮堂了一些,老婦而后打開食盒開始擺飯,兩個壯家丁關(guān)上地窖門,一個守在里頭,一個守在外門口,為了安全起見,守在外頭的家丁還上了鎖。

    菜肴很豐盛,借著油燈昏暗的燈光都能看見這些菜是色香味俱全,峨嵋看見盛放著菜肴的碗碟上都

    印有一個青花怪獸饕餮,這些菜都是從海澄縣最大的酒樓饕餮樓端過來的,峨嵋和智百戶整個夏天都是海澄縣度過,偶爾一起去饕餮樓大快朵頤,所以認(rèn)識這個酒樓的標(biāo)記。她舉筷吃了一口,飯菜稍微有一點涼而已,心念一動,難道自己被綁架的地方在海澄縣饕餮樓附近?

    為了送別智百戶,今日天沒亮她就起床了,還不忘給智百戶買了一包袱的蟹殼黃燒餅帶在路上吃,走到半路,天蒙蒙亮?xí)r,前方有個老婦人突然暈倒了,峨嵋心底善良,她忙跑去扶起老婦,誰知兩個壯年男子突然從身后襲來,制服了她,并往她的口鼻里吹進(jìn)迷煙,她不醒人事,醒來時就睡在這個地窖里,一個老婦眼淚汪汪的叫她大小姐!

    看見峨嵋不雅的吃相,老婦柳眉微蹙,額頭的皺紋變得更多了,她的目光有些憐憫,說道:“大小姐,這些年委屈你了,等回到公爵府,過上千金大小姐的日子,比在這里整日拋頭露面、給人當(dāng)差做工強(qiáng)?!?/br>
    峨嵋吃下入口即化的紅燒rou,又扒了兩口飯,說道:“上午都說一百遍了,我是一介孤兒,不是你們嘴里的千金大小姐。我當(dāng)過尼姑、唱戲買過藝,現(xiàn)在時商行的一個小管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四海為家,你們那個什么誠意伯府和我有個屁的關(guān)系。”

    身材臃腫、吃相不雅、說話粗俗不堪,像個市井潑婦,一張銀盆子般的大臉,伯府廚房劈柴燒火丫鬟都比她窈窕些。峨嵋在老婦眼里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優(yōu)點,和一等伯爵府的嫡長孫女相差十萬八千里,相貌和世子、世子夫人似乎也沒有相似之處,但是她身上的海棠玉佩和胎記不會作假的,此女

    必是當(dāng)年丟失的大小姐無疑了。

    主子們是下了死命令,必須將大小姐尋回去,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證明誠意伯府確實沒有“洗女三代”的惡行。

    老婦人說道:“大小姐,我知道你對被家人拋棄之事心懷怨恨,負(fù)氣不肯回家。當(dāng)年之事非常復(fù)雜,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可以保證現(xiàn)在誠意伯府全家都希望你能認(rèn)祖歸宗,莫要聽外頭那些閑言閑語,都是伯府的一些政敵散步謠言,阻止我們老爺少爺們起復(fù)做官,壓制我們劉家。”

    峨嵋裝傻,說道:“啥?什么洗女?什么伯府?我沒聽說過,你們是人販子吧,編出一個麻雀變鳳凰的故事誘惑我乖乖跟你們走,賣到青樓等見不得人的地方,整日被老鴇朝打暮罵的;或者把我拐賣給傻子瘸子當(dāng)媳婦是不是?”

    老婦人聽了,臉都綠了,厲聲訓(xùn)斥道:“胡說八道,身為伯府嫡長孫女,你如何說出青樓這種污濁的地方來?劉家百年的清名怕是要被你丟盡了!就憑你現(xiàn)在粗俗不堪的模樣,誰會那么不長眼費盡心機(jī)綁了你去!”

    峨嵋頭一抬,胸脯一挺,說道:“怎么了?像我這種體型人的好生養(yǎng),好多人家求之不得呢?!?/br>
    老婦人氣得嘴唇發(fā)紫,全身哆嗦,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峨嵋冷哼了一聲,埋頭吃飯,也不言語了,幾乎是風(fēng)卷殘云,看得連一旁圍觀的壯丁看得都咋舌。

    峨嵋吃飽喝足,胖手一揮,說道:“你們走吧,吃的好飽,頭暈,想睡覺了?!?/br>
    老婦問道:“你不想出去了?”,要說這大小姐也真是奇怪,她蘇醒后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走”之類的話,但也死活不肯答應(yīng)和他們一起回誠意伯府當(dāng)千金大小姐,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峨嵋躺回床上,摸著圓鼓鼓的肚皮,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婦一怔,峨嵋笑道:“你們能想出老婦跌倒的戲碼,用我的善良來達(dá)到你們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苦求也好、拼死也罷,你們都不會心軟讓步的,所以我干脆省省力氣,反正在這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又不用我掏銀子。你們監(jiān)視了我很久吧,應(yīng)該知道我最近幾個月好忙的,商行老板把我當(dāng)男人用,指使的如陀螺似的連軸轉(zhuǎn),我都瘦了耶,臉上的rou也少了,以前的衣服也寬松了,你們把我關(guān)在這里,正好把膘rou再養(yǎng)起來。”

    老婦怒道:“你是千金大小姐,怎么把自己當(dāng)做圈養(yǎng)的豬一樣!”

    峨嵋冷笑道:“在誠意伯府眼里,我還不如豬呢,不需要時就扔掉,需要時就撿回來?!?/br>
    老婦急忙說道:“不是這樣的,當(dāng)年的事情很復(fù)雜,倘若家里想要害你性命,你何以能活到今日?!?/br>
    峨嵋說道:“我是七梅庵了凡師太用一碗碗米湯養(yǎng)大的,我的性命是她給的,我是死是活與你們何干。”

    老婦見她依舊油鹽不進(jìn),只好暫時放棄了,收拾了食盒出門,只留下一盞油燈陪著峨嵋。峨嵋聽到門外落鎖的聲音,趕緊掀被光著腳丫如貓似的悄無聲息將耳朵貼在門上細(xì)聽。

    壯漢問道:“嬤嬤,接下來該怎么辦?”

    老婦說道:“先關(guān)幾日,我每日下去勸一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她若點頭跟我們回去,就皆大歡喜,回府之后伯爺肯定有重賞,我們不能輕易放棄了,她以前常年跑江湖混飯吃,還當(dāng)過戲子,嘖嘖,戲子無情,她能扛到何時?現(xiàn)在態(tài)度如此強(qiáng)硬,可能是對伯府心懷怨恨,過幾日怨氣消了,想到以后的榮華富貴,也就從了。我就不信了,這世上會有人放著千金大小姐不當(dāng),非要當(dāng)平民百姓掙扎糊口掙飯吃。”

    壯漢問道:“倘若她是個認(rèn)死理的,始終不從呢?”

    老婦說道:“那些藥還有吧?混在飯菜里叫她吃下去,迷暈了她,再登船抬回誠意伯府,看伯府的主子們?nèi)绾握{(diào)【教這個野性十足的大小姐吧,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沒有賞銀了……”

    說話聲越來越遠(yuǎn),到后來啥都聽不見了,峨嵋暗道,先僵持著,過幾天慢慢松口,假意順從,再找機(jī)會逃出去。反正不能那么快松口,否則他們會懷疑的,什么狗屁千金大小姐,你們愛誰誰當(dāng)去!

    唉,不知道沈今竹何時能發(fā)現(xiàn)我失蹤了,她那么有本事,會不會找到我這里來了呢?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先自己想想辦法,早日脫離牢籠。

    此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七日之后懷義的女兒要出嫁,沈今竹對懷賢惠的印象再不好,也要去送賀禮,她送的禮物是一個純金打造的金算盤,新娘子出嫁么,實惠一點,金銀雖然俗氣了些,卻比玉器字畫等雅物更煙火氣、也更喜慶。

    懷義一掃禮單,頓時眉開眼笑,說道:“沈小姐好大方,這金算盤以后就是我閨女壓箱底的嫁妝了?!睋频搅藚窃G這個金龜婿,懷義高興的夢中都能笑出聲。

    沈今竹很清楚,懷義的家產(chǎn)比自己豐厚多了,都是謙詞,說道:“本來是想去府上拜訪的,只是身上還有孝,不適合去喜慶之地,所以就來公公辦事的衙門送賀禮了。”其實沈今竹渾身都不想和懷賢惠打交道,小時候的印象實在太糟糕了。

    懷義說道:“你有心了,賢惠還經(jīng)常說起過你,小時候在瞻園宴會上還和你說過話,從小就是手帕

    交呢……”

    沈今竹聽得一肚子酸水,那門子的手帕交哦,懷賢惠還真是自來熟,強(qiáng)打精神和懷義說了會子金陵往事,沈今竹就告辭了,懷義公公很忙,而且女兒即將出嫁,他也沒多少時間陪自己說話。

    懷義遞給她一張蓋滿了紅印的紙張,說道:“差點忘記了,你的海運文引剛剛發(fā)下來了,你順便帶回去吧,趕緊找船,這個文引只在兩年內(nèi)有效,西洋太遠(yuǎn)、路途又兇險,夠嗆能去,不過至少可以從北大年、呂宋跑幾個來回吧,這是你們?nèi)赵律绦械谝淮纬鋈ズ胶?,要慎重哦?!?/br>
    不過是一張軟趴趴的紙,沈今竹雙手如同接過聚寶盆似的小心翼翼,貼身藏在懷里,還如同孕婦似的弓著身體,生怕碰碎了?;氐饺赵律绦校瑔柫藛柇嬬?,依舊是沒有峨嵋的消息,沈今竹覺得很不安,她迅速寫了一封信,叫翠兒送去給徐楓,要槽兵暗暗打聽,并騎馬去了一個民居改建而成的臨時海澄縣衙門,去找了大堂哥沈義斐,開門見山說道:“我是來報案的,我有個小管事今早就失蹤了,一直沒有下落,我很擔(dān)心她出事了?!?/br>
    像峨嵋這種失蹤還不到一天的,敲鼓告官人家也不會理,還是找神探大堂哥幫忙吧,沈義斐也是昨日剛來海澄縣,屁股都沒坐熱呢,就要出門查案——此事縣衙的推官還沒有走馬上任,他這個刑名師爺就先代勞一部分刑案了,不過這正對工作狂人沈義斐的口味,他問道:“她可有仇家?這世上無緣無故的偶發(fā)刑案很少,大部分都是要么為了錢,要么為了情?!?/br>
    沈今竹心想峨嵋個性大大咧咧,寬容墩和,和別人沒有什么利益沖突,她都還沒情竇初開呢,哪來的情敵?唯一的隱患就應(yīng)該是身世了,禍到臨頭,沈今竹不再隱瞞,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峨嵋的疑是身世說出來。

    原來和鬧得沸沸揚揚的誠意伯府洗女三代有關(guān)啊,沈義斐立刻有了興趣,閉著眼睛想了想,說道:“如今有個兩個可能,第一是誠意伯府想要把峨嵋認(rèn)回去,像世人說明他們家并非有如此惡行,而是當(dāng)年陰差陽錯被匪徒或者惡人搶走了嫡長孫女,第二是有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峨嵋的身份,將她綁架了,去找誠意伯府換贖金?!敝劣谑欠裼星楦屑m葛,沈義斐在沈今竹描述峨嵋身材長相中基本排除了這個想法。

    沈義斐當(dāng)即就帶了鋪頭的衙役出門,尋訪峨嵋的蹤跡,也不只是為啥,看見沈義斐出手了,沈今竹心中莫名有些安心之感,大堂哥并非浪得虛名之人,應(yīng)該能找到峨嵋吧。

    出了縣衙門,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沈今竹回客棧換了一套簇新的玄色通袖袍,咽喉處貼了一個假喉結(jié),臉上用灰色的易容粉涂了涂,扮成男子的模樣去饕餮樓赴宴,今日懷義公公領(lǐng)著全海澄縣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們宴請孫縣令,她當(dāng)然要給面子的,何況宴會也是商機(jī),大家可以互通有無,打聽消息。

    宴會座位排序很簡單明了,是按照財力排座次,大堂擺了十六張八仙桌,沈今竹奉陪末坐,離孫縣令很遠(yuǎn),在燈光下,連他的面部表情都看的很模糊,沈今竹將這個人的模樣刻在心里,四年前的那個雨夜,他和有孕的妻子無意間當(dāng)了替死鬼,一對恩愛夫妻從此陰陽兩隔,沈今竹心里隱隱有些負(fù)罪感。

    這時懷義站起來舉杯,眾商人皆跟著站起來,一起敬了孫縣令一杯酒,沈今竹尚在孝期,她杯子里的是清水。孫秀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開始講話了,出乎意外的是,這位兩榜進(jìn)士出身的年輕縣令很平易近人,沒有說那些文縐縐、矯揉造作的話語,通篇都是雄心勃勃,勵精圖治的大白話“……孫某是帶著皇上的旨意和期望來的,臨行時我立下了軍令狀,三年之內(nèi),必定將海澄縣建好,百姓富庶,安居樂業(yè),民風(fēng)淳樸,路不拾遺,否則我就在月港投海,以命謝罪?!?/br>
    眾人皆唏噓不已,還有會演戲的當(dāng)場落下淚來,紛紛說道:“孫大人有如此決心,定會給皇上一個海晏河清的海澄縣啊?!?/br>
    “孫大人不愧為是海澄縣的父母官,真真是先海澄之憂而憂,后海澄之樂而樂。”

    “吾等定當(dāng)追隨孫大人,海澄富我們才能富,海澄安定,我們才能樂業(yè)?!?/br>
    沈今竹在末座不吭聲,反正隔得老遠(yuǎn),她說話孫大人也聽不見。

    孫秀斟了一杯酒,反過來敬出席晚宴的商人們,“諸位都是海澄縣名流大亨,都是士農(nóng)工商,但是孫某看來,都是大明百姓,都為國家繳納賦稅,并無貴賤之分。實不相瞞,孫某家里也是從商的,家在松江華亭縣有織布作坊,我家的松江三梭布也在月港碼頭遠(yuǎn)渡重洋賣到了海外,家鄉(xiāng)百姓大多以織布為生,方才有人說海澄富你們才能富,其實這話說反了,藏富于民,百姓豐衣足食,年年有余,海澄縣才算是富有,我們海澄土地稀薄,不堪墾種啊,所以輕賦稅,重工商,尤其是諸位商人們齊心協(xié)力,共同建設(shè)海澄縣,才能使得海澄四海揚名……”

    聽到孫秀一番話,眾商人如同吃了顆定心丸似的,紛紛摩拳擦掌,欲放手大干一番,一起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宴會正酣時,大堂中央開始起了鼓樂,歌舞助興,先是一群波斯妖姬搖擺著肚皮和柔軟的腰肢熱舞,而后上來一個臉上涂滿了□□、櫻桃小口一張嘴、如女鬼般的日本國舞姬開始舞蹈了。

    在三味線的伴奏下,日本舞姬雙手拿著扇子跳著一種很古怪的舞蹈,表情如木偶一般,盡管如此,沈今竹總感覺這個舞姬的目光總是掃在自己身上。

    ☆、第127章 出云國舞姬拋金扇,捐銀子今竹迎好運

    開場跳舞的妖媚波斯妖姬們舞蹈的動作很大,基本是旋轉(zhuǎn)、跳躍、扭腰、拋著媚眼??吹迷趫龅哪腥藗儫嵫序v,礙于孫縣令在尊位上坐著,不敢放肆沖過去抱著妖姬們共舞。

    而這個日本舞姬全身被厚重的綢緞包裹著像個粽子,如同集市賣的倭國娟人娃娃似的,唯一暴露的是脊背,她下腰揮扇時,依稀可以看見曲線優(yōu)美的腰線——只是她連脊背都刷了一層厚重的粉,整個人就像一具女尸般慘白,所以集中在舞姬身上的目光好奇多過了情【欲。

    沈今竹看得倒是饒有興致,她覺得這個日本舞姬的舞蹈就好像一個提線木偶,以前沒見過,二來是舞姬的目光似乎總在她身上流轉(zhuǎn),難道此人認(rèn)識我?不過舞姬臉上涂的脂粉實在太厚了,如同罩著一個面具似的,哪怕是熟人也瞧不出來。

    舞姬跳了一半,收起扇子,開始舞動一個帕子來,她輕啟朱唇,一口貝齒咬著帕子中段,雙手甩動,眼神調(diào)皮稚氣,好像嬌俏少女耍小性子似的,沈今竹看著覺得有趣,噗呲一下笑出聲來,那個舞姬也飛過一個媚眼,她將沾著口脂的帕子系在扇子上,往空中輕輕一拋,扇子朝著沈今竹面門而來。

    沈今竹眼疾手快,穩(wěn)穩(wěn)接過了扇子,四周商人們有大笑鼓掌的、也有吃醋說風(fēng)涼話的,反正都在末席,前面的懷義公公和孫縣令都聽不見,也不算造次了。

    “這位是那個商行的少東家?真是口味獨特啊,和扶桑女子眉來眼去的,敢抱著女鬼上牙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嘛?!?/br>
    “若是牡丹花也就罷了,明明是被女鬼壓床啊。”

    “誒,不要只看表面嘛,幾桶清水洗去身上、臉上的□□,肯定是個清純脫俗的美女?!?/br>
    “那粉刷得比墻還厚,幾桶水不管用,起碼要在池塘里泡一泡,嘻嘻……”

    沈今竹尷尬的拿著扇子,暗暗叫屈,我不是要和她勾搭啊,她的扇子快要砸到我腦袋了,我不接能行嗎。這時伴奏的三味線戈然而止,日本舞姬和琴師謝幕而去,沈今竹拿著扇子追出去,在走廊上叫住了舞姬,“澆搗蠛蝶(等一等的意思,日本話音譯),你的扇子?!?/br>
    舞姬停住了腳步,她笑著用大明官話說道:“我與沈小姐十分有緣,這扇子就送給有緣人吧。”

    沈今竹不敢要,回去不好和徐楓解釋啊,而且她尚在孝期,和一個舞姬交往是說不過去的,她走上前去,將扇子插在舞姬寬厚的腰帶里,說道:“我不能要陌生人的東西?!毖粤T,轉(zhuǎn)身就走了。

    豈料舞姬的腳步十分輕快,她鬼魅般的攔在了去路,將腰間的扇子遞過去,微笑道:“我們不是陌生人,我知道你是日月商行的沈老板,我叫做出云阿國,是來自日本國的歌舞伎,你瞧,我們現(xiàn)在不就是互相認(rèn)識了嘛。沈老板覺得出云的舞姿如何?”

    舞姬靠的實在太近了,沈今竹都聞得到她如堆云般假發(fā)髻上的桂花頭油味,便警覺的后退了兩步,心想我不過是個奉陪末座的小商人,她應(yīng)該去找坐在前面的豪門巨賈啊,干嘛對我這么熱情?難道是我長的太帥了?

    沈今竹不想和舞姬糾纏,于是冷淡的說道:“覺得不怎么樣,倒像是街頭巷尾裝神弄鬼跳大神的巫婆神漢。”

    誰知舞姬不僅不生氣,反而像是找到了知己似的,激動說道:“沈老板真是慧眼啊,我以前就日本出云國的巫女,為神社跳神樂舞,本來就是祭奠各方神靈的舞蹈?!?/br>
    居然跳大神跳到大明來了,沈今竹驚訝問道:“你來大明作甚?”

    出云阿國說道:“我是來大明尋找唐朝的舞譜和樂曲。我們?nèi)毡緡难艠纷蟛拷凶鎏茦罚小洞胡L囀》、《萬歲樂》、《太平樂》、《皇帝破陣樂》等,可惜在我們戰(zhàn)國時期亂得太久,有許多都失傳了,剩下的也殘缺不全,甚至以訛傳訛。如今德川幕府重新統(tǒng)一了日本國,復(fù)興雅樂,我來唐樂的發(fā)源地尋找唐朝時期的舞譜和樂曲殘本或者刻本,沈老板見識多廣,可否幫出云尋找?”

    天下興,則禮樂興,天下衰則禮樂廢,連日本國也是如此啊,沈今竹說道:“我對禮樂一竅不通,我的商行也不涉及古書籍,出云姑娘另請高明吧?!?/br>
    出云阿國說道:“沈老板放心,不會讓您白忙的,我會給豐厚的酬勞,一本舞譜,我可以出銀百兩?!?/br>
    一百兩銀子一本舞譜?搞藝術(shù)比造大船還燒錢啊。不過沈今竹覺得這個出云國巫女全身都透著古怪,一個舞姬而已,怎么那么有錢,而且說一口流利的大明話,看起來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不是尋常人。于是說道:“我是個生意人,哪有有錢不賺的道理?不是不愿,是不能也,術(shù)業(yè)有專攻,做生意也是如此,出云姑娘還是去找書坊和古董鋪子的老板吧,他們或許能幫到你?!?/br>
    出云阿國微微一笑,不過這一次她的笑容沒有溫度,方才溫柔和順的姿態(tài)消失不見了,恍如美人畫皮變臉?biāo)频?,她固?zhí)的將倭金扇遞給沈今竹,“沈老板打開看一看,或許就改變主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