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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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三十余個孩子都捧著rou包子站在樹下慢慢吃,峨嵋咽了口唾沫,她雖還未出家,但穿著緇衣戴著尼姑帽,總不好在兩位布施人面前吃rou包子——迄今為止,她只和好朋友沈今竹一起吃rou,甚至有時候還喝點小酒呢。 峨嵋拿出兩個包子,一個給劉鳳姐,一個遞給車轅子上的慶豐帝,說道:“七梅庵地勢偏僻,你們一路累了吧,吃個包子墊墊再走?!?/br> 兩人都搖頭說吃過了,還是留給孩子們明天當早飯,峨嵋拿著竹筐將剩下的十來個包子都拾進去,蒸籠為之一空。此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劉鳳姐說道:“峨嵋,我們要下山去,再晚恐怕要宵禁的,借我們一盞燈使一使,雖說八月十六月亮圓,還是小心些好?!?/br> “好啊,你們稍等片刻?!倍脶冶持b著rou包子的竹筐,飛快跑進庵堂,不一會便提著一個氣死風燈籠出來了,系在車頭照明用,這燈火在明亮的月光下顯得微不足道,但是這個火是帶著溫暖的,峨嵋如白雪堆成的臉笑的像一尊菩薩似的,“今夜太晚,我就不留你說話了,今年山上的秋梨可甜了,明日我抽空給你摘一筐送到豬rou鋪子去,順便把燈籠取回來?!?/br> 劉鳳姐和慶豐帝正要離開,這時兩輛馬車從山下而來,也在庵堂后門停下,兩個青衣小婢從馬車上下來,個頭修長的那個模樣甚是標致,氣質(zhì)嫻靜婉約,連劉鳳姐一個女人見了,都不禁贊道:“好漂亮的人兒,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br> 慶豐帝看慣這種類型的美人,倒沒覺得有什么,他仔細一看打扮,低聲說道:“莫要說錯話了,看著穿衣打扮,還有馬車的規(guī)制,這姑娘應(yīng)該是豪門婢女,副小姐而已?!?/br> 峨嵋細看了兩人的相貌,驚訝叫道:“萍兒?菜籽兒?都這么晚了,你們怎么到庵堂里來?” 這叫做菜籽兒的十一二歲、身材嬌小玲瓏的小少女,就是瞻園大廚房柳嫂子的獨女、沈今竹鳳鳴院的三等丫鬟,三年前因纓絡(luò)苦rou計揪出了內(nèi)鬼金釵和玉釵,菜籽兒不惜舍身救纓絡(luò),后來纓絡(luò)立大功升了一等大丫鬟,這菜籽兒也雞犬升天,從打雜的小丫鬟升了三等,月錢翻了一倍不說,在園子里也慢慢有些臉面了。 只是這菜籽兒單純老實,一心一意跟著花婆婆學園藝,蒔花弄草,不往沈今竹跟前伺候,不惹是非,隱形人似的。菜籽兒和母親柳嫂子都是樂善好施之人,因峨嵋時常在瞻園南山院陪著太夫人念經(jīng),得了機會便學著庵主了凡師太向周圍人講習佛法,菜籽兒和柳嫂子就成了七梅庵的香客,時常捐些香火錢,菜籽兒心思純明,和峨嵋很談的來,有時候她不當值了,還會來七梅庵小住,幫著照顧孤兒們。 菜籽兒身邊十五六歲、相貌標致的青衣小婢叫做萍兒,官奴出身,據(jù)說小時候是千金大小姐,可惜父親獲罪抄家,她和親哥哥被罰沒為官奴,輾轉(zhuǎn)到了瞻園,如今哥哥跟隨剛被冊封為魏國公世子五少爺徐棟身邊做親兵,她則在瞻園花房里做事,專門伺候園中珍貴的蘭花和其他珍稀的花草,好幾盆花草在她手里轉(zhuǎn)危為安,菜籽兒很佩服她。 萍兒和菜籽兒一樣,都是七梅庵的香客,只是這一次兩人在夜晚來此,令峨嵋很是驚訝。那群孩子們都一邊啃著包子,一邊跑到兩人跟前含含糊糊的叫道:“萍兒jiejie!菜籽兒jiejie!” 有幾個兩、三歲的孤兒要扯著兩人的裙擺要抱抱,看來對這兩個青衣小婢很是熟悉。 菜籽兒向著峨嵋招手說道:“叫幾個大孩子幫忙抬一抬東西,這兩日瞻園來了位京城的貴客,大廚房做了好多肥雞、肥鴨子、整個的大豬頭等rou食粘都沒粘筷子呢,我要我娘幫忙干干凈凈的收起來,乘著天黑涼快了送到你這里來給孩子們吃。聽說了凡師太病了一年,甚少出去做法事化緣,庵堂處境艱難,孩子們快要一月沒吃過rou了吧?” 聽說有rou吃,孩子們個個都拍手尖笑,聽得連青騾車上的劉鳳姐和慶豐帝心頭都一陣心酸,峨嵋連聲道謝,萍兒說道:“還有一些過冬的棉衣棉被,都是我們自己的舊衣服改小的,沒有狠穿過,分給他們過冬吧。等到了深秋,我們這些丫鬟再湊些月錢再給庵堂買幾車炭來,這個冬天就過去了?!?/br> 窮人都怕過冬天,青黃不接還凍的縮手縮腳,像七梅庵這種收養(yǎng)那么多孩子的窮庵堂更是如此了,峨嵋很是感激,萍兒看見劉鳳姐的騾車,有些納悶低聲問道:“他們是——” 峨嵋將兩人的來歷還有送包子的事情說了,萍兒走到騾車前說道:“兩位施主,方才我們上山的時候,五成兵馬司的人已經(jīng)上街肅清道路,這會子應(yīng)該快準備封鎖坊門了吧,你們兩個沒有通行文書和腰牌,恐怕回不去的,不如我們送你們一程如何。” 劉鳳姐暗道,宵禁提前開始,若不去,我倒是可以在庵堂留宿一晚,但這位朱大哥是男人,不能住進去。既然有機會回家,當然是在家比較自在,便問道:“兩位姑娘若是順路,我們兩人當然是感激不盡了,只是,你們不怕宵禁,手里有通行文書么?” 菜籽兒很是驕傲的說道:“這位jiejie放心吧,我們都是魏國公府徐家的奴婢,萍兒jiejie的親哥哥是魏國公世子的親兵呢,他手上有徐家的腰牌,就在山下等著我們回去,你們住在宅牛巷是不是?我們回城西瞻園,正好順路?!?/br> 還是劉大哥眼光毒辣,一眼看出兩人是大家婢,不是什么小姐。劉鳳姐忙表示感謝了,還下車幫忙卸下青衣小婢運過來的rou食和棉衣,慶豐帝當然跟著劉鳳姐忙前忙后,一時搬運完畢,三輛車才往山下走去,峨嵋領(lǐng)著一群孩子揮手道別,暗想等這群小鬼頭都睡沉了,我半夜定要偷偷起來熱兩根雞腿吃吃,好久沒吃rou了。 “峨嵋jiejie?!鄙砬耙粋€齊腰高的小女孩摸了摸自己光頭,看著手掌的透明液體說道:“你口水都流在我頭上了?!?/br> 峨嵋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是嗎?你看錯了,這不是口水,這分明是我感動的淚水啊,咱們七梅庵的香火一年不如一年了,居然還有這些個好心人記著你們吃rou,菩薩保佑?!?/br> 那小女孩看著山下漸漸遠去三輛馬車的氣死風燈籠,說道:“萍兒jiejie好美啊,心又善良,八成是那觀世音菩薩托生的?!?/br> 峨嵋輕輕拽了拽小女孩光頭上的獨辮,反問道:“難道我就不美、不善良了?” 那小女孩拍了拍峨嵋圓鼓鼓的肚皮,笑道:“峨嵋jiejie是如來佛祖轉(zhuǎn)世。” 峨嵋嘟著嘴說道:“以貌度人,我不是下山籌香火錢,就是在庵堂照顧你們這些猴子般調(diào)皮的小家伙,為你們付出那么多,你們還是喜歡萍兒jiejie多一些。” 說歸說,想起萍兒那張貌美如花的臉,峨嵋心里也是極羨慕的,唉,都三年了,怎么覺得自己的佛緣都要消磨殆盡了,越來越浮躁,越來越讀不進去經(jīng)書,總是走神,胡思亂想。就這種狀態(tài),再過幾年了凡師太恐怕要勸我放棄修行,到紅塵俗世中去吧。 馬車緩緩而下,慶豐帝和劉鳳姐在月下閑聊,那心情爽快的要飛起來了,其實憑鳳姐的姿色,在他的后宮算是平平無奇了,但是此刻在慶豐帝眼里,這劉鳳姐就是月下嫦娥仙子,他暗想著如何將著嫦娥收入囊中呢。 而領(lǐng)頭的一輛馬車里,菜籽兒心疼的看著萍兒手上的針眼,很是心疼的說道:“沒日沒夜的給那些孤兒趕制棉衣,手指頭都戳成這個樣子了,其實冬天還早呢,再等一個月也不急的。” 萍兒倒是無所謂的說道:“這不算什么的,過幾日就好了,針線房里的女人一年到頭手里都是這樣呢,不照樣過日子。一場秋雨一場涼,雖說現(xiàn)在才八月,但誰說的準呢,有時候十月就飛雪了,再說這山上天氣冷,早些做好送過來,以后就不得空了?!?/br> 菜籽兒說道:“秋冬花房的活計還算清閑的吧,怎地就不得空了?” 萍兒面有喜色,說道:“我哥哥昨日八月十五帶著媒人去冰糖家提親了,若表小姐點頭放人,婚期就定在今年臘月十八呢,我這個做meimei的總要給哥哥做幾件好料子的衣服,還要張羅辦喜事的物件,收拾布置新房,秋冬有的忙了?!?/br> “恭喜恭喜!到時候別忘了給我下帖子喝喜酒去。”菜籽兒喜笑顏開說道:“你放心,我們表小姐是個性子隨和的,她很喜歡冰糖jiejie,當年初入鳳鳴院,就是她親手把冰糖從太夫人南山院里挑出來的。冰糖有好姻緣,她肯定不會攔著,說不定會送上豐厚的嫁妝呢。冰糖是一等大丫鬟,人品賢惠自不必說了,她家是瞻園的世仆,管著徐家在城外的邸店,家底豐厚著呢,從小是當做副小姐養(yǎng)大的,木大哥娶了她呀,真真八輩子積來的福氣呢。” 萍兒眼里閃出一絲落寞和無奈來,但很快恢復(fù)如常,也跟著笑道:“是啊,大家都這么說,還說我哥哥娶了冰糖,我以后跟著哥嫂出瞻園單門獨院的住,就不用在花房當差了,以后幫嫂子理一理家務(wù),以后幫忙帶一帶侄兒侄女,再過幾年,哥嫂為我尋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也能衣食無憂的一輩子呢?!?/br> 菜籽兒艷羨說道:“我好希望能過上萍兒jiejie的好日子?!?/br> 這也是好日子嗎?萍兒對著馬車窗外的明月苦笑,小時候我還是翰林家的小姐呢,如今為奴為婢,整日卑躬屈膝,若不是母親臨終前要我和哥哥好好活著,我早就——唉,好死不如賴活著,哥哥現(xiàn)在是世子身邊的親兵,也算是家將了,以后建功立業(yè)贖了官奴的身份,再認祖歸宗,撐起家業(yè)吧,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第75章 臨婚期兄妹齊同心,探章 家混戰(zhàn)清風閣 木勤抱著一帕子絹花守在山下,看見從峨嵋?guī)X山上下來三盞燈越來越近,方才他送親meimei萍兒還有菜籽兒來峨嵋?guī)X,見山下有花婆子提著籃子兜售此物,想起冰糖說過她喜歡戴絹花,輕飄飄的,比插戴金銀首飾舒服多了,他便下馬挑選絹花,要妹子她們先上去。 一時三輛車都下山了,萍兒拉開馬車的簾子,向大哥說了劉鳳姐兩人住的地方,劉鳳姐下了車轅子對木勤道謝,木勤說道:“都是七梅庵的香客,不用客氣,反正也順路?!?/br> 木勤飛身上馬在前面帶路,后面三輛車緊跟其后,五城兵馬司果然提前宵禁了,街道集市都關(guān)了門,街坊之間設(shè)置了路障,每過一個關(guān),木勤都要出示腰牌,將兩人送到宰牛巷,再往南走到瞻園。 瞻園西北角是仆從的裙房,菜籽兒回家和母親柳嫂子團圓,而自從小主人封了魏國公世子,木勤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在裙房也分到了一個小院子,平日若不當值,他和meimei萍兒就住在此處。 木勤掏出一帕子絹花來,“妹子,你看看這些絹花,各式各樣的都有,我也不知那種好看,你幫忙挑一挑,瞅著空要菜籽兒送給冰糖,橫豎他們都在鳳鳴院當差?!?/br> 萍兒笑道:“哥哥果然是有了媳婦忘了妹子,你怎地不給我呢?!?/br> “你在花房里伺候花草,不喜歡假花,平日插戴的也基本是鮮花,我就沒給你買?!蹦厩谟行╈t腆的說道:“冰糖喜歡這些,你就幫幫哥哥吧?!?/br> 萍兒也是玩笑話,她見哥哥對未來大嫂如此用心,想必對這門婚事很滿意吧,心里也替哥哥高興,她在燈下打開帕子,粗粗看去,就噗呲一笑,說道:“這手工太粗陋了些,連我們花房粗使丫鬟都不屑與戴的,何況是冰糖這種副小姐?盡花些冤枉錢。” 木勤舀了一銅壺水,熟練的院子里生爐子燒水,聽妹子如此說,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手里的扇子差點把火都扇熄了,“這樣啊,我是個粗人,沒能瞧出來?!?/br> 一聽這話,萍兒心里一陣刺痛:哥哥才不是粗人呢,十三歲就中過秀才,若不是父親蒙冤,家族遭遇滅頂之災(zāi),這會子恐怕都是進士老爺了。 萍兒心生惆悵,為了掩飾心情,不給哥哥期待新婚的心潑冷水,萍兒扯出一抹笑容,說道:“無妨的,妹子手巧著呢,將這些絹花拆了重新做,也能拼出幾個雅致的來?!?/br> 木勤臉上方有了笑容,說道:“好,都叫你做主便是——今晚太累,燈下傷眼睛,明日白天做?!?/br> 萍兒輕輕嗯了一聲,不久,木勤燒水沖茶,先給了meimei倒一杯,笑道:“這是世子賞給我的牛首山天闕茶,你嘗嘗味道如何?!?/br> “世子爺賞賜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我不過是在花房伺花弄草做粗活的丫鬟罷了,有什么資格品鑒這天闕茶呢。”萍兒看著從白瓷杯口冉冉升起的熱氣,眼睛有些潤濕了,低聲道:“哥哥,你娶了一個目不識丁的奴婢為妻,真的甘心嗎?” 其實冰糖些許認得幾個字,看得懂賬本子,但和曾經(jīng)中過秀才的木勤相比,這差距就大了。木勤拿著茶杯的手一頓,而后自然的放在唇邊抿了一口,說道:“不然又如何?你我還是官奴呢,冰糖是世仆之后,想要脫籍,求主子恩典,自贖自身就可以成良民了??墒亲锍贾笙胍摷蔀榱济癫蝗菀住8赣H的冤案一天不平,我們就一直是奴婢之身,我?guī)状稳バ沤o父親一起要好的同僚和同年,詢問父親平反之事,可至今都杳無音訊,唉,世態(tài)炎涼啊,如今都是慶豐十二年了,有幾人還記得先帝爺在時的冤案。” 萍兒落下淚來,“這兩日瞻園將那閹人奉為上賓,閹人在金陵城出行耀武揚威、排場都要趕上皇帝了,各級官員還有富商爭相送禮,這情形和當年先帝爺下江南時別無二致,我就知道哥哥會記起往事的……” 原來這對兄妹原本是清流翰林的子女,當年先帝爺下江南,司禮監(jiān)秉筆和掌印兩個太監(jiān)借機一路搜刮民脂民膏,趨炎附勢者、畏懼權(quán)勢者爭相送禮捧臭腳,有些清廉的官員看不過去,也無力送禮,就拒絕了兩個太監(jiān)的勒索敲詐,太監(jiān)顏面盡失,給那些清官羅織了罪名,丟官的丟官,流放的流放。 萍兒的父親林翰林看不過去了,寫折子參兩位太監(jiān)貪贓枉法,排除異己,還結(jié)黨營私。這折子沒送到御前就被扣下來了,這兩個太監(jiān)是內(nèi)閣大臣都不敢惹的人物,對付一個小小翰林還不容易? 恰好那時京城爆出了科考舞弊大案,林翰林是批閱試卷的考官之一,原本此案與他無關(guān)的,但是在掌印太監(jiān)的指使下,林翰林的名字便被添進去了。后來林翰林被判了流放,和妻子一起死在了流放途中。萍兒和哥哥被罰沒為官奴,因覺得身為奴婢是林家的恥辱,愧對祖先,這兩個孩子便更名改姓,雙木林變成了單支木。 被這兩個太監(jiān)羅織罪名下獄的官員有許多,激發(fā)眾怒,最終被閣老們抓住了證據(jù),呈到御前,先帝爺大怒,將兩個閹人凌遲處死,許多官員的冤案也得以平反,但就是林翰林的案子一直沒有起色。 木勤嘆道:“父親的冤案不好辦啊,既不是貪墨,也不是失職,偏偏卷進科考大案,如果翻案,就必須重新徹查此案,那是鐵案啊,那年掉腦袋的大小官員有二十多個,像爹爹那樣流放的就更多了,有誰敢翻案?弄不好還會惹火燒身,時間越長,就越無從查起,所以爹爹以前的朋友都不敢出手。如今看來,走翻案脫籍這條路是不成了,我們要另想法子。” 初始兄妹兩個對以前“世伯”們的袖手旁觀還挺憤怒的,到后來就漸漸麻木了,求脫籍恢復(fù)良民的心思也慢慢平息,而木勤決定求娶冰糖為妻,就更顯示出一種認命的絕望來。 連哥哥都如此說了,萍兒也知這條路是走到頭了,她安慰哥哥,也自我安慰的說道:“雖說這幾年我們走的是一條死胡同,但好歹也有退路,總比那些不歸路強許多呢。爹爹的案子翻不了,我們想想其他路子吧,即使都行不通——” 萍兒眼里飄過一絲陰郁,咬牙說道:“怎么過不是過?奴籍就奴籍吧,瞻園那么多世仆、家將人家的日子比外頭小官員過的還舒服,就像今夜宵禁,宰牛巷那兩位送包子的良民若沒有哥哥的幫忙,他們就不能回家了。哥哥好生給世子爺當差,將來世子爺襲爵成了魏國公,哥哥在軍隊有一席之地,八成也有能力幫我們脫籍了,瞻園現(xiàn)成的不是有好些先例嘛,靠著國公爺這棵大樹,將來不愁前途的。等以后脫了奴籍啊,我們就把名字改回去?!?/br> 似乎就是這么個道理,最黑暗的日子都挺過去,前方的光明還是有的,木勤點點說道:“嗯,母親臨終前給我們兄妹寫的信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留著性命在,努力把日子往好里過,不辜負這韶光便是了。” 兄妹兩個互相開解著,計劃未來的生活,心情也慢慢轉(zhuǎn)好,木勤說道:“我們在這里也住不長了。冰糖的爹娘積了多年的產(chǎn)業(yè),基本都留給她做了陪嫁,在城南織錦二坊有座三進的大院子是陪嫁的房子,已經(jīng)開始收拾作為新房了,冰糖說專門為你留了一個院子做閨房呢,以后我們就不用擠在這仆人裙房里了,說話聲稍微大些,隔壁就能聽見,總覺得不自在?!?/br> 萍兒說道:“男婚女嫁的,房子什么的我們拿不出來,妹子我出把力氣幫忙布置收拾還是可以的。也總不能委屈嫂子擠在這破院子里,人家是當做副小姐養(yǎng)大的呢,比小門小戶的閨秀還高貴嬌氣些。” 木勤點頭道:“我知道的,這些年也有些積蓄了,都拿出來置辦了聘禮,還余一百兩銀子也都交給冰糖爹娘了,新房里缺什么就添置什么,雖說肯定是不夠用的,但也是我一片心意。冰糖說過她也知你的心意,只是她也是在瞻園當差的,深知告假一次不容易,出門一趟更是艱難,新房的事就不用你我cao心了。” 萍兒笑道:“嫂子真賢惠,哥哥有福了。雖說如此,我也不能閑著呢,幫著多做些針線,我聽說小孩子的衣服要提前做出來晾曬數(shù)次才能穿的?!?/br> “調(diào)皮!還知道打趣哥哥了!”木勤像小時候那樣用食指指腹刮了刮萍兒的鼻頭,有些羞澀的笑起來,這些年來,一顆心總是不停的在希望、失望中打轉(zhuǎn),唯有meimei是他最大的安慰和動力,現(xiàn)在又多了冰糖和岳父岳母,總是不安的心也慢慢踏實穩(wěn)定起來。 此時萬家燈火,溫暖著這對相依為命的兄妹,但位于城西七家灣丁家巷的一座大宅院里,沈今竹在秋風瑟瑟中形影單只,手中握著一柄短小的大馬士革匕首,獨自面對前方三柄齊刷刷亮出的長劍! 看著寒光閃閃的長劍,沈今竹暗自叫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應(yīng)該做出獨探章家宅這種事來?。?/br> 且說沈今竹瞧見表姐夫那副神魂顛倒的模樣,就知道今夜去不了杭州了,干脆偷溜到七家灣丁家巷章家去探一探,主意打定,她就去騾馬店雇了一輛馬車而來,在巷子口停下,尋思如何進章府一探究竟。 一聽這七家灣的名字,就知道和八府塘一樣,都是水網(wǎng)密布,河多、湖泊多的地方,一般大宅院都會按照水勢和山勢修建宅邸,所以這里的院子都并非傳統(tǒng)四合院的造型。她來過章家玩耍,章家四周都圈著高高的圍墻,墻內(nèi)外也沒有可供攀爬的樹木,除非插著翅膀才能飛進去,但是后院有一處小湖泊的水是從河道引進去的,因為時常要清理水渠,所以水渠圍墻上有個低矮的木門,那木門掛著一把鎖,而那把鎖沈今竹很有信心用一根鐵絲就能捅開。 沈今竹雇了一葉只能乘坐一人的扁舟從河道劃到章家的圍墻下,將小舟推進蘆葦叢中藏好了,取了細鐵絲從拇指大的門縫中塞進去,半盞茶之后,鎖頭便被打開了,用鐵絲將鎖撥到地上,輕輕一推,門開了。沈今竹將鎖掛在門鼻上,這也是她逃跑的必經(jīng)之地,可不能露陷了。 章家人口簡單,只有母子三人,伺候的人不多,后院圍墻下就是婢子和婆子們居住的倒座房,沈今竹縮在墻后面,聽著一個丫鬟說道:“我聽說今日晚上主人家要招待客人,婆婆不去廚房準備么?” 聽見一個婆子打哈欠,在床上翻身吱吱呀呀的聲音,說道:“主人家吩咐過了,晚宴洗切一些水果裝盤、現(xiàn)成的幾樣甜點心再加上生河豚rou就行了,不需要生火做飯,連河豚rou的蘸料也是夫人親自動手調(diào)制,我樂得清閑呢?!?/br> 那丫鬟說道:“我聽說大戶人家喜生吃河豚rou,但晚宴只吃這么一樣東西,倒也奇怪了。平日我瞧三位主人的吃食和平常人家差不多,怎么到了晚宴就變了,不怕怠慢客人么?” 那婆子說道:“可能客人就好這個吧,唉,每年金陵都有生吃河豚rou中毒身亡的,但也阻止不了河豚一到鮮魚巷被人搶著買完了,金陵城兩樣魚最受歡迎,一是鰣魚,二是河豚。你以為我為什么會這么犯困?這時候還歪在床上?我今日起的比雞還早呢,守在儀鳳門等城門開,就沖到城外鮮魚巷的何氏魚行搶了一桶河豚回來,去的晚了就沒了?!?/br> 丫鬟說道:“這客人何止是只吃河豚rou這么奇怪,連宴席的座位都不同呢,主人家吩咐我把清風閣樓上的桌椅都收拾到一樓去,整個二樓都只鋪竹席,留下幾個炕幾、蒲團而已,盆景什么的都撤了,只擺放菊花,看來要席地而坐呢,這是什么道理?山野村夫村婦才會如此不講究?!?/br> 那婆子又打了個呵欠,說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少說話多做事,我在大戶人家做掌勺幾十年了,那些知道多的下人都沒有好下場,對我們奴仆而言,裝聾作啞才是本分,趕緊去收拾吧,我還要再睡會?!?/br> 那丫鬟出了后罩房,往今晚宴會清風閣處而去,沈今竹來過章家,知道此處所在,她假山綠樹的遮掩下,也跟著去了清風閣,那丫鬟正把一張張桌椅往樓下搬,預(yù)備鋪上竹席,所以整個二樓是無處躲避藏身的,沈今竹抬頭看見天花板上的平棋,頓時心生一策:三年前她剛搬進鳳鳴院,金釵玉釵便來個半夜魅影躲在平棋里頭嚇唬自己,現(xiàn)在她也可以躲在里頭探一探章家母子三人,和他們即將要招待的神秘嗜好和生活習慣的客人??! 沈今竹踩著案幾爬到多寶閣,站在多寶閣挪開天花板上的一面平棋,探頭看去,平棋里頭是個小閣樓,蒙著一層薄灰,除了薄灰,還有一簇簇黃豆大、灰黑色的老鼠屎,看來這里晚上是老鼠們地盤,為了防止被老鼠sao擾,沈今竹順手將多寶閣燭臺上的一對蠟燭掰下來拿上去了,心想老鼠怕光,晚上在閣樓里點燃蠟燭,那些臟兮兮毛茸茸的小東西就不會靠近自己了。 沈今竹坐在閣樓橫梁上等待晚宴開始,當日影西斜時,丫鬟清水擦地,竹席鋪好,蒲團和和案幾擺放整齊,瓜果切片裝盤,并提前點亮一盞盞料絲宮燈退下后,章家母子和神秘客人們的腳步聲從樓下響起,沈今竹將平棋撥開一個小縫,料絲宮燈照的清風閣如同白晝,一切都盡覽眼底。 這群人進門之時居然都脫了鞋子,只穿著松江布襪踏在竹席之上,分賓主跪坐在蒲團之上。奇怪的是,章母做為母親居然坐在章松和章秀的下首,前所未有的對一雙兒女有恭敬之態(tài),坐在主位上的是十五歲的兒子章松! 從安排的座次來看,賓客其實只有一個,看起來只比章松年長幾歲而已,二十出頭的樣子,他相貌普通,顏值上和俊秀的章松差了許多,而且個頭矮小,臉上有股郁郁不得志的氣息,穿著金陵儒生們最常見的淺紅道袍,依沈今竹的判斷,此人的氣質(zhì)就是那種屢試不第的窮酸秀才??墒谴巳松砗笞氖畟€男男女女皆是一副以他為主的模樣,坐在主位的章松對他的態(tài)度也甚是小心。 眾人跪坐,清風閣一片寂靜,只聽得窗外流水沼沼,章母面前擺放著一套茶具,手法嫻熟的沖著茶,沈今竹趴在天花板平棋上看著那沖出茶水的顏色,暗想足可以媲美湯藥的苦吧,也不知他們怎么喝的進去,真是一群怪人! 章母沖調(diào)完畢,將酒盅大小的一點點茶水獻給落第秀才,然后才分給章松章秀兄妹。沈今竹暗想,也是,就這么濃的茶水,喝這一丁點也盡夠了!眾人喝了茶水,吃點心沖淡嘴里的苦味,章秀和落第秀才開始交談,一張口,沈今竹便傻眼了。 因為他們說的話一句都聽不懂啊!沈今竹自付見識多廣,天南地北的方言,只要不太偏僻,她都能聽懂大概,可是清風閣里頭這群人的對話她愣是如聽天書!難道這個落第書生模樣的也是倭人,他們說的日本話?定然是了!要不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啊! 聽著清風閣里一群人嘰嘰咕咕,沈今竹好后悔,早知如此,她定要學一些倭國話,或者干脆不來了,冒險潛入章家,和閣樓一窩窩老鼠屎為伴,居然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白跑一趟?。?/br> 沈今竹在閣樓里簡直要欲哭無淚了,倒霉!自從在朱雀橋遇到白龍魚服的慶豐帝一行人就一直開始倒霉!也不知這個災(zāi)星什么時候能滾回京城繼續(xù)做皇帝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yè),不要再禍害自己了。 正思忖著呢,落第秀才模樣的人掏出帕子來在唇上按了按,擦去下巴桂花糕上的糖霜,順手擱在黃花梨炕幾上,沈今竹瞧著帕子上三片葉子模樣的繡紋,頓時一驚:這分明就是昨晚曹銓畫的三葉葵!目前日本國實際統(tǒng)治者德川家的家徽??!這個落魄秀才是德川家的什么人? 這是怎么回事?曹銓昨晚講過,德川家背叛了統(tǒng)一日本國的舊主豐臣家,將豐臣家滅族了,成為日本國新的統(tǒng)治者,這兩家應(yīng)該是仇敵才對,那么為何在隔著大海汪洋,千萬里之外的大明金陵城,本該是仇人的豐臣家和德川家居然握手言和,在清風閣品茶吃河豚呢? 面對如此復(fù)雜的局面,沈今竹覺得自己的知識、閱歷、智力都不夠用了,心里刮起了驚濤駭浪,卻什么都做不了,只得眼巴巴的看著下面的人飲宴。 雪白的河豚rou片成幾乎透明的薄片,擺在冰塊上呈上來,眾人舉筷蘸著調(diào)料享用著美味,說著陌生的話語,這時坐在落地秀才身后有個一大漢突然說了一句話好像不怎么得體的話,眾人皆停了筷子,章松平靜的對著落地秀才說了幾句話,那落地秀才側(cè)過身體,對著大漢吼了一句,沈今竹不敢相信那炸雷般的聲音是從這個瘦小的身體發(fā)出來的。 那大漢忙從蒲團上膝行幾步,對著章松伏地一拜,好像是在道歉,章松揚揚手,那大漢又退回自己蒲團上繼續(xù)吃著河豚rou。 此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十六明亮的月光對于悶在閣樓里的沈今竹來說,是個然而沒有什么卵用的東西,沈今竹點燃了兩支蠟燭,在頭和腳各放一根,就在這時,幾只灰溜溜的東西從房梁上爬下來,發(fā)出吱吱的聲音。 蟑螂和老鼠這兩樣東西很奇怪,哪怕是女人們明知它們明明是怕人類的,而且隨便拿個什么東西就能將它們消滅或者趕走,可是那股深藏在骨子里的恐懼卻很難克服——危機時刻能提起燧發(fā)槍將匪徒一槍爆頭、彪悍如斯的沈今竹也不例外! 看著徑直沖向自己這邊的老鼠,沈今竹恨不得大叫:你們這個臭老鼠是瞎了眼嗎?我這里明明點著兩根蠟燭??!你們不是都怕光的嗎?怎么偏偏往我這里跑? 其實沈今竹都是自找的:方才她在閣樓上聽嘰里呱啦的話一句不懂,除了發(fā)現(xiàn)落第秀才模樣的人是德川家的以外,其他是一無所獲,聽鳥語聽得無聊了,肚子又饑餓,沈今竹便順手從懷里掏出一張蟹殼黃燒餅慢慢啃著吃,這蟹殼黃燒餅烤的香甜,她一邊吃著,餅渣還一邊往下落,這碎屑對于剛剛從鼠窩里醒過來、饑餓的紅了眼的老鼠們而言,無疑是致命的誘惑!那里顧得上沈今竹在身邊點亮的蠟燭呢! 老鼠們一直往沈今竹方向沖去,沈今竹坐在閣樓房梁上,如今她已經(jīng)長成小少女了,一格格脆弱的薄木板做的平棋是無法承受她的重量的,所以沈今竹不敢輕舉妄動逃走,還是先拿東西嚇唬一下,把老鼠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