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拯救那個小可憐[快穿]、勞資蜀道山、經(jīng)年宛如歌、穿成道觀里的反派蛋、皇家農(nóng)二代、符霸異世、[咒回同人] 最強網(wǎng)戀對象是摯友、穿回來后我爆火了、主角攻受為我反目成仇、[綜漫] 守護最好的鄰居小哥的便當
徐柏給沈今竹包扎著手背的傷口,說道:“汪叔叔,我們先下去吧,我母親和吳敏他們還在焦急的等待,不知道會急成什么樣呢?” 此時沈今竹的腳還發(fā)軟,汪福海便一路扛著干兒子下塔,坐著軍士抬著明轎出了司天臺,沈今竹回頭看著原本純白色的六層北極閣,此時從頂樓觀星臺滲出血液,一滴滴的墜落下來,在漢白玉石階上碎成好幾瓣的血花。 沈今竹閉上眼睛,回想起生死瞬間魏國公沖到前面救自己的場面,至今都不敢相信,宋校尉真的是內(nèi)jian嗎?綁架自己逼供真是只是他擅自行動,一人所為,不是魏國公指使?可是從開始他用炭火把自己手指頭燒個泡泡時,那意思分明就是魏國公指使他做的啊! 可最后似乎是魏國公聯(lián)合了干爹、懷義等人,還奮不顧身沖上去救自己,殺了宋校尉這個叛徒,如果魏國公的話是真的,那么宋校尉應(yīng)該和金釵一家、玉釵、圓慧一樣,都是那個什么世子余孽在瞻園布下的棋子。 不對啊,宋校尉看起來和魏國公一樣年紀,這棋子也太老、潛伏的太深了、莫非是后來被世子余孽收買了?嗯,這樣想的話,也能說得通。宋校尉殺金釵一家,是為了滅口;殘殺玉釵、是為懲罰她背叛主人,想要私吞金書鐵卷;把自己綁到北極閣,是為了給背后的真正主人找到金書鐵卷。圓慧臨死前不是說過么,他們主子在瞻園四房人都有暗線,連國公爺夫妻身邊都有人,難道宋校尉就是其中之一? 沈今竹坐在明轎上冥思苦想,宋校尉死不瞑目的眼睛和魏國公那張凌然大義的臉不停在腦海里交替出現(xiàn),走了一半路,響起了兩個女人的聲音: “今竹!” “我的乖侄女!” 便是在半路上等待的吳敏和沈佩蘭了,兩人看見沈今竹黑芝麻糊臉,都捂著嘴強忍住尖叫,生怕嚇著她了。沈今竹看著兩人的表情,眼淚再次從眼眶出發(fā):經(jīng)歷了太多的血腥和算計,還是有人無條件的等著她、尋她,這是世上有太多的丑惡和遺憾,可人總是要為了那些美好和希望堅持活下去。 雞鳴寺盂蘭盆會慘案,無論是現(xiàn)場的凄慘和應(yīng)天府破案定案的速度都堪稱史上第一,南都應(yīng)天府,其城市地位的重要性僅次于北都北京。不等皇上派欽差大臣、北京的錦衣衛(wèi)還有南直隸地區(qū)的八府巡按御史調(diào)查,便由守備大太監(jiān)懷忠牽頭,錦衣衛(wèi)、五城兵馬司、應(yīng)天府、還有世鎮(zhèn)南京的魏國公聯(lián)合調(diào)查,揪出了真兇——福州衛(wèi)千戶陳家。 應(yīng)天府便將人證、物證、各地調(diào)查的卷宗、各種通關(guān)記錄等等一一查清備好,證據(jù)堆滿了一個屋子,鐵證如山,就等慶豐帝派的欽差大臣來金陵。 兩個月后,在深秋時節(jié),朝廷對盂蘭盆會慘案做出了宣判: 主犯陳千戶家,誅全族,陳千戶夫妻被凌遲。 靖海侯府治家不嚴,有失察之罪,靖海侯罰俸三年,并降低爵位,成為靖海伯,原靖海侯夫人被奪去誥命、原靖海侯世子夫人雖參與謀殺繼子繼女未遂,但傷及大量無辜,被處以剮刑(挖心)。 北城兵馬司指揮使臨陣偽裝自殺借以逃脫責任,并下令在池中下毒,導(dǎo)致山下泉眼被污穢,毒倒了三名乞丐,其中一個老乞丐腹痛不止死亡,斬。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應(yīng)天府尹、錦衣衛(wèi)指揮使、金陵兵部尚書、魏國公、守備太監(jiān)懷忠均被罰俸半年,當年考績均為下,以示警告,金陵之地再不可有此類事情發(fā)生。 陳千戶夫婦和被休棄回家的女兒在秋后福州城行刑,行刑那日,據(jù)說萬人空巷,許多人都是特地從金陵趕來觀看行刑的。主犯陳千戶夫婦的rou一片片被割下,每割下一片,陳千戶夫婦高呼疼,就有帶著金陵口音的人們叫道,“割的好!我們死去的親人被毒蛇猛獸撕咬、被燈油點燃的痛苦是你們的萬倍!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且說沈今竹被魏國公率領(lǐng)眾人救出北極閣,當即就送到吳敏院子里養(yǎng)傷,沈佩蘭看著沈今竹,眼睛都不敢眨一眨,吳敏流著淚親手給沈今竹上藥,而徐碧若還開起了玩笑,說道:“你不用擔心臉上留疤,將來嫁不出去——橫豎有我陪你呢,嫁不出去沒什么好怕的,嫁錯人才可怕呢。” 一旁的魏國公夫人聽了,忙扯著徐碧若的耳朵把她拉過去,訓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種風涼話。剛才大夫也說了,臉上只是擦傷,沒有傷到rou,等結(jié)痂掉下來,不會留疤的,就連傷的比較嚴重的手腕和手背,過兩年疤痕就慢慢淡下來,今竹還小呢,你不要嚇她,那個女人不嫁人?胡說八道,像今竹這樣有勇有謀又有義氣的女孩子,人家都搶著要娶呢,如何會擔心嫁不出去?!?/br> “對對對!”早就得了恐婚癥的徐碧若第一次認同了母親的觀點,說道:“您說的對,像今竹這樣的女孩子啊,有的是人喜歡,我就特別喜歡她,從第一次在祖母的南山院見面就覺得和她很投緣呢,好希望能留她一輩子都住在瞻園陪我——咦,母親既然這么喜歡她,求她做您的兒媳婦好不好?橫豎五弟和八弟都還沒定親呢?!?/br> 眾人聽徐碧若如此言論,都驚呆了,覺得她是胡言亂語,但是——好像說的也有道理?。?/br> 話音剛落,在房門外的八弟徐楓就立刻跳腳道:“我才不要娶黑芝麻糊臉當妻子呢!還是給五哥吧,五哥文武都比我好,嫁給他將來還能像母親那樣當魏國公夫人呢!” 同樣等在外頭的徐柏眼珠兒一轉(zhuǎn),也跟著打趣道:“果真?你要把五哥的庚帖偷出來幫他定親嗎?呵呵?!?/br> 我怎么生了這兩個孽障!魏國公夫人恨不得拿針將幺女幺兒的嘴縫死!但此時她又不好表態(tài),點頭吧,怎么可能娶一個精怪般的女孩子當兒媳婦,嫌命長嗎?搖頭吧,剛才說的是夢話嗎,這不是當眾打自己臉嘛。 這時沈佩蘭說道:“柏兒,不要胡說,婚姻是人生大事,你怎么好掛在嘴邊玩笑,你表妹自有父母為她做主。” “知道了,娘?!毙彀卦陂T外吐了吐石頭,拉著徐楓出去說道:“不準說我表妹是黑芝麻糊臉。” “本來是就是啊?!毙鞐鳠o所謂的看著徐柏,“怎么了?說了七哥就要打我?七哥忘了,你打不過我的?!?/br> 這個愣小子!徐柏暗道,若不是看在你和三jiejie幫著我們進寺的份上,我定會想法子整整你。 沈佩蘭都這么發(fā)話了,徐碧若便不再糾纏下去,看著吳敏給沈今竹上藥,突然想起了頸脖受傷的吳訥了,隨口問道:“訥兒的傷口如何了?” 吳敏說道:“被生生咬了一塊rou下去,又是在頸脖這種地方,大夫說估計好長好幾年才能把那塊rou長滿呢,疤是留定了,看長大后能不能淡些。” 徐碧若雖未親眼見李賢惠和吳訥打架的場面,也可以想象那李賢惠是個多么彪悍的女孩子了,嘆道:“這曹國公府也太不像話了,養(yǎng)出個不講道理的悍女來——都是姓李的,人家養(yǎng)在太夫人跟前的李賢君多么安靜溫和?!?/br> 在場之人無人敢接茬:魏國公太夫人娘家就是曹國公府,雖說年輕時便發(fā)誓再不入曹國公府半步,但是畢竟血緣在,也就是徐碧若敢這么說自己親爹魏國公的外祖家了。 魏國公夫人覺得古人說的話實在是太對了,女兒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她再留徐碧若幾年,估計就要被她活活氣死,不行,得想法子把這丫頭嫁出去,等她也當了娘,這張揚潑辣、想什么就說什么的性子肯定就收斂些了,丈夫中午時給她提過一個青年才俊,叫做朱希林,說雖是宗室出身,但是十六七就考了武進士,年紀輕輕就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了,家中父母早沒了,只有個早就出嫁的jiejie,家世簡單,沒有靠山,正好配壁若這種無法無天的性子,好拿捏夫家,不愁這女婿不聽話。 聽起來還不錯,趕緊找人去暗中查一查這朱希林的底細,若真過的去,就是硬塞也要把壁若嫁出去! 不過,現(xiàn)在緊要的是金書鐵卷啊!但是魏國公反復(fù)叮囑過妻子,千萬不要催問此事,要等著沈今竹自己把東西交出來,否則的話一切都前功盡棄,而且徐家還被背上罵名。 果然到了傍晚吃晚飯以前,沈今竹在沈佩蘭、徐柏、還有沈三爺?shù)呐惆橄抡椅簢驄D說話,隱去一些關(guān)鍵內(nèi)容,粗粗道出這幾日的經(jīng)歷,魏國公還裝懵:“??!這么說,這金書鐵卷在你手里?” 沈今竹說道:“不在我手里,被我藏起來了。這么重要的東西,關(guān)系到瞻園生死存亡,我雖只是瞻園暫住的客人,但是也不希望瞻園移主,四房人家像四十多年前那樣分崩離析,所以藏在一個很秘密的地方,圓慧和宋校尉逼問我都沒說?!?/br> 魏國公夫婦忙站起來對著沈今竹一拜,哭道:“你是我們瞻園的大恩人?。≌埵芾戏騖老婦一拜!” 沈今竹直挺挺的受兩個的禮,接著又對著魏國公夫婦也行了大禮,說道:“國公爺和夫人全力救我,我感激不盡,這金書鐵卷與我而言只是一塊鐵片,留著無用,反而屢遭滅頂之災(zāi),還是物歸原主吧,好好保管,莫要再遺失了?!?/br> 魏國公夫人再也沉不住氣了,忙問道:“那金書鐵卷在何處?” 魏國公暗道:究竟藏在那個地方了?宋校尉將她居住過的小沙彌院子上房揭瓦,挖地三尺,連廁所都掏干凈一點點的查,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沈今竹瞥見兩人瞬息萬變的臉色,心中對宋校尉之死的疑惑更大了,但此時于情于理,亦或是為了自身安全,交出金書鐵卷都是上策,她說道:“其實金書鐵卷早就物歸原主了?!?/br> 啥!所有人都瞪著眼睛看著沈今竹:送回瞻園了? 沈今竹指著窗外院子里搭建的涼棚說道:“就在涼棚里種著睡蓮的大缸里,埋在泥沙下面。那日我裝作小沙彌放了螞蟻臭蟲在食盒里,丫鬟秋水害怕避了出去,喚了我來收拾食盒打蟲子,我就在那時動的手,放心,金書鐵卷用油紙包緊,還塞進羊皮袋里,埋在泥沙下面,才一天時間,應(yīng)該沒進水。” 眾人面面相覷,連續(xù)兩代人,找了四十余年、兩代魏國公的金書鐵卷終于要現(xiàn)世,魏國公再也端不住了,沖到?jīng)雠锬抢锞镏胗檬忠魂嚸屯?,終于摸出了羊皮水袋,打開緊扎的袋口,從里頭掏出來一個油紙包,魏國公先是一怔,而后不顧形象的將沾滿泥沙的雙手往衣擺上擦了擦,以極其虔誠的態(tài)度打開油紙包,一個瓦片狀的鐵片就那么安靜的躺在手掌心,她銹跡斑斑、金粉早就失去了過去耀眼的芳華,外形根本都趕不上祠堂的那個贗品,可是憑直覺,魏國公就肯定這才是他老祖宗中山王徐達大半輩子戎馬生涯為子孫們拼來的金書鐵卷。 ☆、第53章 秦淮河花船遇舊友,小少年河樓開賭局 慶豐十一年,初秋,大明三年一度的秋闈又要開始了,南直隸地區(qū)的生員們再次齊聚金陵城,秦淮河那些精致的河樓生意更加火爆了,江南貢院的考場號房開始修繕打掃,這里即將誕生南直隸地區(qū)的第二批舉人。 三年前江南貢院秋闈開始之前的盂蘭盆會,金陵城北的雞鳴寺放生臺爆發(fā)了慘案,足足有一千多人遇難,雞鳴山四處毒蛇猛獸出沒,一些都跑到南麓的國子監(jiān)去了,在國子監(jiān)預(yù)備參加秋闈的監(jiān)生有十來人被毒蛇咬到,甚至有個倒霉的被大鱷魚活活咬斷了胳膊,身體殘疾者無法參加科舉,寒窗十年,從此與功名無緣,嗚呼哀哉! “我那年就是被毒蛇咬了手,不得不回家養(yǎng)傷休息,連筆都握不住,就錯過了三年前的秋闈,唉,真是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縫啊。”提起往事,沈家二少爺沈義然悲催的舉杯邀明月,將杯中桃花酒一飲而盡,與之對坐的青年秀才端起酒壺給她滿上,安慰道:“這事已經(jīng)過去三年了,這三年沈兄的文采更勝當年,今科秋闈是必中的?!?/br> 沈義然嘆道:“一鼓作氣、再鼓而竭,今年秋闈難說啊,孫兄是首次來江南貢院參加秋闈,不了解秋闈競爭之慘烈啊,自古以外這江南之地就多書香世家,讀書人越來越多,名額卻不見增加,三年前江南貢院新建時足足有兩萬五千多個號房啊,結(jié)果到了秋闈時還不夠用,臨時用板棚又搭了一百多個才勉強湊合,最后發(fā)榜中舉的名單不足一百人,你說有多難?” 那孫秀才不禁愕然說道:“這么說,像我這種去年才剛中秀才的人豈不是注定與舉人無緣了?” “賢弟何必妄自菲薄,我們雖認識才一個月,但深知你文采了得,八股文章功底深厚,定是在家有名師指導(dǎo),這科秋闈有望得中啊!” 這孫秀才姓孫名秀。秋闈將至,考生們精神都高度緊張,好容易抽出時間、湊了銀子包下這艘花船聚會取樂,放松身心,無論才學如何,中舉的希望都多大,都圖個好口彩,整個花船老老少少一共三十余名生員,都在互相祝福對方秋闈高中,都等著喝對方的狀元酒,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了,這一船人秋天能金榜題名一個人就棒棒噠! 傍晚時分,秦淮河上,一艘三層高的花船處處都是文人吟詩作賦和歌姬以琴歌和之的聲音,孫秀和沈義然都穿著正時興的桃粉色程子衣、大紅繡花高底鞋,頭戴玄色朱子巾,面上傅粉涂脂,嘴上的口脂比歌姬的唇色還要妖艷。兩人相貌都生的十分周正,這一身打扮不算突兀,腰間都懸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美玉,代表著家底豐厚。 煙花之地盛行“娘愛鈔、姐愛俏”之語,老鴇喜歡銀子,青樓女子喜歡俊俏的客人,這孫秀和沈義然兩樣都齊全,所以深得花樓河房的歡迎,兩個穿著白色朱子衣,頭戴和孫秀、沈義然一模一樣玄色朱子巾的歌姬提著茶壺、端著四個杯子走過來了,歌姬笑道:“兩位不要對著喝悶酒了,容易醉的,改喝茶吧,用珍珠泉水沖泡的天闕茶,可還入得兩位的青眼?” 這是一個被迂腐夫子稱為“禮樂崩壞”的年代,讀書人喜歡穿著鮮亮的衣衫、涂脂抹粉、甚至在發(fā)飾上大做文章,打扮的比婦人還精致漂亮,而青樓女子、尤其是那些名妓,卻紛紛拋棄了華麗的衣裙和首飾,穿著男式的道袍、程子衣、朱子衣,頭戴網(wǎng)巾或者方巾,洗凈鉛華、素面朝天,以表示自己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不用刻意打扮也是佳人麗色逼人。 這股風潮已經(jīng)流出青樓脂粉之地,傳到了豪門貴婦那里,許多家風開明的貴婦和千金小姐也紛紛鎖了首飾衣裙,做男子打扮,此時昆曲正當流行,一折《牡丹亭》唱【紅了整個大明,有無昆不成曲之說。女主角杜麗娘有一句唱詞正說明了這一風潮,她唱到:“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鈿??芍乙簧鷥簮酆檬翘烊唬俊?/br> 正是這一生愛好是天然,便道處了此時女人的審美,遠比后世遠赴棒子國整容,整齊劃一活像克【隆出來的錐子臉、雙眼皮要好的多了。 珍珠泉出自金陵定山山脈、而天闕茶是金陵牛首山山峰的名茶,是備受推崇的絕佳組合,身邊又有佳人端茶遞水,孫秀和沈義然都棄了酒壺,改喝茶了。 坐在孫秀身邊的歌姬斟了一杯茶遞給他,他道謝接過了,喝了半杯,嘴上的口脂隨著杯沿暈開,連人中都沾上了紅色的口脂,很是滑稽,那歌姬噗呲一笑,取了手帕給孫秀擦拭人中,佳人纖手如玉,慢慢靠近孫秀的人中,那孫秀卻如避毒蛇般將臉測到一邊去,那歌姬面露不悅,說道:“公子可是嫌棄奴家手臟?” 這兩個歌姬佩玉、鳴鸞都是輕煙樓當紅的官妓,輕煙樓是金陵老牌的青樓了,平日尋常人是閉門不接的,頗有些店大欺客的意思,越紅的官妓脾氣也越大,這佩玉自覺得屈尊給孫秀這個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小秀才倒茶已經(jīng)是很給主顧面子了,沒想到不過是擦一擦人中,卻反被這個土秀才嫌棄,心里很有些不忿之意。 孫秀尷尬的擺手道:“不——不是?!鄙蛄x然也出面為之解圍,笑道:“孫秀年輕,臉嫩著呢,而且他正值新婚燕爾,和妻子蜜里調(diào)油,這眼里啊,暫時容不得其他女子了,并非是嫌棄佩玉姑娘?!?/br> 佩玉收回帕子,依舊冷著臉說道:“原來如此,不怪孫公子,實則是小女子沒有眼色,看不出公子和夫人琴瑟和諧,乃神仙眷侶呢。” 歌姬鳴鸞和佩玉多年姐妹了,深知其今日對孫秀充滿敵意的原因,也上來打圓場笑道:“孫公子不要介意,我們家佩玉就是個倔脾氣。” 孫秀是松江華亭縣人,家里原是桑園園主,孫家是耕讀世家,近年家里開設(shè)了松江三梭布的作坊,賺得盆滿缽滿,孫秀一直在桑園閉門苦讀,很少出門,來金陵城趕考是他首次出松江呢,確實沒見過什么世面,雖銀子是足夠的,但和沈義然這種慣看風月的金陵二流名門子弟相比,就顯得縮手縮腳起來。 孫秀手足無措說道:“我與妻子新婚,她說——她說從此以后心里只許有她一人,別的女人不準看、更不準——不準碰,我還立了誓的,若有違誓,今科秋闈不中呢。所以——還請佩玉姑娘原諒小生?!?/br> 孫秀的話卻引起了佩玉埋在內(nèi)心隱秘的傷痛來,她冷哼一聲,說道:“孫公子莫要瞧不起我們煙花之地的女子,我們每年都要交多少稅銀給禮部?哼,若沒有我們的花捐,如何修的那么大的江南貢院?如何組織秋闈春闈?孫公子是要在大街上考試嗎?” 明朝稅銀都由戶部征收,可唯有青樓官妓的稅銀是交給禮部的,所以這筆稅銀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花捐”。而且這花捐是“??顚S谩?,專門用于禮部修繕考場和春闈秋闈組織考試的費用,換句話說,就是官妓們的脂粉錢支撐著這個國家的科舉選仕。 ——這,孫秀才一心苦讀圣賢書,并不知道科舉背后還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鳴鸞見孫秀才面紅耳赤,頗有些下不了臺,沈義然也有些不悅,心中暗嘆:佩玉這是得罪人了,若這孫秀才面皮太薄鬧開了,恐怕一船生員都不開心,必然會影響輕煙樓的聲譽,惹得mama不高興,有的是吃暗虧、穿小鞋。 鳴鸞嘆道:“兩位公子莫要生氣,佩玉心里苦啊,今日也是觸情生情。以前她和一個秀才相好,兩人情投意合、生死相許,那秀才許諾會給她贖身,納她為貴妾,可是那秀才娶了名門淑女為妻,這事便就不了了之?!?/br> 沈義然有些不解,問道:“可是名門淑女是河東獅,不許丈夫納妾?” 鳴鸞搖搖頭,說道:“那妻子倒是個賢妻,并不是那妒婦,可是秀才的老丈人著實厲害,別說納妾,就是多看別的女人一眼,那老丈人定會打的他遍體凌傷!” 孫秀聽了,驚訝不已,居然還有這等彪悍、把女婿往死里打的老丈人!沈義然聽了,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說道:“你們說的那秀才的老丈人,是不是金陵禮部左侍郎崔大人、諢名叫做‘崔打婿’的?” 鳴鸞捂嘴笑道:“可不正是他嘛!崔打婿名聲在外,最疼惜女兒了,一點委屈都不讓女兒受,若是知道女婿要納妾,不得把那秀才打死了呀!” 提起崔打婿,金陵城是無人不知的,只有像孫秀這種外地趕考的才不聞得其大名。孫秀一再追問,那鳴鸞便解釋說道:“這崔打婿是南京禮部的左侍郎崔大人,崔小姐是家中獨女,也是崔大人的老來女,愛若珍寶,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留到十七八出嫁了,崔大人哭得淚人似的,將騎白馬的秀才拉下來了,那秀才差點摔成跛子不能洞房了,女兒上了花轎,這崔大人哭著攔著花轎不讓走,女兒三朝回門,崔打婿借酒裝瘋,揮著鞭子滿院子追著抽新女婿,便得了這個諢名?!?/br> 竟然有這種奇事!孫秀問道:“這崔打婿的女婿姓甚名誰?是何等人家出身?怎地任由老丈人捶打,他家里人不管嗎?” 沈義然笑道:“崔打婿的倒霉女婿叫做姓劉,字宇文,叫他劉宇文就是了,他出身名門,是文成公劉基的子孫呢,現(xiàn)在的誠意伯是他的大伯父,他爹是兩榜進士出身,以前是山東布政司布政使,一品大員呢,兩年前丁憂回金陵守孝了,劉大人當年和崔大人一起中的進士,崔大人是那一榜的探花郎,他們是同年好友,又結(jié)了兒女親家,這崔打婿打女婿,劉大人也不好管的,橫豎也是為了劉宇文的前程?!?/br> 原來是誠意伯的子孫,這金陵之地真是處處臥虎藏龍!孫秀聽了,頓時肅然起敬,大明讀書人誰人不知文成公劉基?他是大明唯一一個以文臣身份得到世襲罔替爵位的傳奇人物, 孫秀贊道:“沈兄真是博聞廣記,說起人物來歷是條條有道,我就不行了,初來金陵,誰都不認識,即使知道名姓,也不知家世來歷,四處橫沖直撞,得罪人也不曉得,以后還請沈兄多加指點?!?/br> 沈義然謙道:“哪里哪里,我在金陵城長大的,當然知道的比你多一點點?!?/br> 孫秀好奇問道:“沈兄,這崔打婿的女婿劉宇文三年前到底中了舉人沒有?” 沈義然說道:“當然沒中了,否則也不會還叫他秀才。出身名門,家世淵源極好,又有探花老丈人指點,他原本是極有希望中舉的,但是那年中元節(jié)盂蘭盆會慘案,他娘子就在放生臺上,而且有孕在身,他娘子真是福大命大,逃過一劫,可惜他在家里心急,擔心娘子和腹中胎兒,次日一早騎馬跑到雞鳴寺去尋他娘子,結(jié)果在路上被毒蛇咬到馬腿,馬匹受驚,他摔下馬來,腿斷了,唉,沒有辦法,和我一樣秋闈的時候都在家里養(yǎng)傷,錯過了大好時機啊。” 鳴鸞也嘆道:“他娘子崔氏看見丈夫被和尚抬上山,人疼暈了,腿也斷了,還以為命不久矣呢,一時傷心過度哭泣,肚里的孩兒也沒了,唉,這崔氏命大逃過盂蘭盆會劫難,孩子卻是個無福的。” 誰叫他始亂終棄,活該摔斷腿、丟了孩子、失了功名,也都是報應(yīng)!一旁一直沉默的佩玉被鳴鸞和沈義然一唱一和揭了老底,心有頗有些不快,老實說,她和劉宇文的過往有多么美好,現(xiàn)在她心里就有多么難過,頓時看著沈義然也不順眼了,暗想你知道我老底,我也知道你的! 佩玉嫣然一笑,說道:“孫公子,你可知為何沈公子對我那個舊情人如此了解?” 孫秀果然上鉤,說道:“為何?” 佩玉笑道:“這說起來,這沈公子和我那個舊情人還是親戚呢,一表三千里,估計沈公子還要叫劉公子表叔。沈公子的二姑姑是魏國公府的四夫人、而劉公子的堂姐,是魏國公府的三夫人,這三夫人和四夫人是妯娌?!?/br> 原來如此!孫秀恍然大悟,這沈義然一直說他祖輩是商人,到了父輩才開始讀書科舉,轉(zhuǎn)換門庭,卻從來不提他居然還有魏國公這種親戚做靠山!不由得感慨到:“瞧著沈兄平日不顯山露水的,真是露相非真人,真人不露像??!” 沈義然有些尷尬,其實他并非有意隱瞞,只是這金陵城里頭貴人們實在太多了,他真心不算什么大有來頭的人物,沈家雖然有魏國公府這門顯赫的姻親,但平日也以低調(diào)為主,尤其是祖母沈老太太經(jīng)常叮囑沈家子弟莫要學那些輕浮之輩靠著姻親張狂行事,八成最終釀成大禍,還說沈家要自強自立,讀書做官也好、像沈三爺那樣經(jīng)商也罷,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營生才是正道。 沈義然坦白說道:“這金陵之地權(quán)貴云集,江南又多讀書人,我們沈家真的不算什么的,我呢至今也是秀才,尚未中舉,真的不是什么真人,賢弟莫要取笑我了?!?/br> 沈義然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孫秀是沒見過世面的,還以為沈義然還在謙虛呢,這也難怪,在他老家松江華亭鄉(xiāng)下,若是有戶人家與九品縣官有轉(zhuǎn)折的姻親關(guān)系,都恨不得敲鑼打鼓讓鄉(xiāng)親全都知道。而魏國公府世鎮(zhèn)金陵,是世襲罔替的國公爺,這沈義然家里與國公府有直接的姻親關(guān)系都那么低調(diào)行事,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好吧! 孫秀一陣猛夸沈義然,沈義然被夸的哭笑不得,有些尷尬了,佩玉瞧在眼里,心里甚是得意,暗想你讓我不好過,我也讓你不好過,崔打婿算什么?你沈家還有個沈三離呢!成親三天就和離,聽說那沈三離還是你一母同胞的親meimei,要不要我說來給這個鄉(xiāng)下土秀才聽聽?那場面才好玩呢。 佩玉清了清嗓子,說道:“孫公子有所不知啊,慶豐八年那年發(fā)生了好多事、出了好多名人。春天出了個崔打婿,夏天——” “佩玉meimei,茶喝沒了,我們?nèi)ダm(xù)一壺過來給兩位公子。”多年姐妹,鳴鸞猜出了佩玉的下文,趕緊打斷岔開了話題,拉著佩玉下去,好在這時沈義然沒有細聽,否則麻煩就大了。 佩玉鳴鸞進了船艙,鳴鸞低聲說道:“你是魔怔了嗎?沈公子平日雖然和氣,但是你當面打臉,在親哥哥面前說人家妹子的是非,焉知他能忍?正是當慣了紅牌,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吧!你以為出事了,那劉公子還能護著你?別做夢了,那劉公子摔斷腿,半年后骨頭長好了行動自如都在沒來青樓找你,一心一意陪著崔氏娘子,還準備今年秋闈再戰(zhàn),他早就把誓言和你拋在腦后了。你在輕煙樓也有些年頭了,這種事情見得還少?怎么還執(zhí)迷不悟!” 佩玉哭道:“我不信,我就不信這種事情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劉公子和別人是不同的,他才不是那種忘義之人!定是他懼怕老丈人崔打婿,所以一直不敢來找我?!?/br> “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鳴鸞說道:“你抽空給劉公子寫一封書信,我找人給他送去,他若還有意,必定會回信或者來找你,若無意,你可別像今日這樣失態(tài)得罪客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