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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欣然:“說得正是。此乃做學問的態(tài)度, 朕如何能不許呢?” 于是眾人紛紛起身, 與皇帝一道, 往宮中的藏書閣去。 藏書閣在安慶宮旁, 有許多珍稀的典籍、大儒批注、石碑等。 大定帝時, 皇子們曾經在此讀書。而到江承光登基,他攏共沒幾個長成的兒子, 藏書閣便多是他自用了。 還有些御前講讀學士, 因為要解答皇帝疑惑, 又常在宮里走動,也會積極去往藏書閣讀書學習。 讀書人么,總是不放過任何接觸珍貴孤本的機會。 張涯便是一例了。 皇帝和大臣們是私下閑談, 沒讓內監(jiān)伺候。出來后更是興致頗好,與一個刑部的堂主事相談正歡,讓旁人插不進話來。 那堂主事的官位不高,但卻是鐘右相的門下弟子。 他的親近,多少也能代表鐘相態(tài)度的軟化,江承光自然格外重視。 一路行至藏書閣,宮人連忙跪拜,更有要進去通報的。 皇帝在臣子面前,自然端著樣子:“免了?!庇治⑿υ儐枺骸笆裁慈嗽诶锩??” 宮人答:“一大早張講讀便來抄書了。午后大皇子亦來了?,F(xiàn)在他們在里頭?!?/br> 張涯勤奮好讀,皇帝是知道的,也深為滿意。但大皇子卻出乎他的意料。 江承光難得起了興致:“是么?惟馨來藏書閣勤么?都讀什么書?” “大皇子兩三日來一次,都是讀完書來歸還了才借的。今日還回來的是《陳論》,之前借的是《傳習錄》?!?/br> 皇帝笑道:“《傳習錄》?他這年紀,哪里看得懂。想來是要去找張講讀請教的?!?/br> 《傳習錄》是心學典籍,對大皇子而言,的確太過高深。 《陳論》倒是本朝初年一位大儒的文章集子,因親歷了陳朝滅亡,遂著多文,欲以探討,讓后人警醒。如今史官們對陳朝史的修訂,離完成還差著許多。 宮中卻搜集了不少資料。 想要了解前朝的興衰,也只能看這些零零散散的文章。 皇帝沒有評價《陳論》,但臣子們看得出他眉眼柔和了些。 “不必通報。”江承光沉吟片刻,笑道,“我們進去瞧瞧,惟馨是不是在同張涯請教?!?/br> 臣子們自是拱手稱是,隨江承光而入。 …… 藏書閣內里曲折,高高立起的書架,堆放著積年的智慧。 盡管匠人在設計時便努力做了采光,但是高大的書架以及過大的內室,仍然使得許多地方,顯得暗而安靜。 張涯便倚在書架上睡著了。 他得到皇帝的信任重用,實在很興奮,雖然大皇子給他帶來了一定的困擾。但是,能夠出入藏書閣,是天下讀書人都期盼著的。 張涯前夜才將匆匆抄錄回去的那本大部頭咀嚼再三,天一亮又奔入宮中抄書。 餓了便揣著懷里的餅啃兩口,倒也不覺得難熬。 只是實在疲憊,才抵著書架睡了,夢里猶然有書卷香氣。 江惟馨站在門口,見到這一幕。 他打發(fā)走了服侍的人,脫了鞋悄悄過去,坐在了書架邊的木板上,仰頭看著張涯。 青色的官袍被走動間的微風帶動,拍過他的臉頰。 江惟馨只是有些出神地看著。 他將那位大儒的《陳論》讀了許多遍,并不能真正理解。這使江惟馨感到沮喪。這是他能夠了解到前陳、了解張涯的最好方式,可他不夠聰明。 但張涯卻能懂他。他話中有種平和鼓舞的力量。 我的母親是罪臣之女。云娘娘不是我的生母,賀貴姬才是。 前陳的士人,在許多人的口中,同樣是背負著“罪債”的。 他從小到大,聽過很多輕蔑提起理妃的聲音。只不過,隨著那個前陳女子做了理妃,那些聲音漸漸地沒了。江惟馨覺得,理妃是很有本事的人。 張涯也一樣,張涯能做的那么好。 他本來也該是世家公子,如今受著敵視防備,還能潛心苦讀,十六歲便中了進士…… 他真好??上易霾坏?。 江惟馨近來心中總是很亂,但對著母親——無論是養(yǎng)母還是生母,都難以張開口。 只能逃入藏書閣,從書籍中尋找慰藉。而他總在這里見到抄書的張涯。 原先只是仰慕對方的光風霽月、才學風度,渴望多加親近,如今更有一種深深的羨慕。 羨慕他能從“罪”中走出來。 而自己沒有那樣的本領。 江惟馨沒有朋友,沒有同齡的兄弟。 父親也不大喜歡他,母親近來更是心事重重。他外表再溫柔謙遜,內里卻覺得孤獨。 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心事。 自從張涯那日開解了他,江惟馨便格外想和這個年輕人待在一起。 他心中有一種淡淡的依戀,是從父親那里長久缺失的。 他希望和張涯待在一起,希望對方安慰照顧他,像個兄長一樣為他引路。 要做什么都行。 …… 張涯的眉頭忽然動了動。 江惟馨臉露期待,又慌張地要穿鞋、要爬起來。 張涯已睜開眼,稍稍有些嘆息:“大皇子怎么坐在這里?” 說著,便拉了他一把,但動作很快。 他只寒暄了兩句,便打算走開,似是刻意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