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尚坤從來都是硬碰硬,祖父的想法稀里古怪,怕他重蹈復轍,怕尚氏衰落沒人能挑起大梁,可勁往他肩上壓擔子。再苦的歷程,尚坤都咬牙挺過來。 順手一帶,讓阿圓躺在他身邊,尚坤打開她的發(fā)髻,手□□墨羽般的青絲中。冰涼的觸感,絲絲縷縷柔軟的發(fā)絲,一縷縷從他手中滑落,又拾起。他再把人摟緊了,懷里這副嬌軀實實在在屬于他,她的心她的人。 兩人靜靜依偎到黃昏時分,太陽西斜在窗紗上,樹影輕輕晃動,照在墻上光影變動無數(shù),直到尚坤徹底回歸平靜,他下地到后堂的湯泉里洗浴換衣服。 幾個婢女為他擦干身上,穿過衣服出來,憶君坐在床邊繼續(xù)編剩下的半只絲絡,神情專注寧靜,抬頭見是尚坤,把絲絡扔到他懷里,氣鼓鼓回東廂房換衣服去了。 尚坤抓住梅花玉絡,張望屋里一圈,身后婢女們頭垂得老低,露出發(fā)頂珠飾微微顫動。他咧嘴無聲笑一下,把玉絡系到自己的衣帶上,怎么看都是不倫不類,她的手藝真是太差勁。 憶君也只來得及換衣服,梳好頭發(fā)后就被尚坤拉去向大長公主請安,路上他一個勁壞笑,擠眉弄眼讓她看腰帶上的絲絡,湊近了戲語:“阿圓,從今以后不許她們進屋服侍,你可要多受累?!?/br> 哼!憶君抽出自己的手,知道還在人前光著身子顯擺,也不怕被人看走。她越是生氣,身邊的尚坤更加得意,給祖母請安時聲音格外喜慶。 一會兒功夫,平安奴笑著進門,晉陽大長公主心里別提有多高興,笑呵呵命他們都起來,破天荒給憶君指了座。 以前都是尚坤硬拉著憶君坐下,頭回受大長公主青瞇,憶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安然坐下聽上頭祖孫兩個斗嘴。 一個說你個小沒良心還知道回來,另一個說天地良地,他天天念著祖母,早就想回京。 憶君莞爾,為掩飾笑意,端起身邊的玉盞抿一口。 晉陽大長公主心疼完孫兒,仔細看向坐在下首的女孩兒,她怎么還是完壁之身,再拿審視的目光看向平安奴,他倒是若無其事裝得一本正經(jīng),賣弄他的阿圓能背出族譜。 “背族譜”,晉陽大長公主驚訝,尚家密密的人名關系錯綜復雜,當年可是讓她頭疼不已,幸虧身邊有女官專門提醒才不致于在人前出錯,平安奴讓阿圓背族譜做什么? 祖孫兩個對視一眼,尚坤輕挑眉梢洋漳得意,晉陽大長公主最清楚不過孫兒的脾性,舍不得在人前說他,轉(zhuǎn)頭看向簾外。一恍眼間,她瞧見平安奴腰間掛著的物件,歪歪斜斜編成四不像,能讓他帶在身上還能是何人的手藝。 晉陽大長公主收起笑意,鄭重其事道:“過幾日,你七姨祖母帶著兒媳孫女們要來上京,老姐妹有十幾年沒見面,也都是半截快入土的人了,本宮就想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到時,你替我出城迎一回,把人先接到府里,等袁家的宅子清掃出來,再讓她們搬過去。” “哦”,尚坤隨口應下,把袁家的沒當回事,落到屋里其他人眼中又有別的想法。 晉陽大長公主倒不怕那小小的羅家女郎能翻出花招,她怕的是孫兒一旦動心勢不可收,萬一跟了她或是尚召陽,這一輩子只認準一個人可怎么是好。如果是正妻還好說,夫妻伉儷情深白首到頭,偏偏是個出生小門戶的侍妾,以后家宅不寧。 大長公主面前,從來就沒憶君說話的份,她認清自己的處境,聽出長公主話里的意思,袁家的孫女恐怕就是給尚坤相中的正妻。公主的孫女配公主的孫兒,天作之合萬分般配。 方才咽下的茶清洌中帶著微苦,憶君放下茶盞,碰觸到尚坤的深眸,報以一笑。 尚坤只看見阿圓眼中的落寂,那樣的失落不應屬于她。她帶笑來到他的身邊,他會讓她常歡喜。 第67章 花開始艷 幾個婢女再三叩門,得不到屋里的回音,嘴里喊著:“柳家女郎,可否容奴婢們進來?!比艘呀?jīng)推開雕花木門,分散到各處搜尋柳嫣然的身影。 見人好端端坐在床邊愣神,婢女們大松一口氣,圍到柳嫣然身邊相請,“女郎,讓奴婢們替您更衣,時候不早了,裕王府的人已經(jīng)在前頭等了有半天功夫,那邊府里定好酉時進門,不敢誤了時辰。” 柳嫣然木然看向屋里的侍婢們,沒有一個是熟面孔,一夜之間,所有的一切全都變了,她稀里糊涂做了裕王的侍妾,柳嬤嬤失去一只耳朵,人也變成了啞巴,從早到晚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發(fā)脾氣摔東西打小侍女,面目猙獰十分可怕。 還有,祖父他老人家也不想再見她。也不是,是她自己再沒有機會走出院子一步,身邊所有的侍女和仆婦全都換上生面孔。 她像只木偶任由別人為自己穿衣裝扮,聽大家齊聲稱贊女郎生得真美,柳嫣然眼珠子都不動一下,沒有像往常一樣沾沾自喜去照鏡子。 柳嫣然曉得自己生得有多美,凡是見到她的女人都會盯著多看兩眼,那些男子更不消說,直勾勾的眼神瞧得心里發(fā)滲。 可表哥從來沒有把目光投在她身上,他看她的眼神一直以來都是厭惡和不屑,柳嫣然以為等她嫁給他,自然會博得表哥的歡心,更異想天開晉陽大長公也會喜歡她。 她無聲冷笑,面罩冰霜,竟比往常楚楚生憐時更要萬分動人,躲開侍女為她整理裙帶的舉動,柳嫣然幽幽問道:“嬤嬤呢,從早起到現(xiàn)在都沒見到她人。” 旁邊一個婢女不軟不硬說話,“今天是女郎的好日子,柳嬤嬤不宜過來,就怕沖撞了屋里的喜氣。過會子,女郎先行一步,世子夫子自然會派人送嬤嬤隨后就到。” 自從柳嬤嬤被尚坤削去一只耳朵嚇得失了言語,柳嫣然身邊的人全都用這種法子待她,擺著笑臉話里挑不出一個不敬的字,可那語氣神情是實打?qū)嵉那撇黄鹚?/br> 她白天哭夜里也哭,想不自己怎么落到這步田地?找不到一個貼心的人傾訴,只是拉著老奴的手低低訴哭,回應她的只有柳嬤嬤扭曲的面孔,枯樹皮般老臉上嘴大張開,喉嚨里發(fā)出可怕的怪聲。 柳嫣然的眼淚都快哭干,換不來別人一丁點憐憫,她苦苦哀求見祖父一面,那些婢女們只答老國公生病靜養(yǎng),一概不再人,即使是國公和世子也被他拒之于門外。 說話的婢女眼睛向上,只斜飄一眼,就像在譏諷柳嫣然,她只不過是一個鄉(xiāng)野小丫頭,住在國公府里,真把自己當成尚家的千金小姐。 柳嫣然頭一回知道什么叫做冷遇,指上丹蔻如血,襯得素手嬌嫩似玉做的,無聲打量屋里一切,金器玉鼎,霓裳羽衣,統(tǒng)統(tǒng)都不屬于她。 尚家金尊玉貴養(yǎng)大她,她不知該是報恩還是記仇,最起碼要謝過大長公主手下留情饒過她一條小命,對付她就跟踩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偏生人家卻高抬貴手放過。 如同多少年以前大長公主放祖母一馬,容許她出京尋人家另嫁。 除了這點,她不再欠尚家什么。 扶著婢女的手出門,裕王府的女官眼都看得發(fā)直,柳嫣然見慣了別人這樣的神色,自顧自上車。路上聽她們嘀咕碰見過武英侯,又說起大長公主府里新寵,能被風吹倒的一個小美人,一朝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比一般官家夫人女郎要體面云云。 說話的人毫不避諱,當成柳嫣然的面嘖嘖贊聲不絕,最后帶著絲幸災樂禍,“出了那么個狐媚攪事精,尚家早晚安寧不了,小侯爺不好相與,兩位公主更不善茬,以后有得樂子瞧了。娘娘可是說了,看好咱們裕王府的人,絕不能出現(xiàn)媚惑王爺?shù)南铝髋咦??!?/br> 這話意有所指,說的是尚坤身邊的新寵,卻指向車里的柳嫣然,意在敲邊鼓告誡。 說是不再流淚,柳嫣然還是消然灑下幾滴淚水,轉(zhuǎn)過身背著拭干眼角。等進了裕王府下車,她只茫然跟著女官的腳步,亦步亦趨跟在別人身后。 一路走來,觀得此處院落不比自己先前住的那個,小而狹窄,院里隨意種著幾樣花草,普通的芍藥薔薇之流,開得艷麗且俗氣。進到屋里,再看陳設,和她在尚家的閨房更是天差地別。 床帳上的鮫紗厚重,霧沉沉的顏色,比不得尚府幾個粗使婢女的用度,即使是柳嬤嬤素日用的也比這好上十倍。 別的物件,柳嫣然也無心再看,只說困了,打發(fā)裕王府的女官及尚府跟來的婢女們都出去,躺在床間想著事,不知不覺睡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天色已黑,屋里點著一盞燭火,床頭坐著一個人影,適中身材,金冠束發(fā),溫秀俊雅脈脈盯著她看。 她下意識抓緊衣領,怯怯喊一聲裕王殿下。 裕王拍手喊進來婢女,亮起屋內(nèi)燈火,轉(zhuǎn)過身在燈下細細打量名動京城的美人兒。所謂傾國傾城色,柳嫣然的五官生得極美,眉眼都是靈活像是會說話,這樣的人沒能打動尚坤的心,他可真是鐵石心腸。 裕王腦中泛現(xiàn)另外一張臉,開元寺、青峰嶺別院兩次相逢,那名羅姬始終落落大方,怯弱的人兒卻帶著風骨,不拜皇子公主都當成平常事,跟著尚坤也不把其他人當回事。 他走近抬起柳嫣然的下巴,水色瀲滟的鳳目躲躲閃閃不敢看他,一雙玉手緊抓著床上錦被,身子也微微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