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尚召陽威儀的面上一點點現(xiàn)出疲態(tài),他早知道,這孩子只是披著他的外貌,心卻是另外一個人的傳承。費盡心思,用了多少辦法就是不能讓尚坤轉(zhuǎn)性,他是否不該抱希望。 尚坤來就為看祖父的挫敗和失利,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他起身大步向外走,拋下明廳內(nèi)孤伶伶的老者獨自黯然神傷。 見到郎君出來,尚顯小心端詳他的面色,護送他上車行到府門口,迎面碰上一行人宮人和內(nèi)侍,見是他們先避讓在一旁,等尚坤的車駕隨從出了府,她們才進到定國公府內(nèi)。 “今天是柳氏過府的日,裕王府派人來接她?!?/br> 不等郎君發(fā)問,尚顯主動說起,方才在外面等郎君出來,聽府里的管事閑話,說柳氏尋死覓活好幾回都被人給救下,整個人變得像塊硬木頭,呆呆的沒有生氣,可惜了一個美佳人云云。 “跟去的人都還省心?”尚坤發(fā)問,轉(zhuǎn)念想到這種事又不用阿顯cao心,他怎么會知道。還是轉(zhuǎn)頭去問阿娘和阿嫂,說不準(zhǔn)以后內(nèi)宅女眷的事要交給阿圓打理。 那只病貓嘟著小嘴報怨背不下族譜和氏族表,玩弄讓人一眼能看透的小花招,只為偷懶多睡一會兒。 尚坤唇邊帶著淺笑,不去想祖父和柳氏,還有那棘手的幾千私兵,頭一回和袓父當(dāng)場對恃后還能保持平靜的心情。許是見過祖父的落敗,不再想起過往的舊事。 幽閉在陰暗角落的年少孩童,一次次拍門喊人,他想出去,房梁上竄來竄去無數(shù)老鼠,吱吱吱的叫聲,眼睛冒著綠光。他不僅餓更想喝水,想見祖母。 房門外一個老者冰冷無情重復(fù)道:“屋里有刀有劍有活物,要想變得更強做你該做的事?!?/br> 該做什么?那個小小孩童發(fā)狠不再拍門,他不去求饒,也從來不會求饒。 進了大長公主,車里的郎君似睡著沒有動靜,尚顯靜靜等在車外,這個時刻,他比往常要更警覺,不放過車內(nèi)一絲一毫動靜。 吱吱吱,牙齒咬到rou上,成群的黑影圍在睡著的孩童身邊。尚坤聽見那一聲“咯吱”,如地獄的鬼符魔音,抓起手邊的匕首揮舞,睜眼卻看到四面黑漆車廂,車上幾案上留著半杯阿圓喝過的殘茶,他端起茶一口抿干,看汗珠滾落在桌上,擠出幾個字“去羅家?!?/br> 郎君的車進了大長公主府,在外院停了一會兒又掉頭出府,據(jù)說去了羅家,聽完下人一拔拔的回話,云尚儀進到白起堂內(nèi),輕聲向大長公主稟告:“郎君從國公府回來,人在外院沒下車又轉(zhuǎn)身出府,說是找阿圓去了?!?/br> 晉陽大長公主長嘆一聲,擺手示意她知道了,怒捶胸口直呼作孽,嘴皮抖動幾次,蒼涼滿目。 云尚儀陪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她知道,大長公主是在怪自己,怪當(dāng)年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老國公的作為??烧l會想到,親親的祖父會那樣對待孫兒,難道說只是為了郎君脾氣像足大長公主,她不明白。 第66章 清茶微苦 憶君回家屁股還沒坐熱乎,才問過羅大嬸的起居,掀開薄被看過傷勢,大熱的天里,看那包裹得嚴嚴實實又綁著竹片木板的一條腿,隔著厚布都能聞到濃郁的一股藥味,她心里更把馮姨媽一家全恨上了。 “阿娘,馮家的事你也知曉了罷?依我說,早早把人打發(fā)出京才是正經(jīng),留在你身邊遲早是禍害,以后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憶君說這話提前打預(yù)防針,免得羅大嬸又想替馮姨媽一家求情下話。 事到如今,羅大嬸無話可說,她千防萬防,胞姐依是黑了心腸,先是暗算阿圓——那事只有八成準(zhǔn),后來又是拿話剌她。誰不知道,阿圓是她的命根子。 天曉得,那一晚上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她明白自己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可那心里忽突突跳不停,只想著去了見個面,聽阿圓說出一句囫圇話,人就打道回府。 羅大嬸靠在床上久久不作聲,憶君不再逼她當(dāng)場說出個一二三來,轉(zhuǎn)頭拿過藥碗一勺一勺給她喂下,又瞧著人睡下,這才出屋子打量羅家的新宅子。 方才從前院過來,瞧見這處宅子頗為廣闊,屋舍房梁建得比一般民宅要略為高大,只后宅就分出四五個小院落,聽杏兒說后面還有一座不大的花園帶著一池水塘。 上京城里能得這么一塊地方,少說也要上百金,憶君不擅理錢財,也能從別人的話里聽到那么一兩句,京城米貴、地價更是金貴。 還不錯,先讓羅大嬸住著,以后等子君回京再做打算。依她的私心,羅家應(yīng)該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不和尚家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由子君打拼得來,以后也能理直氣壯傳承下去。 院里幾個得力的婢女都是大長公主府的人,縱觀羅家上下,只有四五個老弱病殘的下人可使,還須再買幾個機靈的人兒來使喚。 心內(nèi)細細規(guī)劃,剛回到自己落腳的廂房里,阿苒同門外一個人說了什么,進來俯耳低語:“夫人,郎君就在外院?!?/br> 憶君側(cè)頭,阿苒定定看著她等發(fā)話,她不禁犯嘀咕,尚坤又發(fā)那門子神經(jīng),才分開不到半天,急燎燎追著來,人卻躲在車上。 她心里隱隱約約有個想法,帶著阿苒在尚顯的陪同下穿過院子,走到馬車前踏著木梯上了車,落目便是靠在車壁上的尚坤。 他面色微白,闔目在那里喘息,輕喚阿圓,伸出一只手遞給她。 憶君手搭在他冰冷的掌心里,沒來由生出一股心疼,分開時還好好的,轉(zhuǎn)眼人變成這個樣子。那感覺就跟她養(yǎng)的小白狗出去被大狗欺負了,回來找主人求安慰,汪著眼睛可憐巴巴,嗚嗚輕聲叫喚。 尚坤把人拉到懷里,有滿腹的話兒不知從何說起,祖母追問過無數(shù)遍,他都不曾吐過一個字,他知道,祖母聽后會傷心。他的阿圓不知道會不會傷心? 就在瞬間,憶君做出決定,“郎君,我們回府罷。阿娘我也瞧過了,她一切都好,還說讓我別壞了府里的規(guī)矩,用過晚飯就回去。正好你來了,省得折騰一回,早早回去也讓大長公主放心?!?/br> 羅家人多眼雜,再者她怕尚坤發(fā)作起來,嚇到羅大嬸,都住在京城里頭,抬腿就到,以后抽空常來就是。 “嗯”尚坤摟緊了人,輕聲應(yīng)下。 憶君命回大長公主府,又派了阿苒去和羅大嬸說一聲。那也是個穩(wěn)妥的人,一定能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不會讓羅大嬸起疑心。 不同前兩次,尚坤今回一直保持著清醒,在車握緊憶君沉默不語,額頭上青筋可見,俊俏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他依是出了許多的汗,神色如常穿過院中,進到屋里倒在床榻上好似用盡了所有的氣力。 憶君不敢假手他人,親自到后堂的湯泉里舀出熱水,又拿過巾帕,取下他玉帶腰封,解開衣帶,浸泡過熱水的巾帕一下一下擦過胸膛,掠過那條駭人的傷疤。 尚坤上回受傷養(yǎng)病,耍賴只為哄憶君在他身邊,每到換藥的時候,她最怕見到他身上的累累傷痕,真難以想像豪門貴公子哥的身上會有這么多傷口。 不知不覺她放下帕子,手摸到那條傷疤上,呢喃道:“你痛不痛?” 尚坤笑了,像是大病初愈后虛弱的笑容,撈過胸膛前阿圓的手,放在嘴邊親吻。 “那都是舊傷了,想我從十歲起就跟著父親和祖父出征,披風(fēng)瀝雨,射落旌旗,不知結(jié)果了多少人的性命,不帶點傷回京總是說不過去?!?/br> 尚坤的語氣中帶著一股自豪,憶君撇了撇嘴,這個人,受傷還要當(dāng)成可炫耀的事,真是! 其實她更好奇短短半日功夫,因為何事讓尚坤觸動心底的創(chuàng)傷,躲在角落里獨自療傷。 床上那人緊握著她的手一下一下玩著指頭,淡淡問道:“阿圓,年少時你都做些什么?” “生病,躺在床上吃藥發(fā)熱,聽阿娘教訓(xùn)阿兄。在廂房里聽著動靜挺大,其實阿娘從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揮棍子十下有五下落空。阿兄又偏偏最會吼叫,哎喲哎喲連聲告饒,誰都以為他被打得慘了。” 見尚坤轉(zhuǎn)頭看向她,憶君咯咯笑說:“其實啊,阿兄可會哄人,還能擠出眼淚哄阿娘心軟,可憐上房的桌椅家俱替他受無妄之災(zāi)?!?/br> “你阿兄倒是聰明人,不吃眼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