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鋼琴被撤下去以后，燦金耀眼的舞臺上，倏地只剩下了維愛所有的成員。這支世界頂級的交響樂團，此刻整裝待發(fā)，只等待著指揮的一聲命令，就可以演繹出精妙絕倫的音樂。

    舞臺下的觀眾們已然習慣了這樣“不停有人走下舞臺”的節(jié)奏，他們倒是更期待，接下來，那個站在樂團前方的年輕人能夠帶給他們一首怎樣的曲子？

    是和剛才那首《西班牙木屐舞》一樣難度極高、歡快激烈的，還是一首能用視覺征服一切的高難度炫技曲？

    其實在這個時候，不少觀眾潛意識里已經(jīng)將戚暮認同為“技術(shù)精湛、演奏嫻熟”的小提琴手，尤其當他們很多人都知道戚暮的老師是阿卡得大師后，更是將其看做了“下一個現(xiàn)代的帕格尼尼”。

    可是當?shù)途彸镣吹囊魳仿曧懫饋淼臅r候，所有人皆是一驚，甚至有熟悉這首曲子的人直接低呼出聲：“《辛德勒的名單》？！”

    大提琴在低聲的嘆息，每一道琴聲都委婉悲沉；低音提琴在輕輕的嗚咽，仿佛哭泣一般痛楚。在這樣沉痛悲傷的音樂聲里，所有觀眾的心情不由一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戰(zhàn)火紛飛、黑暗環(huán)繞的時代。

    濃厚壓抑的烏云將整個歐洲籠罩，戰(zhàn)斗、死亡、兵器、血液……

    孩子們的金發(fā)染上了紅色，新娘的嫁衣倒在了血泊，成千上萬的無辜民眾被趕著進入那一個個永遠無法出逃的集中營，這里沒有希望，只有漫無結(jié)局的絕望。

    就在此時！小提琴聲輕柔地響起！

    仿佛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在為整片歐洲大地在悲唱，此時黑暗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但是那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陰云卻始終密布。

    琴聲低轉(zhuǎn)柔和，帶著一絲微弱的悲傷，青年修長的手指極其溫柔地在琴弦上按動著，顫音溫婉，音色清亮。

    交響樂團在他的身后，低聲的應(yīng)和，而作為主旋律的小提琴則是高唱著希望，將那濃云遍布的悲傷之意用溫柔的吟唱驅(qū)散。

    這首《辛德勒的名單》是同名電影最為出彩的一段配樂，這段曲子出現(xiàn)在全曲最后：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但是逝去的人們卻永遠無法回來。在那片滲透了鮮血的大地上，無數(shù)的猶太人手持著鮮花一個個地走向墓碑，為這些永遠統(tǒng)計不出名字的人送上自己的祝愿。

    能夠登上辛德勒的名單的幸運兒，是幸福的。但是更多的卻是永遠的沉睡于這片大地之下，與世長辭的無辜者?；蛟S他們剛剛還在和孩子們吃著甜甜香香的面包，或許他們上一秒還在與愛人呢喃私語，但是當士兵執(zhí)槍沖入家中的那一剎那，世界便崩塌了。

    如果說交響樂團的演奏是無盡的悲傷，那么在樂團之前，小提琴的華彩獨奏絕對不只是悲傷這么簡單。

    暴雨過后，總會有光明。

    低婉纏綿的琴聲在整個音樂廳里回響著，感性的聽眾已經(jīng)眼眶微濕，而在人群之中的蘭斯大師，更是緊緊皺起了眉毛，手指也緊握成拳。

    《辛德勒的名單》……

    你竟然選擇了一首這樣的曲子！

    《辛德勒的名單》絕對算不上是一首高難度的曲子，甚至大多數(shù)業(yè)余愛好者也能將其演奏優(yōu)美。但是世界上能夠演奏將這首曲子演奏優(yōu)美流暢的小提琴手多如牛毛，可是能將人演奏得潸然淚下的音樂家，卻少之又少！

    然而現(xiàn)在那琴聲里濃郁而又沉悶的悲意、掙扎著努力沖出黑暗的希望，就算是蘭斯大師，也不得不為之動容。

    這首曲子出世的時候，蘭斯大師已經(jīng)很少再出外演出了。少并不代表沒有，而這首曲子就是他曾經(jīng)在華盛頓演出的時候，表演過的最后一首安可曲。

    只有表演過的人才知道，要想讓這首曲子成為一支成功的安可曲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能做到那就是精彩，無法做到就是慘劇。而現(xiàn)在蘭斯大師卻微微一笑，在心里想到：你是做到了，小七。

    讓全場的觀眾都沉浸在你的音樂中，讓他們通通濕了眼眶。

    你做到了。

    最后一道悲轉(zhuǎn)的高音結(jié)束，臺下仍舊是一片寂靜，直到舞臺下的安東尼先生主動站了起來、一邊鼓掌一邊喊道：“bravo！”

    霎時間，震耳欲聾的掌聲立即將整個音樂廳掀翻！

    一首是擁有高難度演奏技巧的《西班牙木屐舞》，一首是富含濃郁情感的《辛德勒的名單》。這個青年擁有著絕對的高技巧、超然的情感悟性，如果不將掌聲送給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小提琴家，那還能給誰？！

    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人會對這位維愛新任首席提出任何疑義。實力，就是封住一切謠言的最強利器。如果這樣的人都不能成為維愛首席，那世界上還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舞臺之下，維愛的樂迷們用掌聲，為這個自己最喜歡的樂團送去衷心的祝福。他們能夠欣賞到更加美妙的音樂，能夠看到這個樂團更加美好的明天。

    而樂評家、音樂家和輿論記者們，則開始忙碌起來。

    樂評家們的大腦里已經(jīng)充斥了無數(shù)的樂評，從第一首的《降b大調(diào)》到最后這兩首安可曲，每一首都精妙絕倫，幾乎達到了音樂的頂峰境界。

    而輿論記者們則更是繁忙。維愛換了一個首席？大事！天大的事！最好明天就登報，不不不……今天晚上就先在網(wǎng)上發(fā)布信息，明天再在線下發(fā)送！而且今天過后，肯定有不少樂評家要對這最后兩首安可曲寫下樂評，嗯……聯(lián)系聯(lián)系樂評家，發(fā)長篇報道！

    這些觀眾們此時的想法，戚暮自然是不知道的。當《辛德勒的名單》的最后一個尾音結(jié)束時，他輕輕地嘆了聲氣，將心中的悲痛隱藏下去，然后笑著看向一旁的多倫薩大師。

    多倫薩先生走下指揮臺，給了戚暮一個擁抱，在舞臺下轟隆作響的掌聲中，兩人帶領(lǐng)樂團齊齊鞠了一躬。至此，不用再多說一個字，該表達的已經(jīng)完全表達清楚，其余就靠大家的想象了。

    撂下一個“什么話都不講，咱們離開，你們隨意”的爛攤子，維愛的成員們有序退場，回到了自家排練廳中。

    這個時候，成員們紛紛激動地一個個上前與戚暮擁抱，祝福著這次巡演的圓滿成功，更是在慶賀這個青年正式成為了自家首席。

    “小七，剛才那首《西班牙木屐舞》真是太棒了！要不是我坐在臺上不能亂動，我都想趕緊下去跳舞算了?！?/br>
    “就是就是，你還好、你還有演奏的樂段，我個定音鼓什么都不用做就在那兒干坐著聽你們演奏！真是太憋屈了！”

    “后來那首《辛德勒的名單》才是真的太棒了呢，我以前曾經(jīng)聽蘭斯大師與紐愛合作過這首曲子，嗯……也非常出色，不過和小七你的是一種不同的風格?！?/br>
    聽到這，戚暮無奈地笑道：“蘭斯大師比我閱歷豐富，我無法與他相比?！?/br>
    “但是小七，你的音樂里多了一種我沒有的灑脫?！?/br>
    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戚暮的身后響起，他詫異地轉(zhuǎn)首看去，只見不知何時蘭斯先生已經(jīng)走進了排練廳，道：“你的琴聲有種置之死地、然后新生的灑脫，好像經(jīng)歷過了最沉重的黑暗，現(xiàn)在又迎來了嶄新的光明。唔……我說的好像有點玄幻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而這樣的感情是我沒有的，也是《辛德勒的名單》真正想要表達的，你對它了解得比我更通徹?！?/br>
    聽著蘭斯大師的評價，戚暮謙虛道：“蘭斯先生，您過贊了?！?/br>
    “我只是愛說實話罷了，對吧，多倫薩？”

    見話題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多倫薩先生無辜地攤攤手：“是是是，你們都好、你們都好?！?/br>
    眾人一起笑開。

    歡笑過后，戚暮將拿起自己的小提琴，將琴板上因為摩擦而落下的松香擦拭干凈。他的動作輕柔細致，一邊擦著、還一邊聽旁邊的維愛成員們商量著明天該如何慶祝巡演的結(jié)束。

    其實蘭斯大師說的沒錯，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是戚暮所經(jīng)歷過的。

    沒有人敢相信他竟然是死過一回的人，自然也更明白那種絕望到極致的心情。所以在其他曲子上可能戚暮還無法達到蘭斯大師那樣細膩深厚的感情，但是對于這首與他的心境相契合的《辛德勒的名單》，他卻能真真正正地演繹出了其中的悲意。

    不過正如音樂所表達的一樣，黑暗過后是光明，此時的戚暮心情愉悅，只等著早點回去與某個男人打一個長途電話，最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覺。

    至于維愛首席即將引發(fā)的輿論爭議？

    嗯，那是明天的事情了啊。

    所有人都一起告別過后，在多倫薩先生的提議下，他們約定好第二天要一起慶祝巡演的成功、以及小七成為新任首席。

    在路口分別過后，戚暮和朱莉一起乘著地鐵回到了公寓，與這位美麗大方的女士約定好第二天繼續(xù)晨練后，戚暮便上樓進了自己的屋子。他一邊換著鞋，一邊伸手打算將燈點開。

    手指觸碰到開關(guān)之后，“啪嗒”一聲，燈光瞬間灑滿了整個房間。

    戚暮仍舊低著頭將自己的皮靴放進鞋柜里，等到他再抬頭的時候，剎那間，戚暮渾身一滯，淺色的眸子倏地睜大，驚訝地望著客廳前方的景象。

    只見在實木大門對面的落地窗上，成千上萬的紅色玫瑰被人細心地粘在了玻璃上，鮮艷嬌嫩，組成了一行文字：『演出愉快，我親愛的小首席』。

    第一百九十章

    當看清了玻璃上用玫瑰花組成的文字后，戚暮立即走出了玄關(guān)，高聲喊了幾句“閔?。　?，但是空蕩蕩的公寓里卻只回響著他的聲音，再無一點其他動靜。

    原本驚訝欣喜的情緒慢慢地變得失落起來，戚暮動作溫柔地將“伊蒂絲”放在了茶幾上。他仍舊不死心地往起居室、琴房、臥室等每個角落都找尋了一遍，當確認那個男人是真的不在后，才抬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演出愉快，我親愛的小首席。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戚暮發(fā)現(xiàn)，這一片片鮮嫩欲滴的花瓣上竟然還凝結(jié)著晶瑩的露水，濃郁芬芳的花香充盈著整個客廳，香氣迷醉馥郁！

    戚暮忍不住地伸手摸了摸那柔軟的花瓣，唇角微翹。

    過了半晌，他干脆直接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然后打通了某個男人的電話，開口第一句就是：“說好的驚喜呢？”

    閔琛那邊聲音有些嘈雜，等到他找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后，男人低聲的“嗯”了一句，然后問道：“不喜歡嗎？”

    青年無賴地說道：“我以為你的驚喜從來都是，等到音樂會結(jié)束后突然走到我的面前，然后正大光明地說上一句‘我來了’?！鳖D了頓，戚暮忍不住地低笑出聲：“難道以前我還在巴黎的時候，你不是這樣？”

    沉默了片刻，閔琛語氣低悶地說道：“以前你說那是驚嚇?！?/br>
    戚暮挑起一眉：“那我現(xiàn)在就是想要驚嚇?！?/br>
    “……”

    面對這樣一個忽然任性起來的青年，閔琛就是對外再怎樣淡漠冷靜，都無法輕松應(yīng)對。

    站在自己的指揮休息室里，閔琛放眼望著不遠處一片漆黑中的施普雷河，良久，他僵硬地轉(zhuǎn)移話題道：“剛才丹尼爾聽朋友說，今晚維愛的演出很出色。我猜你演奏了一首技巧性很強的曲子，和一首情感豐富的曲子?！?/br>
    伸手拈下了一片薄而柔軟的花瓣，忽然聽到這話，戚暮詫異地問道：“你怎么知道？”

    之前戚暮已經(jīng)和閔琛說過，這次音樂會上多倫薩先生安排了一場交接儀式，最后的安可曲由他代替安東尼先生，作為首席帶領(lǐng)樂團一起演奏。但是戚暮雖然說了這件事，可卻沒有提到自己要演奏什么曲目。

    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因為……我了解你。”語氣柔和，聲音低啞。

    聽到這種完全沒有根據(jù)的回答，戚暮無奈地仰首看著天花板上璀璨漂亮的水晶大吊燈。只見那一束束垂落下來的水晶菱片宛若雪花，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燦爛的光芒。

    過了半晌，戚暮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他低聲說道：“今天我看到那行字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回來了。閔琛……我好想你?！?/br>
    片刻后，電話那邊回答道：“明天一整天大概都是樂團成員大會，后天柏愛要接受采訪，再過幾天我應(yīng)該會有時間。”頓了頓，他又說道：“柏林離維也納，不遠。”

    聞言，戚暮微微怔住。

    這個男人從來只想著抽出時間來看他，卻沒想過要自己去看他……

    “后天你要接受采訪啊……嗯，我明天要和成員們一起慶祝，接著就稍微有點假期了。我可以和多倫薩先生說一下，等過幾天去柏林。”

    “好?！?/br>
    雖然只是一句簡短的“好”，但是那聲音里的愉悅已經(jīng)再也掩藏不住。接下來戚暮將今晚音樂會上的情景和閔琛描述了一遍，兩人又交流了幾句過后，便掛斷了電話。

    在維也納深邃迷人的夜景下，戚暮忙碌了一整天，總算是可以進入甜蜜的夢鄉(xiāng)。

    而在柏愛大樓內(nèi)，一盞盞的燈光漸漸熄滅，等到丹尼爾來敲閔琛的大門時，他剛推開大門，便笑道：“剛才小天使是不是打電話來表達自己的感動了？哈哈，九百九十九朵新鮮的紅玫瑰呢，還是你親手摘下來讓專機送過去的，嘖，我家甜心要是知道我為她做這些事，肯定會激動地給我一個熱情的辣吻！”

    將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取下，俊美優(yōu)雅的男人難得地露出一絲疲憊，閔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閔琛的度數(shù)很低，一年到頭也不怎么會碰眼鏡，除了像最近這樣忙到精神緊張的時候，他才會迫不得已地將眼鏡戴上。

    “他很喜歡?！鳖D了頓，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進行下去，閔琛低聲問道：“明天的會議材料準備好了？”

    丹尼爾無奈地攤手：“是是是，準備好了，都拿過來給你先看看了。誒對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小天使會以首席的身份進行演出的？哦該死，肯定是小天使事先偷偷摸摸告訴你了，對不對？！”

    聞言，閔琛嫌棄地抬眸睨了丹尼爾一眼，然后語氣淡定地說：“即使他不說，我也知道?！?/br>
    丹尼爾一愣：“為什么??？！”

    “因為，他就是這么優(yōu)秀?！闭Z氣淡定，聲音平靜。

    丹尼爾：“……”你敢不這么秀恩愛么！?。?/br>
    柏愛大樓的最后一盞燈光，直到凌晨時分才被它的主人熄滅。千百年來從未停止過的施普雷河依舊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而去，閔琛坐在車后座，目光深邃地遙望著南方。

    現(xiàn)在，你的人生已經(jīng)開啟了一個新的篇章。

    晚安，我親愛的小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