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但其實枇杷看出他們渾身是汗,都已經(jīng)力竭,便拍案叫好,站起身來,倒了兩杯酒送過去,“兩位英雄,我敬你們一杯!” 阿魯那趕緊上前接住仰頭喝下,而大可汗也笑著接過將小玉將軍送來的酒,倒入口中,舉著酒杯戲道:“謝小玉將軍賞酒?!?/br> 突厥人極尚武力,可汗雖然貴為大漠之主,卻從沒有文弱之輩,現(xiàn)聽到枇杷贊他英雄,并不以為忤,反頗得意, 這個時候的可汗其實是很可愛的,象一個大孩子,一點也沒有平日的強勢和暴怒,枇杷時常便會忘記他是突厥的大可汗,玉家的仇人,而是真正開心笑了起來。 見阿魯那仍然站在一旁,正要向他使個眼色讓他下去,不料阿魯那卻另拿了一杯酒杯向可汗躬身道:“可汗威猛!” 可汗接過酒與阿魯那把臂大笑,道:“真勇士!我也賜你一杯酒!”說著讓人送上一杯,阿魯那上前接了,亦一飲而盡。 先前雖然有枇杷壓著,但是阿魯那對可汗一向頗不以為然,他性子又強,是以就沒有人看不出他根本看不起可汗,可汗卻一直對他頗為容忍。今天阿魯那竟然主動向他行禮,說明他是真心佩服可汗了,是以可汗亦真正開懷大笑。 賓主盡歡,各自歸席,阿魯那接過木朵送來的袍子披在身上,坐到了枇杷的后面,而為可汗穿好袍子的閼氏又回到了枇杷身邊,笑道:“也無怪我們大可汗一定要迎娶小玉將軍做大可敦呢,我見過這么多人,唯有小玉將軍能左右我們大可汗烈火般的脾氣呢。” 枇杷早已經(jīng)打聽了閼氏的故事,她本是突厥一個大部落首領的最珍愛的女兒,從小被當成掌上明珠一般地長大。她騎術出眾,刀弓亦熟,亦會漢話、回紇、土蕃等族的語言,是大漠中最有名的一朵鮮花。 在可汗還只是當年右賢王眾多兒子中不起眼的一個時,閼氏就慧眼看中了他,不顧父母的反對,在兩個部落共同宿營分開之時悄悄地帶著成群的牛馬羊跟著他跑了。 從此后,她就一直在可汗身邊,給生了好幾個兒子和女兒,一向妥帖地管理著可汗的家事,可汗繼承汗位后,雖然沒有封她做大可敦,但是她依舊是閼氏中的第一人,大家都習慣叫她大閼氏。 對于大閼氏如此的稱贊,枇杷急忙反對,“你們可汗也想過要殺死我,我的弓就是被他毀了?!?/br> 大閼氏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我們大可汗的寶弓也毀了,我還想這一次他出征并沒有真正打仗,怎么弓弦都斷裂了?只是一直沒有敢問。”語氣中似乎還埋怨枇杷不應該毀掉可汗的弓。 枇杷實在忍不住,便低聲問:“你對大可汗這么好,他本應該立你為大可敦的,現(xiàn)在卻只讓你當一個閼氏,你不生氣嗎?” 閼氏見場上已經(jīng)上來一隊年輕美貌的女孩,正在歌舞,轉頭看到可汗正與一個遠道而來的大商人說著什么,并沒有注意這邊,便笑道:“小玉將軍,你不明白我對大可汗的深情,只要大可汗喜歡的,我就一定要幫他?!?/br> 枇杷對大閼氏的示好一直非常禮貌的回應,因為她覺得大閼氏一定不愿自己當突厥的大可敦,將來在逃出大漠時有可能會借助她,現(xiàn)在聽了如此賢良的話,差一點噎住,娘不是后來也承認了只要是女人都會妒的嗎?自己從沒有過嫉妒是因為自己沒長大,大閼氏已經(jīng)三十多了,怎么會沒 有?她是不是沒有說真話? 但試探的話總不宜說得太多,枇杷盡管不會全信,但也只得暫時放了下來,轉頭去看歌舞。 大閼氏卻還在一旁繼續(xù)笑問:“小玉將軍看我們的歌舞怎么樣? 現(xiàn)在場中的歌舞應該是來自中原的,只看穿著襦裙的女子們就能知道,枇杷是曾在京城里看過不少輕歌曼舞的,且她也喜歡,便才真正把目光投了過去,不料卻一眼看到一個人,登時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一邊,吃驚地叫了一聲,“樂安公主?” 大閼氏見狀,便一擺手令場上的歌舞停了下來,招手令樂安公主過來,向枇杷笑道:“我差點忘記了,樂安公主嫁到突厥時正是令尊送的嫁,想來你們原是故人呢?!?/br> 先前可汗南下?lián)锪诵』实郏蠹易允且詾橥回史戳?,按以往的慣例,自然也會將公主先殺了祭旗。但當皇上都身陷危險時,根本沒有人會問和親的樂安公主怎么樣了。 現(xiàn)在沒想到樂安并沒有被殺,只是她卻成了可汗帳中的舞者,枇杷說不上是替她慶幸還是不幸,竟然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 大閼氏看出她的為難,就笑道:“先前我們可汗要南下,依例要殺掉和親的公主祭旗的。但是這一次南下卻不同以往,可汗并不愿流血,便發(fā)下慈悲心,留了樂安的性命。只是她不能再做我們大可汗的閼氏了。好在她很擅長歌舞,我便讓她做了舞者?!?/br> 枇杷再次被繞糊涂了,樂安和親嫁的明明是當時的突厥可汗,現(xiàn)在可汗的父親啊!怎么現(xiàn)在成了大可汗的閼氏呢? 好在枇杷畢竟對突厥人有很多的了解,心思一轉,便想到先前曾聽人說過突厥人有一種特別的風俗,那就是父親死了,兒子要娶他的諸位后母,哥哥死了,弟弟也要娶他的嫂子們,并認為這樣才是承擔起照顧她們的責任。 那么樂安就應該是再嫁給了現(xiàn)在的可汗,然后枇杷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王帳時,見到有可汗有許多妻妾,其中不乏年紀大一些的,相貌老丑一些的。不由自主地便“噢”地一聲。 這一聲卻令正在給枇杷行禮的樂安臉倏地白了,枇杷雖然是胡女出身,亦從心里覺得突厥人的這種風俗實在是令人不能接受,想來樂安公主來自京城勛貴之家,從小讀過詩書,更覺恥辱。且眼下樂安連覺得恥辱的閼氏亦不能做,只能當個下賤的舞者,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枇杷想的并不錯,但是她卻忘記了樂安這個人的本性,她確實因為枇杷想到的種種而難過,但樂安最難過的卻是她眼下要比枇杷落魄! 枇杷卻看也沒看她,原本因為樂安算計自己的事情已經(jīng)與她割袍斷義,不再往來,如今偶遇卻也不想落井下石,便只與她淡淡地點了個頭,向閼氏道:“我們繼續(xù)吧?!?/br> 閼氏又殷切地笑道:“小玉將軍若是喜歡她,我便讓她到你的帳中侍候?!?/br> “也不過有數(shù)面之緣,倒也不必?!辫凌穗m然同情樂安,但是對于當年樂安算計自己一事,卻永遠不會忘記。她決不會將樂安這樣的人招到身邊,因為說不定什么時候她就會再次將自己出賣了。 更何況眼下她也是自身難保呢。 ☆、第181章 再見故人 宴會過后,閼氏再來看小玉將軍時卻又帶著樂安公主一同來了,笑著與她閑話一番便道:“我向可汗保證要勸你回心轉意,可怎么也不能奏效,已經(jīng)沒有臉面再見可汗了,今天突然想起來讓樂安幫忙勸一勸?!?/br> 說著便向樂安道:“可汗對你恩重如山,我亦待你不薄,現(xiàn)在總算有了機會讓你報答,你一定努力勸服小玉將軍做可汗的大可敦。只要事成,我定然重重有賞!” 樂安趕緊躬身答應。 自那一次宴會上大家坐在一起說話之后,閼氏與枇杷越發(fā)親近,時常過來看他,當然她每一次來都少不了勸說枇杷,現(xiàn)在又將樂安送來幫忙,真還讓枇杷哭笑不得。現(xiàn)在見她留下樂安走了,便向樂安道:“你坐吧?!?/br> 樂安遲疑了一下,就在剛剛閼氏坐過的皮褥子上坐了,低眉斂首,看也不看枇杷,只是如被cao縱的木偶般平淡地道:“玉枇杷,你既然已經(jīng)到了大漠,也就不要再想著逃回去的事了。大漠里有多少漢人想逃,想盡了千百般的計策,卻沒聽過有逃成功的,不是逃到了半路被射殺,就是被抓回來接受了處罰,生不如死?!?/br> 原來自己想逃走的心思這樣的明顯,就是樂安這樣的人都看了出來,枇杷卻沒有懊惱,就算大家都知道了又怎么樣,自己還是要逃,只是更堅定了自己一定要成功的決心而已,遂只微笑不語。 樂安已經(jīng)開口,話語便像打了閘門的水渠,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也不要想尋死,死說著容易,真到那個時候卻又難了。老可汗死的時候,我被再嫁給新可汗,那時我就想死,后來沒死成;新可汗出征前要殺了我祭旗,后來不知為什么又放了,第二次沒死成;閼氏便將我降為一個舞者,我又想死,還是沒有死成。我想你也一樣,如果能死,早就在來大漠的路上死了,現(xiàn)在還活著,就說明你是死不成的?!?/br> 枇杷先是聽她說了半晌“逃不掉”,又聽她說了半晌“死不成”,終于明白原來不是樂安看出自己想逃想死,而是被迫到了大漠的中原人差不多都有這樣的想法和經(jīng)歷。 “既然大可汗想迎娶你當他的大可敦,你就從命吧?!睒钒舱Z氣中似乎帶了悲憫地道:“畢竟他現(xiàn)在還肯給你體面,沒有直接動粗,但是以他強悍的性子,肯定忍不了太久的,那時你會更難堪?!?/br> “你的話都說完了嗎?”枇杷冷冷問道:“如果說完了就走吧,以后不要再來我這里?!?/br> 剛剛樂安的語氣雖然冷淡,但一直還算恭順,現(xiàn)在聽了枇杷的話抬起頭來,眼中流出了刻毒的恨,冷笑道:“沒想到你玉枇杷竟然也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枇杷盯著惡毒的樂安公主,原本因為她現(xiàn)在淪落到如此地步而生出的一點同情之心早就灰飛煙滅了。人的本性并不會改,樂安從心里應該是最希望看到自己落魄的吧。 于是她便微微一笑,“就算我玉枇杷落到了眼下的地步,還有可汗要我做他的大可敦呢!” 大可敦相當于大唐的皇后,地位比起閼氏們都要高很多,就說帶樂安過來的大閼氏吧,將來她亦要匍匐在大可敦腳下的。而樂安呢?閼氏對她就是天一般的存在。如果枇杷成了大可敦,大漠上所有的人,除了大可汗,在她面前都是螻蟻。 玉枇杷就是這樣,從不肯低頭。樂安不知為什么,她竟然忘記自己淪落到現(xiàn)在其實與玉枇杷無關的,但她就是不去恨送她和親的父親、差一點殺了她的可汗、將她踩到泥地里的大閼氏,而是恨透了玉枇杷,只因為玉枇杷不肯像她一樣認命。 一時間,樂安覺得寧愿拿出自己的性命讓玉枇杷淪落到比自己還慘的命運,就如同瘋了般地撲上來,叫喊著,“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枇杷只輕輕地抬起手便將她推了開去,靜靜地看著她,“我為什么要殺你?能死在我手上的,都是我的敵人,你還不夠格?!?/br> 樂安伏在地上,痛哭半晌,但卻知道自己終究是沒有辦法害到玉枇杷,她再不甘心,也要承認玉枇杷是個有本事的人,先前自己還是公主的時候,都拿她無可奈何,更何況到了現(xiàn)在的境況,更是萬萬比不了的。又如她先前對玉枇杷所說的話,正是自己的處境,逃是逃不掉的,死是死不成的,唯有認命地活著。 于是她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再看玉枇杷早已經(jīng)離開了,抹抹眼淚出了帳,卻見帳前的一位女子一直用輕視嘲弄的目光看著自己,覺得那女子有幾分眼熟,雖然不能認出,但也估計到正是自己當年在營州想帶到突厥的少女之一。 恍惚間,她又想到了如果當初與營州的那些女孩沒有鬧翻,那該有多么好?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玉枇杷再不會幫助自己了,她就是那樣心狠的人。 冷風一吹,將樂安又重新吹得醒了,不管她有多恨玉枇杷,但眼下她還是先要應對大閼氏。畢竟大閼氏派了自己過去,如果沒起到絲毫作用,免不了要受些懲罰。而想到懲罰,樂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擦擦眼淚,樂安走進了王帳,將剛剛的事情略做掩飾地報了大閼氏。她心知玉枇杷不論怎么可恨,卻決不會背后向大閼氏說自己的壞話的,所以倒敢撒些謊,又諂媚地道:“我看玉枇杷一定心存逃心,她本就是不安分的,不如我?guī)痛箝懯媳O(jiān)視她?!?/br> “那可怎么好?”大閼氏急道:“可汗對她那樣真心,就是我對她也不薄,又肯屈尊位于她之下,她若逃了,我們哪里受得了!” “只要我們用心,定不能讓她逃了出去,”樂安心里想著,最好玉枇杷逃了一半,然后被抓回來受罰,那時自己會有多開心!只要想到這里,她差一點笑出來,看大閼氏面生疑惑,趕緊壓下笑容道:“我們在營州就相識,我自是知道她的底細,只要大閼氏信任我,我一定看住她!” “你既然如此懂事,”大閼氏猶豫一下,便道:“我便信你一回,想來可汗也會喜歡你的?!庇谑菍钒矎奈枵咧兄匦抡{了回來,又讓她做小閼氏,并為她撥了幾十個手下,聽她調派。 再看到重新恢復了錦衣華服生活的樂安時常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枇杷就像沒有看到她一樣,現(xiàn)在她徹底把樂安當成了無物。 倒是閼氏見派樂安來勸不能成功,又想了些法子來勸枇杷,倒比可汗還要熱心。若是過去,枇杷就要相信她是真心愿意自己當大可敦的了,但現(xiàn)在的她,落入眼下的境地,卻又多生出了幾分猜疑之心,將一些小小的疑惑悄悄存入心中。 又過了些時日,枇杷知道營州和德州來信了,盡管沒有人對她說。 她畢竟住在王帳的附近,可汗監(jiān)視她的同時,也是把自己暴露在她的面前,枇杷與小伙伴們一直輪流觀察到王帳送信的人,并悄悄打探他們的消息。 眼下朝廷勢弱,此消彼長,突厥便勢強,大可汗不只稱霸大漠,又將先前西域諸多小國都由朝廷的手中奪來,做為自己的從屬國,是以時常有各處前來的信使。 細細分辨起來,這些人也都不同,口音語言,衣服裝飾、馬匹種類,還有帶來的禮品,有很多地方泄露了人的來處。同樣用這個辦法,在來自中原而來的人中再分出德州范陽和營州的, 這一次傳信的人看起來風塵樸樸,后來又聽他與人談起德州營州,自然是去自家與王家了。枇杷幾乎能想到父親、王老大人還有王淳他們能如何回答可汗的使者,對家里的想念,對于王家的欠疚就像潮水般地將她的心完全淹沒了。 但是枇杷只是在黑暗的帳篷中獨坐了半夜,就又躺下睡了,第二天如常地出去放牧,還在一個突厥老mama的幫助下接生了一只小羊羔。又因天氣太冷了,她便將自己袍子下擺反轉過來,將羊羔抱在懷里,騎著馬回了帳前。 大可汗站在王帳前,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小玉將軍——眼下這樣稱她還真不合適,她已經(jīng)完全是突厥少女的打扮了,一頭長發(fā)完全散開,結成幾十根的小辮子,其間還編入了五顏六色的絲線,再戴上一頂小皮帽,穿上左衽的皮袍子,懷里還抱著一只新生的小羊羔,不知底細的人根本看不出她不是突厥人。 眼前的突厥少女手里松松地挽著韁繩,身前是一群牛羊,就有如她從小就在這里長大,有幾個真正的突厥人在她身邊一起說笑著,又如他們認識了很久很久,早就無話不談了。 小玉將軍確實很得人喜歡,不僅是自己,可汗默默地想著,又在心里重復著使者的話,王玉兩家已經(jīng)定下親事,絕不會毀親,不但將自己送去的賠禮全部退還,還愿意拿出所有的財物將小玉將軍贖回去。 可汗當初聽了,只在心里冷笑了幾聲,馬上下了決心,既然中原人俗話曾說,不吃敬酒吃罰酒,那你們就等著吃罰酒吧。自己早已經(jīng)派出第二撥人,他們會將小玉將軍的婚約直接消掉,畢竟死了未婚夫的婚約自然沒了。然后自己就可以迎娶大可敦了,突厥人對于定過親的女子可沒有什么歧視的風俗,更不講究守孝。 這些話他是不會告訴小玉將軍的,甚至他還將王玉兩家的使者和送來的東西全部藏了起來,只有小玉將軍嫁給自己并給自己生下孩子之后,他才會考慮讓她回到營州看看父母。 既然自己已經(jīng)將小玉將軍握在手中,那就一定要將她的人和心都留下。 ☆、第182章 四海歸一 轉眼間,趕著牛羊的枇杷已經(jīng)回到了帳前,可汗笑著走了過去,卻一點也不露心事,只伸手摸了摸小玉將軍懷里的小羊羔,贊道:“我還真沒想到呢,你竟然能把這些牲畜養(yǎng)得這么好!” 枇杷的臉凍得紅紅的,可眼睛卻更亮了,“還不是大家肯教我們,我們的牛羊才都活了下來!今天的羊羔就是娜仁mama教我接生的,她還告訴我要把羊羔抱到帳篷里養(yǎng)幾天,免得在外面凍壞了?!闭f著又向他道:“你且等等我?!本瓦M了帳篷里面安置小羊。 今天的小玉將軍格外觸動可汗的心,他不由自主地跟了進去,只見帳內一片昏暗,周圍無一絲紋飾,唯地中鋪著一塊毛氈,毛氈上只放著一疊書紙,那個叫木朵的女子正在火盆邊縫著一件皮袍。小玉將軍進去后利落地掀下外袍同小羊一同放在氈之上,笑著叫:“木朵,我們一起養(yǎng)這只小羊吧!” 然后她就發(fā)現(xiàn)可汗進到了帳門口,便轉身出來道:“我們到外面說話?!?/br> 可汗剛被帳篷內簡陋的布置和快樂的小玉將軍間強烈的反差驚呆了,突然又醒悟到小玉將軍還有著中原女人的習慣,那就是不愿意讓男子進入她們居住的地方,這也是自己從沒進過她的帳篷的原因,便依言退了出去,卻不禁道:“你何必自苦若是?” 當初小玉將軍說什么也不肯住在王帳中,自己便給她另外撥了帳篷,完全同外面的普通人一樣,除了要她到突厥人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英雄不凡外,未嘗沒有想讓她品味一下沒有自己庇護的日子并不好過,但是卻沒有想到她的日子果真就苦到了這樣的地步,偏她平時一絲不露,若不是今天忘情地跟了進去,自己還是不知實情的。 “什么自苦?”枇杷摸不著頭腦,但見可汗盯著自己的帳篷,又醒悟過來,笑道:“哪里苦?這里已經(jīng)比娜仁老mama家里好許多了。大閼氏讓人送過來的很多東西我都拿去送了人,他們比我更需要。” 先前枇杷便知道大漠的日子比營州還要艱難,但是耳聽畢竟為虛,真到了其間親身感受才知道有多難。在廣闊的大漠上,并沒有城池房屋,冬天的狂風暴雪直接打在單薄的帳篷上,將帳篷埋沒或者毀掉都不算稀奇,而牲畜在惡劣的氣候下隨時可能大批死亡,一家人的賴以生存的財產就這樣全沒了。 無怪折沖府外會有突厥人在那里求生存,以農耕為生的折沖府相比之下有著更強的生活保障。 而草原上物資的缺乏就是從小過著尋常日子的枇杷也都很難想象,她才知道原來一盞油燈、幾支蠟燭都是極難得的,更不必說菜蔬果品等,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聽過沒見過。 也正是因為如此,突厥人特別愿意與中原通商,可是他們最需要的很多東西時常被中原的朝廷禁止交換,就是能換到也是貴得離譜。而且游牧的生活方式使得所有的牧民對于可汗及部落的首領們更為依賴,他們完全附屬于貴族。于是才有了突厥與中原一場場的戰(zhàn)爭。 懂得了這些,枇杷有時竟然覺得自己這一次到大漠也許是上天注定的,解開了她心中許久的迷團,也讓她想通了將來要如何去做——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更要努力逃回去,不讓自己的心愿落空。 枇杷雖然不愿可汗進自己的帳子,但還是很客氣地請他到另一個專門待客的帳中,為他倒了一杯奶茶,“我正有話要對可汗說?!?/br> 可汗點頭,但喝了一口奶茶,卻先問:“這茶怎么與我們的不一樣?” 枇杷一笑,“我在里面加了些東西,當然就不同了?” 可汗神情復雜地道:“沒想到你還有心思弄這些?” “閑來無事,就弄些吃喝,也沒什么的,”枇杷說著將手中的奶茶先喝了下去暖了暖身子,然后又倒了一杯慢慢嘗著,奶中加了茶、果仁、椒鹽,品起來非常有層次,滿意地笑道:“其實在十歲之前,我娘是把我當成世家女教養(yǎng)的,我不但會烹茶,還會畫畫彈琴,就是刺繡也能弄幾下子呢。” 可汗想像著小玉將軍穿著襦裙拿著針線的樣子,畫畫彈琴的樣子,可怎么也想像不出來。唯有手中的茶確越喝越覺得有味道,慢慢將茶喝盡了又要了一杯,心想如果這樣的女子如果只留在家里畫畫彈琴、烹茶刺繡,那么自己豈不是一輩子也遇不到了嗎? 遂不解地問:“可你為什么會改成習武了?” “因為一夜之間,我的三個哥哥死的死,傷的傷。”說起往事,枇杷已經(jīng)能神色不變了,“那時我爹出城了,我娘病了,家里除了一個老嬤嬤就只剩下我一個能動的,我第一次自己出門是為我娘和我哥找大夫?!?/br> 可汗馬上想到了玉家的變故會因為什么,可是他亦如枇杷一般,自然而然地回避了,只是問:“第一次出門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