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書吏大驚失色,立即撲地:“陛下!臣不知陛下駕臨,死罪死罪!” “小點聲,說朕能不能去吧。” “能是能,但尚書他……” “尚書公務(wù)繁忙,就不要打擾他了,朕路過這里,想看看檔案存放得好不好,有沒有亂堆亂扔。放心吧,朕不會細(xì)看的,戶部賬本你以為朕看得懂么?” “可是……” “再可是,你就不用做戶部書吏了!” “……” 太傅在旁默默看我耍流氓,固然也是鬧不清我的意圖,好在他也明白只需要充當(dāng)背景就行。 戶部書吏迫于我的yin威,不得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前面帶路,領(lǐng)我們?nèi)n案房。開了鎖,推了門,我們?nèi)艘来芜M(jìn)入。戶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錢谷之政、貢賦之差,一眼掃去,檔案也依次歸類分區(qū)存放。 “所有的都在這里?”還真是讓人無從下手呢,我姑且旁敲側(cè)擊一下。 “近五年的都存在前面?!睍衾蠈嵶鞔?。 “那十年前的呢?” “都在后面?!睍粲辛瞬缓玫念A(yù)感,忙補(bǔ)充,“每年檔案都有查錄,并無紕漏,縱然十年前,也有據(jù)可查。” 我看他一頭大汗,安撫道:“說了朕不是來查賬的,十年前是太上皇主政,太上皇事必躬親,你們要作偽也瞞不過他。好了,朕是來找一個人,十年前的戶部官員個人檔案,你幫朕找找?!?/br> “十年前臣還未入戶部,若有什么都與臣無關(guān)?!睍羝睬遄约旱母上岛螅上滦目谝粔K大石,轉(zhuǎn)去后方倉庫堆里,挽袖子翻找了。 姜冕這才疑惑問我:“陛下要找什么人?十年前,我都未入京師,你也才幾歲,十年前的人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追溯一樁十年前的舊案,太傅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不覺得!” “好吧,以后你就知道了。先看看那書吏找出來的檔案?!?/br> 按年份整理的戶部官員個人檔案被清理出來,也依舊是厚厚一堆,積了不少塵灰蛛網(wǎng)。我要湊近看,被潔癖太傅拉得遠(yuǎn)遠(yuǎn)的。書吏眼看只有自己一個苦力,被灰塵嗆得直咳嗽:“陛下究竟要看誰的?” “勞煩你幫朕找一個叫蕭傳玉的?!蔽腋艨蘸霸?。 太傅立即警惕:“蕭傳玉是哪里冒出來的?什么人?” “十年前的戶部侍郎。”我隨口道。 “那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太傅緊追不舍。 “聽說長得很帥啊?!比滩蛔【托趴陂_河。 果然太傅就氣炸了:“十年前就是戶部侍郎,想必年紀(jì)比你皇叔還大吧!” “說不定人家少年天才,年紀(jì)輕輕就入了官場,十年后的今日也并沒有很老。” “……” “找到了!”灰塵里的書吏手持一本卷冊,驚喜道。 姜冕疾步過去,一把奪走滿是灰塵的卷冊,當(dāng)先翻看?;鹚俜旰螅宦暲湫?,拋下檔冊:“南郡蕭氏庶子,名不見經(jīng)傳?!?/br> 我將冊子撿起,拂去上面灰塵,嘆息:“朕今日來為你沉冤昭雪。” ☆、第74章 陛下坐朝日常一二 戶部檔案存放完善,不多時,便將蕭傳玉十年前相關(guān)簿冊全數(shù)翻出。姜冕見我如此鄭重其事地挖墳,又鬧不清究竟,十分氣悶,于是逐冊翻閱,也不嫌灰塵堆積。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太傅怒問戶部小書吏。 戶部書吏滿頭大汗:“下官也不知?!?/br> 我在書堆間踱步,打斷他們的牢sao:“十年前蕭傳玉因何故遭貶黜,只找這個就行了?!?/br> 功夫不負(fù)太傅這樣的有心人,拉了太傅來做苦力,果然沒找錯,以他多年看公文的目力和處理庶務(wù)的決斷力,一盞茶時間便翻出一卷舊錄。 “找到了?!迸牧伺纳厦娴幕覊m,他認(rèn)真細(xì)看了一遍,簡述道,“戶部主簿記載,戶部侍郎蕭傳玉狂生行徑,妄議賦役,不尊上峰,尚書請罷其侍郎一職,上許其奏?!?/br> 我又注目另一堆舊冊,一手指去:“勞煩太傅再找找,有沒有蕭傳玉的奏疏或者手記什么的?!?/br> 太傅巋然不為所動,毫無顧忌扔了手里的舊錄,臉上怒色隱隱:“陛下莫非是覺著遺漏了天大的人才?賦役利弊,陛下若要聽,我現(xiàn)下便能講給你聽?!?/br> 看他果然氣得不淺,我稍作沉吟,走上前,掏手絹,彎腰為其拭汗,在他愕然看我時,與他驀然對視,不避不讓。 “太傅才學(xué)冠絕天下,遑論十年前,縱是再十年,也無人能出太傅之右,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然而天下賦役關(guān)乎無數(shù)豪門望族,更會牽涉西京,若貿(mào)然將太傅拉下水,豈不是犧牲太傅一人,幸福千萬家?將太傅做擋箭牌,朕如何做得到?”一番話說得抑揚頓挫,感情豐沛,連我自己都被感動到。 太傅當(dāng)即怒火化作繞指柔,一手握住我手絹:“你真是這樣考慮的?發(fā)自真心?” “我的真心可鑒日月!” 他抽走手絹,在一角瞥到一個字,隨即怒火再起,抖了手絹送我眼前:“這是私藏的哪個男人的手絹?!” 我一看,邊角繡著一個“蘇”字,心道糟糕,臉上擺出來的卻是一片茫然:“咦,這是哪里來的?” 作研究狀,欲將手絹抽回,卻被識破。姜冕不讓我得逞,拒不歸還,攥了手絹不給,起身就要甩手不干苦力活。我當(dāng)機(jī)立斷,從后將其攔腰一抱。 戶部書吏徹底被我們驚呆了。 我回頭對他指示道:“去門口守著?!?/br> 小書吏得蒙大赦,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姜冕雖然還在氣憤難平,但也被我從后一擁弄得怒火無處發(fā)泄,感受著相互的體溫,那點火焰漸漸就熄滅了。 “放手。” “不放?!?/br> “快放手?!?/br> “就不放。” 又僵持片刻,待他徹底淪陷在溫柔鄉(xiāng)后,我才將他放了,他轉(zhuǎn)過身,望著他無法解決的一個無賴,只好動手了。在我腰上一掐,一推,壁咚在了舊書架上。 他近前,低頭問:“蕭傳玉什么人?你哪里遇見的?” “……十年前的老人,我當(dāng)然是聽說的……” 屁股頓時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哪里遇見的?” “姜冕,你竟敢打朕!” 再抽了一巴掌:“你以為我不敢打么?” “天章閣遇到的嚶嚶……” 又一巴掌:“手絹誰的?” “蘇琯的嚶嚶……” 被打痛的屁股遂被揉了揉:“以后再跟太傅耍心機(jī),還要打。” “知道了嚶嚶……” 想從書架間逃出來,動了動,反被壓得更緊。揉在屁股上的大手不走反上,捏在腰間:“比在平陽縣時瘦了。”我聽著正欣慰,忽感那只手再上,“不該瘦的倒也沒瘦?!?/br> 我反手自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朝著他臉扇過去…… “啪”被他及時截住。 這一停頓,我瞄到了書上的幾個字——賦役弊病考。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出檔案室,叫門口書吏進(jìn)去收拾舊卷,且勿對人聲張。這便出了戶部。 我手搭涼棚,望了望不遠(yuǎn)處的宮墻,咽了咽口水:“朕有些饑餓了?!?/br> 姜冕在一旁權(quán)衡是否應(yīng)帶我出宮,有些舉棋不定。我走上前幾步,一把將他抱住,腦袋蹭了蹭。 太傅防線一潰千里,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出宮體察民情順便吃些民間小吃吧?!?/br> 有著太傅帶路,出宮順暢之極,雇了二人乘的轎子,前往上京繁華處。聽了太傅對轎夫的吩咐,我在轎里興奮不已,回京這許久,尚未見過京師的富庶繁華,不由十分向往。 姜冕安靜地坐著,看我歡蹦亂跳給轎夫增加負(fù)擔(dān),便拉了我坐好:“又不是沒有出過宮。你小時,太傅還帶你去過……” “去過哪里?”見他止口不言,我催促問。 他卻諱莫如深,目光飄遠(yuǎn),沉溺了一下往事,再回神,看了看我,不禁慨嘆:“一晃眼,豎子竟已成人?!眹@著嘆著,還伸手給我理了理鬢發(fā),取出一方絲巾手帕擦去我臉上汗珠。擦完后,手帕扔我懷里:“給你。” 我以為他終于想通,還了我手絹,撿起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質(zhì)地不同。蘇琯那手絹是棉布,現(xiàn)在這方是絲絹,后者明顯更豪奢。在手里揉了揉,瞧見邊角也繡著一小字,仔細(xì)一認(rèn),是個復(fù)古小篆的“姜”。 放在鼻端聞了聞,果然有若隱若現(xiàn)梨花香:“太傅你這是偷梁換柱?” 不防他竟安安靜靜地凝視我,小半晌,再傾身靠近:“你會認(rèn)小篆?誰教你的?” 我一愣,是啊,我怎會認(rèn)小篆?在平陽縣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復(fù)古典雅的小篆,那便是記憶中帶來的。雖說失憶并不會喪失全部學(xué)識,但我蠢得徹底,干脆忘得七零八落,連認(rèn)字都不全,是施承宣彌補(bǔ)了我的部分學(xué)識,但他絕對沒有教過我小篆。 那么,是誰? 是誰的印記導(dǎo)致我忘掉基礎(chǔ)的東西反而記住了不實用的小篆? 見我傻傻回答不出,姜冕也不逼問,看我被問得呆愣愣的模樣反倒樂了,很舒心的表情擴(kuò)散在臉上,放松的身姿倚在轎子內(nèi)壁上,眉眼都是笑。 其實在我看來,他反倒傻兮兮的。 不就一個小篆么,即便是他教的,至于這么得意? 曠男的心思果然讓人猜不透呢。 轎子在上京最大的市集落地,我率先鉆出轎子,舉目四顧,頓時被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無數(shù)倍于平陽縣市集的繁華迷得目不暇接。姜冕隨后出轎,付了轎資,無比自如地牽了我往市集上前行。 左顧,有吃的,右盼,有吃的。 其實所有的繁華,唯一的意義就是—— 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行到一個食貨攤位前,就不挪步了。好在姜冕錢袋里的銅錢多,每一次都慷慨解囊。我嘴里塞著煎酥乳酪、炸rou皮、生煎rou包,手里舉著竹簽串炸蝦、炸豆腐、烤玉米,姜冕給我端著藕米分圓子、炸酥豆糖粥,走一路買一路,端一路吃一路,嘴不暇接。 上京市集真是個好地方,我決定要讓管理市集的衙門大力發(fā)展民間小吃業(yè),最大程度引進(jìn)友邦四夷的風(fēng)味美食,以滿足我的口腹之欲。 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實在是太美妙了。 努力咽下嘴里包的兩大包東西,再啃下手里的儲備糧,最后掃盡太傅手里端著的美食,向他認(rèn)真提議道:“以后每天都來體察一下民情,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