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許盈覺得自己和‘汝水’有緣。 兩輩子都是汝南許家人,所謂‘汝南’正是汝水南。另外,此時華夏大地上還有另一個‘汝水’,即旴水,又名撫河。而旴水正是贛江的重要分支。他現(xiàn)在所在的南昌往上游走走,不多遠就能看到旴水入贛了。 臨川王羊琮要去的封地臨川,地名由來正是‘旴水’,就臨著旴水呢!而臨川郡郡治在臨汝,這個地名和臨川完全是同一個意思,只是更具體了一些——臨的哪條河川啊?臨的是汝水! 而臨汝所在地正是后世臨川市不遠處,且后世的臨川離南昌也就是一個小時車程??紤]到此時的南昌和后世的南昌也是挨著的,可以知道羊琮的王府離東塘莊園多近了。就算如今交通不便利,一個小時的車程是不可能的,但兩地之間還可以走水路呢! 一日之內(nèi)來回也是輕輕松松。 所以羊琮在南昌停下歇息,許盈是看不懂的。這等于是一百步路都走了九十九了,就差最后一口氣,偏偏人家就不走了!這是個什么道理?去到自己的地盤休息不好嗎?臨川王又不是什么破落戶,也犯不著在他這兒白嫖啊。 然而,即使心里疑惑這件事,許盈也沒有特別去問。 主要是他對臨川王怎么想的沒有好奇心,誰知道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呢?既然人家沒有主動提起,他自然也就不問了。人家部曲親兵都扎營在莊外,也不用許盈養(yǎng)大隊人馬,而如果只是羊琮和他身邊一些人,許盈也不差這些吃用。 再者說了,臨川王那么個親王,能在他這兒呆多久呢?遲早要去臨川的。 事情也和許盈想的差不多,到了第四天時,駐扎在莊外的親兵,還有一部分王府屬吏、仆人就離開了東塘莊園,往臨川去了。倒是羊琮、裴慶這些人依舊沒走,對外的說法是王府尚未建成,借住在東塘莊園。 行叭,您高興就好。 臨川以前可不是哪位王爺?shù)姆獓?,這長江以南過去若有宗室封王的,大抵也是長沙王、楚王什么的,總不在臨川這片。所以這里沒有現(xiàn)成的王府,若要迎進羊琮這位親王就得從頭開始建個王府。 此時朝廷衰微,不可能花大力氣給就藩的親王建豪華王府,但基本的樣子還是要做的。按照漢時的禮制建藩王王宮是不成了,但可以修個小一點兒的、差一點兒的——這個時候在建筑上也沒有太多的所謂‘僭越’,這個是后世才慢慢興起來的,所以王府估計也就是豪強大宅差不多。 這樣朝廷還算能夠負擔。 只是即使是這樣也是要工期的,臨川王就藩又很突然,以至于他人都到了,王府卻還有些地方?jīng)]有完工。 按理來說應(yīng)該不耽誤臨川王居住,他住的地方肯定是優(yōu)先建好了的。但如果臨川王介意這些,不肯住進去...想來臨川郡多的是豪強人家歡迎這位宗室親王借住。非要住東塘莊園的話,應(yīng)該是因為兩家關(guān)系近、有交情...反正羊琮是這樣說的,許盈也就信了。 “你這院中怎么破土了,這個時節(jié)還種什么花木不成?”裴慶借著給許盈診脈的由頭,比羊琮這個‘長輩’跑的勤的多,幾乎每天都來,自然能注意到許盈院子中每一個小小變化。 這一路來沒人點明過裴慶的特殊身份,但許盈又不是傻瓜,接觸的多了他自然有所察覺——裴慶說是臨川王的門人,實則兩人之間一點兒主從之別都沒有,更像是一對朋友,最多就是兩人都有點兒傲嬌,有些人只看表面會有點兒看不出來他們關(guān)系親近。 臨川王身份擺在那里,能和他平等交往,裴慶要么出身也不一般,要么就是才能極其出眾,或者兼而有之。 裴慶無疑不是一般人物,身份相當特殊。 而就是這么個人物,卻好像對自己特別關(guān)注——這可不是許盈自我感覺太良好,關(guān)于這一點許盈身邊的人都有感覺了。 “裴先生來的真勤!也太熱心了?!眲⒚淖泳瓦@樣抱怨過,表面上是說裴慶在給許盈診脈看病的事上熱心周到,其實是有些不高興來著。畢竟每次裴慶來都要招待他,而裴慶還是那種要求特別多的人。 一般人或許會客隨主便,裴慶卻沒有這種‘自覺’,會非常具有主觀能動性地提要求。 這就苦了許盈身邊的一些人了,每次裴慶來都要忙碌一回。 “種些芭蕉?!痹S盈輕輕頷首,他是問過花匠的,南方和北方不同,別說是現(xiàn)在了,就算是最冷的時候依舊可以種花,只不過更麻煩一些。但如果花匠技藝足夠精湛,這些都不是問題。 “怎么想起種芭蕉了?”裴慶看著窗外庭院,這里本來就是整座大宅最好的院子之一,當初原主人肯定精心安排過。后來許家的人來了,更是洗去浮華,多了幾分清雅質(zhì)樸?,F(xiàn)在看來都挺好的,沒有必要改動。 “喜愛芭蕉而已?!痹S盈想了想,又道:“雨打芭蕉、點點滴滴、到天明。” 許盈喜歡芭蕉并不奇怪,從小他在道觀中長大,父親雖然待他不親近,對他的影響卻不小——他的父親是一個很中國式的文人,文人求道沒毛病。 所以,許盈身上其實也有很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印記。 比如說書法什么的。 而中國式的文人,肯定對一些意象了然于心。松柏、竹林、古琴、芭蕉、梧桐、飲酒...這些東西都在文化的長期浸染當中變得不只是原本的意思了,有著更深的文化內(nèi)涵。 只說芭蕉的話其實沒什么好喜歡的,但許盈讀到賀鑄的《題芭蕉葉》時,忽然就喜歡上了,覺得很浪漫。為此,他親手在自己窗下栽種了兩株芭蕉。只是后來夜雨下的急了,聽的心煩,又難免念叨幾句‘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不過再怎么抱怨,也是喜歡的那種抱怨。 時人愛竹者甚多,愛芭蕉的也有,但相對而言就少多了。聽許盈說竟是喜愛雨打芭蕉聲,裴慶默念了兩回‘雨打芭蕉、點點滴滴、到天明’,忽然就笑了:“難怪有人說你‘才華清漣,志氣高遠,治世之子淵,亂世之靈均’,有些事總該有本而來,并非虛言?!?/br> 雖然此時關(guān)于芭蕉身上的文人意象還沒有后世那么豐富,但華夏的審美情趣其實是一脈相承的,這就讓裴慶理解許盈不是問題。 所以他能很快感覺到許盈身上那種文人的意趣、細膩與敏感。 外面善相的人這樣評許盈,許盈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別說許家早就出過許劭這種人物,搞出了‘汝南月旦評’首開先河,品評天下人物,臧否時事,聲勢動天,以至于天下英雄盡在許家兄弟一言以決。許家很清楚這些品評之語是怎么一回事,絕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在意。 就說許盈自己吧,他如今有了上輩子的記憶,身為一個現(xiàn)代人,更難以注意到這種評語的作用了。 這是思維習慣的不同。 其實只單看這個評語的話,對他的評語真的很高了。遇到好時候可以做宋玉,‘才過宋玉’的那個宋玉!而哪怕遇上亂世,時運不濟也能做屈原,留下才名,然后干干凈凈離開這個世界,沒有身陷泥淖的可能。 以這時對宋玉屈原的崇拜,許盈能得這樣的評價,不可以說不出眾。 只不過,這段評語更多著眼于許盈文學上的‘才華’,政治上并不怎么牽涉,這在品評人物中比較少見。 裴慶自己對許盈到底有沒有‘文學才華’是不在意的,以至于有些忘了,年紀小小的許盈在外名氣最大的就是‘有文才’——都是那首《竹石》的緣故! 此時忽然感覺到許盈相比起他想象中的明主,更可能做一個文士,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旁敲側(cè)擊道:“如今小郎君讀了些什么經(jīng)史?” “并未讀書,認得幾個字而已?!痹S盈這話也不算瞎說,按照世族子弟的人生安排,他現(xiàn)在正處在‘尚未進學’的階段。雖然也學習,但主要是認字打基礎(chǔ)什么的,并不能說正經(jīng)讀書了。 然而許盈這樣說,裴慶也只是聽聽而已,卻不會真的相信。 小小年紀能作出《竹石》來,自然不可能是‘認得幾個而已’——雖然《竹石》并不能算是許盈所作,但裴慶的想法卻也沒錯,哪怕許盈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也不能說是認得幾個字而已,更別說他在南來的路上恢復了記憶。 他從小就顯露出了‘天賦’,現(xiàn)在想來那可能并不是天賦,只是拜上輩子的記憶所賜,他學的很多東西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學起來就很快。 但不管怎么說,他都因此獲得了長輩更多關(guān)注,開始學東西的年齡也比兄弟們小了許多。 雖然這也不是正兒八經(jīng)進學就是了。 “如今還未讀經(jīng)史?”裴慶眼皮子一翻,似乎有些陰陽怪氣地道:“你日后要隨許明德讀書?” 明德是許仲容的字。 許盈不知道裴慶在陰陽怪氣些什么,但還是點了點頭:“初至豫章,雜事千頭萬緒,過些日子就要隨伯父讀書了?!?/br> ※※※※※※※※※※※※※※※※※※※※ 感謝在2020-08-14 08:28:42~2020-08-15 07:38: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貓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貓媽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