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婆子卻是沒來。

    用過膳后，先前那個伺候金mama的小丫鬟沒來，另外來了個年歲稍微大點的丫鬟，問秦楚青飯菜可合胃口。

    秦楚青說了幾句贊賞的話，又讓人賞了點碎銀子，這便罷了。

    待到那小丫鬟走后，秦楚青本打算小睡了會兒。誰知有人來稟，說是王府來了位客人，非要見王妃不可。又問王妃要不要去見。

    秦楚青問是誰。

    來稟的婆子這就猶豫了。

    她也是原來就在這府里頭伺候的。只是原來只有霍容與一個主子的時候，通稟這樣的事情都是家丁去做，根本用不上她們。

    如今來了女主人，家丁再隨意亂走就不合適了，這才遣了她們來做這個。

    但是，她們平日里都是在內(nèi)宅，哪就認(rèn)得那許多人了？府里頭的侍衛(wèi)們都還沒認(rèn)全呢！更何況，那客人的來路也有些蹊蹺。侍衛(wèi)們稍稍攔了攔，最后看清他是誰后，還是將他放了進(jìn)來。莫天也看到了他，卻也沒多攔。待他進(jìn)了屋子后，莫天就守在了他的屋子外頭。也說不上來到底是防著他還是護(hù)著他。

    婆子也悄悄問過莫天和侍衛(wèi)們，怎么和王妃說來人是誰。

    結(jié)果回答如出一轍：“聽客人怎么說，便怎么和王妃說?！?/br>
    于是如今見秦楚青問起，婆子也很為難。她當(dāng)真是不知道對方是誰。只能依著客人的說法答道：“您過去看看就知道了?！?/br>
    秦楚青本還有些疑惑，就仔細(xì)問了問那客人的模樣還有侍衛(wèi)們的反應(yīng)。

    婆子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一詳細(xì)說了。

    秦楚青心里頭頓時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知道來人是誰。暗暗奇怪著他這個時候來做甚么，也沒耽擱，當(dāng)即換了衣裳往那邊行去。

    ☆、第125章

    秦楚青到的時候，紫衣少年正負(fù)手立在廳中，對著墻上看得發(fā)怔。

    秦楚青并未多想，徑直走上前去，笑道：“看甚么呢那么入迷？”

    說著話的功夫，她順勢朝著他的視線方向看了一眼。只一下，就怔住了。恍然回過神來，忙裝作無意地扯出個笑，一轉(zhuǎn)眼，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雙眸。

    “看出來了？”霍玉殊半瞇著眼看著她，“聽你那么問，我還以為你認(rèn)不出自己的字來了。畢竟——”他降低了聲音，微微前傾，在她耳邊說道：“你的字跡那么多變?！?/br>
    他這姿勢靠得太近，語氣也太親近。

    秦楚青忙退了半步，離他稍遠(yuǎn)了些。環(huán)顧四周，見周圍沒有旁人，方才輕聲道：“我也沒料到這里居然掛了一副我……嗯，鎮(zhèn)國大將軍的真跡。”先前并沒有。應(yīng)當(dāng)是霍容與剛擱上去不久。不然的話，她也不至于當(dāng)時沒有意識到霍玉殊是在看甚么。

    霍玉殊嗤地一笑，道：“很顯然，你對王府還不如對宮里熟悉?！闭f罷，嫌棄地踢了踢周圍的桌椅，“一堆破木頭?！?/br>
    秦楚青張了張口，想辯駁他，考慮過后，還是作罷了。

    ——王府用具自然也不能超了宮里去。雖然這黃花梨的比不上紫檀，但也不用這么嫌棄罷……

    秦楚青這無奈又無語的表情被霍玉殊看到了。不知怎地，就讓他十分冒火。

    她的笑容，不屬于他。

    看看墻上她的字，也不屬于他。

    望望周圍，這里是她往后要生活、度過一生的地方。

    腳上的微痛傳來，憋了許久的情緒突地就往外溢?；粲袷鈮翰蛔⌒睦锏幕饸饬?，抬手指了四周，怒道：“對。這里不過是一堆破東西罷了。有甚么好？嗯？有甚么好！值當(dāng)你費盡力氣也要過來么！”

    他的怒氣那樣大，怨氣那樣深，說到最后，甚至有一些嘶吼的暴躁。

    莫天原本在秦楚青進(jìn)屋的時候避到了院門處，此時甚至還飛掠過來探頭往里看了一眼。見秦楚青搖搖頭方才退了回去。

    一陣急怒過后，霍玉殊收了動作，扶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秦楚青怕他心疾再發(fā)，試探著問道：“你……沒事罷？”

    剛一湊過去，霍玉殊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秦楚青下意識地就往后躲，他卻使了更大的力氣來抓。

    微痛傳來，秦楚青反倒鎮(zhèn)定了。

    見他微微側(cè)過臉來，一雙眸子里竟是氤氳起了濕潤的霧氣，她忙別過臉去不看他，抿了抿唇，說道：“今日你來，可是有甚么事么？”

    她努力將自己所有的情緒盡數(shù)掩去，讓聲音聽上去冰冷毫無溫度。又緊緊繃著臉，一點點的神色都不暴露出來。

    霍玉殊原本緊握著的手就這么慢慢松開。而后頹然垂下。眼中的熱切與痛楚也慢慢退去，最后歸于冰冷。

    他深吸口氣，用手胡亂抹了一把臉，再直起身，已經(jīng)是要笑不笑的模樣。

    慢慢走到墻邊，摸到一把椅子的扶手，極慢極慢地坐了下去，平息了下，他微微勾唇，笑問道：“怎么？沒有事，就不能來尋你了？”

    比起剛剛進(jìn)屋的時候，霍玉殊的面色看上去又蒼白了些。

    秦楚青暗嘆口氣，故作無意地從旁邊倒了杯水，遞到他的跟前，順著他先前的話說道：“宮里那么多的事情等著你去做。你若是無事，怎會來尋我?！?/br>
    霍玉殊接過杯子，發(fā)現(xiàn)她給他倒的是清水，知她在擔(dān)憂他的病情，到底心里歡喜了許多。

    輕撫著杯子，感受著上面的溫度，過了好半晌，霍玉殊方才說道：“其實我可以丟下所有的事情來尋你。只是你不給我那個機(jī)會罷了?！?/br>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話音落下不過一剎那，他就揚(yáng)起了個微笑，說道：“說起來，我倒是真的有事找你。你若能幫我解決這個麻煩，當(dāng)真是感激不盡。只不過不知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罷了?！?/br>
    看他能自如地開始開玩笑了，秦楚青到底松了口氣。面上卻不顯，只維持著一貫的淺笑，問道：“甚么事？能難得住你，我怕是也解決不了罷。”

    霍玉殊也不答她，就這么大口大口地喝著水，從杯子上面直直地望著她，眼神里無盡的嘲諷在哧哧往外冒。

    意思很簡單。

    ——這種情況不是發(fā)生了很多次了么？

    秦楚青稍微想了一下，這便想起來，每次霍玉殊和霍容與爭執(zhí)起來的時候，都是她去勸解的。

    這么一來，那些時候也確實是‘他解決不了’而又‘她能解決了’。

    于是只能無奈嘆氣，道：“甚么事，盡管說罷。”

    霍玉殊將已經(jīng)喝光了的空杯遞給她，看她又倒上了一杯，明顯是準(zhǔn)備給他稍晚些喝的，心里愈發(fā)滋味難辨。開心中帶了點酸楚，笑容卻愈發(fā)深了些，“其實真沒甚么難事，不過是某家的姑娘鬧得我這幾天心煩意亂，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br>
    他這話說得話里有話，秦楚青只當(dāng)沒聽出來他在借機(jī)說她，直直地問道：“暖兒？”

    霍玉殊不言不語，抬眸盯著她看了半晌，忽地一笑，道：“你知道就好。”

    秦楚青撇開眼，問道：“暖兒做甚么了？”

    霍玉殊頓了頓，說道：“正陽是不是打算去從軍？”

    “是。”

    “暖兒知道了。哭著鬧著不準(zhǔn)他去。聽說正陽決心已定，她就來纏我了，非要我下一道圣旨，讓正陽這輩子都不上戰(zhàn)場。我搞不定她。你去和她說?！?/br>
    “……呃？”

    秦楚青全然沒料到是這么一件事，乍一聽聞，倒真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了。

    看到她呆愣的模樣，霍玉殊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后，起身說道：“今日她鬧得累了，已經(jīng)被她母親帶回寧王府了。明日怕是還會來這么一遭。你記得進(jìn)宮來，好生勸勸她?！?/br>
    秦楚青趕忙問道：“她為何不讓正陽去？”

    “燕王作亂，暖兒已經(jīng)見到過廝殺。余黨來襲，她又經(jīng)歷了一次。正陽還為她受了傷?！?/br>
    霍玉殊雖未再多說，但這幾句，已經(jīng)足夠讓秦楚青明白了。

    小姑娘兩次經(jīng)歷劫難，心智早已超出同齡人。這幾次事情所帶給她的心里的創(chuàng)傷，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她只是年紀(jì)還小，表達(dá)不出來罷了。

    秦正陽為了護(hù)著她，受了很大的傷。小姑娘是親眼看過那血rou模糊的場景的。

    戰(zhàn)場是甚么樣的地方？

    是隨時會受更重的傷、隨時會丟命的地方！

    霍玉暖本就把秦正陽看做極其重要的人了，想到這個，怎還能任由他去搏命？

    說到這個，霍玉殊的神色也沉了下來。

    考慮過后，他到底還是勸了秦楚青幾句：“戰(zhàn)場那個地方……你是知道的。我們當(dāng)年經(jīng)歷過的事情，到底要不要讓正陽也經(jīng)歷一遍？他心思單純，想問題直來直去，認(rèn)真了便要前行。你是他姐，多替他考慮下，到底要不要讓他去。畢竟現(xiàn)在的他衣食無憂，不去上戰(zhàn)場倒也使得。想做武將，我給他個武職便是?！?/br>
    霍玉殊的話已經(jīng)將他的顧慮挑得很明白了。

    戰(zhàn)場并非兒戲。想要戰(zhàn)到最后，不是憑著一股蠻力就能行的。他們?nèi)齻€也是靠著各自的能力，一路闖下去，方才有了最后的成就。

    秦正陽和他們?nèi)齻€都截然不同。

    他沒有霍容與掌控全局的能力，沒有霍玉殊的詭譎的心思，也沒有秦楚青多變的戰(zhàn)術(shù)。

    他所擁有的，只有自己一往無前的一腔熱情。

    秦楚青將霍玉殊的話仔細(xì)地想了很久。

    想得到那個小少年日日苦練功夫的情形，想到小少年堅定地說要保家衛(wèi)國時候的精神氣兒。

    最終，她搖了搖頭，謝過了霍玉殊的好意。

    “他想去戰(zhàn)場，就讓他去罷。當(dāng)初的你不也衣食無憂？最終還是上了戰(zhàn)場?！?/br>
    那時的霍玉殊，是皇帝的幺子。身份更為尊貴。

    聽了秦楚青的話，霍玉殊本想駁她，告訴她，他是一步步被逼到了那個份上的，不是像秦正陽這般，是一開始就自己打定主意去的。

    想了想，還是作罷。

    起因如何，已經(jīng)不重要了。結(jié)果已然定型。

    他對她的影響力，畢竟不夠大。她已經(jīng)決定了的事情，他無法撼動分毫。

    心里到底是有些不甘愿的。但霍玉殊也只得一嘆，說道：“既然如此，明日你勸一勸暖兒罷。正陽和她解釋她不聽。我說這圣旨不能下，她就和我哭?！?/br>
    霍玉殊看著脾氣大動不動就翻臉不認(rèn)人，但其實很容易心軟。特別是對上他一直當(dāng)做親meimei來疼愛著的霍玉暖。

    霍玉暖一哭，他就沒轍了。

    秦楚青了解他的這種心情，就也不再多說，當(dāng)即說了個‘好’字應(yīng)了下來。

    霍玉殊朝她微微頷首，輕聲道了句“我等你”，便轉(zhuǎn)過身去。走了幾步后，又折轉(zhuǎn)了回來，欲言又止。

    他甚少有這般模樣的時候。

    秦楚青看他為難，就故作輕松地笑問道：“可是還有甚么事情？若還有旁的人要我去勸，我怕是要勸不動了?！?/br>
    她聲音柔和婉轉(zhuǎn)，跟未出嫁的時候沒甚么兩樣。語調(diào)也是如平日里和他開玩笑一般。

    霍玉殊心里稍稍安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