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秦楚青一進(jìn)屋便聞到的香氣,就是從這花上傳來的。 只不過她的視線在花上只停留了一瞬,就被花架旁立著的瘦高人影吸引了過去。 ——身材挺拔,消瘦,身穿紫衣,飾物華貴。單單看他手上戴著的碧玉扳指,就夠換取秦楚青身上所有飾物了。 這少年年紀(jì)不大,倒是極富貴。 秦楚青正擰眉思量著,凌嫣兒已經(jīng)湊了過去,嘆道:“好香的花呀!這是梔子?養(yǎng)得不錯啊。咦?這一朵最漂亮!” 她探手正要朝那花上撫去,旁邊伸出一手,啪地下將她剛剛抬起的手一掌拍落。 凌嫣兒愣了一瞬,怒道:“你憑什么打人!” “就憑你想動我的花?!鄙倌曷曇羟宕鄲偠?,語調(diào)中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讓人聽了,第一反應(yīng)就是覺得自己被他小瞧了去。 凌嫣兒此刻便是這種感覺,心里頗有些不舒坦。 她正欲反駁,柜臺那邊傳來了干瘦男子的嘶啞聲音:“客官,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那花不賣?!?/br> “我只要這一朵而已。你也忒得小氣?!?/br> “這株花是內(nèi)人過世前所栽。一葉一花,都至為珍貴。” 少年一時間沉默了。 片刻后,他忽地一笑,說道:“能留下這整株,你已有了念想。年復(fù)一年,花開花落,終究是能看得見摸得著。失去一朵花,又算得了什么?總比那些連個念想都沒了的人,要強(qiáng)多了?!?/br> 他話音剛落,凌嫣兒的尖叫聲忽地突兀響起。 秦楚青察覺不對,緊走兩步過去,卻為時已晚。 最中間那朵開得最嬌艷最漂亮的梔子花,已經(jīng)被少年折了下來。瘦長蒼白的手指捏著嬌弱的花,竟是辨不出哪個更白一些。 秦楚青抬眼看他。 眉眼飛揚,十分漂亮。 但是他面色透著異于常人的白,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病氣了。 “你這是做什么!”凌嫣兒指了他怒道:“好好的花,就這么被你毀了!” 少年不疾不徐地道:“我說了,我要它。既然人不給肯,我便自己采。” 說罷,解下腰間碧玉墜子,隨手一揚,丟到了柜臺上。 墜子咕嚕嚕轉(zhuǎn)著,到了柜臺邊緣,撞到了目瞪口呆的掌柜的袖角,停了下來。 干瘦男子這才回過神來。 手指抖了抖,其間的筆掉落桌上,將潔凈的臺面染了一團(tuán)墨跡。 他深吸兩口氣,面露痛楚,高聲責(zé)問道:“你這是何意?!” “我說了,我要它!”少年不耐煩地道:“任憑你怎么阻攔,我都要它!那墜子,足夠你買上千百盆的花了,就給了你罷!”說著,將捏著花枝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干瘦男子踉蹌著走出柜臺,一把抓起碧玉墜子狠力丟向少年胸前。 玉墜碰到紫色錦衣,滑落下來,掉到地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把花留下!你給我滾!”干瘦男子嘶吼道:“我這里不歡迎你!” 少年怒極反笑。 他一手捏著花枝,一手撩起衣衫下擺,竟是大喇喇地坐到了花架旁的椅子上。 垂眸望著嬌白花瓣,少年微微抬指,輕撫上它們,神色間的極致溫柔一閃而過。而后唇角一揚,哼道:“進(jìn)店就是客。你將客人往外面趕,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店主跌跌撞撞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要將他往外拖。 少年眉目陡然凌厲起來。被抓的手一翻一擰,竟是使了個巧勁兒掙脫開來。 “放肆!誰準(zhǔn)你動手的!” 他這句話喊得極有威勢,在場幾人不由都滯了下。 店主本就心神劇震,又被他順手推了一把,一個站不穩(wěn),跌坐到地上。 秦楚青伸手將他扶起,冷眼睨向少年,說道:“惡人先告狀的我看得多了。你若排第二,倒是無人敢稱第一?!?/br> “就是!”凌嫣兒在旁說道:“你強(qiáng)搶,還不許人反抗了?” 少年望了望剛站好的店主,又看了看她們二人,忽地五指伸開,又用力一握再使勁搓了搓,竟是將那白花給抓在手里捏爛了。 店主眼睜睜看著他將那些爛糟糟的一團(tuán)白給丟到地上,痛不欲生。 中年的漢子,竟是眼眶濕潤,幾欲落下淚來。 “我若得不到它,倒不如毀了它?!?/br> 少年唇角揚起一抹森然笑意,抬起腳,往那些細(xì)碎的花瓣上使勁碾去。 眼看著店主人臉上血色一點點消失殆盡,他哈哈大笑。 跺跺腳,將鞋底沾著的碎末盡數(shù)擺脫,少年拂了拂衣衫下擺,嗤道:“那墜子我留給你了。就當(dāng)做與你的賠償吧!放心,夠你買上好幾屋子花的!” 語畢,舉步就要朝外繼續(xù)行去。 “誰說這么個破墜子就夠賠了的?” 少年剛走到門口,屋門猛地一合,將他關(guān)在房內(nèi)。少女軟糯的聲音在旁響起。 “既然主家沒說這花要賣,你就算強(qiáng)給銀子,那也是不作數(shù)的。既然如此,你便是強(qiáng)行毀壞他人之物。按照本朝律例,但凡不經(jīng)主人同意就將其物肆意破壞的,要照著那物的重要性賠償兩倍到十倍不等的價錢?!?/br> 秦楚青將門按牢,看著面露不悅的少年,淺笑道:“對花主人來說,此花乃是不可替代的無價之寶。你是不是也該照著律例,按這無價的價格,以十倍來賠償了呢?!” ☆、第33章 執(zhí)念 “我若不賠,你能奈我何?”少年揚眉笑看她,語氣中滿是不以為然。 秦楚青望一眼地上碎爛的白色花,唇角揚起的弧度深了幾分,眼神卻愈發(fā)冷肅,“事在人為。只要想做,終歸是有辦法的。” 她最愛的花,便是梔子。 潔白,漂亮,香氣怡人。 無事的時候,她也曾栽過不少這種花。只是太過忙碌,常常忘記好好待它們。后來生怕它們因疏于照顧而出事,索性盡數(shù)收起,一并交給了御花園的花匠們,拜托他們好好照料。 太.祖見她喜歡梔子,特意將御花園土壤最肥沃的那片地方給辟了出來,專種此花。 她在宮中來去自如?;ㄩ_的季節(jié),想要賞梔子,便每日去往御花園…… 梔子本無辜,偏這少年不懂憐香,竟是將這樣美妙的一朵花給折了去又親手毀掉! 且,眼前此株,乃是店主懷念亡妻之物,怎能任憑他肆意踐踏! 這讓她怎能不惱! 凌嫣兒見店主傷心至極,趁著二人說著話的功夫,拿著帕子,想要撿起那些細(xì)碎破爛的花瓣。 誰知她的手指剛要碰到它們,突然眼前黑色一閃,竟是那少年抬起腳來,朝她的腳踹去,將她的手帕踢翻在地。 凌嫣兒怒了,站起來指了他叫道:“你這人,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這花對店主多么重要!你居然親手毀了它!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心???!” 秦楚青嗤道:“若是有心,又怎能做得出這種事來?!?/br> 少年聽著她說話時的語調(diào),看著她唇角的那抹淡淡譏誚,忽地心中大慟。 “我過分?我沒有心?那我問問你們,你們的心,又在何處!” 他咬著牙瞪著她,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極致的憤恨與徹底的失望。 環(huán)顧四周,看著屋中其他三人毫無二致的指責(zé)與憤慨,他哈哈大笑。 “我沒有心?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了找這么一朵花,找了多少年!嗯?我過分?我找了那么久、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遇到這么一朵很像的。我不過是想把它要過來,買過來,做成干花留在身邊。每日里看上一眼,此生此世,就也心滿意足了。可是你們呢?你們做了什么!你們根本不給我機(jī)會得到它!” 少年神色悲戚語聲愴然,字字句句敲在人心。 屋內(nèi)其他三人沒料到他此番做法竟還有隱情。也沒料到,這個無視他人的少年居然也會露出如此痛苦的一面。 看著他不再傲氣、不再高高在上的目光,一時間皆是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唯有沉默。 少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拳砸在墻上,又順勢扶住墻壁,“就算我得不到,我也不會將它留給別人!我后悔了……我不該就這么讓她走……就算我得不到她,也不該讓她離開……對,我不會把它留給你們的!就算碎了,我也得把它帶走!” 他唇線緊繃,捂著胸口,呼吸愈發(fā)急促。邊彎身探手伸向那些碎末,邊喃喃自語:“當(dāng)年她送我一朵花。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我給扔了。我不屑一顧??墒牵髞?,我后悔了。找了那么多年,都沒找到一樣的。如今見到了,你們卻是不準(zhǔn)我?guī)ё咚?。你們說我沒有心?嗯?你們、你們才是……” 他撿花的動作忽地頓住,而后雙眼一合,軟軟地癱倒在地。 誰都沒料到會突然出現(xiàn)這種變故。 凌嫣兒離他最近,登時大駭,忙上前扶他。 “心疾!”店主顧不得其他,匆匆走了過來,探手就要掐他人中。 秦楚青俯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店主慌忙說道:“當(dāng)年內(nèi)子就是這病去世的。我不會認(rèn)錯!必須讓他醒過來!” “話沒錯。但是方法不對?!鼻爻鄵u搖頭,說道:“你放心,我見過這種病癥?!?/br> 她神色間自有一種沉穩(wěn)練達(dá)之風(fēng),讓人不由自主就信服。 店主猶豫了一瞬松開了手。 凌嫣兒亦是如此。 秦楚青忙將少年平放在地,從旁拽下一件衣裳快速折起墊在他的頸后。雙手用力撕開他的衣領(lǐng),而后交疊,有規(guī)律地按壓他胸前。 每按一次,她都暗暗祈求,希望上天垂憐。 就像當(dāng)年她救活那個可恨的家伙一樣…… 即便這人再怎么討厭,也請給他一條生路吧! 凌嫣兒有點嚇懵了。 她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形。 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一個討厭鬼,下一刻,竟然就這么虛弱地倒下。 店主安撫地說道:“你別慌?;蛟S沒事呢?!表樖纸o了她杯熱茶。 凌嫣兒搖了搖頭,抖著聲音問道:“他會不會死?”又輕聲道:“他剛剛說的話,你聽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