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余尚書遇刺?”錦嵐有些疑惑地重復了一遍,曲起指節(jié),若有所思地輕叩起了桌面。 余尚書即戶部尚書余巷,昨日還在群臣晚宴上帶著自己的兒子前來獻寵,被她不清不重地敲打了兩下。雖然不算什么正式的表態(tài),但警告之意并不難看出來,不知余尚書為何僅在一夜之后,又迫不及待地折騰出了一點波瀾。 更多的個中隱秘事她雖并不知情,但有一點卻是現在便是可以肯定的—— “余尚書今日并未缺席早朝。” 錦嵐輕聲道,一雙眼慢慢瞇起。 “是誰來同你說的這個消息?” 肖湛深深地看著她,而后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余尚書的長子?!?/br> 第二天早朝,上朝時分,錦嵐準時出現在王座之上,華服加身,青絲玉冠,淡掃蛾眉冷凝,眼尾斜飛入鬢。開口時分言笑晏晏,鳳眸微瞇語氣柔和,淡遮眸光晦暗,笑顏如沐春風。 “余尚書,聽聞你昨日上朝前遇刺,而后依然堅持前來上朝,孤心甚慰,余尚書如今身體如何?” “回稟王上,臣……”余尚書在眾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中行出來,持枷板錦嵐躬身應對,眉宇間難掩得色,“臣昨日雖身歷艱險,然則思及王上,雖猶驚魂未定,仍不辭勞苦前來……” “辛苦愛卿。”話說到一半被錦嵐打算,錦嵐微微笑著,神色愈發(fā)柔和。 “愛卿如此勞苦,倒是孤的不對,既如此,便許愛卿三月長休,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 “……王上?!”余尚書神情大變,兩人僅一個照面,她便明白過來,錦嵐這是已經知道了她遣使長子調離巡衛(wèi)的消息,來與她算起賬了。 “王上,臣并無過失,也不想休息,可否請王上收回成令?”事既至此,余巷反倒出奇鎮(zhèn)定下來,面向錦嵐時面無愧色,昂首挺胸地與她理論。錦嵐聞言莞爾,笑得客客氣氣,眼中冷意深深淺淺,誰也看不明白。 “孤之一言九鼎,哪容收回成令?!彼俗谕踝?,神情不悲不喜,居高臨下地看著余巷,眼中一點鋒芒隱隱綽綽,“余尚書對孤有什么不滿?” “臣不敢?!庇嘞锒ǘㄗ⒁曞\嵐半晌,咬著牙躬身下去,做足了姿態(tài),臉上卻反倒勾起了淡淡的嘲諷之色,“只想提醒王上一句,以色亂國自古有之,王上初臨御宇,難免一時犯些糊涂,臣經兩代君王,看得多少更分明些,還請千萬當心?!?/br> “哦?”錦嵐揚眉,淡笑一聲,“余尚書真是見識廣博,那想必也聽過這樣一句話……” 她神色驟然轉厲,眼中的鋒芒終于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來。 “朝臣干涉宮中內務,不設先例,有則當誅!” “卡?!庇秩×艘粋€近景拉遠景的長鏡頭,顧蜚聲意猶未盡地喊了聲停,點點頭示意這一場也順利通過。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松了口氣,早已原地待命的道具組上前收拾東西,剛剛還寂靜一片的劇組瞬間無縫切換成熱鬧忙碌的景象,每個人都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場面嘈雜喧鬧,而又有條不紊。 喬雁從王座上站起身下臺階時,不小心被寬大的裙擺絆了一下,整個人差點沒摔下去。旁邊路過收拾道具的道具師嚇了一跳,及時扶住她,換來喬雁一個感激的笑臉,立刻展現粉絲本色,帶著羞澀拘謹的笑容,整個人踩著棉花一樣飄著就走了。 “出什么神呢?”蘇憑在一旁咬著盒酸奶問她,身上還是那套昏迷前夜穿著的衣服,整個電影拍攝進度過了三分之一,男主連一套衣服都沒換過,并且睡美人一樣睡了好一段時間,顧蜚聲這次沒有選擇反復的插敘倒敘手法,隨著時間推進很平實地講著故事,導致他這幾天很集中的沒戲份,整個人都閑得快要長毛。 然而他畢竟是男主角,顧蜚聲的面子也要給,就算現在沒戲份,每天也依舊要準時過來打卡簽到,無所事事地轉來轉去,窮極無聊程度已經到了開微博刷小號的地步。 喬雁有次不經意間看到蘇憑正在刷的手機頁面,上面一個大寫的蘇憑個人向鬼畜視頻系列合集,她應邀跟著看了一會兒,對蘇憑簡直肅然起敬——這個人謎一樣的品味真是太可怕了,喬雁嘆為觀止,連著好幾天都看見蘇憑就繞著走。 然而現在繞是繞不了了,喬雁提著裙擺去化妝間換衣服,路過蘇憑時轉頭看了他兩眼,嘖嘖有聲地感嘆了兩句。 “不過是閑了幾天,你胖得好明顯啊?!彼p飄飄地說,來去如風地走遠了。 蘇憑咬著酸奶:“……” 學壞了,真是學壞了,蘇憑摸了摸自己其實并沒有長胖的臉沉痛地想,好好一個小姑娘,怎么就學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呢?一定都怪穆庭。 無辜中槍的穆庭打噴嚏:“阿欠!誰罵我……蘇憑是不是你,我聽到你在罵我了!” “你的耳朵是順風耳嗎?葫蘆娃就該回去找蛇精和爺爺玩,不要亂入片場?!碧K憑慢悠悠地過去,穆庭雖然今天還是第一次來劇組探班,不過完全沒拿自己當外人,眼下正熟門熟路地坐在休息區(qū)的椅子上饒有興致地看布景,手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時不時拿起杯喝上一口,愜意得像是來度假。 認出來喬雁杯子的蘇憑:“……玫瑰花茶美容養(yǎng)顏,太子您很注重養(yǎng)生啊。” 穆庭正在喝水,聞言頓時嗆了一下,顯然根本不知道喬雁泡的到底是什么。不過他雖然對茶一竅不通,不過勝在臉皮夠厚,調整了一下狀態(tài)便順勢翹起二郎腿凹了個造型,沖蘇憑滿臉正經地點了點頭。 “是啊是啊,我女朋友這么年輕貌美,我一快步入三十的老男人不懂保養(yǎng)怎么行。”二十七歲的穆庭理直氣壯地說,搖著頭做痛心疾首狀,“男人過了三十不保養(yǎng)那還有救嗎?還能有女朋友嗎?先天條件差,后天還不努力,簡直注孤生,憑哥你說是不是?” 他和蘇憑雖然認識的時間很長,不過穆太子天生反骨,從小上天入地誰都不服,跟別人說起自家親爸都向來用我家老頭兒代替,平日里是絕不會說出這種敬語的——而說的時候也就只有像這種時候埋汰人時用一下。 年過三十但是依然單身的蘇憑中了一槍,不過他的段數顯然不是穆庭所能比擬的,風度翩翩的保持著笑意,到自己座位上拿出劇本,回來翻開一頁,精準地糊到了穆庭臉上。 “我和喬雁去繼續(xù)拍戲了,您老人家慢慢在這兒養(yǎng)生啊?!彼麕е钟H切的笑容沖穆庭揮了揮手,那邊喬雁也換好戲服出來,兩人都向布置好的拍攝地點走過去。穆庭拉下扣在臉上的劇本,懷疑地看了蘇憑的背影一眼,低頭看了看特意被蘇憑翻開的一頁,細看之下頓時靠了一聲,無辜的劇本被干脆地甩在了地上。 說來湊巧,他探過這么多次喬雁的班,的確還是在今天第一次探到喬雁的…… 吻戲。 ————隨章附贈超萌小劇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婚后,喬雁難得沒有通告在身,宅在家里休息的時候,意外地收到了份快遞。拆開來看全是各種瓶瓶罐罐,外加面膜若干。 然而我最近并沒有買東西?喬雁茫然,抱著箱子坐回沙發(fā)上。 “誰給我寄的這些東西……想了一圈感覺沒人會寄?。俊彼悬c疑惑地問坐在一旁看電視的穆庭,穆庭轉頭看了箱子一眼,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我買的。”他把箱子拉過來,翻翻里面的瓶瓶罐罐,確定地點了點頭。 ……這人居然能想起來給我買面膜?!喬雁大為驚奇,看過去時正好看到穆庭從箱子里拿出的東西。 男士專用xxxx。 喬雁:“……” 喬雁用“我從未真正認識過你”的眼神注視穆庭。 穆庭十分冤枉:“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也開始老了啊,再不保養(yǎng)的話以后出門有人說不像夫妻像父女怎么辦?!” 喬雁被他的想法驚得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讓他再說一遍趕快錄音存做黑歷史,只得哭笑不得地接話:“你想太多了……我也在老?。俊?/br> “沒啊。”穆庭說,“你一直那么漂亮,永遠那么漂亮?!?/br> “我這么覺得?!?/br> ☆、第77章 喧囂相愛 他們要拍攝的下一幕戲,是王夫許忘終于醒過來這一場。 電影中的時間已經又過去了半個月,后期會剪一些之前喬雁錦衣華服時的鏡頭補上,一連串的快節(jié)奏剪輯之后,節(jié)奏重新放慢,鏡頭慢慢拉近時,已經又是王夫寢宮里一簇小小的燭光。喬雁這場的戲服很是素淡,卸下了殺伐果決的氣勢,上妝之后整個人顯得比上一場戲清減了一大圈。 她正借著燭火的光亮翻著遞上來的折子,指尖劃過翻開的奏折,滿紙的慷慨陳詞王夫禍國殃民,自己愚昧昏君,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合起折子撇到了一邊。她連著打開又扔了數個折子,越是被步步緊逼,越是冷靜清醒。 朝中都在傳,她這個初登大寶的年輕君上沉溺于美色之中,不理政事,殘暴失德,這樣的話傳得多了,即使本來對這般流言蜚語不屑一顧的朝臣慢慢也開始將信將疑,所有人都在觀望著她的新動向,就盼著能從其中找出些不得了的過失,好將一切強加于她身上的罪狀盡數坐實。 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要堅持。 錦嵐揉揉眉頭,掩去臉上不自覺流露的一抹疲憊之色,繼續(xù)埋頭案牘之中。小廝清禾此時卻突然從內間跑了出來,帶著激動的神色匆匆拜倒。 “君上!公子……公子他醒了??!” 許忘已經昏迷半月,錦嵐早便過了最初每日忐忑著盼他醒來的時候,如今沒消息便是好消息,他本就身體不好,這次情況又如此嚴重,便是哪天靜悄悄的就此離去也不算什么特別意外的消息,太醫(yī)早已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著與她提起。 是以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錦嵐反而有些不敢相信,怔了怔后才驟然一把推開書案急忙站起,匆匆向內室行去,腳步因急切甚至顯得有些踉蹌。她匆匆行到床榻旁邊,抬手便要撫上他的臉,手伸到一半,卻又堪堪停了下來。 他緊閉的雙眼是無聲的拒絕。 清禾在她身后跟上來,從旁邊悄悄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撓撓頭:“公子剛剛明明醒了啊,我是看著公子轉醒了才來稟報君上的……” “無妨。”錦嵐靜靜地看著床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人一會兒,搖了搖頭,“你先退下。” 清禾不敢怠慢,領命躬身退下。錦嵐在榻前坐下,滯停在空中的手終于落下,拉起錦被,向他身上又掩了掩。 “你睡了許多日,如今轉醒,難免還是有些虛弱,想來該多注意些。我過會兒便喚太醫(yī)來瞧瞧,你先不要再繼續(xù)昏睡過去?!?/br> “你別怪清禾莽撞,我就在外間,想來他也是一時高興過了頭才跑出去與我稟明,并非刻意不順你的意……這些時日我將公務移到了你這里處理,卷折案軸就安置在外間,你總也不醒,我心里擔憂得緊,總是怕若現在不多加注意,往后便再沒這個機會了?!?/br> “近幾日尋了你愛看的書冊,等你明后日若是身體轉好些,我拿來與你……你若是見了一定會喜歡,不過這次可不要挑燈貪讀,都是你的了,慢慢來就好?!?/br> “朝中如今亂成一片,流言蜚語不脛而走,我最近撐得吃力,每每覺得難過時便總能想起你……” 話一說開來便有些止不住的架勢,錦嵐只覺越說越心中難過,抬手抹去眼角泛起的濕潤,語聲終于無可抑制地帶出了些哽咽。 “許忘,你都……不想我的嗎?” 片刻冷清的沉默過后,許忘終究還是睜開眼睛,稍稍偏頭看她,抬手摸了摸她微微泛紅的眼角。 “陛下頭發(fā)亂了?!彼穆曇魩е妹叱跣训纳硢∨c低沉,出口的話也語氣平平,錦嵐卻在聽到的一瞬間,終于落下淚來。 “倘使榮華君不顧……”她握住許忘的手貼在頰邊,到底淚落如雨。 “青絲為誰梳?” 許忘似是被她眼淚的溫度灼傷了一般,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被錦嵐握得更緊。他看著自己的手上慢慢濺起的晶瑩淚滴,似是無可奈何般苦笑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錦嵐如此失態(tài)的樣子,即便是初見時分最狼狽的時候,她也來得驕傲而明艷。這個大越年輕的君上謀識過人,武功高強,美麗而強大,即便面對而今這般重壓,也依然一直有條不紊地沿著自己既定的路慢而堅定地前行。 “你也是會哭的嗎?”他嘆息著問,心頭陣陣抽緊,只覺復雜難明的思緒潮水般洶涌而來,令人窒息,卻又不想反抗。目見其淚水漣漣卻又強自壓抑,欣喜展眉卻又猶豫著不敢靠近的樣子,驟然抬手按住其后腦,拉下她便貼了上去。 卻又在即將吻上她顫抖的唇時驟然停了下來。 停在這兒發(fā)什么呆,劇本里沒有這一段啊?喬雁用眼神向他示意,蘇憑回了她個無奈的笑,轉頭看向休息區(qū),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喬雁不明就里,脫離入戲拍攝狀態(tài),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去一看,頓時也忍不住想要抬手扶額的沖動。 穆庭坐在休息區(qū)里大刀闊斧地坐著,眼下正翹著二郎腿抱臂觀看他們的拍攝,面帶微笑,甚至在他們看過來時還招了招了手。 如果地上沒有散落一地的劇本,看上去還蠻有賢良大度的說服力…… 顧蜚聲在監(jiān)視器后面嘆著氣搖了搖頭,看了穆庭一眼卻沒有說什么。這場戲中間多少有些滯澀,他本來便要重來一遍,如今也不算添了太大的麻煩。穆庭是他看著長大的,眼下雖然打亂了一點拍攝進度,但有深厚的交情在,顧蜚聲也就沒有開口說他,何況他也不是真的不懂規(guī)矩,只是心里不喜歡所以鬧個脾氣而已。 顧蜚聲看了眼喬雁,穆庭的這種反應他也能夠理解。 “你干什么來的,搗亂嗎?”蘇憑坐起身,拿榻邊放著的裝飾性佩飾遠遠地丟他,“劇組又不是動物園,我們不開放家屬參觀,趕緊出去?!?/br> “干什么干什么,你們劇組要殺人滅口啊?我什么都沒干!都沒發(fā)出聲音!找茬想打架嗎?!”蘇憑好歹也是在無數部戲里經受過武術指導摧殘的敬業(yè)演員,準頭居然真的不錯,排除萬難地筆直朝穆庭飛了過來。穆庭敏捷地矮身躲了一下,伸長手臂接住扔過來的東西,拿在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拋來拋去。 “怎么了?趕快繼續(xù)演啊,我在這兒等著看你們拍攝找作曲靈感呢?!?/br> “裝什么無辜,剛才那個恨不得把我吃了的眼神不是你的???”整個劇組此時都發(fā)出隱隱忍俊不禁的哄笑聲,蘇憑也被穆庭這副老子巨冤的表情氣笑了,抱臂毫不客氣地指出,“剛才你說的話除了找茬想打架這五個字之外,剩下的我連標點符號都不信。不過說起來打架的話也行,來跟我比劃比劃?” 還是那句話,蘇憑是被武術指導摧殘過許多回的、一個非常敬業(yè)且業(yè)績突出的演員,雖說現在的扮相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是隨時都能吐口血出來,雖說穆庭也能扛著設備器材走遍大江南北,并不是什么戰(zhàn)斗力不足零點五鵝的宅男,但是從兩人從小到大打架的戰(zhàn)績來看,穆庭明顯輸多贏少—— 不是打不過,是蘇憑這個黑芝麻湯圓型選手根本不和人剛正面,向來都是隨手隨處不動聲色開黑使壞,誰要和他用腦子打架啊—— 于是穆庭在思考了五秒鐘后,干脆果斷地選擇裝沒聽見蘇憑的約架,不知道從哪兒又翻出兩張散落的劇本,放在膝蓋上裝模作樣地表示自己在專業(yè)的鑒賞品評,自導自演地做完了這一切后,順便變臉,做路過圍觀的正義路人狀,義正辭嚴地催促起了進度。 “磨蹭什么呢?趕快拍趕快拍,你們這樣還想著趕什么進度,扣錢!” 蘇憑:“……你可真有出息?!?/br> 喬雁在一邊圍觀兩人互動,忍俊不禁,數次笑場,轉眼就把屬于錦嵐的角色定位丟到了不知哪里。蘇憑轉過頭,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管?”他語重心長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