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

    “請叫我費斯小姐！”

    “好吧，費斯小姐，”他聳了聳肩，“我知道您的情況。您是史密斯教授最有才華的學(xué)生，如果能去維也納繼續(xù)學(xué)業(yè)，我相信您的未來一定很美好。但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您的經(jīng)濟(jì)條件令您無法自由地做出對您未來最有利的正確選擇，如果您愿意的話……”

    他頓了一下，聲音略微變小了些。

    “……如果您愿意的話，您其實可以完全不必為錢而擔(dān)憂。我可以資助您。不但資助您的學(xué)業(yè)，還包括您的一切花銷，甚至包括供養(yǎng)您的父親。你們可以從現(xiàn)在住的地方搬出來，我給他買一座能讓他安然渡過下半輩子的房子……”

    “代價呢？”瑪格麗特打斷了他，“要我成為您的情婦，是嗎？”

    羅伯特·布萊克注視著她，“其實大可不必用這個詞來形容我們的關(guān)系。費斯小姐，您的身上有一種令我十分心動的感覺，我只是想讓你過上比現(xiàn)在更好的生活，如此而已。我為我上次的不理智行為向你道歉……如果這是你突然提出辭職不再教謝利的原因，我會更加感到歉疚。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口中所說的“不理智行為”，發(fā)生在十幾天前。

    那天午后，瑪格麗特像往常一樣來到那座大房子里給謝利上鋼琴課。布萊克太太不在，似乎幾天前去了倫敦，要第二天才回來。謝利也不在，仆人說他臨時去看牙醫(yī)，大約半個小時后才能回，請瑪格麗特等一下。瑪格麗特答應(yīng)了。因為前幾個晚上幫人趕著整理樂譜一直工作到半夜，睡眠有點不足，在女仆離開后，她坐在琴室里的一張沙發(f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她是被一陣異樣感覺給弄醒的。仿佛有蟲子在她的臉上爬過一樣。她睜開眼睛，居然看到了羅伯特·布萊克。他正俯身注視著她，而剛才那陣弄醒了她的蟲爬，其實是他的手在觸摸她的臉頰。

    羅伯特·布萊克是本城名流，有身份有地位，除了風(fēng)聞有幾樁可能會在以后的競選中被敵手攻擊的風(fēng)流韻事外，幾乎沒什么能夠讓人指摘的地方——而所謂的風(fēng)流韻事其實也沒什么可怕，因為布萊克太太一直堅決站在自己丈夫的一邊，聲稱自己與丈夫感情融洽，所有的傳聞，都不過是別人對自己丈夫的道德污蔑和人身攻擊而已——就是這樣一個人，平時來給謝利上課的時候，瑪格麗特也沒怎么看到過他在家。只是最近，碰到的次數(shù)才多了些。

    對于自己學(xué)生的父親、雇主的丈夫，瑪格麗特以禮相待，并且非常注意保持一定距離。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前，兩人距離最近的一次交流，還是上周瑪格麗特給謝利上完課離開的路上，恰好遇到羅伯特·布萊克的汽車從后而來，他讓司機停下來，稱載她一程，但被她婉拒。

    所以，當(dāng)意識到這個她幾乎沒怎么正眼看過的男人正在對自己做出非常失禮，甚至完全可以稱之為無恥的舉動后，瑪格麗特又是驚詫，又是氣惱，立刻起身揮開他的手。當(dāng)時這個男人似乎也十分尷尬，在瑪格麗特開口質(zhì)問他之前，匆忙道了聲歉，轉(zhuǎn)身匆匆就出了門。正好謝利回來了?，敻覃愄孛銖姸ㄗ⌒纳?，上完那一節(jié)課后，接下來，就是故事一開頭發(fā)生的那一幕了。

    現(xiàn)在聽到這個男人在自己面前用這種口吻再次提起那件事，瑪格麗特反而氣極而笑。

    “布萊克先生，現(xiàn)在你來這里見我的事，你的妻子知道嗎？”

    羅伯特·布萊克一愣，隨即露出略微帶了點尷尬的笑，“坦白說，她不知道。但是……”

    “好了，布萊克先生，”瑪格麗特冷下臉，“我愿意接受你的道歉，但僅此而已。我們沒半點關(guān)系，我也不會接受你所謂的好心幫忙，事實上，我完全不需要?，F(xiàn)在我要下船，請你不要阻撓——”

    她繞過他，朝門快步走去，就在她的手碰到門把手的那一刻，羅伯特·布萊克從后一個箭步上來，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費斯小姐，你似乎還不清楚自己的狀況，”他的臉有點漲紅，語氣也沒了剛才的耐心，“我不明白，你憑什么這樣拒絕我的好意？”

    “滾！我樂意去坐牢，關(guān)你什么事！看在謝利的份上，我不想用更難聽的話罵你，你給我滾開！”

    瑪格麗格唯恐錯過下船的時間，奮力掙脫開他的手，跟著用盡全力狠狠一把推開他。

    羅伯特·布萊克猝不及防，跌坐在了地上。

    瑪格麗特迅速打開門。

    那個船員已經(jīng)不在了。她不顧一切地朝前跑去。

    ————

    泰坦尼克號可供乘客上下的艙門并不止一個，瑪格麗特只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位置在c層，并不清楚靠港時船到底會打開哪一層的哪個艙門。而且更要命的是，在這艘巨無霸一樣的大船里，她現(xiàn)在完全失去了方向。

    c層的前半部分是些一等艙和套房，后半部分有個二等艙小餐廳，再過去船尾，是二等艙乘客的休息區(qū)。現(xiàn)在是中午，走廊上人并不少，三三兩兩成群往返于房間和餐廳的中間。女士打扮得猶如出席晚宴，男士衣冠楚楚，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愉快而矜持的笑容，直到瑪格麗特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們中間，在無數(shù)驚詫的目光注視里奪路狂奔，祈禱能在泰坦尼克號離港前找到那扇正確的艙門。

    對面走過來一對手挽著手的老夫婦。

    老先生一頭銀發(fā)，穿著莊重的禮服，口袋上別了一朵深紅色的康乃馨，老太太戴著一串珍珠項鏈，肩上披了條深綠色的披肩，兩人一邊走路，一邊低聲說著話，老先生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老太太笑了起來。

    情急之下，瑪格麗特沖了上去，“請問你們知道哪里是下船的艙門？”

    老夫婦仿佛被嚇了一跳，驚訝地對視一眼后，老太太搖了搖頭，但指向身后，“剛才在那里看到有個船員，或許你可以去問他——”

    “要下船嗎？”老先生掏出懷表瞥了一眼，“只剩五分鐘了，你要抓緊時間，孩子?！?/br>
    “謝謝，謝謝——”

    話音還沒落，她人就已經(jīng)沖向了老太太所指的方向。

    想到最后的能讓她通往生路的那扇門很快就要關(guān)閉，而自己卻還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迷宮般的船腹里繞彎，她整個人被一種強烈的焦躁恐慌感所控制。

    “哦上帝啊，這位小姐，請問您是否需要幫助——”

    對面終于出現(xiàn)了剛才那個老太太所指的船員。他見到迎面跑來的瑪格麗特，睜大眼睛看著她。

    “是的是的！我要下船，請問艙門在哪里——”

    仿佛見到了救星，瑪格麗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連聲發(fā)問。

    船員被嚇了一跳。

    “哦哦，您是要在昆斯敦下船是嗎？就要離港了。如果您要下船，還請抓緊了……”

    “告訴我怎么走！”瑪格麗特喘息著打斷他。

    “艙口在b層餐廳的邊上，您朝這個方向往前向右拐，就能看到大樓梯，上了樓梯后往船尾方向去，艙門就在您的右手邊。當(dāng)然您也可以坐電梯，但您恐怕要等了，現(xiàn)在用電梯的客人應(yīng)該會比較多……”

    瑪格麗特松開了船員的胳膊，朝著他所指的樓梯方向狂奔而去。

    那架從e層一直上延到a層的幾乎成為泰坦尼克標(biāo)志的橡木大樓梯終于出現(xiàn)在了瑪格麗特的面前。但她此刻完全注意不到它所代表的奢侈和華麗。她提起裙擺，三步并作兩步地爬上樓梯，到達(dá)b層后，不顧一切地朝船尾方向繼續(xù)狂奔。

    她已經(jīng)看到了，就在走廊盡頭通往艙門的通道口，有一個船員。他的手上拿了面三角小旗，正是她見過的負(fù)責(zé)艙門口乘客上下的船員的樣子。

    到了，到了……一定要趕在閉艙前下船，一定要趕上……

    她不斷地在心里重復(fù)著這句話，用她這輩子從沒有過的速度狂奔著。

    就在這時，樓梯側(cè)旁一道走廊的拐角處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瑪格麗特根本沒看到，即便她看到了，現(xiàn)在也完全收不住腳，而對方顯然也沒想到突然會有人用這樣的速度從側(cè)旁沖過來，當(dāng)他覺察到不妙的時候，盡管他已經(jīng)做出了最快的反應(yīng)，迅速閃身往側(cè)旁躲避，但還是來不及了，瑪格麗特撞上了他，結(jié)結(jié)實實。

    “咚”的一聲，就在那一剎那，瑪格麗特甚至聽到了自己額頭撞在對方下巴骨頭上時發(fā)出的聲音。

    她撞到的那個人，是個男人，個子比她高很多，體重更不用說，遠(yuǎn)超于她。她被兩人相撞時的沖力反彈了回來，仰面摔在了地上。

    這一跤摔得實在不輕，當(dāng)她攤開手腳倒在地上時，有那么一刻，全身骨頭仿佛都被摔斷了，眼前金星不停在冒，頭暈得就像被人揍了一拳。

    她知道那個被自己撞了的人現(xiàn)在情況一定也不大好。因為就在她額頭撞上他下巴的時候，除了骨頭相碰的聲音，她也聽到對方嚷了一聲。

    “見鬼！”那個不幸被她撞了的人當(dāng)時這樣嚷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很明顯的痛楚。

    瑪格麗特感到抱歉，但現(xiàn)在她沒功夫再去向別人道歉請求原諒了。

    仿佛體內(nèi)有一股奇跡力量支撐著她，幾乎在倒地的同時，她睜開眼睛，晃了晃腦袋，呻/吟一聲后，跟著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xù)朝著那扇艙門跑去。

    “請等一下，我要下船——”

    ————

    被迎面突然而至的巨大沖力給撞到艙壁上才穩(wěn)住了腳的卡爾·霍克利很快就認(rèn)出了那個已經(jīng)奪路而去的背影。

    他靠在艙壁上，捂住自己疼得像是骨頭都碎了的下巴，目瞪口呆地看著幾秒前重重摔倒的瑪格麗特從地上飛快爬起來，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用一種令人驚訝的速度繼續(xù)朝前狂奔。

    她不是羅伯特的情婦嗎？這個時候，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羅伯特那里發(fā)生了什么？

    驚訝摻雜著滿腔怒氣，他立刻朝著那個背影追了上去。

    ————

    “你，給我站住！”

    瑪格麗特還沒跑出幾步遠(yuǎn)，一邊臂膀忽然被人從后一把抓住，耳邊聽到有人這樣低聲咆哮了一句。聲音仿佛有點耳熟，在哪里聽過一樣。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她也沒時間去想。但她猜到大概是剛才那個被自己撞了的人追了上來，慌忙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必須要下船——”

    她甩了幾下胳膊，非但沒甩開，反而覺得抓住自己的那股力道更加重了，對方的五指像一把鐵鉗，牢牢鉗住了她的手腕，疼得要命。

    她終于覺察到不對，猛地回頭，赫然對上了一雙正冒著憤怒火花的眼睛。

    卡爾·霍克利！

    “是你！”瑪格麗特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媽的，你再給我跑！”

    卡爾罵了一聲，或許因為疼痛，他臉上的肌rou略微扭曲著，表情顯得有點猙獰。

    “霍克利先生，很抱歉，但是請你放開我，我要下船，拜托，拜托了——”

    遠(yuǎn)遠(yuǎn)地，瑪格麗特聽到那個船員吹了聲哨子，朝著他側(cè)旁的方向揮舞了幾下旗子，看起來仿佛是要關(guān)艙門了。

    瑪格麗特一邊奮力甩他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放開我，我要下船——”一邊扭頭大聲嚷：“等等我，請等一下，我要下船——”

    “你要下船？難道羅伯特沒告訴你，我已經(jīng)同意撤銷了對你的指控？”卡爾看著她的表情，就如同她腦子有問題。

    艙門眼看就要關(guān)閉了，這個該死的家伙，還在這里抓住自己不放。

    瑪格麗特急得簡直要瘋了。

    “去你媽的——誰要你撤銷控告了？我要下船！”

    她憤怒地沖他吼道。

    卡爾一愣，等回過味來，臉上再次迅速浮出一層惱火的神色。

    這個時候，這段走廊上的人并不多。但兩人剛才發(fā)出的動靜，依然還是吸引了路過的幾個人的注意力，紛紛看了過來，眼神里帶了點好奇。

    這里隨時可能會有熟人出現(xiàn)。

    卡爾瞥了眼路人的表情，不想自己成為旁人在背后議論的話題，終于勉強掩飾住了自己的尷尬和惱火，微微瞇了瞇眼睛，松開了她的手。

    一旦得到自由，瑪格麗特立刻轉(zhuǎn)身，繼續(xù)朝著艙門狂奔。

    “等等我，請等等，我要下船——”

    等她終于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艙門口時，卻看到那扇門已經(jīng)閉合了。

    “開門，我要下船——”

    她撲到了艙門上，發(fā)出一聲類似絕望般的嗚咽。

    “很抱歉，小姐，即便我給您開了門，您現(xiàn)在也不能下船了。駁船已經(jīng)開走?！贝瑔T狐疑地打量她的背影，“您確定您真的是在這里下船的乘客？但我核對過要下船的乘客名單，所有人都已經(jīng)上了駁船。請問您叫什么名字？”

    船員在她邊上說了什么，瑪格麗特已經(jīng)渾然不覺了。她只定定看著幾十米外海面上那艘正往港口方向駛?cè)サ碾x自己越來越遠(yuǎn)的駁船，欲哭無淚，心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這下，要玩大的了……

    ☆、chapter 8

    “小姐？您還有事嗎？”

    船員望著瑪格麗特的背影，試探著叫了一聲，見她沒有反應(yīng)，聳了聳肩，轉(zhuǎn)身離開。

    瑪格麗特趴在艙門上的舷窗前，盯著前頭那艘漸行漸遠(yuǎn)的駁船，忽然毫無預(yù)警地爬到了艙門側(cè)的一道應(yīng)急出口前，拉開保險閂，艙門立刻向側(cè)旁移動了半個身位的距離。

    就在瑪格麗特抓住扶手，朝外傾出半個身體的時候，有人沖了上來，從后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