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綜漫]與謝野醫(yī)生的醫(yī)療日記、BOSS,幸運來襲!、美人嬌、重生鬼手毒醫(yī)、[綜漫]這個主公過分體弱卻很強、[綜漫]卡殿今天又在養(yǎng)崽、妃常毒寵、蓬萊間(出書版)、我的上司是只狼、穿進仙君寫我倆的話本
康主任變得很尷尬,搓著手,滿臉通紅地說:“呃,還有幾件吧,他不是那個……干這個的嘛。” 我心里有點奇怪,藥不是為何死抓住這件事不放?藥不是顧不得跟我解釋,又追問道:“那老徐手里那幾件在哪?” 康主任沒吭聲,但他的視線很自然地朝著工廠旁邊飄去。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作坊除了爐子,還有一排燒窯,自然也可以生產瓷器。 藥不是帶著我,朝廠區(qū)走去。警察要攔阻,藥不是說我們不去廠房,只想去看看旁邊那一排燒窯。窯口距離爆炸現場有三百多米,他身份又特殊,警察沒攔著,一抬手讓我們過去了,最多叮囑了一句:“這些都可能是犯罪證據,不要隨便拿碰。” 我們倆走過去,仔細端詳。從煙囪高度和窯口體積判斷,這個燒窯規(guī)模不大,窯間隨處可見一地的胎灰和釉漿點滴,管理相當混亂。壇壇罐罐擺得到處都有,不過產品形制比較單一,多是闊口瓶、高足碗和掛盤,紋飾與釉工拙劣不堪。 看來這個瓷窯是量產型的,以量取勝,雖然在方家眼中不值一提,但糊弄劉振武這種棒槌已經足夠了。 我不明白,這種地方能有什么東西,怎么會引起藥不是的注意? 藥不是圍著燒窯群轉了一圈,神色頗為不善。我問他看到了什么。藥不是一指后頭,說你自己去看吧。我過去一瞧,后頭是個庫房——說是庫房,其實是一個破舊磚院,我猜從前是個牲口棚。棚里擺放著一排青花瓷罐,大約十幾件,樣式完全一樣,都是大約半米高,直口短頸,溜肩圓腹,還有一個厚厚的唇口。 雖然這些都是贗品,但做工相當精致,跟外頭窯邊上那些破爛貨不可同日而語。其中最醒目的,是這些瓷罐上繪制的圖案。 和大部分以裝飾性花紋為主的瓷器紋飾不同,這件瓷器上畫的,卻是一幅故事畫。 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端坐車中,前方拉車的是一虎一豹。車前有兩名士兵,手持長矛,神色嚴厲,后面是一位氣宇軒昂的騎馬將軍,手舉一面戰(zhàn)旗,上書“鬼谷”二字。另外有一文官裝扮的人緊隨其后。上面裝飾著水波紋和纏枝牡丹,下面是八大碼的變形蓮瓣紋。 “鬼谷子下山圖?” 我辨認出了這畫上的歷史典故,然后“哎呀”一聲,反應過來了。 老朝奉的體系分成幾個山頭,老徐所屬的山頭,叫作“鬼谷子”。這也是我唯一從他嘴里套出來的線索。而在這里,居然還存放著鬼谷子下山圖的青花大罐——這兩者之間,難道會有什么聯系? 更重要的是,藥不是一個外行人,怎么會覺察到這個?難道真的只是憑劉振武那一個瘋子的幾句瘋話? 我忽然覺得,整個事情,似乎比我想象得更復雜。 我再次看向瓷罐,畫上這位神仙一樣的鬼谷子,釉絲勾勒出的雙眼透著幾絲詭異,似乎正要把我們拖入一個無法想象的詭異漩渦。 第二章 油畫中的線索 鬼谷子下山,是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出自元代評話《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后集》:齊國和燕國交戰(zhàn),齊國用孫臏領軍,一路勢如破竹,把燕將樂毅打得丟盔棄甲。樂毅沒奈何,請來老師黃伯楊助陣,把孫臏困在陣中。東齊大夫蘇代親赴云夢山,求孫臏的老師鬼谷子出手相助。鬼谷子這才駕車下山,前去搭救自家學生。 以歷史典故為紋飾,這在元之前的瓷器裝飾上并不多見。元代的評話雜劇在民間特別流行,許多歷史人物開始深入人心,這類創(chuàng)作也多了起來。 我從前聽藥不然說過,人物故事的紋飾,是瓷器紋飾中最難畫的一種。諸如八寶紋、團鶴紋、并蒂蓮、蟠躪螭什么的花紋,都有固定范式,不需要動太多腦子。即使是二老賞月、五子登科、嬰戲百子之類的人物紋,也有套路可循。而歷史故事一個就是一個,文王訪賢是一個布局,三顧茅廬是另外一個布局,彼此之間絕無重復??简灝嫀煹?,是對人物與器物的細節(jié)把握,以及整體構圖能力,甚至還有想象力。 更難的是,這不是紙上作業(yè),而是繪在瓷器上。青花瓷屬于釉下彩,一個沒處理好,偏出幾下釉滴,或者哪里施釉過厚燒制變形,可能整個故事圖就都被破壞掉了。 所以能流傳到現在的人物圖罐,個個都是精品,cao作得當的話,價格上十萬不在話下。老徐一口氣做了這么多贗品,看來所圖非小。 我在瓷器鑒賞這塊,也就是一個入門級的水準。這十來件鬼谷子下山人物圖罐,在我看來,破綻不是很明顯,單獨拿出來讓我看,分辨出真?zhèn)蔚目赡苄源蟾胖挥幸话胍话搿姑刹畈欢唷?/br> 藥不是雖說是玄字門出身,可他沒在這個行當里混過,專業(yè)知識恐怕比我還不如。 那么他如此眉頭緊鎖,想必是另外有原因。 我推了一把藥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藥不是沒回答,捏著下巴,雙眼一直盯著這一排青花大罐,仿佛視線被牢牢粘在上頭似的。約莫過了一兩分鐘,他走到其中一個大罐前,伸手去摸,然后轉到罐后,去看另外一側,很快又轉了回來,蹲下身子,近距離去觀察。 不知道他底細的,還以為是位資深專家呢。 警察過來幾次,催促說這里也馬上會被封鎖,無關人員得趕緊離開。 藥不是站起身來,臉色陰沉得像浸了一盆硝鏹水。他說這附近有相機沒有,我說這種情況也會有法醫(yī)在場,他們一般都會帶著相機。然后我跑出去找康主任,在他的斡旋下,借到了一部相機。 藥不是端起相機,咔嚓咔嚓對著這十來個瓶子一通猛拍,然后把相機還給我,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沓美金:“單獨交給那個法醫(yī),讓他沖洗出來直接送到我們兩個手里,不許留底,不能給別人看?!?/br> 我覺得自己成了他的跟班,不過看他一臉嚴峻的樣子,應該是有重大發(fā)現,只好先依言行事。 交代完法醫(yī),我們在這個工廠就沒別的事了。幫警察錄完口供,我們兩個回到賓館??抵魅伟扒榜R后,格外殷勤。一半是擔心我把他牽扯到綁架案里來,一半是害怕藥不是撤資,領導那頭不好交代。我和藥不是沒有明確表態(tài),這么不上不下地吊著他。 藥不是明顯心事重重,回賓館后不再跟我侃侃而談,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停地打電話。我雖然心懷疑慮,但也沒別的辦法。 我跟藥不是根本不熟,兩個人完全是因為仇恨才結成了同盟。這家伙其實頗有點像劉一鳴,說一藏十,不打算告訴你的,怎么逼問也沒用;打算告訴你的,你捂他的嘴都捂不住。我索性不去多想,沖了個熱水澡,給煙煙打了個電話,問她爺爺病情如何。 煙煙說黃克武身體恢復得還不錯,老爺子常年習武,底子好,現在可以下床走路了。她問我在干嗎,我猶豫了一下,說正在外出幫別人拍文物紀錄片。 煙煙沒懷疑,叮囑了幾句,讓我注意安全。我問煙煙,黃老爺子有沒有吐露過什么消息。煙煙在那邊沉默了一下,說:“你還惦記著老朝奉的事吧?” 女人的直覺就是靈。我笑了笑,說這是大仇,怎么可能會忘了,不過現在我就一個人,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煙煙說:“我已經聽說了,你在聚會上找他們幫忙,結果沒人理睬,都讓那個小藥瓶給嚇唬住了。家里這些人哪,我太了解,欺軟怕硬,唯利是圖,別指望他們?yōu)榱艘粋€早已死去的人去觸動一條現實利益鏈?!?/br> “五脈變了?!蔽逸p輕感嘆一句。 “不,五脈一直沒變。”煙煙說,“我爺爺最近給我講了一個許一城的故事,你要聽嗎?” 我一聽是我爺爺的故事,心頭一緊。 煙煙講的那個故事,發(fā)生在民國。當時張作霖即將敗退離京,一個叫吳閻王的警察把五脈的人拘在屋子里,強令他們給贗品掌眼,以便賣給京城豪商。這是砸招牌的事,五脈中人誰也不愿去,互相推諉,最后還是許一城主動請纓,這才得以平安渡過危機。 “按我爺爺的話說,民國時候的五脈,也是這副德行。這么多年,鵪鶉性子從來沒變過?!睙煙熌7轮S克武的口氣評論道。 這故事聽得我心潮澎湃,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爺爺?。∧莻€敢作敢為、勇于任事的許一城! 不過我轉念一想,黃克武本來對許一城態(tài)度最為激烈,后來平冤昭雪后,他的態(tài)度才有所改觀,但絕口不提之前的事情——怎么現在他突然轉性了?而且還充滿了贊賞和羨慕口氣。 黃克武那會兒大概十七八歲吧,還是個半大孩子,正是最有英雄崇拜情結的年紀。他可能是出于晚輩對前輩的天然崇敬和憧憬,才……嗯?不對! 我抓緊話筒:“煙煙,怎么你爺爺管我爺爺叫許叔呢?他們不應該是同輩嗎?” 煙煙那邊的聲音一下子慌亂起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大概是他記錯了吧。年紀大了,口齒肯定會有問題……”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醫(yī)生說我們再休息半個月,就能坐飛機回北京了。你可不要擅自行動,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說。就算五脈一個人都不愿意幫,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我有那么一瞬間的沖動,真想把我和藥不是的計劃告訴她??稍挼阶爝?,忽然想起藥不是那冷冷的表情,還是生生忍住了。 還是先有個眉目再說吧,我這樣對自己說。 剛放下電話,前臺就打進來,說有人來送東西。我下樓一看,是白天出勤的法醫(yī)。 財帛動人心,有花花綠綠的美元開路,那位法醫(yī)回去之后加班加點,幾個小時就把照片給沖洗好了。我打開信封一看,十幾張照片,都很清楚,旁邊還有底片——這是我特別交代過的。 我把法醫(yī)打發(fā)走,抱著資料上樓,敲了敲藥不是的房間門。 藥不是打開門,見到我手里的資料,眼前一亮。他讓我進來,也不言語,自己埋頭開始翻查這些照片。過了半晌,他猛然抬起頭,長長嘆了口氣。 我可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么豐富的表情,有點頹然,有點憤怒,還帶了幾絲惶惑。這個舉動,表示他決定想要說點什么了。 “說吧,我聽著。”我穩(wěn)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等著聽他開口。 藥不是的聲音略顯疲憊,他遞給我一張照片和一個放大鏡:“你看看這張照片上,鬼谷子的造型是否有特異之處?” 我瞪大眼睛,用放大鏡看了半天,沒覺得哪不對。硬要說有問題的話,鬼谷子穿的是宋代衣服,馬車也是宋代的樣式——不過這根本不算什么問題,古人也分什么人,工匠沒什么文化,習慣用自己最熟悉的事去描摹古人,犯一些歷史常識性錯誤太正常不過。 你看《封神演義》背景是商周交替,里面還冒出個陳塘關總兵李靖呢——那可是明朝的官職。侯寶林先生說過《關公戰(zhàn)秦瓊》,在古董界這樣的事太多了,算不得什么破綻。 藥不是指頭彈動,讓我再仔細看。我心想,這家伙自己不懂瓷,他讓我注意的地方,肯定跟內行人的著眼點不同,于是我也換了一個思路,重新審視。 既然是人物圖畫,上色時必然會涉及大塊深淺的問題。具體到這個罐子上,鬼谷子一襲散襟袍衫,上色要用深青,是整個構圖里顏色最重的一個區(qū)域。其他如虎、豹的斑點,領路士兵衣著、騎士甲胄、蘇代等,還有樹干花心等處,顏色都比鬼谷子淡一個色號。 這樣別人一眼看過來,才會把鬼谷子當成整個圖的核心。繪畫技法上,這叫詳略得當、重點突出。 我忽然發(fā)現,鬼谷子穿的那件衣服的袖子上,似乎有一處白口,狹長細微,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就好像鬼谷子穿的是一件棉襖,被劃開了一個口,露出里面的棉花來。 我趕緊拿起其他幾個罐子的照片,發(fā)現每一個罐子上,在這個位置都有一個白口。我手里沒實物,從照片上看,白口邊緣略顯圓滑,顯然凹痕在胎體進窯前就有,不是燒出成品再刮出來的。 換句話說,這肯定不是無意過失,而是在批量生產時故意這么做的,每個罐子都嚴格遵循一個固定的標準。 這算是個破綻吧,但這又能說明什么呢?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假的呀,我們已經知道了。 藥不是說道:“這十來件鬼谷子下山罐自然是假的,但從這個統(tǒng)一的白口可以判斷,他們一定有個模仿的原本,一件標準器!” 他這一句話提醒我了,假文物從來不是獨立存在的,它的形制一定是源自于某一件真品。所以古董行當有句俗話,叫作萬假歸真。一萬件假貨,追根溯源,其來源總是一件真貨?,F在文物專業(yè)有個術語,叫作標準器,意思是以一件確鑿無疑的真品作為該時代同類物品的標準,再有別的東西出土,就拿這個標準器去衡量真?zhèn)巍?/br> 顯然,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存在著一個真正的鬼谷子下山人物罐,那個罐上的鬼谷子袖口開裂,有一道白口,所以這些模仿品在仿制時,原樣也給學來了。 好吧,我們可以確認,老朝奉手里有一件真的青花人物罐,然后呢? 我還是不明白,這件發(fā)現的意義在哪? 藥不是緩緩抬起頭,棱角分明的面部顯出幾分僵硬。他的身子不自覺地朝前傾去,顯露出一點點不安。過了許久,他的聲音才一截一截地擠出來,好似板結了的牙膏。 “在我們藥家,也有這么一個青花人物大罐,是家藏珍品之一。我爺爺藥來非常喜歡,甚至把它擺在臥室里頭當魚缸,好隨時能看見。藥家人都知道,那是老爺子的命根子?!?/br> “和這個一樣?”我呼吸一緊。 “不,不是鬼谷子下山,而是另外一個人物故事圖案——劉玄德三顧茅廬?!?/br> “嗨,那又怎樣?” “我從小就見過那個人物罐,經常圍著它玩,還想去撈里面養(yǎng)的金魚。有一次我搬了個板凳,把身子探進去,一沒留神,差點把罐子撲倒,幸虧被我爺爺及時扶住才沒碎。不過他沒告訴我爹,反而拉著我的手,給我講了一個三顧茅廬的故事。從那以后,我沒事就故意往罐子旁湊,我爺爺一看,就知道是我又想聽故事了,會隨手拿起一件收藏品,給我講一個小故事。” 藥不是說起這些話時,臉上泛起幸福的光芒,可稍現即逝。 “可惜我對古董不感興趣,也不想接家里的衣缽,大學時就出國了,一直不肯回來。我爺爺一片苦心落空,這才轉而去培養(yǎng)藥不然?!?/br> 藥不是說到這里,搖搖頭,說回了正題:“我對那個罐子太熟悉了,到現在都忘不了。就在諸葛亮的袖口處,也有這么一個白口?!?/br> “一模一樣?”我連忙追問。這可是個相當關鍵的發(fā)現。 藥不是按住太陽xue,額頭青筋浮現,似乎頭疼得厲害:“太具體的細節(jié)我不記得了,但肯定有那么一道痕跡。我還問過我爺爺,是不是別人給刮的。我爺爺只是呵呵一笑,說不是,但也沒解釋?!?/br> 我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這個發(fā)現雖然意味不明,但里外都透著藥家不清白,他們和老朝奉之間的關系撲朔迷離。如果繼續(xù)往下深挖,很可能先把自己家人也牽扯進來。 打假打來打去,打到自己家身上,這確實是個非常尷尬的處境。 “今天太晚了,明天咱們倆再商量吧?!蔽覍捨康馈?/br> “不行,這事得說清楚!” 藥不是猛然地一擺手,示意我先不要走,然后飛快地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個塑料小藥瓶,就著熱水吞下一粒藥片,臉色這才好一些。他閉目了三秒鐘,再睜開眼時,已經恢復到原本的陰沉模樣:“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因為牽涉自己家族就手軟。” “哦,我不是那個意……”我還想解釋,可立刻被他打斷。藥不是目露銳光:“如果藥家真是老朝奉的爪牙,那就讓我這姓藥的自己送終,好過敗在別人手里。你不要心存疑惑?!?/br> 既然他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只能點頭表示沒有疑慮,繼續(xù)按照既定方針辦。 我們倆商量了幾句,一致同意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返回北京,去找藥家的那個“三顧茅廬”青花人物罐。 這事必須越快越好。 老徐的覆滅,很快就會傳到老朝奉的耳朵里。我們在衛(wèi)輝接觸的人很多,他不費多大手腳,就能搞清楚我們的真實身份。于是我們一致同意,返程的日子定在明天。 我告別之前,看到藥不是坐在沙發(fā)上,雙手交叉在小腹前,神色略顯僵硬。那只小白藥瓶還擱在茶幾上,上面寫著一排長長的英文,完全不認識。 我關切地問了一句:“你……身體還好?”藥不是硬邦邦地頂了回去:“這與你無關。”我立刻不高興了:“你的身體狀況,關系到我們接下來的合作,怎么能說和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