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她有種感覺,即便一切水落石出,這對夫婦,也無法破鏡重圓了。 她的一生,就算是毀了,可面前這個女人,也要永遠痛失所愛。 等任桃華從翻滾洶涌的情緒中醒來,追出門外,穆宜和那輛馬車早已消失,放眼天地,只有白云悠悠山花搖曳。 她才清醒了,這是什么意思,原來徐知誥真沒有接她回去的意思,只是讓蘿夫人來道明真相? 她失落了一會兒,春風吹呀吹的,溫暖拂著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不要緊,他不接她,難道她不能去找他? 她回去收拾了包袱,去尋胡夷,跟他說,她要走了,回江都,去找徐知誥父子,跟他道個別,不會再回無名山了,以后他多保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會永遠記著他這個師傅,安頓下來,就日日焚香給他禱告. 胡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送你去。 她搖搖頭,那怎么行,她千里尋郎,還帶個疑似jian夫,那還能挽回嗎? 她堅決沒讓胡夷送,一個人孤身下了山。 這山處于楚吳交界處,下了山就入了吳境,她心急如焚,加緊趕路,大約七八天就到了江寧邊境,再一天就能進入江都府了。 直到這時,她才有些近鄉(xiāng)情怯了,她現(xiàn)在這副樣子,能見人嗎? 手上因為練武,生了薄薄的繭子,雖然看起來還是白嫩的,可是摸起來就不一樣了。 僥幸的是,雖然這段時日吃糠咽菜,但她底子好,一身肌膚依舊脂凝暗香。 還有一樣,她的身段卻曲線起伏波瀾有致了,重點是胸突然豐盈了許多,原來似蜜桃般的徐徐籠起,此時卻變得巫峰挺秀,羅衣微聳,她百思不得其解,沒聽說過練武能豐胸啊?這真是意外之喜。 兩相抵消,她覺得她的美色,跟從前大體也算持平. 終于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后,她到了江都府,從西華門入了都城。 輕而易舉的打聽到了徐知誥的新府邸,在十字大街東側的一座大宅。 她上前去扣了門,一個陌生年輕的門房出來開了門,她問道,“你們徐大人在嗎?” 那門房打量,不帶名貼就冒然前來,還是個婦人,雖是粗布衣著滿面風塵,也好看得匪夷所思,所以即便覺得冒昧,做為左仆射大人的門房,他也沒有頤指氣使。 “徐大人不在。” “那他什么時侯回來?” 那門房搖首,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那門房總是一問三不知,雖然看神情很坦然,可是她還是懷疑他是受了指使,她心里就有準備,徐知誥也許暫時還沒消氣。 “那你們小公子景遷呢?” 這東打聽西打聽的,那門房也生了幾分疑慮,便不作答了,只是看著她。 任桃華無奈,只好步下臺階離去,她在那條街正對著府門的胡同里,尋了個露天的攤子,要了碗面條,一邊吃一邊等著。 她慢吞吞吃了兩碗面條,再也咽不下,也不好意思老是占著位置,就往街上走去,隔著馬路,站到了柳樹下方,一直站到膝蓋酸軟,雙腳發(fā)麻. 她望眼欲穿,直到黃昏,在余暉中,街盡頭,一輛很眼熟的馬車駛過來,那兩旁騎衛(wèi)中有不少并不陌生的面孔。 她歡喜的往府門前趕,她趕到地兒的時候,那馬車也正好停在了府門口。 馬車先踏出平底皂靴,一身艾青直裰相繼露出,那出來的男人身姿修長,舉止儒雅風華蘊藉,那一張臉清俊凝肅,墨眉挺秀入鬢,鳳眼如秋水湖波,冷冽流光,一下子她熱淚盈眶,這不是徐知誥又是誰? 她似陣風的撲了過去,徐知誥低頭看著圈住自已腰身的婦人,詫異怎么沒人攔著她? 任桃華正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輕嗅著他的獨特好聞的氣息,就覺得她的臉被人抬起來,徐知誥挑眉瞅了她一會兒,咦了一聲道“好稀罕的顏色,可惜我不沾良家婦女,也不愛輕狂放蕩。” 她訝然的看他,這是何意?這時才看到徐知誥的眸光,吃了一驚。 那雙她熟悉無比的細挑的丹鳳眼尾,看似彎出了淺淡笑意,眼底卻分明是全然的疏然和陌生,深沉冷淡到了骨子里,仿佛她只是個萍水相逢的路人,浮光掠影,飛鴻雪泥,半點不會停駐。 她太過震驚,以至于徐知誥掰開她的雙臂推開她,她也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哪里跑來的野嫗,把她攆走?!?/br> 什么狀況啊她傻傻的聽著徐知誥干脆的扔下這么一句,轉身上了臺階,進了府門. 有兩個護衛(wèi)過來攔住她,客氣的請她離去。 她直勾勾的看關緊閉的府門,并不知道,徐和誥邁過門檻,便輕叱了穆宜一句,怎么不攔著她? “您沒下過要攔截夫人的命令?!?/br> 徐知誥聽罷,淡淡道,“原來,她就是那個被人騙得拋棄了我的蠢婦?” ☆、第114章 收覆水? 朝陽上來,春風漸漸轉暖,順著格窗,吹來了一陣陣潮濕的水氣。 “蜀主成日酒色游嬉,不理政事,已決意與后唐修好,撤回武修節(jié)度、武定節(jié)度、天雄節(jié)度等九十七軍。” 江大人認為徐知誥應該會失望,徐大人雖中途折返,但與蜀主結盟的意圖已露端倪,如此一來,拒不承認中原朝廷地位的就是只剩吳地了。 駱知祥道,“在唐地的探子回報,最近兩河的戰(zhàn)馬緊缺,價格高漲,而且有價無市,由此可見,李存勖在積極備戰(zhàn)。” 這是要對吳還是要對蜀?那唐皇李存勖雖是荒yin無政,可在用兵攻城上可是個奇才,一時之間,一屋子的人都有點擔憂,他們都是文臣,一般來說,都是不太喜歡打仗的。 徐知誥略一思索,道,“從奉化節(jié)度和武昌節(jié)度調一部分兵力去淮水,加強邊戍,蜀地門戶大開,李存勖舍難取易的可能性不大?!?/br> 他這么一說,屋里的空氣就輕松起來,周宗笑道,“原以為這蜀恃天險,得挺個兩三年才滅亡,不想今年就要亡了?!?/br> 他們走后,徐知誥冷笑,偏安一隅不是長久之計,只是李存勖治國無能,江山也不會穩(wěn)固,中原早晚還要亂,吳國的騎兵實力只能自保,就算他勵精圖治厲兵秣馬,沒有個二十年光陰的經(jīng)營,便是逐鹿中原,也無力一統(tǒng)華夏山河。 何況,徐氏的權力他還沒有全盤掌控,其實有幾分按捺不住,只是不傷筋動骨的權利交接,對吳國更為有利,要不然總得緩上十年才能恢復元氣。 那老賊的壽數(shù)不多了,他需要的只是耐心。 “她還在嗎?” 峰嵐馬上的會意到這個她指的是誰,這女人太不要臉了,公子不見她,她還來,死纏爛打,天底下有這樣的名門貴女嗎,一點不知道廉恥兩字,不過幸虧公子記憶不好了,從脫離苦海,峰嵐也是矛盾,不知道自己希望公子痊愈還是生病。 “讓她過來吧?!?/br> 任桃華隨著穆宜走上水榭時,徐知誥在亭子里喂魚,那斑斕多彩的錦鯉爭先恐后的浮出水面搶食,她走近低頭瞧了半天,。 “這些魚真好看?!?/br> 她其實不怎么喜歡水里涼冰冰的生物,只是徐知誥不說話,她就只能沒話找話。 徐知誥把魚食遞給一旁的小廝,讓他上去,然后一句話就把她扔到了崖底。 “我生過一場病,不記得你了?!?/br> 她真是如晴天霹靂,還有比這更壞的事情嗎,她是豪情萬丈的,既是自個的錯,那無論他怎么樣,不理她,冷臉,謾罵,甚至抽她,她都會一往無前,可是,竟是失憶了,她的勁兒突然就無處著手了。 她狐疑看著他,她能不信嗎,那種陌生的感覺揮之不去。 “馬前潑水,覆水難收,別再來了?!?/br> “你說過,無論怎樣都原諒我?!彼桓市模浘褪洶?,人不還是那個人嗎,她還要. 徐知誥在亭子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的看了她片刻,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不過丹鳳眼冷清清的,帶著審視嘲弄,“你受人蒙騙,不存在原諒的問題,只有一樁?!?/br> “不是我挑剔,我不在乎身份,我的女人,除了美和干凈,還要精通琴書四藝和賢良淑德,也要精明能干善于持家,缺一不可?!?/br> 她認真的想了他的話,她的美貌至少可以持續(xù)十年,干凈呢,她從頭自尾,只有他一個男人,也算是吧,賢良淑德,這個她也可以改,男人都不要她了,那不改也不行,那琴棋書畫,既是技藝,總有進步的空間,那能干,也是能培養(yǎng)的吧。 “這幾樣,我都做到,你就和我破鏡重圓?” 她出了徐府,還是恍恍惚惚,她回來了,可是物事人非,原來的人已不在,這個徐知誥,嶄新得她都不認識了,她死纏爛打,和他定了一年之期,一年以后,她若能得到他的認可,才能再回他的懷抱,還有更荒謬的事嗎? 而且,一年以后,她就算拚盡全力內(nèi)外兼修,決定權還是掌握在人家手里,這個瞧著就薄情的徐大人上下一碰嘴唇,說句不成她一年的辛苦就化為泡影了。 可是,她也不能不試,畢竟,這是她唯一回那父子倆身旁的機會了。 但是這段日子,她的容身之地得想好,客棧不能久住,任府暫且都不能露面。 她后來在徐府的大門口對著的那條巷子里,買下了一個豆腐坊,她想得很好,她打聽過,徐知誥早上都會差人在這間坊里買碗豆腐花,她要親手做。 其實所謂親手做,也不過是等雇工做好了,她在豆腐花里加些東西,撕好的牛rou絲兒,剁些碎銀耳,香菇,蛋黃,等等,反正有養(yǎng)份的,她都往里放。 只是這活兒,她也只做了三天,第四天,徐府的人就不來買了。 嫌棄她做得不好吃嗎? 她做了七八天的豆腐坊老板娘后,這天中午,店里來了一對父女,她無意中聽見兩人的對話,就不禁精神煥發(fā)了。 “滿丫,爹賣了你,也是沒法子,你不要怪爹,吃完了這碗豆花,就去徐府好好做丫頭,服侍主子,聽說徐大人人不錯,不會虧待下人?!?/br> 那滿丫只是哭,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父親絮絮叨叨的說著,任桃華后來就聽明白了,原來這父女倆是從窮山溝里來的,家里窮得叮鐺的,滿丫的弟弟生重病沒錢治,命在旦夕,無奈就賣了滿丫,正巧是賣到了徐知誥的府上。 任桃華很同情這依依不舍的父女倆,主要是,滿丫不甘愿去,她樂意呀。 她上前搭訕,把那父女請入內(nèi)室,然后就說她要代替那滿丫去徐府,那父親卻不敢答應,這冒名頂替去大官府上,東窗事發(fā)那不得下大牢滅九族,可任桃華威嚇恐喝,后來給了那父女倆五個金豆和一把銀魚兒,明晃晃銀燦燦的黃白阿堵之物,晃得那父親都把大牢給拋到九宵外了。 那父女走的,她把發(fā)髻松了,照著滿丫的樣子,剪了劉海,梳了一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又換了件破舊的花布衣裳,照了菱花鏡,這村姑就是容光太盛了,不象話,她想了想,門房什么的大概是自識自個的,就去廚房的灶坑里摸了把灰摸在臉上。 她把店子托付給她雇來的陳大嬸,托她先經(jīng)管著,反正她也不太在意。 那門房沒認出她來,不一會兒,就有丫頭來領她。 那丫頭把她領到一個老嬤嬤那里,那周嬤嬤嫌棄的看了她一眼,趕緊叫人帶她去梳洗。 一柱香之后,那周嬤嬤盯著面前的任桃華,著實吃驚不小,你說,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農(nóng)戶家生養(yǎng)的野丫頭片子,咋就出落得這般的整齊水靈? 適才她滿面泥圬的也沒看出來,這一番拾掇,穿上府里婢女的青襦紅裙,平日那些窮酸們吟詠美人的詞句就都從她老婆子耳朵里蹦噠出來了,什么艷絕塵寰,什么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什么的,再加上這曲折動蕩的身段,不活脫勾引主子的狐媚子嗎 再說這滿丫頭聽只有十五周歲,卻生得差不多象二九年華,以她老人家的經(jīng)驗,這一般都是風sao的。 她就猶豫了,雖然現(xiàn)在缺人手,可是這樣的…… 她看了一眼一旁啜茶的羅總管,羅總管多剔透的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作為婢女,是美得太過份了,是怕生出些風流韻事來壞了門風,可是他又不這么想,大小主子景通不在,小小主子景遷還小,不過就徐大人一個成年男主子,這整個徐府都是他的,就算他沾染了,那也是情理之中的,立個小婦什么的,再繁衍出子嗣來,他也樂見其成,這府宅這么大,卻太冷清了。 見羅總管頷首,那周嬤嬤想也罷,錢都付了,退回去不虧本,何況在她周嬤嬤手底下,哼,就算你是個妖精,一月之內(nèi)她也能收拾得規(guī)矩聽話,還經(jīng)管不了一個山里來的野丫頭?就把她分派到活計最辛苦的洗衣房,把洗衣房里的粗使丫頭換出來一個好了。 于是任桃華就被分派到了府里的洗衣房。 沒兩天,她就直咒那個老太婆,這洗衣的活兒,還好這時節(jié)水溫升高了,不那么凍手,但繁重呀,那洗衣房的頭頭華姑姑欺生,主子的一件不給她洗,凈給她一些底下人的衣物,臟污得都洗不出來。 這些也罷了,關健是這洗衣房和徐知誥的書房住處隔了兩進,太遠了,這一兩天,她連遠遠的眺他一眼都沒做到,更別說在深宅里的景遷了. 不過,她旁敲側擊的,也問出了一些事來,原來徐知誥從蜀地回來,確是大病一場,病得挺嚴重的,總有一兩個月的光陰,再深問,就問不出來了,這府里在那以后,曾有一次大換血,走了不少的人,眾人都對這事諱莫如深。 她想,怪不得,她來到這個新徐府,除了峰嵐和那些護衛(wèi)們,一個眼熟的丫頭也沒見著,按說總要帶過來一些舊人的,大約正好都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