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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桃放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胡夷說,他后來找人探過,打著吳軍旗號的騎兵趕來救援得及時,徐知誥一行已是脫險,如果行軍速度快,現(xiàn)在他們應該已身在吳地了。

    不是不相信胡夷的話,只是,她想親眼看一下,他們是無礙的,只有偷偷看一眼,她才放心。

    這是一處空置的農(nóng)舍,早沒了人氣,年久失修,這樣的大風天四處都漏著點風,不過畢竟是個人家,總比那荒山里的野廟要強上許多,至少一些日常用品還存余了一些。

    象被褥,蠟燭,碗箸什么的,都是有的。

    晚上吃過隨身的干糧,正要早些休息的時侯,卻聽得門被撞了兩下,門閂應聲掉落了下來,門大敞四開,黑沉沉的夜幕中,冷風夾著零星雪沫灑進來的同時,四五個人闖了進來。

    胡夷飛快的抄起一旁的刀,任桃華定睛一看,那幾個都有點眼熟,其中一人,竟是穆宜。

    她沒在其中看到徐知誥,也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是輕松又是憂心,還有點失落,百味雜陳。

    “夫人,走吧。”

    她搖搖頭,即已臨近吳地,她就不能回去了,發(fā)生了這樣的變故,大概就是上天對她的警示,她不能為了一已之欲,毀了任家。

    ”你去跟徐大人說一聲,蜀地之行入了尾聲,照原來說的,我就不回江都府了。”

    這話說出,她心痛如絞,再也體味不到徐知誥細膩的溫柔,再也看不到別扭的景遷,她對自已多殘忍啊。

    穆宜微微皺眉,對身旁的人低聲耳語,那人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跟隨著那人的行跡,她才發(fā)現(xiàn)大約在五十米以外,停駐著一輛馬車,她心怦怦跳著,那人彎腰說了什么,片刻,車簾掀起,一個穿著玄色大氅的高個男人步下了馬車。

    她癡癡看著那人走過來,走得并不快,步履不徐不疾,在風雪肆虐中仍保持著優(yōu)雅的姿態(tài)。

    那人到了門前,目光落在任桃華身上,漆黑如墨的丹鳳眼深不見底,看了她一會兒,牽了牽嘴角,“四姐兒,過來?!?/br>
    ☆、第112章 無名山

    她站在原地沒動彈,藏在袖里的手握成了拳頭,手指甲深深陷入了rou里。

    徐知誥眼底那魅惑綺絢的哄誘漸漸黯淡下去,只是唇角還牽著弧度,保持著淺笑凝著她,蒼白的臉色似乎變得煞白了。

    門仍在咿呀的晃悠著,冷風一陣陣捎著雪粒撲簌簌的亂舞著,那桌上歪脖蠟燭忽明忽暗的搖擺不定,暗淡的光焰似乎隨時都能熄滅,把四下拉入黑暗。

    那么亂糟糟的雪夜,卻有讓人窒息的沉默,兩人相對無言。

    良久,任桃華才找到自已的聲音,那樣陌生漠然。

    “照原來說的,謝謝你讓我陪了景遷一程,你即返江都,我就不送了?!?/br>
    徐知誥輕輕嗤笑了聲,語氣嘲諷得都掩不住火氣了,“那他娘的這一路算怎么個屁事?”

    她被徐知誥突然暴出的粗口嚇了一跳,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定了定神清晰的道,“那不過是旅程寂寞,各取所需?!?/br>
    徐知誥沉默的看著她,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為她百般籌謀,到頭來只換來這么毫不留戀的干脆,現(xiàn)在回想他的作為,就猶為可笑了。

    即便是聽聞到她與胡夷已成夫婦的消息,他恨過之后,終究還是放不下,正逢蜀主相邀,才有了黑龍寨之行,特意捎上任子禹做說客,想試探她,卻連個正常的女人也不敢找,就怕氣壞了她難以挽回。

    眼前這個他自小就看著長大的姑娘,他曾經(jīng)的媳婦,才真是冷心冷肺,怎么也捂不熱。

    他真想狠狠扇她耳刮子,用藤條抽爛她的屁股,把她扛回去,可是看著她那一臉的無畏,突然就感到身心疲憊心灰意冷,押回去她還不是千方百計的要跑?他難道能關(guān)上她一輩子

    一個輕狂放浪不知檢點的婦人,朝三暮四,出爾反爾,姿意任性,渾身的毛病,不過是生得一副絕色的皮囊,他又豈是惑于美色之人,哪里值得他不可自拔了?

    不過是經(jīng)年累月,這姑娘用她不顧一切的執(zhí)著,水滴石穿的攻克占領(lǐng)了他的心房,他習慣了有她,那么,時間,同樣也能改變這種習慣。

    徐知誥把目光移向神色戒備的胡夷身上。

    “我曾下過三道追殺令,你兩次脫險,只是這第三道總有七個頂尖殺手,任憑誰也插翅難飛,不過我會收回,你可以高枕無憂的得償夙愿?!?/br>
    徐知誥那張仿佛刀雕斧鑿的完美面孔已沒了半點的情緒,丹鳳眼底是一派波瀾不驚的淡薄冷靜,眸光犀利清明,語氣又恢復了穩(wěn)定平緩,任桃華覺得,他仿佛又成了許多年以前的那個人,可又不盡相同。

    皓如天雪,皎如云月,可望而不可及,似乎多了什么,又象少了什么,一時之間她也形容不出。

    徐知誥清明深湛的眼眸再沒在她身上掠過,也沒跟她道別,不帶一絲留戀的說了句走吧,領(lǐng)著穆宜幾人離去。

    她望著徐知誥沒在夜色里的背影,上了馬車,馬蹄聲遠去,那一聲聲的仿佛踐踏在她的心上。

    她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干殆盡,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竟放過了胡夷,這是個喜訊,可是她卻無法高興,這就意味著,她對他來說,什么也不是了。

    她推開了來扶她的胡夷,自個爬起來,走到里間,躺了下來,把被子蒙上,低低哭了出來。

    第二天,她就逐胡夷走,她說,她想在這座無名山上孤老終身,不需要任何人陪。

    胡夷沒說什么,離開了這間農(nóng)舍。

    過了幾天,她才發(fā)現(xiàn),他又在不遠處蓋了一間房子。

    她沒有力氣去管,再說,這荒山,也不是她的所有,她也不想走了,她心知肚明,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大概這個胡副將也會一直默默跟著。

    她茶飯不思,可她還是每天去做了吃,要不然餓死了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如行走rou一般的活著,直到一個月后,從水盆里看到她的形容,她才明白,徐知誥為什么會形銷骨立。

    她的癥狀比上次分別嚴重多了,大約是因為,以前,在心底,總是存在著那么一絲的希望,她知道徐知誥在找她,他們還有再見的一日,可是這次,她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牽絆,他們之間,是再無可能了。

    每晚入睡前,她都想會不會夢見那父子倆,可是她有時侯會夢到任家人,夢到母親盧氏,徐知誥和景遷卻從來沒有入過夢。

    他們,應是恨透了她,更或許,是連恨她都不屑了,她已徹底消失在了他們的記憶里,走出了他們的生命,不留一絲兒云彩。

    白天,她一直都在想他們,她也不攔著,任思念壯大,侵蝕著她的五臟六腑。

    天氣越來越冷,她知道胡夷默默的幫她修繕了房屋,知道他常常替她收拾了山里的豺狼野獸,她無法去表示什么,他要的,她給不了,她已淪落成個廢人,情感枯竭,心里就象漠北那一望無際沒有綠洲的沙漠,干涸得除了風沙就是風沙。

    這一輩子,大概就是這樣,欲生不得,求死不能,茍延殘喘。

    她越來越壓抑不住心底的魔鬼,總在想,殺了那個蘿夫人,那一切就可以掩埋在時光里了。

    有時侯看到胡夷,她想說,替我去殺個人,胡夷應該會說好。

    可是,她還有點良知吧,再想殺了蘿夫人,也不能教胡夷去,她欠胡夷的已不少了。

    殺人滅口這種事,她怎么也得自已去呀。

    她跟胡夷說,她想學武,胡夷很意外,只淡淡說了句她這個年紀才開始習武會很吃力的,還是教了她,她后來叫了句師傅,他也默認了。

    每天起五更爬半夜,從基本功開始,她的骨骼已長成,練起來比她想象中還要艱辛,剛開始一覺起來渾身關(guān)節(jié)沒有一處不痛的,她咬牙挺著,磨得起了泡,跌得破皮,被刀劃了道兒,后來都成了家常便飯。

    漸漸的,她發(fā)覺她的五感六識敏銳了許多,而且身體雖然瘦,卻強韌結(jié)實了,莫說普通的閨閣女子,便是那干慣粗活的農(nóng)婦也要不及她的。

    寒冷的冬季終要過去,山嶺漸漸被春風吹綠,可是她心里的荒蕪會有過去的一天嗎?

    漫山遍野的山花爛漫,在那一片片青蔥油黃的艷色里,春光明媚的籠罩下,當她看到穆宜單騎護送著一輛馬車而來,她都以為大白天她就出現(xiàn)了幻覺。

    是思念過頭了嗎?

    她愣愣的瞧著馬車在她幾十步外停下,穆宜說了聲到了,她直勾勾的盯著車簾,那車簾被挑起,一雙青蔥玉手先露了出來,緊接著,那個穿著淡月色衣裳的女子下了車。

    那也是個她朝思暮想的人,蘿夫人。

    她腦子轟的一聲,這蘿夫人被穆宜護送著,難道是得償所愿了,可是不應該呀,與徐知誥傳出婚訊的,無論如何都不應是她,她的身份不夠,最多只能做個妾室,可是她轉(zhuǎn)念一想,徐知誥這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這幾年他威望和實力都更上一層,莫說是吳主,怕是徐溫也無法在左右他了,他原是能為自已的婚事作主的。

    蘿夫人款步移來,那除去她的念頭又如洪水般的涌來,除了她,她就能回去了。

    她手微微抖著,按住了腰畔的柴刀。

    她的情感太過強烈,蘿夫人很快就覺察到了她的意圖了,站住了腳,突然笑了,那笑容帶著惋惜和可憐。

    “想殺了我?可惜,太晚了?!?/br>
    她咧嘴笑了,“不晚。”

    蘿夫人的聲音嘆息,“幾年不見,你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不過還是一樣天真,有穆宜在,你殺不了我的?!?/br>
    “何況,這一次,是他讓我來的,前因后果,他已知情,教我過來,完完整整的講述給你聽,省得你還糊涂著,也好正式作個了斷?!?/br>
    任桃華如遭雷擊,手腳冰涼,徐知誥都知道了,還讓她來,這是什么意思?

    ☆、第113章 復東翔

    聽著聽著,任桃華的淚落了下來,她得有多傻啊,一直在鉆牛角尖,一直在逃避,到頭來,卻是一場笑話.

    當年,她推了崔夜蓉一把,崔夜蓉當時其實并沒有死,只是后腦勺撞了一下昏了過去,蘿夫人趕到時,她正好轉(zhuǎn)醒,蘿夫人抱住她的頭,狠命的又撞了一下,她才真正殞命了。

    蘿夫人當時也是一時起意,想嫁禍于她,慌張的逃離后,事后才覺得自已莽撞,也是惶惶不安不可終日,生怕最后追究到她的身上。

    一段時日后,事情定了案,無聲無息了,她又記起這件事的初衷,才去威脅任桃華。

    那任家謀害崔母之事,其實也是崔夜蓉編造出來的,她聽在耳里,也記在心中,見任桃華猶豫,說她愿意償命,她就又添加了任家人的籌碼。

    然后如她所愿,任桃華離開了江都府。

    當年唯一深知內(nèi)情的她的貼身丫頭翠兒已被她下藥毒死,幾年過去,她以為這事是神不知鬼不覺,可是世上大概真有天網(wǎng)恢恢這回事。

    那翠兒有個相好的,是府里的小廝叫李全的,賭博輸了個精光,被追債得追得走投無路,就來尋她,說起翠兒之死,指出定與她有關(guān),因為有次翠兒吃酒醉了,是曾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的透露過她的惡行,說她那個美麗溫柔的主子,原是個心腸狠的,只言片語,足以讓李全推斷出許多事。

    那李全比翠兒狡詐多了,她下不得手,只好給了他銀錢,后來那李全胃口卻越來越大,一次次的要脅她,她后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雇人去殺他。

    沒想那李全卻僥幸的逃掉,直接跑到徐知誥那兒告了狀。

    一切就此水落石出。

    任桃華惡狠狠的看著她,恨不得殺了她,這個害得她母子分散夫婦不全的女人,竟還能笑得出來。

    蘿夫人凄笑道,“我們本該相安無事的,你做你的夫人,我做我的外室寵妾,可你偏偏是個貪心的,要獨自霸占男人,我只好出此下策,我們倆個,也說不好是誰害了誰,誰的下場更壞?!?/br>
    徐知誥沒讓她償命,可是那做法,還不如殺了她。

    他給了她兩個選擇,一個是給農(nóng)戶家做媳婦,另一個去年老癡肥商人家做妾,那農(nóng)戶家的長子倒是年輕力壯,可是家徒四壁,父母老邁無用,還有一群沒成年的弟妹,她去了,遲早會cao勞成個皮糙rou厚蓬頭垢面的農(nóng)婦。

    選商人?可那老商人丑得惡心外,還有個兇悍潑辣的老妻,常常會虐待毆打侍妾。

    哪一個選擇,于她來說,都是前途慘淡的地獄.

    可是她也不能不選,徐知誥笑吟吟的卻流露了幾分不耐煩,她覺得,如果她不老老實實的聽從安排,那他真會把她賣到窯子里去。

    徐知誥聽了她的選擇,眼色嘲諷,臨走時卻又丟下了句既做了決定就好好的遵從婦德,方不負他的一番心意。

    她當時如墮冰窖,這是要她一輩子安份的做那商人婦,甚至死了守節(jié)的意思?

    蘿夫人臉上維持著笑,心里面卻是欲哭無淚的,她看著那任桃華后悔莫及的神情,忽然就平衡了許多,不光是她一個人難受。

    徐知誥給她的感覺很詭異,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心腸卻不一樣了,讓她來跟任桃華陳明前情的口吻,太無關(guān)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