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祝微星說要看房，大崽一百個摸不著頭腦。

    但客人意思他也不好違背，在和同樣覺得見了鬼的老板一道把祝微星領(lǐng)到了房里后就見這客人盯著對面的窗戶久久不言。

    “你系不系覺得離那邊太近??？我們這樓就是這樣的啦，不然叫什么握手樓，不會丟東西的，有防盜，而且你對面住的人很正經(jīng)啦，你放心?！崩习迕Φ?。

    祝微星像沒聽見，僵了半晌才給出反應(yīng)。

    他極輕的說：“我知道……”

    第153章 握手樓

    祝微星要了這間房, 狹小逼仄的一間，因?qū)堑膲w壓得極近，外面正旺的日頭也被遮了八成的光, 擋得屋內(nèi)更顯陰濕昏沉, 除了帶著潮霉味的桌椅床榻和一個木柜外, 再無其他，條件極差。

    祝微星卻未嫌棄, 他讓大崽留了電話方便明天聯(lián)系后，請他先回了，自己則站在窗邊, 像發(fā)起了愣。

    對窗的房間也暗, 大概能瞧出是同這里一樣的格局, 區(qū)別是十分凌亂, 一看就住了個單身漢。

    不知呆望了多久，那頭忽有動靜，像是屋主回來了。

    就見一人推門而入, 背影高壯健碩，是個年輕的男人。祝微星的心猛的提起。

    可當對方轉(zhuǎn)身，對上的是一張陌生憨厚的臉時, 不能理解的巨大失落又擊得祝微星措手不及。

    那人也沒料到這間來了位新住戶，瞧過來的表情很是驚異, 復(fù)又顯出好奇，忍不住頻頻朝這里打量，像移不開眼。

    祝微星卻已垂眸, 神色迷離。早站到僵硬的雙腿撐不住的踉蹌坐下, 疲憊地伏倒于桌上。

    隱約間，窗外像傳來交錯的喧嘩, cao著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方言鉆入耳中，蒙昧混沌，忽近忽遠，辨不清虛實……

    有人說：“靚仔，這巷好窄，你要留心腳下?！?/br>
    正盯著前方的樓明玥被喊得回過了神。

    “這樓……”他一下仍找不到詞匯形容。

    站他身邊的胖大叔姓曹，是巷內(nèi)旅館的小老板，在街邊正遇到要找住處的少年，便眼睛大亮，cao著一口生硬的粵普熱情地拉著人進了巷，且一路巴巴的介紹。

    曹叔揮手：“不著緊，這樓是擠迫，但比你看得安全得多，靚仔你不是要體驗當?shù)靥厣珕?，這就是啦?！?/br>
    短短百來米的狹道住了七八十戶人家，四五幢樓被一條兩米寬的過道串聯(lián)，四輪進不去，大車走不了，容三人并列便已夠嗆。

    這里是m城，o省最邊沿的城市，交通不便，城建落后，旅游業(yè)自不發(fā)達，都跨入新世紀了還有種八、九十年代的樸素感，樓明玥幾乎把飛機火車大巴都坐了一遍后才從u市來到這里。而平日連外鄉(xiāng)人都難得冒泡的此地，更別說還是他這樣外表打眼的年輕人。一路過來樓明玥幾乎吸引了整條街的視線，看他手上的行李，看他背后的吉他，直到目送人進到樓里。

    “那里有路在造大樓，有好多工人住我這里啊，你再來晚點就沒房啦。”樓明玥被曹叔領(lǐng)上四樓安頓好，走前將屋內(nèi)少爺一身名牌打量，又落到那清俊至極的容貌上，沒忍住多嘴一句，“靚仔，哪里不慣便同我講，要退房提前幾天也無事。”

    樓明玥說：“不會，我下月中旬走。”

    曹叔大概覺得這樣的少爺是平日看慣金銀，來這里尋求生活刺激，也就不再多言。

    房東離開后，樓明玥好奇的往外張望，握手樓果然名不虛傳，推窗伸手便能將將觸到對家鐵欄，探出點身幾乎快有盜竊嫌疑，雖無隱私安全，卻也新鮮有趣，仿佛異次元空間。他覺得很有意思。

    又去看對窗那屋，面積略略大些，東西卻少，除了一本全新的農(nóng)民歷，家具都破落。

    看到一半手機響起，一排短信接連跳出，當下的社交軟件了了，移動網(wǎng)絡(luò)仍有大片空白，多靠通訊業(yè)務(wù)日常關(guān)聯(lián)。

    樓明玥自小到大第一回 獨自出遠門，離家一千多公里，又是才挨過腦部手術(shù)的五年治療期，雖已基本康復(fù)，卻仍讓親朋好友無不擔(dān)憂。知曉他此行的都電話關(guān)心，海先生、師兄師姐，連不習(xí)慣文字交流的大伯都發(fā)來掛念。而大哥大嫂更是消息不斷，生怕樓明玥有一點閃失。

    想到離家時給他規(guī)整行李，送他上機，衣食住行萬千叮囑的大哥，樓明玥暖心又無奈。

    一一報備行程表達自己很好，又讓大哥多念著剛孕期兩個月的大嫂，樓明玥最后才回復(fù)海鷹老師。

    他鄭重打字：先生，我來了m城，這里很不同，陌生，也有趣，我覺得，我應(yīng)該能找到與過去完全不同的人生。

    正徑自喜悅，一抬頭卻猛地一驚！

    就見原本無人的對面窗邊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影，而讓樓明玥嚇到的不是對方的突然出現(xiàn)，而是……他看不到這個人的臉。

    那人的頭像受了重傷，整個腦袋被繃帶扎成了木乃伊，右眼右臉深埋紗布里，只左眼腫脹間露出一條細縫，五官互相推擠彼此嫌棄，淤青滿布，十分可怕。只能通過其寬闊挺拔的身型勉強分辨出是個年紀不大的男生。

    大概是這畫面過于沖擊，向來知分寸有禮貌的樓明玥竟盯著人家忘了挪眼，直到一聲冰冷的質(zhì)問響起。

    “看夠了沒有？”

    那嗓音也像個少年，卻沉得重若千斤，透著滿滿的壓抑與不耐，讓樓明玥后知后覺自己的失禮。

    他連忙尷尬地道歉：“對、對不起……”

    男生狹小的眼內(nèi)滿是寒芒，他陰惻惻瞪過來兩眼后，轉(zhuǎn)身躺上了床。

    樓明玥不敢再瞟那里，低著頭退離窗邊。這時電話又響，沒一會兒上來個年輕人。

    “小少爺，總算找到你了?！蹦侨艘荒X門的汗，進來見他平安不由大松口氣。

    樓明玥起身和他打招呼：“丁哥?！?/br>
    來者名喚丁平，是樓氏的一位小員工。樓氏在o省沒有產(chǎn)業(yè)，但樓明玨實在放心不下弟弟，幾乎快翻爛了員工手冊，才終于找到個老家在m城、年紀相仿、人品過得去的人，連夜將人招到那里，能就近照顧他寶貝弟弟。

    丁平是大哥某位秘書的學(xué)弟，樓明玥去公司見過他兩回，所以認識。

    丁平打量這里的環(huán)境，嚇得眼脹手熱心驚rou跳：“小少爺，你怎么住這里啊?！?/br>
    樓明玥還有些自豪：“我下了大巴后想找一個地方住，走啊走就找到這里了，你們這里的樓挺有趣，和u市很不一樣。”

    丁平表情扭曲：“我在渡口訂好酒店了，雖然是個三星，但也比這里好多了，你身體才好，可不能這樣讓董事長擔(dān)心?！?/br>
    樓明玥愣了下，從口袋里抽出紙巾給丁平遞去了：“你不用緊張，沒關(guān)系的，我已經(jīng)和哥哥說好了，他同意的。而且，我看了這里的門窗，壞人進不來，很牢固，很安全?！?/br>
    丁平：“可是……”

    他還要勸，被一陣劇烈的拍門聲打斷。

    “小燕?。⌒⊙啵?！你開門！是老吳我啊，我來給你送飯！”

    拍的不是這邊，是對面。

    “小燕，你在不在？你腦袋怎么樣啦？白工讓我?guī)闳メt(yī)院?！?/br>
    “燕，你這傷不治不行啊，你不會死了吧，我進來了？”

    “你再不理我，我真進門啦。”

    話剛落，一聲砰響就起，鎖頭一蹦就裂，大門應(yīng)聲而開，一個壯漢提著兩盒飯輕松的走進了房里。

    丁平用眼神詢問。

    牢固？安全？

    樓明玥：“……”

    壯漢見到躺床上無反應(yīng)的人，立時大駭，剛要號喪就被一聲低罵喝阻：“你再吵試試?！?/br>
    壯漢一驚，立馬出了口氣：“你活著啊，嚇死我了。”

    壯漢撲到床邊想去看躺著那人的傷，手探出去，到底不敢，只能道：“小燕啊，我可是拍了胸脯跟白工說會保你在工地平安的，可你摔得那么重，還是腦袋，是要人命的事，叫我怎么放心?；蛘撸悴蝗メt(yī)院，你跟我回宿舍住唄，那里空房多，兄弟也多，好歹能照料，你一人在這兒，萬一有個閃失，我怎么跟你舅交代?！?/br>
    他一片心意拳拳，可惜那位小燕并不領(lǐng)情，任他如何苦口婆心都無動于衷。

    最后壯漢累了，癱坐在桌前愣神時，察覺到一道同病相憐的目光。

    沒想到一抬眼竟還真認識。

    “誒？小?。俊?/br>
    丁平看清他模樣也意外：“吳工頭？”

    原來那吳工頭早年在樓家的項目下干過活計，和丁平打過交道，兩人也算他鄉(xiāng)再遇，隔窗聊了一會兒，又似想起什么，各自看了眼屋里的祖宗，無奈放棄。

    丁平比吳工頭還周到些，雖帶不走人，但他硬是又提來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將樓明玥屋內(nèi)的床褥被套全換成了新的后才約了以后天天給他送飯。

    樓明玥心內(nèi)也復(fù)雜，他覺得自己可以自理，卻又不能拂了對方好意，只能半推半應(yīng)，兩相權(quán)宜。

    待到兩邊重新安靜下來，樓明玥就見對窗那男生仍躺在那里，一動沒動。他朋友給帶的盒飯也擺在原位，早涼了下去，他卻沒有吃的意思。

    之后的幾個小時，樓明玥都悄悄的注意著那里，他不是好管閑事的人，更不愛窺人隱私，可聽著那吳工頭的話，知道一個諱疾忌醫(yī)的重傷員就住自己對面，或許隨時有生命危險，他想不上心都難。

    睡前，他又往對面看了幾眼，期間有近一個多小時，那人都沒個反應(yīng)，他甚至仔細注意了對方的胸腹，竟感覺根本沒有起伏。

    一時室內(nèi)死寂，空氣凝滯。

    正當樓明玥以為那人怕是沒氣了，準備打120，忽然一聲電話鈴攪亂了這一方僵固。

    同時，那人一揮手，打掉了枕邊的手機。

    樓明玥見他還能動，放了點心，又在電話微光劃過他臉的瞬間察覺到，那個男生其實一直睜著眼，且看得方位似乎還是自己這里。

    明明瞧不清他眼神，樓明玥卻莫名悚然，這男生的氣質(zhì)……有點嚇人?？梢幌氲饺思沂莻€傷員，rou體大概正忍受非人痛苦，樓明玥又顧不得計較了。

    他的房間帶了廁所，不超過兩平米，但好歹能容他單獨梳洗，也是旅館里最貴的房間。

    睡前，樓明玥拉窗簾，卻卡在半道只拉了一半，看了眼面對，樓明玥又放棄了。

    連續(xù)趕路讓樓明玥累得不行，哪怕認床，也讓他睡了過去。睡得不熟，所以當夜半鈴聲又一次響起時，樓明玥立刻就被鬧醒了。

    意識已蘇醒，身體仍憊懶，迷糊間聽見那電話鈴響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終于被人不耐的接了起來。

    不知是那人的手機功能格外強勢，還是這樓宇隔音如紙，樓明玥清晰的聽見了來電人的話。

    是個女聲，十分嬌嗲柔美。

    她喚：“小涼?！?/br>
    可惜接電人沒應(yīng)。

    女聲也不在意，只軟聲埋怨：“mama打了一天，你怎么才接電話。唉，不過mama也不生你氣。因為，今天起你就十八歲啦，你爺爺已經(jīng)允許你回家了，高不高興？”

    第154章 萍水相逢

    被吵醒的樓明玥終于睜開了眼睛, 迷糊著聽了兩句，他起身倒水。

    對面男生像察覺了這方動靜，不顧電話里的女聲還在溫言細語, 漠然的扣下手機直接丟到了一邊。

    樓明玥又一次對上了他的目光, 窈黑的周圍只一點亮, 是樓下未睡的人家中漏來的昏暗燈色，沒照到室內(nèi), 卻像全映到了對面男生的眸里，腫脹的眼皮下，微窄的一條縫中, 滿是幽邃的深冷, 頹敗, 陰沉, 毫無活氣。

    白日里，他以為那男生是身體不適受了重傷才這樣萎靡不振，這一刻樓明玥忽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在難過, 才使得整個人陷入了某種停擺的悵惘里，連對生活都失卻了興趣。

    樓明玥雖自小體弱，父母早亡, 可活了十七年，因為家人朋友的照顧疼愛, 每天每天都被各種溫善暖煦的關(guān)懷包圍，這愛給予他陽光與勇敢，即便十歲那年因星形細胞瘤不得不將他最愛的音樂擱置下來暫時選擇接受治療, 可七年里, 樓明玥也沒有半分退縮和彷徨。

    所以，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到另一個人真切的悲傷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