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jié)
楊夫人翹起了指頭,淡定地笑道:“張夫人說的是。本夫人也確實有幾年沒出來走動了。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原配的姑娘都能隨便作踐了。可見世道多艱,人心不古?。 ?/br> 說著,又打量了一番張大姑娘,嘖嘖道:“你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你娘也跟本夫人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前幾年她去了,倒留下你一個受苦。我也是不愿意見到舊人徒惹傷心,沒想到竟至于此了……”說著還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不管真情假意,這一番作態(tài),張大姑娘無法不理睬,只好站起來朝楊夫人行個禮,低聲道謝。 才坐下,楊夫人又朝著張老太太道:“老太太身子骨還硬朗,好歹多照看這孩子幾年,她娘雖不在了,咱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罪不是?” 張老太太:“我老啦,享不來這城里的福,這幾年帶著這丫頭在鄉(xiāng)下補補漁網(wǎng),趁著退潮撿點海貨,還能穿衣吃飯。只是我又能看顧她幾年? 這不,如今都十三了……早幾天聽說這賞花會好,老婆子也厚著臉皮跟著過來了,好歹讓她也長長見識,免得往后難嫁!” 張夫人的臉色更加不好了。說她不善待原配嫡女還罷了,可這老太太明擺著是說她不贍養(yǎng)婆婆! 她掩去眼底的厲色,轉(zhuǎn)而朝石初櫻笑道:“我這婆婆有一把年紀了,時常會這樣……我們做小輩的倒不少說什么。唉,咱們做人家媳婦的,難免委屈些?!?/br> 楊夫人嗤笑一聲:“嘖嘖,張夫人這本事,委屈了誰,也不會委屈自己??!” 張夫人忍無可忍,怒氣升騰,顧不得場合,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怒道:“王月娥!別給臉不要臉!別以為你當了知州夫人就了不起了!有閑功夫管別人家的事,倒不如管管自己的后院!自己在家里被人擠兌得灰頭土臉,連府門兒都出不來,還有這份閑心!” 楊夫人到底年長些,道行也比張夫人深厚,只見她驚嚇似地“啊呀!”一聲,拍了拍胸口,才道:“幾年沒見,我還當張夫人改行了呢!” 然后她飲了口茶給自己壓了驚,才繼續(xù)道:“瞧瞧這氣勢!到底是從小跟著下海打過劫的,就是不一樣!我這手,拍斷了也沒這氣勢不說,只是這么個拍法,也早就手腫了!” 楊夫人雖慢聲細語,但此話一出口,屋子里也頓時靜了片刻。 石初櫻也沒想到這楊夫人竟報出這么個猛料! 張縣令的這個夫人是繼室也不稀奇,可如果楊夫人的意思沒錯,張夫人應(yīng)該是海盜出身!至少家里曾經(jīng)是海盜出身! 哪怕是洗手上岸了,這海盜的名聲可是一臭千里的…… 這么看,這張老夫人作為婆婆都避到漁村去結(jié)漁網(wǎng)了,也不是不可能……一時間張大姑娘倒是解脫了,已經(jīng)沒人還注意到她了。于是,這姑娘又拈了一塊點心,填進了嘴里…… “喲,咱們來遲了,瞧瞧里頭已經(jīng)說得多么熱鬧了!”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女子嬌俏的笑語聲,還一群人走動的裙裾沙沙聲。 石初櫻眼神兒往門口飄了過去,只見屏風(fēng)里頭站著的回雪打了個眼色過來,原來剛才的客人在門口停了停,聽到了里頭的嗆話,這才出言的。 這個話鋒都敢接,可見也不是個簡單的! 那女子和一群衣袂翩翩的女人走了進來,原來是本州的通判夫人和州同以及州府的其他官員夫人們,相約著一起到了。 大家又是一番見禮,剛才的火爆氣氛也就給遺忘了似的,再沒人去提。 “喲,這不是張老夫人嗎?可有幾年沒見您了?身子骨一向可好?”通判姚夫人身份比張縣令夫人高,自然坐在了張夫人上手,張夫人被擠到了后排去了,畢竟一下子來得都是州府的官眷,她這縣里的就不夠看了。 張老太太:“謝夫人還惦記著,我這不是聽說參將府上有好吃好喝的,才非要跟著來了。呵呵呵……” 姚夫人往后瞥了張夫人一眼,含笑道:“老太太可得多出來走動走動,這一連幾年不見,咱們也惦記著不是。” “喲,張姑娘長這么大了?我記得當年我剛來,正趕上喬夫人去了,張姑娘還那么小一個,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真真的可憐!” 州同夫人道:“可不是么,這都好幾年了,怎么也沒見多長二兩rou?唉!”一聲長嘆,什么都不說了。 (下面防盜部分) 她們這些從州府趕來的夫人,自然是不在共同乎擠兌一個海盜之家出身的女人的。 哼哼,以往海盜是地頭蛇,橫行在沿海的地界上,從漁村到縣城,再到州城,哪一級的官兒敢直接跟海盜對著干?不用別的,看你脖子上的腦袋能不能安穩(wěn)呆個一年! 要是不夠狠辣,怎么能叫海盜呢?別說縣里、州里,就是郡王府不也縮著頭么? 按說這是南安郡王的管轄地界,驅(qū)逐海盜跟內(nèi)陸的郡王打擊山賊一個道理,可偏偏海盜比山賊更難打,便是原來駐守的副將帶的水軍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水軍是打了就走,海盜回頭就瘋狂報復(fù),打了比不打還麻煩…… 所以,多年來受海盜氣的可不止是平民,這些個沿海的官員也不得消停。跟海盜同流合污顯然早晚抄家的節(jié)奏,至今還沒哪個腦子清楚的官員敢明著這么干,(暗地就不知道了),但要說明目張膽地去海上打擊海盜,卻也是不敢的。 因此,這么多年來南外海這一帶就形成了一種怪圈:人人恨死了海盜,人人喊著打擊海盜,卻又沒人真的敢去惹海盜。甚至大家私下里還盼著,能跟海盜的親戚什么的掛點鉤,好歹能給自己留條路…… 而海盜自然也是要上岸的,不可能終日漂在海上,所以這點義氣還是講的,能照拂的人家,海盜也還算給面子。每次意思意思抽點油水倒也不打打殺殺的…… 所以呢,又怕又恨又有些依賴,唉,真是亂套啊…… 話說今天這么些個州府的夫人擠兌張夫人,也是有理由的,誰讓去年海盜和島嶼國太猖狂,圣人震怒后處罰的可不止楊大人一個! 而是整個南外海一帶的官員,不論文武,全都罰俸一年,留任察看!連同郡王聽說也罰了一年的爵祿! 大楚國官員的俸祿雖不算太高,可重點是官俸發(fā)的是真銀子!而不是新版銅錢。知道現(xiàn)在市面上銀子和銅錢怎么個兌換法么?官價:一兩官銀兌一千文銅錢,私下在錢莊銀樓等地,加碼是一兩官銀兌一千四百文! 高自然是高,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大家手上的缺銀子??!除了官俸,爵祿,朝廷的賞賜,現(xiàn)在很難從正規(guī)渠道獲得真金白銀了!十年時間,圣人把市面上的金銀收得也差不多了…… 所以說,這一年的官俸對于這些夫人家里來說,損失的可不僅僅是一二百兩銀子,而是很多潛在的收益。 不過即便面對如此強大的火力,張夫人顯然也是底氣十足地。 她輕輕嗤笑一聲,“妾身雖粗野了些,講個眼不見心不煩,好歹那是真性情;不像有的人,專門下黑手,明面上還裝得比誰都賢良?!?/br> 說著,她朝石初櫻一笑,道:“夫人您可別不信,妾身性子是實在了些,可好歹也是講義氣的。您說說,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沒了爹娘,帶著不多的家產(chǎn)來投靠,咱們要是嫌棄干脆就不收,要是收了,就干點子人事兒。 有的人就不這么想。嘖嘖,一邊把人家孤女的家產(chǎn)哄騙到手,一邊又壞人家的名聲,逼人家去死。這不,一筆家產(chǎn)就這么到手了?!?/br> 說著,張夫人還夸張地攤攤手,很是鄙視了同知夫人一眼,悠悠一嘆:“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才是高手!” 石初櫻以往偶爾在京城高端場合混,還真沒見過官場女眷竟然可以這么火爆! 跟這些夫人的段數(shù)一比,京里那些講究彎彎繞的女人簡直被比成渣渣了…… 這地界的夫人可真敞亮,真豪邁! 縣令夫人可以一炮轟向州府的官夫人,也不怕什么‘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嗯,找個時間特問問楚溆…… 石初櫻看得目不暇接。 第245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唐老夫人的意圖 半屋子的女人,掐起來完全顧不得官話什么的了,甚至用方言吵了起來。好在石初櫻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聽明白,只是裝著聽不懂,這樣看著才熱鬧。而悠悠也算開了眼界,看得都忘了去玩兒了。 這時候就聽有人問:“怎么沒見到唐老夫人?”于是很是有幾個人偷眼看像了參將夫人。 石初櫻自然是裝不懂了,反正她們也沒用官話說。而且,對這個什么唐老夫人,其實她也挺心煩的呢,正好聽聽大家怎么個說法…… 這唐老夫人是本地的世宦之家唐家的老太太。唐家也算是幾百年的世家之一,在南邊這一帶很有些影響力。聽說早年也是打魚出身,后來慢慢供養(yǎng)子弟進入仕途,在前朝的時候家世達到了頂峰,族中有人進過內(nèi)閣。 不過朝代更替,世家多少都受了些影響,唐家更是偃旗息鼓了幾十年。而后倒是也慢慢復(fù)出了,只是這一歇幾十年,族中的子弟人才卻大不如從前了。 直到太上皇當政的時候,唐家除了剩個百年世家的架子,里頭真的已經(jīng)耗費的差不多了。唐家急于尋求崛起之路,而作為文官,男兒們自然是追求入仕,可當官豈有那么容易的?這么些年供出來,也只有三五只小蝦米,還都在五品以下。 這在朝為官,不到三品算不得大員。四品也不過是中游,五品官在京城差不多滿大街走,要是沒個實職,還不如六品的給事中呢!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唐家老太太靈光一現(xiàn),男兒不行還有女兒嘛!好歹也是世家,總有路子在,傾盡全力總算獻了一個姑娘進宮。 對于這些前朝世家,本朝雖不排斥,但也不是多熱絡(luò)。不過唐家愿意獻女人,太上皇還是樂意笑納的。反正對他老人家來說,不過是多養(yǎng)個女人而已。 唐姑娘入宮后雖不格外受寵,但楚家宗室對后宮子嗣的嚴格控制,她倒沒cao什么心地生了個女兒,因子嗣之功,封了個九嬪最末的充媛。充媛雖不高,不過好歹也是能叫一聲‘娘娘’的了,唐家作為公主的外家,也算是皇親了。 所以,光是唐老夫人先有個封了娘娘的女兒,還有個公主外孫女就了不得,在京城也許不算什么,可在這地界那就是高端! 一時間,不光唐家,連唐老夫人都在南外海著一帶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要是什么宴會沒有唐家老夫人光臨,那就是不夠檔次啊! 哪家的夫人、小姐要是不能得到唐老夫人的一兩句肯定,那在本地也算不得出眾!畢竟人家是養(yǎng)育過娘娘的人,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然而這一切隨著太上皇禪位,漸漸有些過了氣。 首先,每年年節(jié)的時候,從宮中來的賞賜沒有了。唐家娘娘本就不起眼,成為太嬪后更加沒存在感了,太上皇才不會去在乎哪個嬪家里有沒有賞賜什么的,不過是幾匹緞子,幾塊金銀罷了。 殊不知,很過人家就指著這份榮耀過活呢。 再者,每年巴結(jié)上貢的地方官和商戶也少了,缺了孝敬,日子自然不如從前。這是必然的了。 還有就是,以往跟他們家還有走動的一些勛貴世家也淡了下來……這林林種種,都在無時不提醒著唐家,皇恩開始寡淡了…… 也是,皇帝都不是哪個皇帝了,公主自然也成了眾多長公主之一了。說的現(xiàn)實點,都是過去時了。 而在大楚,同一家的女兒是不能入宮兩次的。所以,唐家咬咬牙,又費勁巴里地往南坪州的郡王府上送了個女兒。 要知道皇家可沒什么姨娘的叫法的。上玉牒的只有一個正妃、兩個側(cè)妃這三個。而這三個差不多都是內(nèi)務(wù)府選秀出身,能自行安排的有名份的也就四個侍妾。 盡管皇家不不在乎一個妾,可對于地方上的世家大戶來說,撈個四妾之一的名分也是相當不容易的??蓜e小瞧這四妾的名分,這在郡王府里也是搶破頭的。 別的不說,她們生的孩子雖是庶出,但那也是能正經(jīng)封爵的,培養(yǎng)得好,將來一個某某將軍的爵位跑不了。等將來成人開了府,那也是妥妥的宗親的外家!比公主什么的還實在些呢。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能生得出來! 其實對唐家這樣,靠送女兒攀來的外戚,宗室里其實大多數(shù)不齒與之為伍。 問題是,兩位皇子一來到南極港,唐家老太太就打著親戚長輩的名兒,派人去噓寒問暖了。兩個皇子很是無奈,連石初櫻這邊也沒少被送帖子。 石初櫻和楚溆都對此頗有些……那什么微詞。 而楚溆的意思,借著這次的賞花會,也讓唐老太太這樣的人收收心,別以為皇家宗室是她們家想貼就能貼上來的,免得將來心大了更沒好果子吃! 因而,這次賞花會,得了帖子的是唐家另一房的唐鈺的夫人。 唐鈺如今在工部行走,年后剛升了六品主事,也被派到南外海這里,跟著修建軍港和參將署來著。雖然正六品工部主事在京城不算啥,但在這地界上也算有來頭了。況且還參與修建了參將署,請他夫人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唐老夫人,跟著隔了房的孫媳婦來,也實在有些沒臉。 不過,石初櫻顯然低估這老太太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說話間,眼瞧著門外來的一群人,為首的一個滿頭白發(fā),一身絳紫羅衣的,可不正是這位唐家老太太! 張夫人笑得那叫一個燦爛,一拍手,道:“瞧瞧誰來了?這好半天沒見到人,我還以為唐老夫人去郡王府上會親去了呢……” 還會親?堂堂郡王府會和個妾的娘家論親?好幾個夫人都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聽說夫人這里的花好看,老身就腆顏湊趣來了,還請夫人雅量寬宥!”唐老太太cao著不錯的的官話,在左右兩位婦人的攙扶下欲行禮。 石初櫻淡笑著看著她,并不言語。 唐老夫人楞了一下神,還是全了禮數(shù),雖說她也得了個誥封,到底和人家正宗的宗室將軍夫人沒法比的。以往在南坪州,即便是郡王妃也少不得給她幾分顏面的,可這京里來的,和發(fā)往蕃地的到底不一樣。 石初櫻伸出手來請了起,其他一眾跟著的人也紛紛行了禮,除了唐老夫人,還有另外的一個老太太和別的兩位夫人,再然后才是正經(jīng)帖子上請了的唐鈺的夫人。 見人到得差不多了,石初櫻清咳一聲,道:“今日各位光臨賞花會,實乃榮幸之至!”大家一聽進入了正題都忙正襟危坐了。 “我們將軍奉了皇命,來此駐守海岸,連同我們這些家眷,少不得在此地擾上幾年了。先前忙于安頓,未及招待,失禮之處還請包含一二。 近日稍有空閑,正巧,府上的幾株蓮花長成了,趁著天光明媚,大家不妨也松散松散。”眾人附和,哪里敢挑參將署的禮兒,都說些捧場面的話兒一。 悠悠最先忍不住跳了下來,和玉兒帶著小孩子們,先是小貓兒似的走到門口,一脫離大人們的視線,立刻呼嘯著往游戲場去玩兒。 轉(zhuǎn)眼間就跑了個干凈,連小女孩兒都沒剩下一個…… 石初櫻輕笑一聲,“咱們也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