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這就是! 以為徐慨不受寵,一無母家支撐,二不顯山露水,便可事情做絕? 呸! ...... 張家正院廳堂,郁郁蔥蔥的榕樹、松針、大葉芭蕉圍著正堂順勢而生,沉木雕刻的檐角飛揚,摻金箔的地板磚上鋪了厚厚一層毛茸茸的攤子,正院正南角擺放著一支闊氣沉穩(wěn)的美人榻。 張氏一雙眼睛哭得如同一對核桃仁,縮在白生生的貂絨大氅里,下巴與鼻頭都哭得緋紅。 一位面容和藹的老婦人將張氏親昵地攏在懷里,聲音輕柔,“...祖母的心肝rou兒...不必與那些個賤民置氣,方士說咱祖墳埋得不好,咱便埋得不好了?說男不中舉,咱們家,你兩位堂哥不就中了舉入了仕嗎?再不濟,咱們就請人去瞧瞧,若是這祖墳確實選得不對,咱們再另擇一處便是,至于這樣哭嗎?” 張氏將頭埋在祖母懷里,哭得一抽一搭,“您說話算數(shù)?” 老婦人樂呵呵地笑道,“祖母何時說話不算數(shù)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釀冬菇(上) 聽一向疼愛自己的祖母這樣說,張氏漸漸止住了抽泣,臥靠在老婦人懷中,鼻尖嗅著祖母喜歡的檀香味。 想起近來發(fā)生的事,張氏一股委屈與怨氣涌上心頭,手里玩著鏤空赤金香囊球,嘟囔著輕聲道,“...婚事不成便不成罷,鬧得這樣難看,為了個不受寵的皇子,反倒叫咱們張家進退兩難...” 老婦人攏了攏孫女兒的肩頭,抿了抿唇。 這點倒真是沒想到。 阿霽嫁給四皇子這事兒,說不上頂好,也說不上不好,老四雖不受寵,又是個洗衣女使生的,可到底也是皇帝親兒子,封王封爵,只要不謀逆,皇帝百年之后,得了封地當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藩王,這日子總歸不會差。 可這選擇,也沒那么好。 張家三房,她三個兒子,只得阿霽這么一個嫡出孫女,嬌養(yǎng)出來的,若是不高嫁,也對不住這么十幾年捧在手心里的寵溺。 四皇子,可真不算高嫁。 她可是嫡長公主出身,全靠個皇家的名頭,她可瞧不上。 這皇子與皇子,還有差別呢! 二皇子,中宮嫡出,前途無量,人雖陰沉些,好歹有母后在背后立著;三皇子,曲家做后盾,母妃長寵不衰,自己也得用,瞧上去相貌人品都不錯,溫文爾雅,是位翩翩少年郎——若是阿霽說的這兩位,張家睡著了都笑醒。 偏偏是老四。 偏偏這門不盡如人意的親事,還出了岔子! “甭想這么多?!备豢荡箝L公主鬢間花白,一身錦綾密織正紅長袍富貴逼人,憐愛地摸了摸張氏的腦袋瓜,“進不進,退不退,交由祖母來想辦法,小阿霽安安心心便是?!?/br> 張氏坐直一些,一動,左胳膊還疼著,“...祖母,您不知道,秦王那一胡同的人都有??!” 富康大長公主“哦”一聲,示意小孫女繼續(xù)說下去。 張氏神色陰狠憤懣,憶及那食肆老板娘,話語里像藏了一把刀子,“孫女去那胡同的食肆吃飯,與那掌柜的爭了幾句嘴,您猜怎么著!?當天夜里欽天監(jiān)便燒起來了!后來孫女越想越不過味,便又去了一次,誰曾料到那掌柜的直接動手!” 張氏委屈地坐立起來,背過去,指著胳膊同富康大長公主撒嬌,“祖母!就是這兒!險些被那小賤人推脫臼了!” 富康大長公主眼風一掃張氏的貼身丫鬟,語聲一沉,“哦?這是幾時的事兒?怎沒聽人提起過?” 只聞“噗通”一聲,小丫鬟嚇得當場跪下。 張氏側眸看看,轉回眼神,隨口道,“好幾天前的事兒了!胳膊肘一直疼,現(xiàn)如今才好些。孫女不讓丫頭們告訴您來著,怕您擔心?!?/br> 富康大長公主“哎喲哎喲”幾聲,把張氏攏在懷中,“咱們小阿霽的孝心...受了委屈了呢!” 隨手從案桌下的木匣子里拿了四、五只漂漂亮亮的白玉牌遞給張氏,親昵地哄著,“拿去玩玩吧——最近不是愛在冰上投石子兒嗎?便拿著這同哥哥們去投。什么親事、什么四皇子、什么欽天監(jiān),祖母必定為咱們小阿霽善得妥妥帖帖的?!?/br> 張氏笑著接了,眼珠子四周轉了轉,似是漫不經心地開口,“...總覺得不公平。定遠侯家的許家jiejie,論才貌人品,還比不上阿霽呢,怎么就能嫁進恪王府?恪王殿下比那四皇子,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定遠侯家不過是侯爵,您卻是如今皇室位份最尊貴的長輩...禮部著實沒道理!” 富康大長公主聽張氏這樣說,有些心疼。 男人們不爭氣,倒叫內宅的女人受委屈。 他們家阿霽,無論人品、才學還是脾性,在北京城的貴女圈子皆是數(shù)一數(shù)二,前兩位皇子選妃時,她也叫人去禮部好好說道了的,偏生一個圈了定遠侯許家,一個圈了皇后的母家,他們家愣是一個好的都沒落著!反倒被配給了老四,還偏偏生出這么多事端! 當真是晦氣! 左不過只因,許家出了個四川布政使,龔家有皇后娘娘撐場面,欺她張家三代無人罷了! 可這話兒,當著孫女是不可說的——她怨怪兒子不爭氣可以,孫女兒卻不能怨怪自家父親與哥哥不爭氣! 富康大長公主扯著笑臉,又是安撫又是哄笑,將張氏安慰好了,又叫人將大姑娘送回去后,一張臉這才垮下來,手里握著湯婆子,斜靠在桌案上與經年的婆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這老四,們這招棋,倒還走錯了,一心想將阿霽先摘出來,不想把皇帝惹惱了。” 婆子躬身伺候富康大長公主吃水煙,手放在guntang的煙兜子上擱著,手背已結成了厚厚的疤,嘴里恭恭敬敬的,“如您所說,四皇子再低賤再卑微,到底也是皇帝的親兒子?!?/br> 富康大長公主點了點頭,沒甚在意,“皇帝借江湖術士的名頭,貶低了張家,這口氣也該消了。他這口氣消了,欽天監(jiān)起火一事就沒人再揪著不放了,只要不影響阿霽的婚配,叫皇帝說幾句便說幾句吧——若咱們不急急忙忙把這屎盆子往老四身上扣,遲早要說是咱們阿霽不對。” 說張家,總比直愣愣地說阿霽好。 富康大長公主要敲鍋灰。 婆子趕忙雙手捧著去接,尚且冒著火星的灰鍋巴落在手掌心,已經感受不到痛覺了。 “您萬般英明...”婆子恭敬地搭話,“您待大小姐當真是盡心盡力的,大小姐雖沒了娘親,卻有您這個祖母,實是萬幸?!?/br> 富康大長公主吞吐出幾圈白霧,瞇了瞇眼,“那能怎么辦?” 拿手比劃了個長度,“阿霽她娘難產,阿霽送到我身邊時就這么長點,眼睛尚且不會睜開,小小一只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指頭就不松勁兒的,那么小那么可憐...她娘又姓段...” 想起往事,富康大長公主眼蒙了蒙,水煙霧勁大在嘴里、胸腔里過了過,叫人腦子有些不清醒,“從第一眼看見阿霽,我就想,我得好好護著她...不能叫旁人隨意欺負了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釀冬菇(中) 富康大長公主語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阿霽,娘親姓段,這大約可以算作,她與段家之后吧? 所以她才會如此喜歡這個孫女。 富康大長公主陷入回憶時,誰也不敢搭腔。 身邊的婆子屏氣凝神,一點兒呼吸聲都不敢發(fā)出來。 水煙在胸腔中過了一遍,富康大長公主重重吐出一口氣,跟著便將廢掉的白霧盡數(shù)吐了出來,思緒又重新被拉回了現(xiàn)實,“欽天監(jiān)一事,皇帝出了氣,自然也就算了。本身四皇子這門親事,我都答應得不情不愿,架不住阿霽自己點了頭。如今毀了,焉知不是因禍得福,等過些時日、過些風聲,此事再議吧?!?/br> 此時,富康大長公主說話,可不是再同下人們說的了。 幾個婆子誰也不敢搭腔。 富康大長公主將水煙桿敲在木案上,抬了抬眼,“...去,把大小姐身邊的丫頭拖出去杖責三十,賣到官窯去。大小姐在外頭受了欺負,做下人的一不能幫忙,二不會回稟,要來有何用?” 婆子早已料到這個結果,恭順道是。 富康大長公主又道,“再使幾個人,好好查查秦王府旁邊那家食肆究竟有個什么名堂!竟敢對阿霽動手,本宮瞧著是活膩歪了吧!” 婆子背上的皮緊了緊,忙連聲應下。 年前,也出過這個事兒。 大小姐剛及笄,正是出門應酬見客的年紀,跟在二房鄭夫人身邊去賞花宴,一個剛從廣西到京的小官之女在桌席上與大小姐起了沖突,大小姐那個脾氣,言語必定是不太好聽,誰知那小官之女也壓根不讓人,大小姐便找了塊空地,見四下無人,便一個巴掌甩了過去,回來還同大長公主抱怨,手被扇疼了... 大長公主聽后,又是吹又是揉,好好哄了一番。 隔了三個月,便讓人將那小官之女趁夜捋到船上,第二日清晨,便有人在水岸邊發(fā)現(xiàn)了衣裳被水浸濕了、正昏迷不醒的那姑娘... 這事兒相隔甚久,京兆尹查了許久,也沒查到張家來,便不了了之了。 而后,大長公主將大小姐拘在府中——性情再跋扈,嫁人前也得好好裝一裝才是。 ..... 大長公主派出的人,私下查了些什么,含釧一概不知。 嗯,準確來說,含釧連那富康大長公主盯上“時鮮”了都不知道。 夢里頭,她壓根就沒見過張氏身后的后盾。 她那個身份,光是一個張氏,便將她捏得死死的了。 小妖婆已經能打了,她還不夠讓老妖婆出馬的資格。 這幾日,含釧忙得不得了,馮夫人夜里拖了三輛馬車、七八架驢拉車,一路出煦思門向西行,捧著大肚子開啟了生命中難忘的鎮(zhèn)守邊陲之行,含釧與瞿娘子、珍寶齋的掌柜、并幾位相熟的食客將馮夫人送出了煦思門,回“時鮮”,徐慨見含釧眼眶紅紅的,瞇了瞇眼,有些不理解,“...還能寫信,若是遇上三年任期述職,她還會跟著余大人回京住十天...” 徐慨不懂。 含釧抹了把眼。 馮夫人是她出宮開食肆后,第一個向她表達善意的女子,如果不將張三郎這好大兒算在其中的話。 “時甜”的生意,更是靠馮夫人孜孜不倦地拉客,哦不對,推廣介紹才做起來的。 徐慨,這凡事都不變臉的死狗男人,懂個屁呀。 送走馮夫人,含釧正式接管隔壁的隔壁的宅子,先前壓根沒好好看過,如今走進去才發(fā)覺自己賺了——兩進兩出,大致格局與“時鮮”一樣,只是外院做了個會客的廳堂,內院辟成了三間房,中間的庭院種滿了花樹,比“時鮮”多了一排后罩房,也多了一棟東南角的小閣樓。 這是標準的不太有錢的官宦人家的府邸。 要改成食肆,還有大工程要做呢。 含釧托黃二瓜請了幾位匠人師傅過來,挨個兒拿白線量了尺寸,出了圖紙,黃二瓜一口咬著馕餅,一手拿著圖紙,和含釧算這筆賬,“...您若要繼續(xù)開食肆,外院廳堂就要打通,幾根沒用的柱子和墻全都得推了,瓦、地磚、墻都要重新鋪。庭院里要打口井,內院三間房倒是可以留著,只是里面本身沒家具,還需要再買。門口的石獅子得給您拆了,您是商戶,可不能用,否則治你一個僭越之罪...” 含釧覺得,黃二瓜的,每,一,個,字,都,在,掏,她,的,錢。 含釧擺擺手,對黃二瓜她是充分信任的,“您列個清單,算個總價給鐘嬤嬤看看。勞您現(xiàn)在先給我個大概的數(shù)目。” 黃二瓜比了個“二”。 含釧反問,“二百兩銀子?” 黃二瓜笑著四下看了看“時鮮”的擺設,“若照您如今這個擺設布置,這二百兩風一吹就沒了。若先把食肆的雛形打出來呢,二百兩銀子倒是管夠。匠人工人的價格,兒給您一定壓到最低。材料,能在河邊運的,絕不收您銀子,您看可好?” 含釧笑起來,和黃二瓜說笑,“...您要不別干官牙的活兒了,您自己組一個修繕隊,找泥瓦匠、木匠、石匠等等,專接這些個改造、修繕的生意?北京城里好似還沒有個正經干這行的,您若舍得投錢,指不定還能拔個頭籌,賺大錢呢!” 如今是豪門世家有專門的管事負責宅子的修建修繕事宜,可如同含釧、馮夫人這樣的,手里有點錢、家里又有點地位的商戶、官宦人家,是沒這個閑錢專門養(yǎng)一隊人來做這個東西。 如遇宅子翻新,或是老宅新住,便要去官牙尋人。 今兒個尋個泥瓦匠,明兒個尋個石匠,日日都要重新找尋,沒個定性,特別麻煩。 還不如,將這些雜事兒托給一個領頭的,咱也不管這么多,買材料是你、找人是你、監(jiān)工是你、最后出了問題,還得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