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楚王妃也來啦？”君意沈奇道，郭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殿門口，楚王妃和昌榮正拉著阮云說著話，不一會兒，又走進(jìn)兩人，卻是阿秋和秦正卿。

    郭臨淺淺一笑，不待他發(fā)問，便道：“王妃娘娘已經(jīng)把阿秋認(rèn)為義女了，雖不入皇室玉牒，但嫁給秦正卿，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br>
    “你也舍得……”君意沈撇嘴笑道，“不僅舍得貼身婢女，還舍得我們布下的一顆棋?！?/br>
    秦家原先是德王一派，德王倒臺后。明面上，是個還在猶豫中沒有站隊(duì)的世家，暗中，早已透過郭臨投靠了君意沈。

    郭臨瞟他一眼：“太孫已經(jīng)開始防著秦家了，單單秋試的數(shù)據(jù)，翰林院的一絲一毫都沒讓秦家碰到。想來秦家為官者于中書省居多，平常偏幫聿修，他們覺察風(fēng)向不對也是早晚的事。”

    君意沈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說著，便有太監(jiān)報(bào)：“陛下駕到——蕭淑妃娘娘到——靜妃娘娘到——”

    殿上眾臣連忙避席下拜：“見過陛下！”

    “眾卿請起?！被噬咸@聲笑笑，往高座走去，經(jīng)過郭臨身邊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感覺皇上稍稍地停了下腳步。

    待陛下就坐，眾人方才重新入席。一時，又有不少目光朝這邊瞟來。只不過這次，他們看的不是郭臨，而是君意沈。

    舒貴妃打入冷宮后，蕭淑妃在后宮中的位分一直都是頭一人?？涩F(xiàn)下，不過是新進(jìn)宮不久生了位公主的靜妃，居然也坐到陛下的另一側(cè)，和蕭淑妃平起平坐。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意味頗深的信號。

    下首的太孫母妃常氏，一張俏臉臉上幾乎笑成了花。她優(yōu)雅地站起身端起酒杯，朝御座遙遙一敬，甜甜地笑道：“兒臣恭祝父皇，靜母妃娘娘，喜得千金公主?！彼褥o妃年紀(jì)還大，叫出“母妃”二字卻一點(diǎn)也不羞頓。

    皇上這么大的年歲，身體又一直不好，年輕貌美的靜妃親近可人。還給他生了個女兒，這是一件喜事。對常家，更是一場大喜了。靜妃本就是常家暗中cao作送進(jìn)宮的人，得了圣寵，生下了對太孫沒有威脅力的女兒，這難道還不能叫他們開心嗎？

    君意沈不以為然地收回目光，冷笑一聲，余光卻不經(jīng)意瞟見空空如也的太孫席位。

    “奇怪，太孫這當(dāng)頭居然不在？”

    郭臨蹙了蹙眉，想起陳聿修帶著玉鏘去出恭，也還未回來。

    “郭臨，郭臨……”

    “啊，在！”她猛地抬頭，茫然四顧。方才分了神，不知是誰人在喊他。

    手上一緊，君意沈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她定睛瞧去，對面那位端正立于席上的，正是高徹辰。

    高徹辰朝她微微一笑，神態(tài)溫厚得很。郭臨身上一麻，卻見他轉(zhuǎn)了身，不再理她，徑直對御座上道：“謝陛下吉言，臣與妻子雖是新婚，必會竭力效仿陛下與靜妃娘娘，琴瑟和諧。”

    這話說的，靜妃一個側(cè)妃，他也敢用“琴瑟和諧”。君意沈冷冷一哼，郭臨卻拉住他搖了搖頭。就算靜妃是側(cè)妃，可現(xiàn)在后宮中就沒有皇后，皇上愿意彰顯和誰“琴瑟和諧”都是他的事。何況今日龍顏大悅，是在給自己的幺女辦酒，盛靜妃娘娘的顏面。恭維再多，也不算過。

    倒是這高徹辰來京三年，居然就此娶妻了，也是件怪事……不過，他恭維他的，把她叫起來作甚。

    “老臣曾言京兆尹神武英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唯獨(dú)家事上分不清明。今日借小公主滿月的光，便請陛下幫京兆尹大人賜個婚吧！”一道年邁的聲音響起，郭臨呼吸一窒，聽出是兵部尚書。她暗道一聲不妙，怎么會在此時提起……可一抬頭，御座上的皇上捋著胡須，正若有所思地望過來。

    刑部尚書突然哼了一聲：“老臣也有此意，京兆尹久不成家，城內(nèi)多年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是斷袖之說，就是女扮男裝，實(shí)在不成體統(tǒng)……”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眾人都知的事，可就是誰也不敢當(dāng)眾直說。這下，刑部尚書破了這層冰，大伙便都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望向這邊。

    郭臨“霍”地一下站起身，轉(zhuǎn)眸朝席中一笑。這一笑，風(fēng)華萬生，說不出的靈秀英清。若說她是女人，這份英氣該如何自處？若說他是男人，那眉眼中的嫻雅又該怎言！

    “真是對不住各位大人，都在為下官的婚事cao心?！彼┻^高徹辰一眼，拱手朝御座行禮，眸光熠熠，“便請陛下幫下官賜個婚吧！不論哪家小姐，下官皆能迎娶入府。”

    ☆、第123章 孰危孰機(jī)（下）（含入v通知）

    “師父，冬天也能開這么多花嗎？玉鏘從來沒見過呢！”

    “那得看花匠的手藝?！?/br>
    “我知道了，宮中的花匠，自然是最好的。所以，才會有御花園百花齊放的盛景，對不對？”

    綠萼淺白，蟹爪香艷，御花園清冷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陳聿修一身水色長袍外罩墨色襕衫，臨風(fēng)玉樹。玉鏘環(huán)著他的脖頸，被他抱在懷中，睜著一雙烏亮的大眼，興奮地觀賞著林木花草。

    那雙獨(dú)屬稚齡童子的烏亮雙眸撲閃撲閃，盡透頑皮。他抿唇一笑，抱著他往園中的涼亭走去。

    “玉鏘?！?/br>
    “哎？”

    “你喜歡皇宮嗎？”

    玉鏘回過頭，軟嫩的小臉貼著他眼角，咧嘴笑道：“我喜歡皇宮里的花?！?/br>
    陳聿修突然停下腳步，將他放到亭廊的坐凳上?！罢娴闹皇窍矚g宮里的花？”

    玉鏘正把玩一片掉落的樹葉，聞言疑惑地抬起頭：“師父，你到底想問什么?。俊?/br>
    他靜默片刻，垂眸淺笑道：“玉鏘，皇嫡孫的身份，你真的不想要嗎？”

    “師父，那日回京的馬車上，不是都和爹爹一塊糊弄七叔叔了嗎？你怎么還問……”玉鏘嘟著嘴，見陳聿修一臉?biāo)菩Ψ切?。不由暗自吐吐舌頭，知道瞞不過：“好吧，我確實(shí)沒有對爹爹把話說死。那是因?yàn)椤?/br>
    他扶著亭柱子，跳下坐凳，站在陳聿修膝前，朗聲道：“‘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瘞煾?，天命如何，誰人能知呢？”

    陳聿修淡淡一笑，這個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墒牵骸澳愕?，似乎并不希望你坐上那個危機(jī)四伏的位置?！?/br>
    “玉鏘可沒說要為帝，”玉鏘拉住他的手指，精靈古怪地道，“也沒說不為哦。不過，玉鏘愿意讓爹爹少擔(dān)些心?！?/br>
    一陣?yán)滹L(fēng)拂過，將亭外枯葉掃落滿園，簌簌地發(fā)出聲響。陳聿修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遠(yuǎn)方。

    玉鏘趴在他的膝頭，好奇地跟著望去。亭外不遠(yuǎn)處的一棵火紅璀璨的木棉下，站著一位英挺的少年。

    絳紫的錦衣，通亮的玉帶。雋朗都麗，豐神清英。那和玉鏘相似的濃眉俊目，正凌然清冷地盯向這邊。

    “師父，那是誰??？”玉鏘偏著頭問道。

    陳聿修輕輕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垂下頭，溫和道：“那就是你的哥哥?！?/br>
    “哥哥？”玉鏘皺了皺眉，突然就笑開了，“啊，原來是太孫？”

    幾乎是一瞬，太孫便想起了三年前南明山寺廟里，那個楚王妃懷中未滿周歲的嬰孩，他甚至還記起了身邊老太監(jiān)的話：“……小公子的長相恍惚令老奴想起了殿下幼時。怪哉怪哉，難道天下英武非凡的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銀牙一咬，他抬步便要上前。一個灰影飛快地?fù)踉诹嗣媲埃骸暗钕拢豢蓻_動！”

    “給我滾開?！彼渎暫鹊溃情_暗衛(wèi)，目光落在前方，忽地一愣。而身旁的暗衛(wèi)早已飛快抽出了袖劍。

    陳聿修輕輕地笑了，他彎腰抱起玉鏘，淡淡地吩咐道：“義山，走吧！”

    亭前的文士低聲應(yīng)了，重新將袖口攏下，蓋住指尖飛刀。腳步微動，躍入亭后，便再看不到蹤影。

    而那懷抱稚童的男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悠悠背對著他們飄然遠(yuǎn)去。

    太孫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一般，踉蹌倒退幾步。暗衛(wèi)一驚，連忙回護(hù)：“殿下。”

    “那人，那人……”太孫一把抓住暗衛(wèi)的胳膊，手指幾乎快要深深地陷入，“那人……也是皇室的暗衛(wèi)，是么？”

    “屬下不知，得以侍奉殿下前，從未見過旁人?！?/br>
    一朵細(xì)小半開的木棉花掉下枝頭，打著旋兒地落過太孫眼前，在他的黑眸中劃過一片鮮艷似火的紅光。

    *

    米分衫舞女窈窕的纖姿在面前搖擺晃動，偶有剛好一個舞動面向郭臨，舞女們便羞澀地柔柔一笑，端地美艷動人。

    君意沈湊到頭耳邊道：“艷福不淺么?！?/br>
    郭臨抿嘴淺笑，提起酒壺斟滿，和他輕輕一碰：“多謝夸獎?！?/br>
    她抬眼望見對面高徹辰不動如山的虛偽神態(tài)，和一旁常繼鐵青的面容，想起方才那讓他們似吞了蒼蠅的場面——

    “怎么，京兆尹要搶在本王之前娶妻嗎？”

    君意沈懶洋洋地站起，立在郭臨身側(cè)：“父皇，孩兒和京兆尹同齡，他能娶妻，那孩兒也要娶妃?！?/br>
    此言一出，筵席后側(cè)的官婦席幾乎是炸開了鍋。夫人們低頭激動地私語，不一會兒就都朝著這廂自家的夫君擠眉弄眼。小姐們則羞紅了臉，拿帕兒掩著面偷偷瞟向立于席間的兩個俊朗兒郎。

    然而，除了幾個想攀高枝的官員蠢蠢欲動，老謀深算地都?xì)舛ㄉ耖e地?cái)n袖坐好。只消望見兩邊的你來我往的暗潮，便知所謂的“賜婚”，定不簡單。

    靜妃瞟見席上常繼的示意，清清喉嚨，笑道：“陛下，魏王的婚事臣妾不敢揣測，可京兆尹這個良才，臣妾倒有個妙姻緣配給他?！?/br>
    她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就是越國公馮……”

    “meimei，”一直沉默的蕭淑妃突然出聲打斷她，側(cè)頭笑望，“meimei這不是偏心嗎，怎么不先替我兒也提議個姻緣?！?/br>
    靜妃一愣，正要說話，卻見皇上瞥了她一眼，驀地對著她身后招了招手，冷冷吩咐道：“靜妃累了，你們扶她下去休息?！?/br>
    席上眾人不約而同地噤聲，看著本是宴會主角的靜妃一臉茫然地被應(yīng)聲而來的宮女強(qiáng)行扶走。蕭淑妃嫻雅地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口，不露聲色地笑了。

    這就是天子之威，什么都不懂還妄想掌控住陛下，那就只能摔得很慘。她垂眼往向座下那站得挺直的二人，郭臨與君意沈同時求賜婚，論尊，排在首位的當(dāng)是魏王。議完魏王，才能是郭臨。這陛下還沒發(fā)話，靜妃就急切地想要給郭臨安插婚事，自然會觸及陛下的逆鱗。

    “凝兒?！焙雎犚宦暤蛦?，蕭淑妃一驚，只見皇上正朝她點(diǎn)頭微笑，一旁的婢女抱著襁褓遞向她?！靶∈拖冉荒阏疹櫫?。”

    蕭淑妃溫婉一笑，點(diǎn)頭應(yīng)是，將襁褓接過。常繼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暗道一聲晦氣。

    “中書令到——”

    郭臨放下筷子，聞聲抬頭，望見殿門口那一大一小熟悉的身影，頃刻眉眼帶笑。君意沈近在咫尺地瞧著她的目光，口中甘美的酒液好似摻了黃連。

    陳聿修向皇上告罪來遲，皇上低眉瞅了他片刻，揮手放行。郭臨樂呵呵地上前拉他坐下，見遠(yuǎn)處正要被楚王妃帶入女賓席的玉鏘一副可憐兮兮神色，忍不住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玉鏘連跑帶跳，到了近旁，便躬身擠進(jìn)君意沈和郭臨之間的席位跪坐好。君意沈不滿地瞪他一眼，玉鏘嘿嘿一笑。

    宮女們魚貫而入，端著大碗的湯羹，依次放入席間的食案上。玉鏘大老遠(yuǎn)就聞著香，興奮地直吸鼻子。一宮女蓮步走來，朝著玉鏘甜甜地一笑，彎下腰。湯碗越靠越近，手指卻突然松開碗沿……

    “玉鏘！”“阿臨！”

    幾乎是同時，君意沈一把踢開食案，陳聿修挺身而起推開湯碗。“嘩啦”幾聲巨響，整個宮殿的喧嘩一瞬歸于平靜，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務(wù)看向這邊。

    “啊——”送湯的宮女倒在地上，凄厲地嘶吼。那湯被陳聿修一阻，剩下一半盡數(shù)潑在了臉上，她徒然地捂住被通紅的臉，痛苦地打滾。

    君意沈起身怒吼：“來人，把這賤婢給我抓起來！”

    陳聿修伸手摸上郭臨的背，被湯潑濕的地方還帶著明顯的余溫。他忙道：“阿臨，可有傷著？”

    “還好，就脖頸有點(diǎn)，嘶……”郭臨齜牙咧嘴地縮了縮脖子，緩緩松開胳膊。懷中玉鏘瞪著大眼驚懼地望著她，挨了片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陳聿修側(cè)過頭，對坐在旁邊的周丞相求道：“恩師，您能先幫我照顧下孩子嗎？”

    周丞相聽著玉鏘的哭聲，想起那日府中見著的乖巧稚童，心疼地走來將他抱起：“乖孩子，師祖爺爺在這兒。”陳聿修看了他們一眼，安心地回過身。

    “連個湯都拿不穩(wěn)的廢物，留著有什么用。”一道醇厚的嗓音突然響起。

    郭臨轉(zhuǎn)過頭，高徹辰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徐公公正在一旁指揮太監(jiān)撤走一地狼藉，擺上新的食案。

    常繼也走上前，一臉敦厚地笑著：“好在京兆尹反應(yīng)快，不然就傷到小公子了?！?/br>
    高徹辰面露擔(dān)憂，搖頭嘆道：“可惜郭大人身上袍子給毀了，不知可帶了預(yù)備的衣衫沒？”

    君意沈眉頭一緊：“高徹辰你什么意思？”

    “魏王殿下，下官并無他意啊，”高徹辰和煦地笑道，“難道您要讓京兆尹一身污衣在席，對陛下不敬么？”

    原來，機(jī)關(guān)算計(jì)是在此處，郭臨冷冷地抬眸。那碗guntang的湯水要么毀傷玉鏘那張神似皇上的臉，要么，便會潑在前去護(hù)他的我的身上，借此逼我換衣。一計(jì)二果，算無遺漏！

    高徹辰遙遙地望向郭臨，笑得勢在必得：“郭大人，您還是快些去更衣吧！難不成您真如傳言所說，是位女扮男裝的女子，所以才不敢在這宮廷之中坦然卸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