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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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身影漸行漸近,逐漸與前方一人重合。他微微一怔,停下腳步,望著那個中年人拱手行禮道:“父親?!?/br> “嗯。”陳大學(xué)士從樹蔭中走出,緩緩行至近前。面對離京近半年的兒子,他有些不知說什么的局促。良久,才幽幽地嘆口氣:“你……此行辛苦了?!?/br> “莫不敢當(dāng)?!?/br> 晚風(fēng)呼啦地吹過,才融雪的京城還是遍地的涼意。陳大學(xué)士陡然想起,便將一直拿在手里的大氅遞了過去。見陳聿修順從地接過披上,他輕輕別開臉,道:“你弟弟宜春的會試已過,只等后日殿試順利,便可離開國子監(jiān),入朝為官了?!?/br> 陳聿修系帶的手一頓,隨后微笑道:“甚好?!?/br> “嗯,待他金榜,族中便會擇日將他提嗣。” 低沉的聲音,只言片語,被風(fēng)吹得零零碎碎。 “所以,你這幾日就準(zhǔn)備準(zhǔn)備,想來此戰(zhàn)功績斐然,陛下也不會虧待了你?!标惔髮W(xué)士頓了頓,續(xù)道,“等宜春提嗣為陳家嫡子,你便要出族,此后與陳家再不相干?!?/br> 良久,風(fēng)中送來一個平淡的“是”字。陳大學(xué)士得了預(yù)期的回應(yīng),心中一松。想要抬頭再看看他,終究還是不忍,最后低低地嘆息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夜幕悄然降臨,陳聿修孑然一身立于空曠的宮道上。他緩緩仰頭望了眼暗無星辰的天空,抬腳朝前走去。 看著桌上一圈熟悉的瓊關(guān)美食,幾乎個個都是自己愛吃的。郭臨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挪到席位上做好,目光脈脈地瞟向上座的王妃。 王妃一個哆嗦,剛喝下的一口茶就噴了出來。她一面擦著唇角一面數(shù)落道:“瞧瞧瞧……瞧得這般滲人作甚?不就是打了個仗,我給弄了點好吃的,至于嗎?真沒長進(jìn)……” 郭臨嘻嘻一笑,被教訓(xùn)的周身通暢。等王妃示意可以開席,便樂呵呵地動筷。昌榮坐在她身旁,掃視了一圈飯桌上的各式佳肴,目光定在了較遠(yuǎn)的一道獅子頭上。她伸手戳了戳郭臨:“臨哥哥,幫我夾一下!” “哦?!惫R順著指示幫她夾了一大塊,放入碗中。二人自然而然地湊在一塊,有說有笑。 謝英芙坐在對面,抬眼瞅了瞅他們,捻著起帕子抿嘴偷笑。世子眉頭一皺,想也不想就道:“昌榮,不是哥哥說你,就是家宴,你也得注意下你未出閣的身份,阿臨他……” 話說一半,將將卡住。郭臨和昌榮齊齊抬頭,用一種看白癡的表情望著他。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世子的臉?biāo)查g漲紅,呆立半晌拼不出一詞半句給自己解圍。只好重重地干咳一聲,故作鎮(zhèn)定地坐回席位。謝英芙見狀,貼心地遞來一杯水。 昌榮和郭臨對視一眼,心領(lǐng)神會地大笑。 這時,突感身旁有人過來,郭臨轉(zhuǎn)頭一看,卻是姚易。 “何事?” “有人來訪,”姚易抬眼望了望席上,見眾人歡笑不斷,都未注意這邊,才續(xù)道,“是陳少師?!?/br> 郭臨匆匆忙忙趕到花廳,堂上那人正悠哉地坐于椅上,神姿閑逸地品嘗著茶水。 “你怎么來了?”郭臨不解地上前坐下,“這么晚出來學(xué)士府那邊不要緊嗎?” “自然,”陳聿修仰頭微微一笑,“既是接風(fēng)洗塵,我更想與你一道……” 郭臨白他一眼,但又沒打算把他趕走,偏過頭清咳一聲:“……嗯,反正就多一雙筷子,你就來吧!” 她帶著陳聿修來到席間,座上氣氛正好。 “呀,這不是聿修嗎?”王妃笑著揚(yáng)手招呼道,“快來。” 馬上便有婢女添了板凳和碗筷。陳聿修拘禮道:“冒昧來訪,還望王妃娘娘莫要怪罪。” “怎會?”王妃笑呵呵地道,“方才我還和阿臨說呢,改日要請你過府。你與阿臨同征共戰(zhàn),這段日子可是真真辛苦了!” 陳聿修淡淡一笑,側(cè)首望向郭臨,郭臨瞟他一眼,也抿唇笑起來。燭光印在兩張俊秀的臉上,說不出的舒逸、清和。 世子望著他倆,不知怎地逐漸呆住,酒杯懸在唇前半天未動。直到謝英芙察覺不對,出聲喚他,他才驟然驚醒。連忙灌下,又夾了好幾口菜。 口中酒與菜澀然混雜,諸般滋味難耐。只因他想起,成親那日的城樓,他們也是這般對視著…… 世子低下頭,苦笑著將滿心的不甘與懊悔咽下。提起酒壺給自己倒?jié)M,他站起身遙遙對向陳聿修:“聿修,這次出征,多謝你照顧阿臨!” 陳聿修眉梢輕挑,徐徐站起端上酒杯,唇角含笑道:“不客氣?!?/br> 這家伙,居然就這么應(yīng)承了?郭臨聞言不滿,正要出聲,卻見世子干完一杯,又滿一杯,執(zhí)著發(fā)問:“還聽說你被南蠻女子擄走,叫阿臨一夜好找?” 這話還真是挑釁了個十足,郭臨忍不住心底叫聲好,一臉悶笑地去看陳聿修的反應(yīng)。他倒是坦然一笑:“阿臨貌美武強(qiáng),對方擄不走她,退而其次找的在下?!?/br> 這一來一回真是樂趣十足,郭臨瞧得興起,便不出聲打擾。昌榮卻對她哥的幼稚了無興趣,問郭臨可要去瞧玉鏘。郭臨連連點頭,頓時把二人拋諸腦后。 * 夜已深,謝英芙坐在鏡前,將釵環(huán)卸下,頭頂只余一束高高的綁發(fā)。長發(fā)齊腰,輕柔地垂在腦后,整張臉都露在了銅鏡前。 鏡中女子柳眉溫婉,眸光沉穩(wěn),看上去端莊爾雅。她伸指撫上眼角,眼中劃過一絲失落,輕嘆出聲:“我才及笄半年,卻已有了衰紋。” 一旁新來的侍女不知情況,只柔聲勸道:“小姐哪里有皺紋啊,明明端容花姿,連世子都一日比一日對你好,奴婢可看在眼里呢。” 謝英芙低頭淺笑,這倒是她最近心情頗好的原因。不過……她伸手撫上腹部,默然不語。小侍女忙著別事,未曾注意。直到聽見謝英芙吩咐:“去把那湯藥端來吧?!?/br> 侍女一驚,想起那藥的功效。正要勸說世子爺今日與少師拼酒,指不定什么時候才……可她懼怕謝英芙的眼神,不敢多嘴,低低回道:“是。” 剛走到房門,門卻突然大開,一人骨碌碌地滾進(jìn)來。謝英芙對著銅鏡恰好看到,尖叫一聲站起。侍女瞧著不對,連忙蹲下身扶起來人,居然是世子! “世子爺,你怎么……?”侍女驚呼了半聲,就被世子拉住。他撐著她的胳膊站直,氣一順便打了個酒嗝。 謝英芙急忙走到桌前倒了杯熱茶,試了試溫度,扶著世子,遞到他唇邊。世子湊著喝了一口,腹腔一暖,總算回了點神。 他側(cè)過頭望向謝英芙這邊,正要道聲謝。眼睛一眨,卻直愣愣地盯住了她。她此刻墨發(fā)高懸,妝容已卸,全無昔日柔情百態(tài),倒俏然間添了一絲英氣。世子眸光一瞬不眨,已看得癡了。 謝英芙被瞧得頗為局促,忍不住試探道:“世子爺?” 世子突然一把抓過謝英芙的肩膀。動作用力太猛,謝英芙一下反應(yīng)不及被他迎面撲倒。 男子的陽剛之氣混著酒氣融進(jìn)鼻端,她驚惶無措,連連掙扎??赡屈c力氣,哪里可能掙得過世子。世子湊在她的頸間,伸手撫上她的臉。 侍女呆滯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被門外的涼風(fēng)吹醒,趕緊帶上門,留下二人滿室的旖旎。 謝英芙終于清楚眼下發(fā)生了什么,也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她咽了咽口水,盡量用最柔和的聲音喚道:“世子爺?” 世子突然撐起雙臂,一言步伐地從她身上離開。謝英芙心中一慌,不知做錯了什么。然而下一刻身下伸來兩只手,將她打橫抱起。 她驚呼一聲,暈暈乎乎間牢牢地攬住了世子的脖頸。望著咫尺前朝思暮想的郎君,心底柔軟一片。 世子將她放在床上,再次合身抱住她。嗅著她的發(fā)香,笨拙地吻她。謝英芙溫柔地回應(yīng),兩只小手靈蛇一般纏上,去解他的腰帶。 世子捧著她的臉,眼底蘊(yùn)滿深情,他低聲呢喃:“阿臨,為什么不肯告訴我……” 謝英芙迷糊未懂,嬌聲道:“世子爺?” “如若你早些告訴我你是女子,我又怎會錯過你這么多年……”世子長嘆一聲,對著那誘人的櫻桃小唇深深吻下,“阿臨……” 仿佛一盆冰水,將滿腹的欲.火澆了個透。謝英芙整個人僵住,一動不動地任由世子在她唇上肆虐。 她呆呆地望著頭頂?shù)拇矌?,雙手顫抖地伸出,感受到他火熱的體溫。突然緊緊地環(huán)住世子的腰背,仰頭用力地回吻他。 ☆、第102章 皇七封王 “武衛(wèi)將軍郭臨,此戰(zhàn)立功甚偉,朕龍心大悅。特賞黃金千……” 郭臨孤身跪在殿中,神色恭敬地接聽圣旨,看起來還是那個剛?cè)氤癁楣俚木兄?jǐn)青年??芍挥兴约褐?,眼下得多拼命,才能忍住沒把壓在喉嚨眼的哈欠打出來。 明明昨晚房間靜謐,地龍溫暖,以她一貫不挑床的作風(fēng),該有個好眠??刹恢醯?,迷糊間似乎總感覺有人在一旁。偏偏又本能地對那人無設(shè)防,睡意和警惕便在腦中輪流碾壓,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夜。 “阿臨,我只有你了……” 唯一記著的這句夢中的話,到底是誰在耳邊說的呢? “郭臨!” 冷不丁一聲輕喝傳來,她恍惚抬起頭:“啊……是!” 前方官員隊列里,刑部尚書不滿地飛來幾個眼刀。郭臨暗自咂舌,見臺上徐公公已經(jīng)宣旨完畢,正笑吟吟地望著她。她這才驚覺,連忙拜伏在地:“臣叩謝皇恩?!?/br> “郭愛卿真的不打算重回軍中任職么?”皇上撫著胡須,緩聲發(fā)問。事實上,早朝前,他就特意派人與她通了口信。本意是希望她借此戰(zhàn)功,入軍帶兵任將。 若是以往的郭臨,定然會把脫離京城,回歸熟悉的軍營作為上上之選??墒乾F(xiàn)在,她卻搖頭拒絕了。 不僅僅是因為擔(dān)心身份的暴露,還有……她舍不下身邊的人。 “回陛下,只要臣的忠心不變,無論是身在軍中,還是留待京城,皆可為國效力?!?/br> 刑部尚書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像是才認(rèn)識她一樣。這種冠冕堂皇卻又恰到好處堵住悠悠之口的回話,真的是那個連漠北王子都敢揍的沖動小子說出來的? 皇上聽完只淡淡一笑,便準(zhǔn)了。 起身站到一旁后,宣政殿內(nèi)又恢復(fù)了安靜。幾位通過了會試的學(xué)子被領(lǐng)事太監(jiān)們帶上殿,來進(jìn)行最后一關(guān)的殿試。 那些文縐縐的東西,聽得郭臨昏昏欲睡。實在有些熬不住,便想伸手去抓前方金真的袖子來支撐一下。剛抬起,手便被人拉住。郭臨回頭見是七皇子,便點頭示謝。謝了一半,她突然一個激靈……這是,七殿下?! 她立馬扯了扯胳膊,可抓在上面的手卻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朝堂之上,動靜不能太大。她只能無奈地嘆息一聲,渾當(dāng)那胳膊不存在,睡卻半點不敢睡了。 百般無聊之下,她索性偏過頭去瞧另一側(cè)陳聿修。見他垂袖直立,正凝神望向殿中的諸位學(xué)子,似乎對殿試十分地專注。 就這么熬啊熬,總算是熬到了殿試結(jié)束。殿上一陣輕微的sao動,郭臨趁著喧嘩,悄悄打了好幾個哈欠。耳朵聽著眾人的議論,不外乎是“狀元”、“榜眼”的字眼。 這時,七皇子突然在身后低聲笑了笑:“看來,只一個狀元,學(xué)士府壓根不滿足?!?/br> 郭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諸位神態(tài)恭謹(jǐn)?shù)膶W(xué)子中,有一個身量尚小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倒不是因為他出眾的容姿,而是他那身沉穩(wěn)不變的氣魄。 這樣超乎年齡的早熟,不由讓郭臨想起今日未來上朝的太孫。可同樣是早熟,太孫喜歡在雕刻成熟的同時,不忘展現(xiàn)自己稚嫩的一面。讓人不僅對他放下戒心,還能稍稍產(chǎn)生點同情。郭臨已經(jīng)栽在這上過,自然印象深刻。 然而眼前的這個孩子,卻在將自己具備的成熟,坦然地展露。既不夸張,也不畏縮。仿佛那樣冷靜的姿態(tài),早已滲透到了骨子里,讓人看著極為舒坦。這樣的氣質(zhì),倒是和聿修很像……郭臨想著想著猛地一怔,看向七皇子:“你說學(xué)士府?” 七皇子努嘴示意那孩童,笑道:“陳家的庶子陳宜春,不過,聽說他母親已被升為平妻,他又將成為新一任的狀元郎,想來名列嫡子之列亦不會太遠(yuǎn)。” 居然是這樣……郭臨怔怔地回頭,目光越過人群望向陳聿修。恰好他也正望向這邊,四目相對,他沖她盈盈一笑。 “咳……”御座上一聲清咳,殿中喧嘩頓時小了下去?;噬檄h(huán)視一圈殿中,突然提聲道:“在宣布殿試結(jié)果前,朕有一事請諸卿參謀?!?/br> 眾臣趕忙傾身拱手:“請陛下言之?!?/br> “老七。”皇上喚道。 “是?!逼呋首哟舐暬貞?yīng),他朝郭臨戲謔一笑,松開她的胳膊,大步走入殿中。 郭臨此刻,總算是反應(yīng)過來,知到皇上要做什么了。 “你已一十有七,自我朝開國以來,尚無一皇子在你這個年紀(jì)還未封王,你可曾怨恨朕?” 七皇子撩袍下拜,恭聲道:“兒臣十歲之前身在皇覺寺,一不知皇家宗室,二不知江山社稷。直到回宮后,才發(fā)覺自身見識、目光之短淺。論才學(xué)尚不及普通文士,豈敢妄與兄長們相比?莫說封王,便是居于宮中錦衣玉食都讓兒臣百般不安。只因時時能見到父皇母妃,兒臣才厚著臉皮待了下來?!?/br> 一席話,既將自己悲苦的童年歲月托出,又體現(xiàn)了自己的謙卑和孝心。每一字都在言不爭,可每一字也沒言就此不爭。郭臨在心底微微地嘆口氣,京城,還是一樣的腥風(fēng)血雨。這場斗爭,若不決出勝者,是不會停止的。 而且此刻,她也身處戰(zhàn)場。 郭臨邁步挺身走出列,在七皇子身邊單膝下跪,拱手道:“啟稟陛下,征南一戰(zhàn)臣等雖奮戰(zhàn)前線,立下數(shù)重戰(zhàn)功。但若無后方七殿下的鼎力支援,斷無法如此順利取勝。此等大功,酌請陛下封王賜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