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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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將……”護軍剛跑近,話喊了一半就被姚易攔住。姚易豎起手指比了個“噓”,側頭示意。護軍偏頭看去,郭臨靠著一顆大樹坐著,眼睛閉起,已然睡著。 “這……”護軍驚愕不已。姚易搖了搖頭:“最多半刻便去喚她,不會影響什么的?!?/br> “倒不是說這些,”護軍低頭嘆息,這些日子郭臨的辛苦他也是看在眼里,只是此時,“方才已有校尉私下?lián)鷳n,郭將軍如此肯定地帶人趕到黔州地界,可若陳少師并未及時與我們匯合。我等兵疲馬困,黔州全是魏軍,一旦碰上,豈不死路一條?” 姚易默然不語。這些話他不是沒想過,郭臨一向沉穩(wěn),在瓊關和世子二人搭檔作戰(zhàn)時,總能適時地拉回世子的冒進??涩F(xiàn)在,她為什么……會這么信任陳聿修呢? “也許,是我們多心了。” 雨漸漸小了,郭臨心中一喜,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泥濘,招呼大家上馬。行了一會兒,便碰到了前方回來的探子。 “將軍,大事不好!”探子一句話幾乎嚇掉郭臨半條魂,她瞪紅了眼,又聽他道:“魏軍大軍臨城,把黔州團團圍住,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br> “圍城?”郭臨疑惑地喃喃,“為何圍城?魏軍不是扎在黔州嗎?難道南蠻反悔了?” 一連三個問題,問得探子有些昏頭。他撓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理清本來要說的話來:“屬下觀城樓上的旗幟,隔著雨天蒙霧,雖不甚清晰,但似是我軍黃旗……” 郭臨先是愣怔,后大喜而笑:“哈哈……你這家伙,下次再話說一半,定斬不饒哈哈……”她轉過頭,“姚易,聿修占領了黔州!” 眾軍聽聞這個消息,數日來的疲憊幾乎都沒了,個個喜形于色。 想來聿修在與魏軍那一戰(zhàn)后,便快馬加鞭接近黔州,也不知他是如何用不足三萬人占領整個黔州,控制住城中的南蠻百姓。這兩者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到,必然不簡單??扇缃裎很妵?,也是做好死磕的打算。再這么僵持下去,城中彈盡糧絕,不降也得降了。 一念及此,她猛地騰身而起,躍上道旁的一塊高坡,振臂高呼:“弟兄們!少師先一步將黔州拿下,大齊的領土已從歸州擴到了黔州。日后我軍將據黔州之險,遙看魏國山川!” 沾滿泥土的臉污濁不清,雨水順著頭盔從溝槽直流滴下,然而那雙晶瑩黝黑的眼眸,卻是別樣的堅定:“如今魏軍兵臨城下,我等不知黔州被困幾日,如若不能一舉攻入,黔州失守,不僅蔣將軍有難,我大齊皇土亦危!此乃奇恥大辱,豈能由我等雄兵所創(chuàng)?” “不能!”眾軍齊聲吼道,聲音洪亮整齊,幾乎劃破長空。 “好!”郭臨揚手一揮,喝道,“我等連戰(zhàn)半月,至今無敗。區(qū)區(qū)魏軍,又有何懼?出發(fā)!” 一聲雷鳴炸響,瓢潑大雨再次嘩嘩直下。視野霧茫茫一片,然而每一個將士的身影都異常地堅毅。他們的目標,只有黔州,只有重重的魏軍。 郭臨一馬當先,遠遠瞧見城墻,便直沖而去。魏軍在大雨中圍城圍得正是神色疲怠之時,突然背后沖來一堆紅甲軍。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開始應戰(zhàn)。 場面混亂無比,兵刃相擊伴著魏軍的高聲喝罵。郭臨身后的四千多齊軍背靠背站成一個尖錐形,奮力猛進,生生把魏軍的包圍圈打開了一個缺口。 從城墻上遠遠望去,哪怕雨霧再濃,也能看出那抹紅色。陳聿修聽到此間急報,連傘也沒拿徑直走上城樓。 郭臨戰(zhàn)在最前端,甲胄上臉上,全是血污。殺紅了眼,直搶過一把鋼槍,雙手同揮,生生開辟出一道血路。姚易猛拍馬臀,趁著空隙,一鼓作氣行至城墻下,嘶聲厲吼:“開城門——” “開城門——” 雨聲、廝殺聲太響,城上的人根本聽不到。低頭又只能看到紅綠軍甲混亂的影子,無法斷定這就是我軍。守兵猶猶豫豫地望著陳聿修,又期盼他下令,又擔心他下錯了令。 只一眼,陳聿修就肯定,那個朦朧雨霧中浴血奮戰(zhàn)的身影,就是郭臨。 可這里是戰(zhàn)場,哪怕毫厘的差錯都不可允許。他的聲音傳不過去,只能咬著牙,死死地盯著她。 郭臨似有所感,猛地仰起頭。雨水大滴大滴,沖開了臉上的血污。仿佛冥冥中感受到熟悉的目光,她突然抬手摘下頭盔,身體后仰,望著城墻和灰暗天色的交接處,右臂蓄力,一把把頭盔扔了上去。 “嗖”地一聲,頭盔打著旋兒擦過陳聿修耳邊。在空中轉溜片刻,“咚”地掉在城樓上。守軍們連忙撲上,搶開來看,正是大齊云麾將軍特有的頭盔。 “少師大人,這……” “開城門!” “是!” 大門徐徐開向兩側,齊軍大量涌出。陳聿修身著黑甲,當先揮劍斬敵,郭臨旋身刺開敵兵……分別近一個月,終于重新見到的二人。在雨中,隔著敵軍,遙遙相笑。 * 奇襲軍順利進入黔州,除去控制城內百姓的兵力,此時匯合的齊軍,已能余出部分力量對付城外的魏軍。郭臨和陳聿修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就先召集眾將商議戰(zhàn)術。 也是魏國今年出兵沒看黃歷。大雨連著下了數日,人站在地上水都沒過了腳踝。魏軍凍著要死,不得已,去了城東不遠的山上避雨。不想大雨剛好造成山體滑坡,直接壓死了數千人。 魏大將嚇得魂不附體,勉力堅持了兩日。天色灰暗,幽幽地居然開始飄雪。這下魏軍斗志全無,只覺得老天都不站在自己這邊,灰溜溜地跑回西魏了。 又過十日,朝廷增派的將領趕來,帶來了蔣將軍攻克辰州的消息。之所以用了這么久,乃是如郭臨所料,辰州東北方的大齊領土朗州被南蠻jian細控制。后方有亂,蔣將軍不得不折道殺回朗州。處理完jian細,再去攻辰州,耽誤下來,耗時就比他們還多。 郭臨與陳聿修領了命,從黔州直奔辰州,與蔣昱匯合,再分兵殺邵州、巫州。所到之處,不是敵兵潰散,就是百姓獻城。乍一看,還以為是二人的威名把南蠻嚇破了膽。 只有他們知道,這大概是那位南蠻圣女阿莎在履行她的諾言。果不其然,在攻下巫州不久,就收到一封飛箭傳信。先聲明朗州的jian細,是那奪位不成的王子余孽,并非南蠻本族之意,謝謝他們幫忙處理了。再說到魏軍,眼見搶黔州不成,賊心不死,又去扒拉了南蠻的陵州。阿莎說既然如此嘛,不如你們去搶回來,搶得到就是你們的了啊。這樣,五座城的盟約,也就達到了。 郭臨不由搖頭苦笑,這個阿莎,還真是一點虧不愿吃。話雖如此,這種既能征戰(zhàn)領土,又能再虐魏軍的絕好機會怎么能錯過。她回了世子的信上換將的提議,送走信使后,和陳聿修繼續(xù)整軍西行。 世子接到回信時,距離新年元日,已不過十日。他氣得想摔信,舉起半晌又摔不下,只得嘆聲息,重新坐下。 謝英芙穿著狐裘大襖,紫色小梅的裙子,施施然邁進房門。這些日子世子整頓光、壽二州,她亦貼身隨侍,任勞任怨。世子原先不覺,如今也漸漸看到她的好。 “爺又在嘆氣什么?”她緩言溫語,“二州已經查處了所有賣國jian細,爺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br> “是啊,本想回去團團圓圓過這個新年??蛇@個阿臨,”世子連連搖頭,又恨又憐,“打那么多仗有什么好的,戰(zhàn)場危險得緊。再說,她……”他小聲嘀咕,“哼,身邊的人也危險的緊……” 謝英芙疑惑地望著他,大眼撲眨撲眨,完全不懂他在說什么。 新年一過,郭臨、陳聿修順利攻下陵州的消息就傳回大齊,給瑞雪豐年后的喜慶又添上了一筆。連皇上也跟著精氣神都好了很多,他翻開從陵州送回的折子,見上寫著,預待新任陵州知州就職,二人即帶軍回朝。 陵州的雪化得比京城快上不少,郭臨前一日還能在房檐上看到一團細碎的白沫,第二日大清早推開窗子,連綿的山坡上已開始冒出新綠,雪已經一絲不剩地乘著春意溜走。 從馬廄牽了馬,剛走出沒多久,就看到一個醒目的青衫白衣身影,正撫著身旁駿馬馬鬃。神姿端容宛若謫仙,生生將四周光禿禿的樹木,都襯出了顏色。 郭臨忍著笑,裝模作樣地走近,訝聲道:“陳少師啊,好久不見,這是去哪兒啊?”他們一塊作戰(zhàn)數月,算起來,真的是好久沒見他穿文人袍衫,都快忘了。 陳聿修回眸沖她一笑,毫不介意地翻身上馬:“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 郭臨黑著臉翻身上馬,挑釁道:“京城路窄,生辰那日沒賽個痛快,不如再比一場?” 陳聿修眼眸一轉,須臾便想起她生辰那日的女裝,躲入的妓院,順走的兩匹馬……他眉梢一揚:“啊,說起來,好像還有一場賭約沒有兌現(xiàn)呢?” “……?” “不要忘了,大軍開拔前可是說好了的。魏軍如果先盯上了中間的隊伍便算我輸,如若盯上了開頭的假商隊,便是你輸。好像說好了輸的人,要著女裝……” 話音未落,郭臨已經一聲喝“駕”奔出老遠。陳聿修抿嘴一笑,亦策馬追去。 山坡上,雙騎并立。望著那輪旭日燒紅半片天空,從地平線上緩緩爬升。 “真美……”郭臨溫潤的雙眸印出朝陽的輪廓,整張臉因為柔和的陽光,瑩瑩光輝。她注意到陳聿修的視線,偏頭望了他一秒,隨后扭過身,對著還暗淡昏灰的西面山河,狠狠地伸出手虛空一抓:“可惜,要是能再打過去,把我朝疆土,再擴上一倍,該有多好!” “噗嗤——”陳聿修忍俊不禁,搖頭笑道,“你啊你,”他目光溫和如水,柔柔地落在郭臨身上,“如此好戰(zhàn),我當初究竟是怎么看上這樣的你……” 郭臨瞪他一眼,話還沒說先紅了臉:“我……怎么知道,嗯你……口味獨特唄!” “阿臨。” “嗯?” 他挽過她的后腦,吻住她的唇。 剎那間,連天地也只剩下混沌,分不清是立于大地,還是踏浮云彩。 可后頸那只強有力的手,唇上溫暖濕濡的觸感,胸腔中砰砰直跳的心……都在告訴她。 這一刻,她與他,在一起。 ☆、第101章 一世情愁 良久,陳聿修松開她,目光垂下望見那張呆滯傻掉的臉。忍不住想要戲弄下,卻見她半身在馬上晃了晃,突然一頭栽下馬去。 陳聿修一驚,連忙伸手去拉。然而一出手便覺不對,腕上脈門被二指扣住。郭臨眸光一閃,半空中打個回旋,死命把他拽下了馬。 她一肘子壓下,陳聿修后背著地,悶哼一聲。一著不慎便落了下風,他只好無奈地眨眼:“阿臨,你確定……嗯,這個姿勢?” 她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說到姿勢,還真是羞恥得不行。郭臨怒瞪他一眼,正要回喝。腰間突然伸攬上一只手,瞬時一陣天旋地轉。再定睛望去,他上她下,二人位置已然對調。 “你……” 陳聿修俯下頭,又加上了一個深吻,封住她預要喋喋不休的唇。郭臨滿腹的火氣,想放卻放不出來。徒勞地在他的深情中溺水掙扎,卻只能被層層包圍,再無余力。 * 崇景七年春,征南大軍陸續(xù)匯集于辰州,沿各州府趕回京城,軍隊中的府軍送歸原府。 徐秦和護軍一道來告別時,護軍目光緊緊地望著郭臨,表情十分不舍。郭臨有些莫名其妙,待他走出去后,偷偷喊過徐秦:“他這般瞧我,可是想進南衙衛(wèi),需我去幫忙說兩句?” 徐秦尷尬萬分,只得把那日商議戰(zhàn)策時護軍的那些話說了出來,他斟酌道:“末將與他是同鄉(xiāng),又同在一府,對他稍稍了解……他大概是非常崇拜將軍你吧?!?/br> 郭臨一愣,隨后莞爾一笑,拍拍徐秦:“相逢即是有緣,你轉告他,若是不介意,日后來京城尋我便可。” 徐秦面露訝色,連忙道:“真的嗎?” “大丈夫向來一言九鼎。”郭臨笑著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書房重歸安靜,屏風后的一人卻已笑彎了腰。陳聿修抬腳走出,戲謔道:“大丈夫……?” 郭臨抄起案上卷軸就扔了過去。 二月出頭時,大軍終于回到了京城。從馬上遠遠地望去,城墻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行到近處,便見城門口前來來迎接的諸人。七皇子打先而立,幾個月前的病態(tài)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慣見的玩世不恭。 郭臨遠遠地朝他點頭示意。七皇子笑著回應,目光隨后移向她的身后。郭臨沒有去留意,她早就注意到了后方與世子站在一起的王妃和昌榮。昌榮正不斷地朝她大喊揮手,王妃則是滿臉的欣慰感慨。郭臨心中一暖,忍不住策馬朝他們奔去。 陳聿修隨著隊伍緩緩前行,忽然聽到一個壓抑的聲音從旁傳來:“陳聿修?!?/br> 他勒馬,偏過頭來淺笑:“七殿下安好?” 七皇子掉了個頭,和他并肩而行。對著兩旁歡呼的百姓,臉上還是綿綿的笑意,聲音卻冷若寒冰:“果然好手段,我倒是小瞧了你?!?/br> 陳聿修淡淡一笑,并不接話。 “等著瞧吧,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七皇子乜他一眼,唇角斜斜上彎。 總算是一路進了宮,皇上特意在大殿上慰問了一番。但見諸將長途跋涉,都是一身疲憊,便吩咐好生休息。待后日早朝,再來論功行賞。 走出大殿時,蔣昱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深深地看了郭臨一眼,隨后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郭臨被瞧了個莫名其妙,陳聿修剛好望見,便笑道:“大約是出發(fā)前你隨口一句朗州要防,他卻當做豎子無理,沒有聽信,險些鑄成大錯。此刻若不是悔青了腸子,就是在暗罵你烏鴉嘴。順道,還擔心你這幾日是否會上折子參他。” 郭臨聽完,撲哧大笑:“算啦,大爺我有大量!” 陳聿修嘆口氣,揉了揉眉心:“這次又是大爺么……” “聿修,”郭臨拍拍他,指了指遠處石階下拼命揮手的小太監(jiān),“王妃娘娘急著喊我回楚王府接風洗塵,我先去啦!” 他溫柔地望著她,點頭道:“好?!?/br> 順著青石地磚,一路往宮外而走。此時,已近黃昏落日。陳聿修步履輕緩,寬大的袍袖飄擺在身側,更顯出他修長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