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眾人俱是心神戰(zhàn)栗,嗚咽聲剛出口就被死死咽下去。 “謝大人,夜已深了,我等先服侍公主去別處休息吧,后繼之事勞你費心了。”徐姑姑有些腿軟,強撐著上前一步扶住靖安,眼睛始終盯著謝謙之死握著靖安的那只手。 “還是不必了!公主隨我回夜雪樓?!敝x謙之揚聲打斷了她的話,五指緊扣著靖安手腕。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側(cè)目,徐姑姑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放開!”靖安睥睨喝道,謝謙之怕傷了她不敢再用力,她一揚手衣袂劃出決絕的弧度,“啪”的一記耳光甩過去,轉(zhuǎn)動了下酸痛的手腕,眉間一片不耐。 起火的時候,她有那么一刻以為自己真的要死在這里,恐懼不能自抑,四肢僵硬得難以動彈,現(xiàn)下還驚魂未定,能等著謝謙之出來已是看在他生死不知的份上,他還真拿自己當(dāng)回事了。 “你別得寸進(jìn)尺?!本赴惭垌幸黄桦x,絲毫不在意這個人方才還在為她出生入死。 她一步步走近,食指戳向他胸口:“興師問罪?謝謙之,你捫心自問,你也配?” 瞬間他反手握住靖安的手,低下頭逼近她,一側(cè)臉上還有她掌摑后的痕跡,眼神犀利:“今日你必須跟我回去,阿羲,別逼我毀約?!?/br> “你威脅我?!本赴惨а赖?,她聽得出來,謝謙之這話絕不是說說而已,漂亮的眸子轉(zhuǎn)了幾圈,冷哼了聲“好,我去?!?/br> 夜雪樓如今是謝謙之住處,因為避嫌,離得也較遠(yuǎn),靖安上了鑾駕,謝謙之卻是拖著傷一路踉蹌的跟著。 方才與靖安的那場對峙仿佛已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謝謙之眼前越來越模糊,腿跟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衣服摩擦著還未處理的燒傷,帶出一陣又一陣灼痛。若不是書言扶著,他幾次都險些栽倒在地上。 到了夜雪樓,聞訊趕來的大夫已經(jīng)候著了,宮人騰出三層暫作靖安住處。 “公主可有受傷?”一見大夫出來,謝謙之便上前問道。 “公主無礙,只是受了些驚嚇,開了安神湯,休息幾日即可?!崩洗蠓蚬笆值?,見了謝謙之身上的傷,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后生真可謂是心性堅韌,都傷成這樣居然還面不改色。 大夫上前扳著他的肩膀,一用力,正回脫臼的那條胳膊。 “我給你處理身上的傷吧,這可拖不得?!?/br> 宮人端了安神湯來,謝謙之揮手命其進(jìn)去,待燈滅了之后,眼中才流露出些許疲色:“有勞了?!?/br> 謝謙之的傷處理起來就要麻煩多了,衣服粘在血rou上,撕下來就是一片鮮血模糊,還要清理上藥,繃帶包裹完,謝謙之額頭已滿是冷汗,但全程也只能聽到幾句悶哼。 “其他的倒還好說,就是這雙手傷得太狠,以后只能看愈合的狀況了。我開幾服藥你先喝著,這幾日一定要注意,幸好不是夏日,但要起了高熱就麻煩了。還有你的腿,也一定要注意修養(yǎng)?!贝蠓蚬P走龍蛇的寫了方子,書言喚了個人隨藥僮去揀藥。 “有勞大夫,書言替我送大夫出去?!敝x謙之披衣起身道,恢復(fù)原本的謙和模樣。 將大夫送出府門,回程路上燈火通明,一片哀嚎之聲聽得書言頭皮發(fā)麻,只想快步離去。 “書言?大夫怎么說,堂兄無事吧?”一抬眼竟撞上謝瑾。 “回大人,大夫看過了,說不是太好,需多修養(yǎng),萬一起了高熱就麻煩了。” “那公主呢,可安寢了?!北鞠胝堉x謙之過來商量下,現(xiàn)下只怕是不可能了。 “已安寢。”書言低頭回道。 “那你幫我跟堂兄帶個話,讓他好好休息,若查出什么我會遣人去報信的,還有……” “公子,謝大人說需帶公主身邊的宮人前去問詢,禁衛(wèi)軍在外面等著呢,你看……”書言將藥端上來,小心翼翼的問道。 謝謙之接過,一口飲盡,隨口道:“那就都帶下去吧,告訴謝瑾,撬也要從他們嘴里撬出話來!” “是?!睍圆唤麘?zhàn)栗,公子話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氣凜然。 夜雪樓外,宮人們縮做一團,有經(jīng)歷過一次的,光想想,恐懼就要把人淹沒了。 “我也一定要去嗎?”巧兒還是第一次應(yīng)對這種狀況,整個人都嚇傻了,情不自禁的拽著書言袖子就想往他身后藏,她記得這個人上次幫了她。 書言臉紅了下,眼見得禁衛(wèi)軍要帶人走,看著那雙可憐兮兮的兔子眼睛,又不忍心把巧兒從后面拽出來,她今晚也受了好一番驚嚇。 “這是靖安公主的貼身侍女,公主被救出來時她也在身邊,如此還需要去問詢嗎?”想想一路上聽到的慘叫聲,書言就覺得不忍。 “既是公主的貼身侍女,自然與奴仆們不同,只是去問個話而已,交待清楚便可以走了。”來領(lǐng)人的禁衛(wèi)軍笑道。 巧兒聞言也放寬了心,攥緊的手指一送,就乖乖跑過去跟在宮人們身后了,書言不知怎么搓著衣袖竟有些失落。 火,鋪天蓋地的火將她困住,灼燒著,肆虐著,炙烤著。 救救我!救救我!我現(xiàn)在還不想死,我還有事沒有做完,再多給我點時間! 父皇!阿顏!你們在哪?。?/br> “父皇!”靖安喃喃道,眉心越皺越緊,額上一片冷汗。 果然是夢魘了,就這樣,她還想一個人去哪里? 一室昏暗中,只隱約能看見個人影坐在腳踏上,安撫著沉睡的人,一遍遍在她耳邊哄著,溫柔的都不像謝謙之了。 “阿羲不怕,是夢,沒事了,沒事了?!?/br> 他一遍遍重復(fù)著,到最后都不知是在安撫靖安,還是在安撫自己了。 謝謙之身體已疲累到了頂點,可是精神卻沒有一刻敢松懈,即便她在自己眼前,他整個人還完全像一張繃緊了的,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弓。 怎么能不害怕,身上的傷都在叫囂著疼痛,可他忍不住去想,當(dāng)初靖安有多痛,生生在火海里挫骨揚灰的靖安到底有多痛。針尖扎到都會向他撒嬌的靖安,到底懷著怎樣的絕望和恨意才會在他面前*。 謝謙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手遲疑著撫上她眉心,一點一點像是想撫平那皺痕,真好,她還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阿羲,我錯了?!彼袷自谒珙i處,眼眶guntang,以為永遠(yuǎn)都不會說的話就這樣輕易出口。 她像是真的從夢魘里脫身了,面容漸漸舒緩開來,甚至蹭了蹭他的掌心,謝謙之還來不及歡喜,便聽到她呢喃的喚了聲:“阿顏。” 謝謙之身形微僵,夜風(fēng)里那聲阿顏入耳,竟像是她拿著把鈍刀在他心上剜出了個洞,冷風(fēng)呼啦啦的往里灌,痛得難以自抑。 “公子!公子!謝大人送信來了?!睍暂p叩房門,聲音輕若不聞。 謝謙之幾乎沒帶出什么動靜,下到二樓,才問道:“查到什么?” “是錢家,因公主曾杖斃過錢家次女錢蕓,故而懷恨在心,一直伺機報復(fù)。才命人趁亂混入公主府,夜半縱火?!?/br> “從四品少卿,能有多大本事,他的人居然能混入著鐵桶般公主府,甚至是最核心的東園?挖,給我接著往下挖!”謝謙之眼中一片血色,他知道謝瑾在顧忌些什么,別的都無所謂,但縱火、動了靖安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五更了,天快亮了。 而今日迎接他們的不止是帝國的朝陽,還有來自帝王的雷霆震怒,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錢家與謝家。 錢家人盡皆下獄,連坐三族,嚴(yán)刑拷問。 謝瑾暫時收押,朱謙補其位。 謝謙之念其尚有護(hù)主之勞,補救得宜,由正三品貶至五品,責(zé)令徹查此事,再行懲處。 公主府牽連人等,有直接干系者一概打殺,無直接干系者充為官奴,終身不得贖。 下朝后王相念及錢家事出有因,言語有憐憫之意,次日遭帝王廷斥。 而后有臣子憤而上疏,言及謝家一手遮天,包藏禍心,辱及公主,欺君犯上。謝相長跪叩首于殿外,謝謙之帶傷請罪,廷杖。 公主府的禁衛(wèi)軍遭到大肆清查,一枚枚埋藏至深的釘子被狠狠拔了出來。 事情的發(fā)展遠(yuǎn)遠(yuǎn)超出許多人的預(yù)料,謝貴妃再也坐不住了。 “你們王家的爪子可真利呀!”她掐著王婉削瘦的下巴,指甲深陷留下一個個月牙般的印記。 王婉卻笑得艷麗,勸慰道:“左右又沒牽連到娘娘和三皇子身上,您著什么急呢?” “我與謝家,一榮俱榮,謝家受損便是我受損!”謝貴妃冷笑道。 “娘娘當(dāng)初可沒這么說。” 當(dāng)初,那是她以為王家能助錢家能成事,不想都是廢物,若能除了靖安,死個謝謙之和謝瑾也沒什么。不成想最后竟將謝家牽連進(jìn)去,謝相會護(hù)他至此,而靖安盛寵猶在。 “沒用的東西!”謝貴妃隨手扇過去,長長的指甲在王婉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王婉被抽得跪倒在地,頭發(fā)狼狽的散在臉上。 “見過貴妃娘娘,見過慧側(cè)妃!”宮人在屏風(fēng)外駐足,屏息道。 “進(jìn)來。”謝貴妃瞥了王婉一眼,王婉忙起身,規(guī)矩的站到了她身后。 “啟稟貴妃,錢家人招認(rèn)王家了?!蓖跬衲樕话?,身形晃了晃,怎么會,她明明算得萬無一失。 謝貴妃卻笑了,回眸道:“聽清楚了嗎,我聽人說,謝謙之的手段,死人嘴里都能掏出話來?!?/br> ☆、第七十五章 槐葉盛白露,枯枝棲蟬衣。流螢隨風(fēng)散,秋雨伴云來。 瀟瀟一夜雨直到晨起還未停,雖已破曉天色卻還昏沉,燭火點點,時有涼風(fēng)探首,卻吹不散一室苦澀藥味,漸漸的有了些動靜,是輪值的大夫換人了。 再不久,就聽到“吱呀”一聲門響,還有幾聲壓抑的低咳,該是藥僮送藥來了。 靖安翻了個身,外面的宮人聽到動靜,輕輕問了句:“公主醒了嗎?” 沒醒,不過也睡不著了。靖安索性搖鈴起身了,眉間一片倦色顯然是沒睡好的樣子。 不多時,宮里送來新制的衣物和首飾,顏色繡樣都還素凈,首飾也應(yīng)節(jié)令,仙宮釵,碧云月桂簪,東海明月櫛,輔以配套的花鈿…… 而更好的消息卻是帝王允了她十五入宮祭奠。 “公主昨夜又沒睡好嗎?”巧兒布著菜,小聲問道。 “天沒亮就開始折騰,能睡得好嗎?”靖安撿些開胃小菜配著粥用了,隨意道,而心里卻遠(yuǎn)不如說得那般輕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這幾日夜夜夢魘,反不如前幾天睡得好了。 巧兒聞言并不敢接話,安靜的等靖安用完早膳,才帶人收拾了準(zhǔn)備退下去。 “等等,你去問問謝謙之現(xiàn)下怎么樣了?”靖安忽然抬首吩咐道。 巧兒有些訝異的應(yīng)了,方走了兩步,忽然又聽到靖安的聲音。 “算了,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好歹他能從錢家人嘴里撬出王家,這就值得她跑這一趟。 “喂,公主怎么來了?”書言低聲問道,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 巧兒盯著自己的裙擺,搖搖頭:“我怎么知道,不過你們今早可擾得公主沒睡好。我說你們公子也真夠倔的,都這樣了,怎么不干脆回謝府算了,還要留在公主府里?!?/br> 書言撇撇嘴,一臉悻悻:“要是能說動公子就好了,相爺都沒把他逼回去,爬都要爬回來。公主心才狠呢,我們公子是為誰傷成這樣的,她居然二話不說就把人往地上推?!?/br> “那后來不是又扶住了嗎?換誰一身血的栽你身上,你不也得嚇得把人推開?。≡僬f他要是不對公主無禮,陛下也不會罰他啊?!鼻蓛号ゎ^反駁道,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叫書言說不出話來。 書言只好一個人生悶氣,雖然公子說相爺就在旁邊,而且陛下還用得上他,禁衛(wèi)軍沒敢動真力氣,但廷杖后皮rou傷還是少不了的。相爺發(fā)狠話硬逼著公子回府,結(jié)果呢,公子居然死吊著一口氣要下馬車自己回公主府,把相爺氣個半死。 回來了,看到靖安公主,公子才撐不住的栽倒過去。 “誒,你一直跟在你家公子身邊,那你知不知道是誰上的折子呀?”巧兒好奇道,按理說沒人敢在這時候落井下石的。 書言掃了眼四周,招招手,巧兒湊過去,才聽他低聲說:“我猜啊,是王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