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況且謝謙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換了別的駙馬,嘖嘖嘖”靖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輕笑道,“你還能坐得住嗎?” 謝謙之卻未如同她想象中的反唇相譏,而是翻著他的書,一味的沉默下去。 靖安不禁覺得無趣,偏過頭不再看他,他這個樣子,還真是不解氣。 謝謙之卻在此時輕瞥她的側(cè)顏,眼底浮現(xiàn)縱容之色。 落日西垂,飛鳥還巢。 晚膳后,靖安想著去園中走走,平姑姑知道她近來心緒煩亂,也未阻攔只囑咐宮人們小心伺候著。 十步一景,百步一亭,公主府東園作為她的住處極盡能工巧匠之匠心,物盡其美。隨行的宮人還兼了游覽講解的職責(zé),剛開口就被靖安制止了。 這園子,誰能有她熟,從前謝謙之因腿疾不大愛出門,她恨不得將天下美景盡收一園,常推著他轉(zhuǎn)悠,后來他忙于朝堂政事,這便成了一日里少有的閑暇時光。 湖中只余少許碧色,幾把殘荷,南煙榭上遠(yuǎn)遠(yuǎn)的有琴聲飄來。 待近了,便能看見謝謙之修挺如竹的身影,清貴如斯的公子,白衣廣袖,臨水撫琴,音如天籟。一聲聲撥動的不似琴弦,反似心弦,只是其聲極悲,竟是首哀曲。 “公主,可要奴婢去請謝大人回避?”巧兒低聲問道。 “不必?!本赴卜餍涞?,徑直上了南煙榭。 一切陳列如故,此處亦是他們常歇腳之處,靖安跪坐在主位,竟是一副專心聽他撫琴的樣子。 巧兒她們守在水榭外,也不敢多說,只是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皎月初升,湖面風(fēng)起。 尾音漸盡,謝謙之收了手,見靖安撐著桌案已是眼眸輕闔,似是睡去了。衣袖輕輕掃過琴弦,他徐徐起身,走到她面前,眼中一抹欣慰笑意,俯身靠近,伸手想將人抱起,手腕卻有些酸痛的使不上力氣。 “你要做什么?”她忽而睜眼,眼底尚有幾分清明。 “在這里睡會著涼的,我抱你回去吧,你安心睡。”他輕哄道,聲音聽著格外溫柔。 靖安揉揉額角,眉間尚有一絲困乏,胳膊卻決絕的抵在了他的胸膛,冷冷提醒道:“謝謙之,你逾矩了?!?/br> 而后揚(yáng)聲道:“來人!” 外面立時有人應(yīng)答:“公主有何吩咐?” 靖安看了謝謙之一眼,他眼中卻只見坦然,靖安隨即道:“我今日要宿在這里,下去準(zhǔn)備吧?!?/br> 巧兒巧兒雖知不妥,卻也不敢在這時候忤逆她,只好硬著頭皮吩咐人去辦了。 支起帷幔,點上宮燈,燃起安眠香,搬進(jìn)貴妃榻,再支起一面屏風(fēng)。 宮人們也進(jìn)了南煙榭,巧兒只盼望著這樣聊有勝無的布置能緩緩兩位姑姑的怒氣,讓她們不至于一起來就想扒了她的皮,伺候的宮人們大概都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有些發(fā)苦。 隔著一道屏風(fēng),靖安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你不是要彈琴給我聽嗎,繼續(xù)!” 屏風(fēng)外靜了下,不過也只是一瞬,平緩的琴音就流淌而出。 “夜里記得給謝大人續(xù)續(xù)茶?!本赴卜愿懒寺曋狄沟膶m女,謝謙之聞言也只是苦笑了下。 這一夜,南煙榭里琴聲未斷。 “公主……公主?”巧兒小聲喚道,靖安這才迷迷糊糊的睜了眼睛,耳邊琴聲猶在,撫琴的人依舊身影筆直。 “幾時了?”靖安方憶起此處何地,問詢道。 “回公主,巳時了?!鼻蓛河U著她臉色,小心翼翼的答道。 竟然巳時了,靖安有些懊惱,她怎么睡得這般沉,竟錯過了平日里起身的點。 巧兒搖搖鈴鐺,伺候洗漱的宮人魚貫而入。 謝謙之一曲罷了,想著不便,就要起身告辭,衣袖下手指已經(jīng)僵得有些合不住,指尖更是有淤血了。 “讓你停了嗎?”耳邊卻聽得一聲冷斥,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謝謙之無奈,只得放手弦上,再撫一曲。 當(dāng)日,靖安是在用罷午膳后,才命人去傳話叫停,聽聞那幾日的文書謝謙之都只能找人代筆了。 然而這一切也并不能讓她心情舒暢,尤其是聽到宮中傳出的消息時。 “如何?”問起牽掛半月的事情,靖安不禁有些浮躁。 平姑姑卻不敢多言,搖搖頭,勸道:“公主,哪里都一樣的,您的孝心皇后娘娘是知道的?!?/br> “你下去吧?!本赴矎?qiáng)壓著心頭郁氣,為人子女,卻不能去墳前祭拜,何況她對朱皇后本就滿懷愧意,心里自然越發(fā)難受了。 ☆、第七十四章 時近中秋,宮中仍無消息,公主府里人心惶惶,敬文皇后祭日這么大的事情若是都無法解除對靖安的軟禁,那么公主恐怕就要真的失寵于陛下了。 一時間風(fēng)雨欲來,有些心思活絡(luò)的宮人私下里不免琢磨著怎么才能調(diào)離公主府,這人的心思一浮躁就很容易讓人鉆漏子。 此夜無月,浮云蔽天,值夜宮人打個盹的功夫,火光便升騰而起。 “來人啊!走水啦!” “快來人救火??!” 花容失色的婢女們倉惶驚呼,奔忙的宮人和禁衛(wèi)軍匆匆調(diào)水來救。 雜亂的腳步聲與叫嚷聲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們。 “公子!公子不好了!”書言再顧不上許多,直闖小樓。 “何事?”謝謙之皺著眉頭,聲音尚算清明。 “東園走水了,起火的是公主臥房!” “什么!”一霎那,書言只見謝謙之臉白如紙,泰山崩于頂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卻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連手都在抖。 謝謙之腦海中一片空白,像是想起什么,猛然偏頭望向窗外,那絲火光燃盡了他最后的理智。 火舌舔舐著一切,木料燃燒發(fā)出嗞啦噼剝的聲音,臨近一些那波高熱炙烤得人通紅,水源源不斷的運(yùn)送過來,火勢有所減緩。 兩位姑姑被宮人們死抱著,哭喊著,有幸逃脫的婢女都心有戚戚。 “公主呢!”一聲厲喝如霹靂響在眾人心頭,宮人們面面相覷,禁衛(wèi)軍們的臉色也難看至極,謝瑾更是連望都不敢望這位堂兄一眼。 平日里一絲不茍,謙和有禮的人,此刻卻披發(fā)而來,通紅的眼里滿是戾色,仿佛理智盡失,眼睛掃過在場的人,他的阿羲生死未卜,他們憑什么好端端的站在這里。 謝謙之提起木桶澆了一身水,便往火里沖去。 “你不能去!已經(jīng)命人進(jìn)去救了!”謝瑾忙攔住他,面上亦是一片焦急之色,手臂上還有傷。他心中亦是忐忑不安,靖安若是出了事,他們這群人怕是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讓開!”謝謙之眼中只余那一片火光,俱是決絕。 “現(xiàn)下情況未明,還不是你送死的時候!”謝瑾呵斥道,他真的要為個女人瘋魔了嗎? “滾!”那雙眼睛已容不下其他了,他的阿羲還在里面……阿羲還在里面。 “謝謙之!”謝瑾一個失神,謝謙之便沖了進(jìn)去! “阿羲!阿羲!”煙塵嗆得他直咳嗽,*的火光熏得人睜不開眼。 而四下除了火什么都看不到,他循著記憶奔向她的臥房,身上的水汽在一片熱浪里蒸騰,火舌舔上他的臂膀,皮rou在炙烤灼燒,除了痛和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謝謙之起先還能走,到后來只能踉蹌前行,快到臥房前時,燒成幾段還燃著火的屏風(fēng)卻狠狠向他砸來,謝謙之下意識的一擋,蝕骨的疼痛從兩臂傳來。 他扶著一只脫臼的胳膊半跪著支起身子,腿已然不堪重負(fù),而意識也有些昏沉了,強(qiáng)撐著望過去,卻已是空無一人。 謝謙之再支撐不住,腿一曲,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上。 “有人出來了!出來了!”火光里沖出幾個人來,謝瑾忙趕上前來。 只見外圍的五個禁衛(wèi)軍身形狼狽,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而中間的那位身形高大,一臉沉穩(wěn),被他牢牢護(hù)在護(hù)在懷里的人是有驚無險,分毫無損。 “微臣救駕來遲,請公主恕罪!”謝瑾扶劍跪下請罪,鎧甲映著火光。 “公主!公主!”徐姑姑與平姑姑大喜過望,再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沖上前去。 “公主你沒事吧!”平姑姑驚魂未定,險些一腳踩空,巧兒忙伸手扶了把,她跟在禁衛(wèi)軍后面亦是一臉狼狽。 那名禁衛(wèi)軍半跪下身子,放靖安落了地。 靖安緊了緊披風(fēng),臉色蒼白,但還算鎮(zhèn)定:“我無事,姑姑放心。” “幸虧那會兒火勢小,又得幾位禁衛(wèi)軍舍身相護(hù),才有驚無險,全身而退?!鼻蓛翰敛令~上的汗,接口道,唇哆嗦著還有些后怕。 “觀世音菩薩保佑,皇后娘娘保佑啊!”徐姑姑雙手合十念叨著。 眾人亦是狂喜,公主若是出了事,公主府的所有人只怕都會牽連下獄。 “公主出來了……可我家公子還在里面?。 币荒橌@恐的書言就這樣暴露在狂喜的人群中,眾目睽睽之下更顯無措。 “謝謙之?他竟然進(jìn)去了么?”靖安一怔,似是這才緩過神來,喃喃道。 恍若流光入眸,她陡然回頭,望向尚在火光里的屋子,仍是不可置信。 萬幸火很快撲滅,謝謙之最后是被謝瑾架出來的。 所有人都沒看過謝謙之這個樣子,已經(jīng)不能用狼狽來形容,即便是靖安,也再端不住手上的茶,慢慢直起身子,書言更是快哭出來了,伸出手卻不敢去扶。 謝謙之臉上黑一片紅一片,身上有不少燒傷,最嚴(yán)重的是雙臂和雙手,毀得不成樣子,血rou模糊,不知是在里面掙扎了多久。一條胳膊吊在身側(cè),應(yīng)該是脫臼了,發(fā)尾都燒焦卷曲了一片,可即便如此,他還能強(qiáng)撐著維持著清醒,通紅的眼眸掃過眾人,最后定格在靖安身上。 那目光,像是餓了數(shù)日的豺狼盯上了獵物,冷淡下深藏著危險,冰層下是無盡深淵。 靖安心中一緊,竟不自覺的后退了一步,而這一步仿佛踩上了最脆弱的那塊冰。 “咔擦”謝謙之聽到一切坍塌的聲音。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不要噩夢重現(xiàn)!我不要! 可他還是死死纏上了她的腰肢,靖安幾乎是被他勒進(jìn)懷里的,被迫緊貼著他身上的每一個部分,他仿佛是在以這種形式來確定她還在,毫發(fā)無損,所有的掙扎都像石沉大海般無用,靖安竟無端的覺得恐懼。 “阿羲、阿羲……”他一聲聲喚著,平靜得可怕。 劍光一閃,利刃架上了脖子,謝謙之的目光終于從靖安身上移開,盯上一旁年青的禁衛(wèi)軍。 “朱謙,你做什么!”謝瑾喝道,正是朱謙將靖安救出來的。 “謝大人,不得對公主無禮,如有冒犯之處,請大人恕罪。”朱謙一臉正色,沉穩(wěn)道。 謝謙之竟沒惱,反倒慢慢松開了手,他冷冷掃過眾人,一開口便是生殺予奪。 “嚴(yán)查此事,在場之人一個都不許放過,值夜宮人,就地處決!” 見識過謝謙之雷霆手段的人,都忍不住兩股戰(zhàn)戰(zhàn)了,謝瑾早封鎖了東園,只一個手勢,禁衛(wèi)軍便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哭喊之聲一句都來不及泄出來。至于那打了個盹的宮人,更是被拖到避人的地方,手起刀落,人頭落地不過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