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謝謙之卻不再回答,落下最緊要的一枚黑子,笑道:“此局已破。” 上一世的朱家也是這樣明哲保身,沒有一點外戚應(yīng)有的樣子,太子的母家名存實亡,他死后,三皇子起事,朱家因朱初珍再度興起。 這一世亦是如此,這也證實了他親蠶禮時在行宮中的猜想。 太子顏絕非皇室血脈! 敬文皇后所懷之子十有*是夭折了,為了保全后位,才立了此子,只是尚且不知他是何來歷。帝王知情,朱家知情,靖安怕是不知。 因而靖安才會口口聲聲說王婉之子不是太子親生,王婉卻說孩子確是太子骨血。 太子顏不是皇室血脈,與靖安沒有血緣關(guān)系,不是親姐弟,那樣的眼神,那樣偏執(zhí)的舉動和對自己的敵意就全部都有了解釋。 他愛慕著靖安。 謝謙之眼中一片陰鷙,臉色陰沉的嚇人。 太子顏,他憑什么愛慕著靖安,無視倫理綱常。他并非靖安親弟,憑什么做出那樣偏執(zhí)的舉動,叫靖安愧疚難當(dāng)不惜縱身火海,甚至成為她這一生的執(zhí)念,和他們之間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傷痕和溝壑。 明明建立在欺騙的基礎(chǔ)上,憑什么和她親密無間的走過了那么多年,憑什么讓靖安和自己劍拔弩張,得她舍身相護。 謝謙之絕不承認(rèn)自己在嫉妒,即使那嫉妒已讓他滿心不甘與疼痛。 帝王之路是稱孤道寡、滿地鮮血的旅途。乾元殿里一燈如豆,燈下的帝王滿面疲態(tài),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垂垂老矣的村老,只有那雙歷經(jīng)風(fēng)浪與廝殺的眼眸,還一如往昔般威嚴(yán),昭示著君主之威的不可侵犯。 手下積壓了許多奏疏,而更令他憂心的卻是后宮現(xiàn)下的狀況。王謝兩妃皆是浸yin權(quán)術(shù)數(shù)十年的人,其手段見識都不是靖安所能企及的,更別說是兩人聯(lián)手了。如今朝堂事多,他已無余力,況且阿羲心軟,有些決定是要及早做了。 圣旨宣讀了許久之后,芳華殿中仍是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在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錯。 “殿下,您接旨吧。”吳總管嘆息道。 平姑姑扶著靖安起身,靖安卻沒有伸手接旨,只揚眉道:“父皇呢,我要去見父皇!” “公主啊,陛下的決定什么時候改過呀,您就別去添亂了?!?/br> “吳總管,我做錯了什么,父皇要把我趕出宮闈,遷居公主府?” “公主您別這樣想,年紀(jì)大了的皇子們也是要分封府邸的,陛下也想讓您遠(yuǎn)離宮中是非。” “可我朝公主只有出嫁后才遷居公主府,我要去見父皇,你們誰也別攔我?!?/br> 是為了阿顏,是因為她替阿顏求情,終于惹惱了父皇嗎?還是她真的不夠強,不能在宮中自保,才逼得父皇不得不出此下策??伤幌胱撸@是她的家,母后過世了,可父皇和阿顏還在這里,她去那座空蕩蕩的公主府做什么? 她怕極了,怕極了父皇會和前世一般,撐不過母后第二年祭日;她也怕極了,怕極了阿顏會死在父皇手里,更怕阿顏會一時偏激,聯(lián)合衛(wèi)陌做出萬劫不復(fù)之事。 父皇,您竟要女兒在此時抽身而出嗎? 正午的太陽下,靖安跪了許久,久到整個宮闈都知道了,靖安失了帝心,要被趕出宮中了。,可即便她跪到了月值中天,帝王都沒見她,巧兒和幾位姑姑也不敢上前相勸。 吳總管走到靖安身側(cè),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不忍道:“公主,您回去吧,陛下說您遷居后若是想他便?;貋砜纯?,老奴看這事是沒有回旋余地了,公主您還是接了這圣旨吧,不然禁足中私自出宮,罪加一等啊?!?/br> 靖安整個人幾近虛脫,嘴唇干裂的已經(jīng)脫皮了,一開口就有血痕繃開。她哆嗦的抬起手拿了圣旨,逐字逐句的看著帝王的筆跡,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許久,才緩緩合上,俯身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父皇,女兒忤逆不孝,不能侍奉尊前,行孝悌之禮。今日別后,懇請父皇珍重自身,勿以不孝女為念,女兒別無它念,惟愿父皇身體康健,以期來日還能承歡膝下,再續(xù)天倫。” 次日,芳華殿便早早的開始收拾了。 平姑姑還在追問靖安到底因何惹的帝王震怒,靖安卻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一定要這么急嗎?三日內(nèi)遷出,公主連和太子殿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巧兒埋怨道,太子恰好有事被外派,定是趕不回來的。 靖安望著這些奔走的宮人,起身道:“我去安寧宮走走,你們不必跟來了?!?/br> 安寧宮內(nèi)一片靜寂,縱然宮人們每日打掃,可沒了主人的地方看起來也終歸凄涼。觸目之處皆是回憶,母后的畫像懸在墻上,只可惜世上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寢宮里隱隱傳來幾聲悶咳,靖安推開門,卻是一怔:“父皇?!?/br> 帝王倒是神色如常,笑道:“阿羲來看你母后了啊。” 靖安上前,低低應(yīng)了聲諾,帝王嘆了口氣,勸道:“父皇沒想趕你走,阿羲,公主府不遠(yuǎn),你隨時能回來。后宮是非之地,我和你母后都不想你參與其中,讓你執(zhí)掌鳳印已是權(quán)益之計,你母后知道怕是要怪我的。” “嗯,女兒知道?!本赴矃s是哽咽不成聲了。 “在你母后跟前哭,成心叫我難受是吧。阿羲,我的小公主怎么一轉(zhuǎn)眼就長這么大了呢?!钡弁踺p輕笑道。 “我走了,還約了大臣議事呢,你們母女再多說說話吧?!?/br> 一片淚眼朦朧里,靖安只看著父親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只是那背影再不如從前高大,已顯出佝僂老態(tài)了。 靖安是在一片夕陽的余燼里告別宮城的,大片大片的火燒云蔓延成一個瑰麗的黃昏,宮城顯得越發(fā)雄偉壯麗,卻是她要告別之地。 夜幕降臨之際,一騎絕塵往皇宮而去,太子顏翻身下馬,一路無阻,芳華殿卻已是人去樓空。 隨著靖安的離去,一切平靜的詭異,仿佛這場風(fēng)波已由王謝二妃的勝利落幕,可對于有些人來說,這只是開始而不是結(jié)束。 “母妃,這是什么?”楚云沒想到她去母妃書房里取本書,竟會翻出這樣的東西。 王貴妃正在梳妝,懶懶的看了眼,笑道:“你看到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楚云訝異道:“你們這是羅織罪名?!?/br> “云兒近來還真是用心,看來先生也教的不錯,都知道什么是羅織罪名了。” “母妃!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靖安已經(jīng)被父皇趕出宮了,你和謝母妃還要做到什么地步啊!”楚云雖然不喜歡靖安,甚至有些妒忌靖安得了父皇所有的寵愛,但歸根結(jié)底十多歲的小姑娘能有多壞心思呢?見她沒了母親,也被趕出宮去,難免起了惻隱之心。 王貴妃不以為意,女兒到底還小,她拉著楚云過來,輕聲道:“云兒,你不是喜歡謝弘嗎,你知道嗎,這份名狀一交上去,謝相就會請旨解除婚約?!?/br> 楚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不自覺的有了希冀,喃喃道:“謝弘真的會和靖安解除婚約嗎?” “會啊,謝相會親自請旨呢,云兒,來,把它交給母妃處理吧,你什么都沒看見知道嗎?”王貴妃循循善誘道。 楚云一瞬間轉(zhuǎn)了千萬種心思,可手卻不自覺地伸了出去。 王貴妃勾唇淺笑。 用罷早膳,王貴妃便往謝貴妃宮中去了。 及至正午,楚云在宮中反復(fù)渡步,她身側(cè)的大丫頭輕聲道:“公主,您停一停腳吧,好歹把午膳用了啊。” 楚云卻是毫無心思,待得門外腳步聲起,急忙開了門問道:“怎么樣?消息送出去了嗎?他們怎么說?” “公主……”被她遣去送信的丫頭垂著頭,臉都被打腫了。 楚云的臉也煞白煞白的,懦懦道:“母妃?!?/br> “你譴去公主府的丫頭在宮門前就被劫了,你皇姐怕是很難領(lǐng)受你這份好心了,至于去給謝弘送信的丫頭倒是機靈,到了謝家門口才被送回來,云兒啊,你覺得王謝兩家既然聯(lián)手,謝弘他豈有不知之理?” “你胡說,謝弘他不是那樣的人。”她的確因為謝弘喜歡靖安而難受過,但她也相信自己喜歡的男子,是會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 王貴妃搖搖頭,冷道:“這幾日你就在宮中好好溫習(xí)功課吧,你們看好公主,哪里都不許去?!?/br> “是!” 楚云氣急,猛的關(guān)上門,完了完了,消息一個都沒送出去,那靖安豈不是死定了,謝貴妃本來就夠厲害了,母妃還跟著參合。 夜半,兵戈之聲入夢,火把照亮了半個帝都,一半人馬將新建的公主府重重圍困,而另一半則筆直闖入府中,下人們都被收押盤查,敢嚷嚷出聲的都堵著嘴被捆綁起來。 這一切組織紀(jì)律嚴(yán)明,行動迅速有力,甚至都沒有驚擾太多的人。 若不是靖安對公主府這個地方實在是有陰影,或許要到明早醒來才知道整個公主府落入他人手中。 “這是怎么回事?”靖安披衣而起,巧兒匆匆趕來,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位姑姑倒還鎮(zhèn)定,安撫道:“許是旁的事情,公主且先睡下,明日再問不遲?!?/br> 靖安眉心緊皺,此時卻有人輕叩園門。 平姑姑扶靖安回屋,吩咐仆人去問,待聽清之后鮮見的大驚失色。 “何事慌張?”靖安怒道。 “回公主,王謝二妃羅織公主十余條罪名,謝相上奏解除婚約,百官奏請陛下嚴(yán)懲,陛下只得下令,五千禁衛(wèi)軍已將公主府圍困,事未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們這是要軟禁我!” 她出宮不足十日,竟已被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這些禁衛(wèi)軍如果都忠心于父皇也就罷了,但其中定然會參雜王謝兩家之人,只怕會橫生枝節(jié),另起變故。 “來人,更衣,開門,隨我出去看看?!?/br> “殿下!” “有我在,怕什么!”靖安冷道。 已近下半夜,謝貴妃卻毫無困意。 “事情都辦妥了?再不會出什么紕漏吧?!?/br> “娘娘放心,那五千禁衛(wèi)軍有不少都是謝家提拔上來的,您放心,定然讓她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娘娘你就安心就寢吧?!闭f話的是她身邊的大宮女。 謝貴妃笑道:“也是時候就寢了?!?/br> 只是這笑意還沒維持一會兒,便見掌事姑姑臉色凝重的走進來。 “娘娘,出事了,三殿下把咱們的人都換了下來,府里之前安插的下人也正在拷問之中,怕是撐不了多久了?!?/br> 謝貴妃頹然坐下,一時間情緒大起大落,心氣難平:“他這是還為上次的事記恨著我,給我的下馬威,你說說,他哪里像我的兒子,這分明是給別人養(yǎng)的兒子!” “娘娘慎言!”掌事姑姑低聲勸道。 靖安微合著眼,侍女們小心的整理著她的衣裳。 “公主,好了,您真的要出去嗎?”巧兒依舊憂心忡忡。 “別廢話了,走吧!” 鐵甲兵戈圍困之中,耳邊只有火把燃燒的呲啦聲,鎖開啟的聲音也就顯得格外清脆,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靖安緩步而出,即便是落到這般狼狽的地步,依舊是天家威儀,無半點怯懦之色,目光鋒利如劍,一步步向外走去,也叫那些男兒不自覺地低頭退讓。 而此時她竟隨手從身側(cè)的禁衛(wèi)軍劍鞘中抽出利劍,出鞘之聲讓人為之側(cè)目。 “公主!”眾人不由驚呼出聲。 “你們統(tǒng)領(lǐng)呢,出來答話!”她環(huán)顧四周,揚眉冷道。 漸有足音響起,禁衛(wèi)軍們整齊劃一的讓出一條道路來,叫靖安漸漸看清來者何人。 “竟然是你!” 劍在空中筆直的劃了一道弧,像一道破碎的冷冽月光,直指那人咽喉。 “謝謙之!”比劍光還要冷冽的是她的聲音,誰能預(yù)想,他們竟能重逢在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