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特地吩咐的嗎,那他總該知曉自己日日難眠的緣由是什么。朱皇后皺起眉頭,已有些不耐,平姑姑見了,忙對那宮女道:“讓你下去便下去,怎么這么多話。” 那宮女只得起身,諾諾的退了出去。 “娘娘,良藥苦口,您這夜夜都睡不安穩(wěn)的,白日里還怎么主事呢?到底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娘娘應(yīng)當(dāng)體諒才是。娘娘若是心里悶,老奴去喚公主殿下過來可好。” “阿羲才好些,你去招她做甚!”朱皇后口氣倒是緩和了許多,卻又翻起案頭的各家公子的資料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應(yīng)著。 “娘娘今日又沒用藥嗎?”執(zhí)燈的宮女見人端了藥出來,不禁問道。 端著藥的宮女望著手里的藥長嘆一口氣,眼睛眉毛都皺到了一起:“可不是,也不知娘娘心里頭是怎么想的,以前月姑姑在的時候還能勸著些,打月姑姑風(fēng)寒去了之后,旁人是越發(fā)的勸不動娘娘了。唉……我這回去了又不知怎么交差了?!?/br> 那執(zhí)燈的宮女聽了,也是附和著嘆息。燈火照亮了地上的黑影,她漫不經(jīng)心的抬頭,瞬間連提燈的手都變得僵硬。 “怎么了?”她身后低頭走路的女子疑惑問道,一抬眼急忙扯著那不懂事的小宮女跪了下去。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夜色里,帝王的臉色晦暗不明,半瞇著眼睛看著漆盤上的那碗藥,在他的目光下,端著漆盤的宮女手臂止不住的顫抖。 “吱呀”宮門開啟時朱皇后并未在意,仍凝神翻閱著手里的東西。她身側(cè)的平姑姑正要提醒,帝王揮揮手也只能低頭恭敬退下,未發(fā)出一點聲音。待藥味漸漸浸染上身側(cè)的氣息,她才終于回過頭來:“我不是說了拿下去嗎……” 話在目光觸及帝王冷硬的眉眼時戛然而止,耳邊似能聽到燈花爆開的聲音,朱皇后回過神來,起身便要行禮,眉眼恭順,卻也只是恭順。 帝王不曾攔著,只將手里的藥碗擱在了案上,坐在了她剛才坐的地方,觸手依稀有余溫。 “起來吧!”帝王望著燈光下的那張素顏,她已不年輕了,眉眼間全是倦意。也是,他們的女兒都到了要出嫁的年紀(jì),能這么一起老去也不是多么讓人恐懼的一件事情。他并不常來,有時是不敢常來,怕在那雙眼睛里看到怨恨,不過即便是怨恨,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立她為后。 帝王笑了笑,在她面前攤開手心,緩和了神情:“怎么,非要我來,你才肯好好喝藥不成?” 朱皇后望著他手里的蜜餞,一時百感交集,竟說不出話來。許久,才端起桌上的藥碗,一飲而盡,強自鎮(zhèn)定的去取他手心的蜜餞,入口竟不知是澀、是酸還是甜。 “陛下,以后就不必再送了,妾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無用的?!彼蝗缂韧?,溫和而笑,可話里的疏離卻半分都不曾少。 帝王的手空落落的抬著,加重了口氣:“皇后!” “陛下,是藥三分毒,藥能救人,也能害人,你說是也不是?!?/br> 直視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果決,他怎能聽不出她話里的弦外之音,帝王收回了手,似是自嘲般:“太醫(yī)院的藥自是救人的,可寡人只恐,皇后得的是心病,那便是旁人怎么也治不了的?!?/br> “妾固是心病,也有自知之明,可陛下的心病,卻是避疾不醫(yī)吧?!敝旎屎蠛翢o畏懼的望向他,他們要這么互相折磨到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那么累了,累的不想再繼續(xù)下去了。 “皇后……”帝王的眉眼沉黯下去,卻終是強忍著不曾動怒。 “陛下,夜深了,妾就不遠(yuǎn)送了?!?/br> 他起身,感覺榻還不曾坐熱,輕聲道:“你早些睡吧,藥,若真嫌苦就不吃了吧,我再叫太醫(yī)院另改藥方。” 朱皇后只是躬身謝恩,頭都不曾抬一下,只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后,聽到宮門關(guān)上后,才抬起頭久久的凝視著他離開的方向。 宮門外,燈火都熄,月色清冷如許。帝王臉上是常年不散的威嚴(yán),他漠然吞咽著剩下的蜜餞,只覺得御膳房的手藝是越發(fā)的差了,這樣的酸澀難當(dāng)。 寢殿里一片黑暗。 朱皇后側(cè)臥在榻上,眼淚卻不知不覺的往下掉,她只是不出聲,眼淚掉的再兇狠也還是咬緊了牙一聲不出。 忽然間,她熟悉的那雙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輕怕了拍她的后背。 帝王身上似乎還帶著在外久立的寒意,聲音卻溫和至極:“睡吧,一切有我。” 不管是心病還是報應(yīng)都只管沖著我來好了。 ☆、第五十章 晨光燦然,滿室生輝,銅鏡里映出朱初珍妝容清美的影子,楚豐手拿螺子黛,沾了水,卻是在替她畫眉。許是手生,他描畫了許久,都不敢讓她睜開眼睛看一看。 “唉……”楚豐終是長嘆一聲,擱了手中的螺子黛,滿是挫敗。 朱初珍卻還是笑得溫婉,輕聲道:“殿下,妾可以睜眼了嗎?” “看吧看吧!”楚豐有些尷尬的掩唇低咳一聲,撇過了臉。 “嗯……噗?!笨匆娔钱嫷纳顪\不一,粗細(xì)不勻的眉毛,朱初珍忍不住低頭笑出聲來,終于明了剛剛那一聲聲挫敗的嘆息是為何了,再看看楚豐的臉色,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嗯,我叫丫頭來給你重畫吧?!背S終是受不住她的目光,干咳了聲。 “重畫做什么?妾覺得很好啊。”朱初珍端詳著鏡子里的眉眼,兀自笑得開心,卻不同于平日里的溫婉。 楚豐見她是真的不在意,笑容亦是真心,也是忍不住嘴角微彎,笑意直達眼底。 “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娶的不是位‘掃黛嫌濃,涂鉛訝淺’的夫人?!?/br> “殿下可不是張郎……”朱初珍一個不留神,話脫口而出,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時,臉上的笑容已漸漸斂去,眼神懊惱,想說些什么補救一時又想不起,低著頭不敢看楚豐臉色。 楚豐臉色微微暗淡,把玩著她垂下來的細(xì)軟發(fā)絲,眼里的挫敗懊惱并不比她少。 “畫眉我自是不如張敝的,不過,孰能生巧,日后總會好的?!?/br> 朱初珍詫異抬頭,只看見晨曦里男子溫和淺笑,而她的心剎那柔軟。 “皇子妃,側(cè)妃們過來向您問安了?!备糁乐楹煟銔沟目跉獠⒉凰愫?,早不來玩不來,偏偏今日殿下休沐在皇子妃這里,一個個就趕著來了。 像是迎面一盆涼水澆過來,朱初珍眼里那點神采終究還是歸于沉寂。 “知道了,讓她們先坐會兒,我稍后就來?!币换仡^,她終歸又成了那個端莊賢惠的三皇子妃。 見楚豐起身,她也就跟著起身了,卻聽他道:“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得空再過來陪你?!?/br> 繡著銀色云紋的衣角從她眼前掠過,朱初珍低著頭始終不曾說些什么,她像是小心翼翼行走在冰面上的人,只怕一個不小心就陷了進去。 “妾身見過殿下!”正廳里,美人盈盈下拜,精心妝點后的容顏各有千秋,趙側(cè)妃明艷,孫側(cè)妃嬌媚,嫻側(cè)妃清冷,院子里低頭候著的還有三五個侍妾。 楚豐虛扶了下最前面的嫻側(cè)妃,聲音溫和:“都起來吧?!?/br> “謝殿下?!眿箓?cè)妃半倚在他身側(cè),冰雪消弭,笑容清淺。 “近來事忙,也無暇顧及府里,辛苦你們了?!彼叫α诵?,眼看著孫側(cè)妃正要說話,便又道。 “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你們多陪初珍坐坐吧?!?/br> 孫側(cè)妃到了嘴邊的話只得咽了下去,嫻側(cè)妃雖還在笑著,可笑容怎么看都覺得苦。只有趙側(cè)妃忍不住上前,埋怨道:“我們才來,殿下便要走嗎?”話里滿滿都是委屈。 楚豐只是笑著揉揉她的頭,話里滿是寵溺:“是要我留下來跟你算算賬嗎?你自己說說你這些日子可闖了多少禍!” 趙側(cè)妃癟癟嘴,氣得丟開了他的袖子,楚豐也不計較扭頭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只是穿過院子時突兀的在王婉身邊停下,趙側(cè)妃一見王婉那副虛弱的樣子頓時就氣得牙癢癢。 “又在這里裝可憐!有病不知道好好在屋里呆著,還來這里做什么!” 嫻側(cè)妃眉心顰蹙,冷道:“行了!你那點小動作當(dāng)誰不知道是吧,她如今怎么說也是你院子里的人,也別做的太過了,真鬧到皇子妃那里,誰也幫不了你?!?/br> “知道了?!甭勓?,趙側(cè)妃才不情不愿的低下頭去。 “這是怎么了,病了?”楚豐難得的訝異一回,在他印象里,王婉可不是嬌嬌弱弱照顧不好自己的人。 “見過殿下,讓殿下?lián)鷳n了?!蓖跬竦皖^行禮,她人倒不見輕減什么,只是容顏憔悴了許多,黯淡的面色連粉都遮不住,眼里也沒了往日的神采飛揚。 楚豐只看了看扶著王婉的梅香,梅香便接口道:“王姨娘半月前病了一場,近日來胃口又不好,是以身子虛弱了些?!?/br> 當(dāng)日王婉回了小院后,一口氣怎么都堵在胸口咽不下去,硬是把當(dāng)日吃下去的飯菜給嘔了出來。而后更是食難下咽、寢難安眠,第二日便稱病不去了,趙側(cè)妃面上雖沒為難,背地里卻說王姨娘既是病著,飲食自要以清淡為主,一日便只是清粥小菜的供著。王婉心氣又高,心思又重,難免吃悶虧,結(jié)果便真嘔出病來了。 楚豐心下一想,自然明白。王婉也是個心思通透的,知道凡事只在他一句話間,眼里酸澀水光盈盈,真真是楚楚可憐。 “既是如此,便好好養(yǎng)著吧,有什么事只管和皇子妃說就是了。” 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他面前的可不是一只多溫順的小白兔,張弛有道才好呢。 “是!謝殿下!”王婉見他松了口,心里也長舒一口氣。 日常的問安之后,朱初珍難得的留下了三妃。 “趙側(cè)妃?!毙睦锉揪陀胁缓玫念A(yù)感,再聽見自己被點名,趙側(cè)妃心下忐忑,低頭應(yīng)諾。 朱初珍不緊不慢的呡了口茶,臉上無喜無怒,聲音也毫無波瀾:“當(dāng)初王姨娘過府,我想著孫側(cè)妃、嫻側(cè)妃院里已經(jīng)有人,你進府也快兩年了,處事雖不及她人穩(wěn)妥,還是能叫我放心,就將王姨娘交給你了?,F(xiàn)在想想,莫不是當(dāng)日行事便有不妥,讓你心存不滿?!?/br> “妾,妾豈敢?”縱使心存不滿又怎么敢說出口,她素日里扮的便是天真爛漫,心直口快的少女,平白來了個人來分她的寵愛,叫她如何甘心。那王婉若是個丑的、笨的也就罷了,偏偏又生的那樣的好模樣,善解人意,襯得她越發(fā)的蠢笨,像個跳梁小丑一般。 想到這里,趙側(cè)妃難免委屈,眼里泛起淚光,這么厲害的人皇子妃為何偏要放在她院子里,也不知是成心還是無意。 “娘娘,趙meimei也是不敢負(fù)娘娘所托啊,王姨娘進府不久,言行舉止出了差錯,趙meimei教訓(xùn)提點下也是分內(nèi)之事?!睂O側(cè)妃笑道。 趙側(cè)妃雖是跪著,脊梁卻挺得筆直,朱初珍怎能不知她心中不服,她也不在意,只道:“孫側(cè)妃說的對,但□□歸□□,凡事總有個度?!?/br> “是,妾知道了。”趙側(cè)妃低頭道,縱使心中暗恨也只能咬牙忍著。 朱初珍也不應(yīng),待她跪了好一會兒才漠然道:“嗯,無事便都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比似鹕硇卸Y應(yīng)了,趙側(cè)妃出了門就像身后有什么追趕著一樣,又怒又氣,腳步匆匆,反將孫側(cè)妃和嫻側(cè)妃落在了身后。 孫側(cè)妃仍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口氣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看來那丫頭屋子里的人又得忙活著添置新東西了,氣成這樣!不過那個王婉能攀附上皇子妃也算她本事了?!?/br> “你當(dāng)皇子妃樂意管這事,若不是真看不過眼了,她樂的在這里做富貴閑人?!眿箓?cè)妃臉冷的跟冰塊似的,眉頭顰蹙,想起朱初珍今日的妝扮,口氣難免有些酸。 孫側(cè)妃也不惱,涼涼道:“人家是皇子正妃,不管是賢惠大度,管教那是分內(nèi)之事。不過啊,說到底都是殿下的女人,誰讓殿下給了人家底氣呢。執(zhí)手畫眉,唉,我是不討那個沒趣了,就先回去了,妾告退了?!?/br> 孫側(cè)妃笑得和氣,轉(zhuǎn)身走的也決絕。她是早不抱希望了,那點幻想早泯滅在這深宅如死水般的日子里。她如今是只管自己過得好,舒心、暢快就行!什么情啊、愛啊的,求不得就只能自苦而已,可惜還有那么多人陷得那么深。 春光正好,她笑得比花還嬌媚,可怎么看都藏不住那一絲苦澀。 “娘娘何必去管王姨娘的事呢,那日在小花園,她分明就是故意讓娘娘撞見的。”香嵐憤憤不平道,她是從朱家?guī)С鰜淼难绢^,自然是護著主子的。誰沒事會跑到花園里抽咽,真不想被人聽見,哭也是裹著被子躲起來哭啊。 朱初珍也不在意,用了些點心,才道:“本就是做給人看的,我若不應(yīng)下,還等著她哭到殿下面前去嗎?” 不論楚豐究竟是什么心思,單聽他今日說的那幾句,也知道王婉現(xiàn)在還是個有用的。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她不愿去想,在這個位置上,以夫為天,以夫為先,她能毫不猶豫的交出自己的命,卻惟獨不能動情。 “王姨娘呢?”想到這里,晨起被動搖了的心終于安定下來,朱初珍溫柔淺笑,一派賢淑大方的模樣。 “候著呢,奴婢去喚她來?!?/br> “王婉見過皇子妃?!眿扇趵w瘦的女子盈盈下拜,朱初珍打量著確實憔悴了許多,那眉宇間初入府時的傲氣也被消磨了不少,也不枉她當(dāng)初把王婉分到趙側(cè)妃那里。 “嗯,前些日子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受委屈了?!?/br> “不敢,是妾莽撞了,趙側(cè)妃訓(xùn)導(dǎo)妾也是一番好意,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她當(dāng)日可沒有這么心服口服!香嵐瞪大了眼睛,朱初珍卻并不訝異。 “你能明事理是再好不過的了,趙側(cè)妃心直口快但本性最是純善,兩個純善之人時日久了,總會相處的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可要請個大夫過府看看?!?/br> “勞娘娘掛心,妾無事,如今能和趙側(cè)妃盡釋前嫌,心結(jié)一去人也輕松了許多,就不必小題大做了。”王婉恭敬道,三分病,七分裝,她估摸著自己也就是風(fēng)寒胃口不好,還有就是讓那連日的白粥惡心到了,撿兩幅藥吃吃就好,請大夫,豈不是要戳穿她之前裝病嘛。 “你若覺得沒必要便算了吧,萬一不舒服了再著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br> “謝娘娘?!蓖跬褓橘朐诘厣?,分明是恭順卑微的模樣,卻還是讓朱初珍隱隱覺得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