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現(xiàn)實就這樣鮮血淋漓的攤開在他面前,愛意、依賴、信任,早在他一次次推開她的時候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靖安瞥了眼他血流不止的手掌,眉梢微挑,提醒道:“狀元郎,選試還沒考呢,手這會兒廢了可不行啊!” 謝謙之腦子里名叫理智的那根弦像是突然崩掉了一樣,一片空白,他就著那只手握緊了刀刃,死死的盯住了靖安,一點點向她逼近,直到呼吸可聞:“怎么不往我身上捅,或者是……” 他強拉著她的手,戳到左胸上,正是前世她為他擋劍,今生他傷著的地方。 “還是再往下一點點,直接了結(jié)后患呢,你不是早就舍棄了,早就恨不得我死去嗎!” 交握的雙手里,他溫?zé)岬难貉刂鴥扇私晃盏能壽E,濺上衣袍,一點一點,靖安的手克制不住的顫抖。心跳得快瘋了,她倔強的不肯挪開視線。 “啪”靖安放在輪椅另一側(cè)的一只手陡然發(fā)力,狠狠向后推一下,借力從謝謙之手中抽出匕首,隔得那么近,血差點濺到了她臉上。 不去看他此時的狼狽模樣,靖安慢條斯理的說道:“謝謙之,你說的,刀,現(xiàn)在在我手里了,順從還是反抗那是你的事情,怎么宰割那是我的事情!” 繡著云紋的裙角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里,謝謙之眼眸中倒映出點點血色,冷硬非常。 巧兒百無聊賴的站在樹下,心里半是好奇半是焦急,公主怎么呆了這么久還沒出來。呆的久了,索性就數(shù)起了落花來,一朵,兩朵!三朵,四朵……風(fēng)來時漫天花落,整個眼睛里都是花的影子。 這哪里是什么“亂花漸欲迷人眼”,分明是“亂花漸欲迷人心”才對! 正想著,花影里忽然出現(xiàn)女子踉踉蹌蹌的身形,巧兒一驚,忙迎了上去:“公主!” 胳膊被巧兒架住,靖安有了扶持,蒼白的臉色也才好了一些,巧兒握緊了靖安的手,只覺得冰冷非常,惶急到:“公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叫人過來?。 ?/br> “住口!”靖安厲喝道,話音方落,匕首便“當(dāng)啷”一聲從袖子里墜落。 “血?血啊!”巧兒嚇了一跳,急忙望向靖安,見她臉色雖然難看卻沒什么受傷的痕跡,難道是!巧兒陡然看向那條小路,快要哭出來一般。 “無事!意外而已,走了?!本赴捕硕ㄉ瘢矐械迷偃斓厣夏前沿笆?,巧兒雖半信半疑卻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只得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酒宴將近尾聲,楚顏看了眼身側(cè)的空位,臉色越發(fā)難看。 吳總管從后繞行,匆匆而來,低聲回稟道:“陛下?!?/br> “怎么了?!钡弁鯌?yīng)了聲,無波無瀾,倒也看不出動怒的痕跡。 “前面侍衛(wèi)來報,說公主殿下玉體不適,先行回宮了。” 帝王皺眉,回頭問道:“身子不適,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br> “侍衛(wèi)說,公主走的時候由巧兒攙扶著,臉色確實寡白難看,許是寒意未去,公主又有舊疾?!?/br> 帝王聽罷,掃了楚顏一眼,更是厭惡:“宣太醫(yī)過去瞧瞧,今兒就散了吧?!?/br> “是!”吳總管領(lǐng)命,眾臣起身,恭送圣駕。 謝相遠(yuǎn)遠(yuǎn)的落在人后,鄭易的臉色也很是難看,謝相賠禮的話都到了嘴邊上,他卻只沖謝相一拱手就先行走了,謝相耳根一陣通紅。 謙之從來都是進退有度,最讓他省心,如今一出事就是名傳京都的大事!謝相到了王儉跟前,拱手道:“犬子魯莽,鬧出今日這等荒唐事,讓太傅見笑了?!?/br> 王儉是謙之的恩師,德高望重,當(dāng)初也是他力排眾議,謙之才有機會參加會試。如今選試在即,鬧出這等事來,只怕今日之后,風(fēng)言風(fēng)語便不得太平,稍有差錯,怕是連選試都無法參加,他如今避著嫌,還等王儉多說說話才行啊。 王儉忙拱手還了禮,言道:“謝相毋庸,陛下并未苛責(zé),想來也無大事。依老夫看來,謙之那里會更麻煩?!?/br> 謝相心中頓時一沉,若當(dāng)真是動了真心,那真真是禍?zhǔn)乱粯栋 ?/br> “那也由不得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敝x相肅容冷聲道。 “那孩子的性子,謝相比我清楚,不生執(zhí)念還好,一念生……”王儉想起當(dāng)初授課時的情境。 那日說到“一念無明生三細(xì),境界為緣長六粗。” “因看不透人世的虛妄,而生出貪、嗔、癡、又因迷戀紅塵繁華而執(zhí)著六相從而生出無盡煩惱?!?/br> “老師,那若是執(zhí)念生呢?” “求不得最苦,何苦來哉!” 正值黃昏,他半張臉隱在黑暗里,另外一半則鍍著夕陽的余暉,看著隱隱有些驚心動魄的魔性,說出口的話儼然便是今生最大的執(zhí)念了。 “既是一念生……便不死不休?!?/br> “一念生便不死不休?!蓖鮾€如今想起,都不禁搖頭嘆氣。 謝相回過神來,一時也是無話。 “爹。”謝弘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謝相聞聲問道何事。 “我隨王顯他們出去一趟,晚飯就不回去陪娘用了。” “知道了!你去吧,莫要惹事!” “兒子今日就是捅破天去,恐怕也沒有二哥的事大吧?!敝x弘雙手合抱在胸前,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可是目光卻冷冷的盯著才推著輪椅而來的,看起來分外狼狽的謝謙之。 “你說是吧,二哥~。”也不多說,起身便走。 謝相心里不無失望,招手喚了書言過來,也不看謝謙之,只嚴(yán)肅道:“隨我回去!” 芳華殿里,太醫(yī)剛走,朱皇后便來了。 “這是怎么了,我怎么聽太醫(yī)說是驚著了?!敝旎屎髶]推了宮人,靖安剛撐起身子就被她扶住,母女依偎在榻前。 靖安笑了笑,臉色已好了很多:“無事,母后別聽他們小題大做?!?/br> “那就好,我以為是被今日之事給嚇著了呢。”朱皇后意有所指。 “呵,看來是傳遍了?!本赴部嘈α寺?,她那么努力的撇清關(guān)系,結(jié)果還是被扯到了一起。 “那阿羲,喜不喜歡那個謝二公子呢?” 靖安喃喃了句什么,就埋首在朱皇后懷里了。 “怎么了,還是有其他人,說出來母后替你做主!”朱皇后輕拍她的背,笑道。 “母后你的大智慧啊,就別用在這些事上了,我一定挑個稱心如意的還不行嗎?你就別瞎cao心了。”靖安蹭了蹭,她有些想睡了。 昨晚想了一夜母后的話,今天是真的累了。 “阿羲啊,不沉嗎?”那些發(fā)簪沉甸甸的壓在手心里,朱皇后伸手抹去靖安臉上的妝,嚴(yán)妝下,她面容蒼白,眼角依稀有淚光。 “母后,我若是與人為敵,想放下前緣,各行其道,兩不相干,他卻不肯那該如何?” 似是而非的含糊話語里,朱皇后依稀知道了些她逃避的緣由,不曾點破,只說道。 “兩國交惡,一國望和,其該如何?” “避?割城賠款,俯首稱臣,歲歲納貢,年年來朝?!?/br> “戰(zhàn),唯有戰(zhàn),即使沒有勝利的機率,也一定要有直面的勇氣。輕裝上陣,破釜沉舟。未戰(zhàn)言敗只會是屈辱,沒有實力讓別人把你放到對等的位置上,那么只會成為附庸?!?/br> 朱皇后挑了幾朵絹花簪在靖安發(fā)上。笑道:“這才襯我的阿羲嘛,要那些又沉又老氣的簪子做什么!” 早起,云翳厚重,不多時,金烏破云而出,云霞四散,萬物沐春輝。 戰(zhàn),唯有一戰(zhàn),輕裝上陣,破釜沉舟。 ☆、第四十八章 三皇子府,楊柳依依,燕子低飛。 簾外輕花似夢,簾內(nèi)女子妝容清美,玉色的上衫,繡著纏枝蓮花的白羅裙將她身形襯托更為纖長嬌弱,和這三月春光般惹人生憐。可惜美人此時卻是愁容不減,眉心顰蹙,握著書卷的手甚至都控制不住的輕顫。 “此事當(dāng)真?”她猶自不信的問著婢女,眼里浮現(xiàn)出矛盾的情緒。 梅香半直起身子,望向王婉的目光似是憐憫又似是諷刺,只一瞬又迅速低下頭去,聲音平平:“京中都傳遍了,新科狀元,謝家二公子御前拒婚,自明心意,愛慕靖安公主。” 愛慕靖安啊,王婉手中的書卷在緊攥之下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而再清美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女子眼中的狠辣之色。不,她不應(yīng)該在意的,謝謙之和她本身就是一樣的人,何況是她先拋棄了謝謙之的,靖安也不過是撿了他不要的貨色而已,她為何要在意。 情深?愛慕?不過是騙騙小女孩的話罷了,謙之哥哥怎么也不可能喜歡上一個囂張跋扈的公主,不可能的!何況他父親還有意讓謝弘尚公主!恍惚間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王婉冷嗤出聲,謝謙之難道是…… 王婉放下手中被蹂躪的不成樣子的書卷,嘴角 ☆、第四十九章 謝府西苑,一燈如豆,紗窗上只留下一道清瘦的剪影,像是凝滯了時間、空間一般,謝謙之不知在燈前僵坐了多久,垂下的鬢發(fā)半掩著沉靜的雙眸。那雙眼睛就像外面夜色下的一池湖水,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潮洶涌。 匕首就放在案旁,血色已經(jīng)沉黯,可謝謙之一閉上眼,就能想起靖安揮刀那一刻的利落決絕。時間終以不可阻擋的趨勢,向他見證了原本屬于他的東西,在他面前徹底坍塌。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會那么在意,在意到一顆心都疼痛到麻木不能自抑。 前世今生,竟沒有哪一刻會比此時更覺無力,仿佛是不會水的人一頭扎進了冰窟窿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沉向更深的水底,慢慢死去,無能為力。 傷口上裹著的布條因主人無意識的掙扎,又漸漸浸染上新鮮的血液,謝謙之像是已經(jīng)失去知覺一般,握拳的手青筋凸起,沒有一點兒放松。太痛了,如果他不做點什么,恐怕就只能被那緊攥著心臟不放的疼痛給淹沒了。 她說她永遠(yuǎn)不會向他求助了,那么依賴著他的靖安說,即便是死也不會向他求助了。 他不是應(yīng)該高興嗎?沒有人礙著他的路,他可以順著自己的通天大道暢行無阻的走下去,為什么他心里卻沒有一丁點高興的感覺。為什么不求他輔佐楚顏?為什么不求他幫忙除掉王婉?只要她開口……當(dāng)心里突兀的涌現(xiàn)出這樣的念頭時,謝謙之才意識到,原來是他一直在等靖安開口,等她給自己一個低頭的理由,來證明自己還是被需要著的。 呵呵,他抑制不住的冷笑出聲,他謝謙之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而更可笑的是,一日之內(nèi),便有無數(shù)的人,或嘲諷或告誡,明里暗里的告訴他,即便是這樣的需要你也不配。 “扣扣。”書言輕手輕腳的帶上門,將飯菜擺上桌。 “公子,你吃點東西吧。”小書童不明白,為什么明明那么討厭靖安公主的公子,會突然放下了王姑娘,喜歡上公主。他只能把這個解釋為公子一時的不清醒,畢竟連他都知道,靖安公主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何況三少爺也喜歡靖安公主啊。 謝謙之像是聽了勸,動了兩下筷子,書言剛放下心來,可下一刻卻見謝謙之把筷子重重的擱在晚上,下一刻竟掀了所有的飯菜! 碎瓷濺了一地,書言目瞪口呆,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跟了公子這么多年,鮮少,不,幾乎是沒有見過他這樣失態(tài)的時候,一時間竟手足無措,只愣愣的出聲道:“公子!” 身體像是不由謝謙之控制了一樣,身體里有一股不顧一切,想要毀滅一切的力量在橫沖直撞!硯臺,紙筆,書卷都被他狠狠掃了出去,墨跡濺上了他平日里珍藏的古卷,他卻像是看不見一樣,回過神的時候已是滿地狼藉。 呵!輪椅上,謝謙之闔目笑得蒼涼,他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一個殘廢的庶子也就只能躲在這偏僻的院子里發(fā)泄自己的不滿,連破壞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已。 呵,拔劍,他何曾不想向謝弘拔劍!在他一次一次說自己有多愛慕靖安的時候,就恨不得告訴他,靖安她是我的妻,是我謝謙之的妻!呵,拔劍,如若他不只是個殘廢的庶子,謝弘他敢當(dāng)著父親的面把劍架在他脖子上! 如若,謝謙之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腿上,目光里的森冷寒意讓人觸目驚心。像是報復(fù)他上一世的隱瞞一樣,這雙腿一直不見起色,他等不起了,沒有時間讓他等下去了。 “書言,明日叫大夫過來一趟?!?/br> “啊!知道了?!蓖回5穆牭竭@樣一句話,書言本能的抬頭想勸,這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前段時日公子整個人都被折騰的不成人樣。可一聽謝謙之那不容辯駁,威懾力十足的口氣,不知不覺間就應(yīng)下了。 “把東西收拾了,下去吧?!?/br> 入夜,安寧宮中更為寂靜,軟榻上朱皇后半支起身子,去了珠翠,卸了嚴(yán)妝,發(fā)的烏黑和寡白的臉色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了白日里一身華服的支撐,只著中衣的她顯得分外孱弱,唯有一雙如秋水般靜謐的眸子,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越發(fā)的沉靜而睿智。 “娘娘!”跪在她面前的宮女將手里的漆盤平舉過頭頂,未入口,氤氳的藥氣便將苦澀沁入肺腑,更漏聲聲似是催促,朱皇后望著那漆盤上的藥碗,眉間滿是倦意,聲音清冷。 “拿下去吧,以后吩咐太醫(yī)院也不必送了?!焙攘诉@么多年的安神湯,她又有哪一日是真正的安枕無憂,一夜無夢到天明的? 聞言,那跪著的宮女手不禁抖了抖,又勸道:“娘娘,陛下知道您夜里睡不安穩(wěn),這是陛下特地吩咐人預(yù)備的,您可不要辜負(fù)陛下一片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