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是真的。我在水渠遭遇了一條巨蟒,它沒有吞吃或者襲擊我,而是試圖…… 我渾身冒起雞皮疙瘩,連滾帶爬的竄出水里,撐著身子,甩了甩濕透的頭發(fā)。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我使勁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冷靜一些。 為什么……我會和那條巨蟒搏斗時忽然昏厥,產(chǎn)生見到弗拉維茲的幻覺? 一陣微風(fēng)拂過來,涼意滲入骨髓,我打了個寒噤,徹底清醒過來。 回頭看了看湖里那個我出來的黑洞洞的渠口,即使深知日曜之芒的重要性,我仍然下意識的疾走了幾步,迅速遠(yuǎn)離了水邊,走進了密林里。不能趁夜去找,太危險了。我望了望四周,濃郁的樹影遮天蔽日,隨風(fēng)搖曳。 “撲簌簌———”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我伏地一閃,撲進懷里的東西將我嚇了一跳。是阿泰爾。我連忙安撫意味的拍了拍它的羽翅,鉆出擾人的樹叢,便來到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走出密林,我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是一道可以望見大海的懸崖,兩邊是兩座相對的高聳的白色宮殿,這竟是我前日隨歐比烏斯踏足的那個花園。 當(dāng)意識到這一點后,我的目光像羅盤指針被磁石吸引,落在了某一處。 不遠(yuǎn)處,一架四分五裂的豎琴映入了我的眼簾。 ☆、第48章 【xlviii】飛蛾入網(wǎng) 它那象牙質(zhì)地的白色軀體掛在一根枝椏上搖搖欲墜,仿佛吊死者的枯骨孤苦伶仃的在風(fēng)中搖蕩。 精致而細(xì)弱的琴身彎折著,勾著幾根將斷未斷的絲弦,在夜里泛著凄然的冷 光。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去,手指顫抖著滑過其中一根弦,微弱的響聲躍入耳膜,卻如重錘砸在胸口。 恍惚間一只手握著我的手腕,輕輕拂過根根絲弦,一串流水似的樂聲淌入耳膜,直奔昔日而去。仿佛我又回到了七年前,變回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小孩童,站在豎琴邊發(fā)呆。弗拉維茲就那樣輕柔的握著我的手,一邊教我彈奏豎琴,一邊與我述說那能用豎琴聲將猛獸馴服的俄耳甫斯1的故事。 他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還猶如昨日一般清晰。 “弗拉維茲……”我望著蒙蒙亮的天空,無奈地苦笑:“到底要什么時候,我才能忘記你呢?” 我會回來,阿硫因。 去尋找我在這世上存在的痕跡……你會與我重新相遇。 這串話語不期然的重現(xiàn)在腦海深處,我心口一悸,不由自主的抬起眼皮,朝面前宮殿的一扇窗口望去。 豎琴的主人是誰呢?看上去與你那么相像…… 難道你還活著嗎,還可能嗎,弗拉維茲? 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勾住了身體,我伸手撫上宮殿外墻上凹凸的浮雕,縱身一躍。等到反應(yīng)過來時,我竟已攀了三層樓的高度。 前日那扇窗戶近在咫尺。藍礦石玻璃在月光下散發(fā)著洇洇冷光,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滿了它的邊沿,投下斑駁的陰影,仿佛弗拉維茲的雙眼,誘人踏足。金屬的插銷已經(jīng)打開,窗子半掩著,好似早就在等待我的到來。 我輕輕推開它,習(xí)慣性的伸手一摸腰間,背后發(fā)涼,卻仍不由自主的一腳踏了進去。室內(nèi)幽暗昏惑,我眨了眨眼,勉強適應(yīng)了這里的光線。借著窗外淡淡的清輝,我一看見最近的是一張華麗的紅木書桌,離我最近之處擺著一尊銀質(zhì)燭臺。這無疑是稱手的武器。 順手抓起來握在掌中,我掂了一掂,它足夠我一瞬間敲碎一個人的顱骨。巡視了周圍一番。對面放著一個擱放書卷的柜子,兩尊一大一小的銅質(zhì)胸像,屋子里并沒有人在,我的視線又回到桌子上,想要確認(rèn)上面的物件屬于誰。 桌上擺放著一個銀十字架,一本落滿了灰的《圣經(jīng)》,一本《伊利亞特》還有一本不知名黑皮書,它上了鎖,書頁有些破損,看上去十分神秘。此外還有一個希臘人發(fā)明的那種地球儀,在黑暗中滴滴答答的轉(zhuǎn)動著,讓人心神不安。我小心翼翼的拉開桌面下的抽屜檢查,里面有一個純金制造的恰特蘭格棋盤,旁邊是一個被絲毯包裹起來的長筒狀物體。 一種說不清的沖動猝然涌上指尖,促使我將絲毯層層揭了下來。 里面像是一副卷軸畫,它的邊角泛黃,更有一邊焦黑翻起,像是被火燒過。 我屏住呼吸,將它展了開來,立即呆在當(dāng)場。 里面畫著一個黑發(fā)碧眼的男孩,底部有一行小字清晰可辨。 ———吾之愛,阿硫因。 趔趄了幾步,我差點跌坐到地上,捂住了嘴。 我認(rèn)得這畫。這畫是當(dāng)年弗拉維茲請一位畫匠為我所繪,是大火肆虐神殿后他唯一存留的東西。我還記得我親手將它與弗拉維茲的尸骸葬在一起。 怎么……怎么會在這里?有人動了他的墓? 還是……他死而復(fù)生? 不可能……不可能! 被火燒死的人連靈魂也會灰飛煙滅,哪會有復(fù)生這樣的神跡! 一個聲音在腦中否決著這個極度荒謬的猜想,我的心卻瘋癲似的狂跳,震得整個胸腔仿佛擂鼓一般震蕩。 也許他就在這兒,在這宮殿里! 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嘶嚎,我倉皇的抱住那畫卷,走進房間的黑暗深處,步入一條幽邃的長廊,兩側(cè)墻上鑲滿了鏡子,無數(shù)個我在其間掙扎,好似迷失于冥河間的游魂。我茫茫然的就這樣走到了鏡廊盡頭的門前。 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隙,里面透出一線冷清的光暈。 這是一間臥室。正中暗紅帷帳低垂的床上朦朦朧朧透出一個臥著的人影,似乎正靜靜沉眠,對我的到來毫無感知。我探頭窺視,忽然被對面的一個人影驚到,差點就舉起燭臺擲去,又立即發(fā)現(xiàn)那僅僅是面鏡子。 鏡子里的我渾身濕透,夜行服緊貼著身體,活像一只從深淵里爬出的水鬼。 誰若半夜見到這樣的我,恐怕要嚇個半死。 我悄無聲息的走近了床邊,掀起半掩的帷帳一角去瞧床上那人,仿佛某一年在阿拉伯地下揭開某個禁止踏足的古墓里的棺木一樣緊張。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入鼻腔的同時,我窺見了一個微微泛亮的物體。那是一枚紫寶石戒指,戴在床上人蒼白修長的手上。意識到這人是誰的一剎,我本能的握緊了手中兇器,又不禁抬眼朝他隱于黑暗處的上身望去。 他未醒,包裹著繃帶的胸膛露在敞開的睡袍外,若不是在平穩(wěn)的微微起伏,幾與一具象牙雕像無異,幾塊暗褐色的血跡顯現(xiàn)出病態(tài)的虛弱。 任他多么強悍,被日曜之芒刺上這一下也斗不過我。 抱著這念頭,我深吸了一口氣,掀起簾子。暗淡的一線光暈落入漆黑簾內(nèi),有一處泛起冷質(zhì)的金屬反光。奇詭的青銅面具映入我的眼簾,使我心中一陣突突猛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覺十分平穩(wěn),便輕輕揭起一角。 底下露出的是半邊極美的容顏,大半臉孔隱在發(fā)絲下,憑著輪廓卻仍可辨出………與弗拉維茲的相貌并不相似。他的眉眼更深邃,深得陰戾。美則美矣,卻讓人多看一眼都似觸犯了禁忌,怵目驚心。 還想再揭開些,恰時他的眼皮抖了抖,我立刻縮了手,抓緊身邊燭臺,見他并無動靜,不由一陣自嘲。 怎會差點又以為這邪徒會是他? 弗拉維茲一定是他的哥哥加盧斯,所以這畫像才會在這…… 算了,這不是要緊事,快離開才是對的! 我暗暗告誡自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退下床,卻感到手腕猛然一緊,一下子被拽倒在床上。帷幕忽如云霾降下,眼前一黑,暗處的人影轉(zhuǎn)瞬已覆在我上方,手臂一左一右形成了一道桎梏,將我罩在懷中。 腦中一根弦扯緊,我抓起燭光砸向他的頭,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又使我硬生生的停在距他頭皮一毫的距離———他是弗拉維茲的親人。 “半夜闖到別人床上,干鬼鬼祟祟的勾當(dāng)……現(xiàn)在又想殺人滅口?”耳垂被黑暗中的一縷輕弱的呼吸染濕,“作為一個傷患,我是不是該大喊一聲救命呢?” 說著他的聲音頓了一頓,還真喊起來:“救……”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威脅:“別喊!我不是來殺你的。但假如你喊人來,可就不一定了!” “不是來殺我?那你跑我床上來做什么?主動獻身?噢,我忘記了,你的腿……”他低沉的哼笑了一聲,呼吸灑到我衣襟口,一只手滑下去,摸到我膝蓋上。他似乎在發(fā)高燒,體溫迅速被濕透的布料滲透到我的皮膚上,熱得讓人心悸。 回憶起那天晚上不堪的遭遇,我渾身一僵,可剛經(jīng)歷過那場幻夢的身體格外敏感,被他一碰頓時就微微發(fā)顫。我把燭臺抵在他后頸上:“少動手動腳!我隨時都能要你的命!” “別怕呀,我現(xiàn)在可沒有力氣對你亂來,”他輕輕握起我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我的手掌立刻觸到一片新的潮意,“這一刀刺得真深哪……” “別裝可憐,我可不會對你這種下流的邪徒感到抱歉!”我冷笑一聲,一把推開他挺腰坐起。腰被他忽然摟緊,身體被抵在背后硬而冰冷的床板上,困在他的懷抱里。我感到他的呼吸因忍痛而輕微發(fā)抖,手勁卻依然很大。 像不愿脫離樹枝的垂死之藤徒勞掙扎,讓我竟一瞬間有種面對發(fā)病的弗拉維茲時的錯覺。我的血液凝滯,任他一縷一縷撩開我黏在肩上的濕發(fā),又細(xì)細(xì)用手指拭去沿我頰邊滴落的水珠。 這舉動太纏綿悱惻,以至于我不禁有些恍惚,幾乎忘了自己本該對這人避之不及。 窗外隱約傳來低悶抑郁的雷鳴,淅淅瀝瀝的雨聲接踵而至,像情人們間濃情蜜意的輕吟絮語,讓人耳酥心軟。 tbc ☆、第49章 【xi】愛之禁忌 “你來找我該不會只是為了偷看我的臉吧?” 薄薄紅唇幾乎挨著我的額頭,笑了一下,“多像普緒刻干的事啊,難道你把我當(dāng)成你的丘比特嗎……我的樣子可還讓你滿意?” 頭皮一陣發(fā)酥。 我撇開頭,嗤了一聲,腦海里卻揮之不去剛才窺見的面容。沒法不承認(rèn)他生得魅惑眾生,可即使如此我也對他毫無興趣。更何況,他是…… “自作多情。我來是因為那副畫……”我指了指腳邊卷軸,揪緊他的衣襟問道:“我問你,你的哥哥是不是金發(fā)碧眼?是不是被火燒死了?” 尤里揚斯掃了一眼那畫軸,呼吸聲驀地一頓,黑暗里便剩下一片溺人的沉默。我的呼吸與他一并靜止,心在荊棘地上徘徊不定,苦楚與期待共同滋長。 半晌他才輕笑了一聲,口氣里帶著一種不知名的復(fù)雜意味:“家有長兄加盧斯,正是你說的……金發(fā)碧眼,死于大火。那畫是我從他墳?zāi)估锶』氐倪z物。” 遺物…… 弗拉維茲會死而復(fù)生———這最荒謬的猜想終究是個奢望,而我又怎該對它存有希冀?胸口好似縮水,我一把抓起畫軸,自嘲的苦笑:“難怪你就像是早就認(rèn)識我,原來你是他的弟弟。” “聽你的語氣,好像很在意他?啊,我知道了……”他湊近我的耳畔,嘴唇燙得似乎能將我的頭發(fā)燒著,“你愛他?” 仿佛被咒語定住身體,我一動不能動的僵在那兒,眉目冰冷的盯著他。 耳邊幽幽的一聲嘆息:“別這么緊張。我只是了解我那交往不多的長兄。為你繪下這樣入木三分的畫像,他一定愛你入了骨?!?/br> 這一句問語字字是穿心之箭,直擊我心中壁壘至脆至薄之處,差點讓我潰不成堤。天際一聲雷鳴乍響,雨聲驟然大了。 “你愛他……” 黑暗中的聲音壓得極低,壓抑猶如天際積水的烏云。 “還是感激、憐憫、愧疚?不如……讓我來替他求個答案,怎么樣?” 修長濕潤的手指走過我的鼻梁,劃過嘴唇,抵達胸口,剝開濕黏不堪的衣服。我的心臟一尾垂死掙扎的像從漁網(wǎng)中脫困,咚咚彈跳之聲響徹腦際。他垂下頭去湊近我的心口,嘴唇印上我的胸膛。我下意識地舉起燭臺,手卻因心慌而顫抖得厲害,只聽見一聲低吟自胸腔直抵耳膜,震得連心臟也要跳出喉口。 “吾之愛阿硫因……” 別念…別念出那一句! 我的嘴唇一抖,嗓子眼緊縮著,什么也沒說出來。鼻腔霎時酸熱一片,淚水近乎淌出眼眶,又被一層無形之物阻擋,生生抑回眼眶。 別再流淚……我的小愛神。 我在這兒,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我愛你。 一瞬間仿佛身置夢中,理智如陷泥沼,我半身癱軟,只感到胸膛上被灼燒的唇舌肆橫流連,集聚在敏感的乳首。一股猝不及防的熱流摻合麻意激涌至四肢百骸,緊裹的濕衣被撕扯開,涼意掠過肌體,使我冷不丁打了個激靈。 “你不是他……有什么資格說這個詞!”我掐著身上人的頸項,卻使不上力。手心里像握著的是一截炭火,熱度從指間匯集血管直達我的五肺六腑,體內(nèi)焦枯似焚,身上卻好似浸在雨水里,潮熱得要命。 “是的,我不是。”他的嘴唇貼著我的心,睫毛在皮膚上似蝶翼微微翕動,“假如他死而復(fù)生,回到你身邊……你會愛他嗎?把你的心……” 一只手微涼的從腰后探入,掀開緊黏的衣物,撫上我汗水淋漓的脊背。炙熱的舌頭細(xì)細(xì)的、一寸寸舔過我的心臟,仿佛一只蟒蛇要將它囫圇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