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給她長臉了吧？！

    那倒是算發(fā)配出去的呢還是去莊子上代主子出巡的呀？

    唐氏當(dāng)即就要肚子“痛”起來，好打發(fā)人去把程向騰截回來。

    唐夫人見女兒氣極，忙勸她保重身子為重。然后悄聲告訴她：“放心，保管叫她出去了就再回不來。已經(jīng)交待你二哥了……”

    也是，本來送出去就沒讓她再回來的打算，二爺就算去送，能長住那里不回來不成。

    唐氏到底咬牙了一會兒，才悻悻作罷。

    而唐家老二唐端慎，上次壽宴上的事兒后，快被他家大哥罵跪了。

    老大唐端謹(jǐn)說，白放著一窩子的姨娘不知道利用，偏事事自己出手用強(qiáng)，這大meimei就是被寵傻了。

    說她一內(nèi)宅兒娘們兒，那般橫沖直撞的也就罷了，咱唐家又不指著她什么也不指著程家什么。

    但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跟著摻和進(jìn)去，學(xué)些小兒伎倆不顧自己的名聲行事，也不怕被傳出個與妹夫爭風(fēng)吃醋搶女人的戲碼……

    再說鄧家雖然前些年確曾沒落過，但鄧氏這年輕一輩兒中，兄弟多又好幾個出息的，鄧?yán)先莻€得圣寵的，你倒偏惹上他家？

    程家和鄧家是有宿怨的，倒不在乎多這么一樁小事?？赡闾贫@般讓人鄧家吃虧，那就是把鄧家放到了對立面上。什么便宜沒撈著，倒白白把唐家饒進(jìn)去，你能耐啊你！

    ……唐端慎本來就沒辦成事兒有些沮喪，這被罵得更是找不著北。想想也是，鄧五那下場，若是鄧家翻臉，細(xì)究起來可不也少不了算他一大份功么。

    他雖然在衙門里領(lǐng)著實職，但到底是恩蔭所及，不象大哥那般讀書多心思密。當(dāng)下小心問道：“大哥這意思，是以后不管大meimei的事兒了么？”

    唐老大橫他一眼，心說話不是這么說的吧傻弟弟。

    這也是個保護(hù)得有些過了，得放手讓他自己好生歷練歷練才行。因而道：“自家meimei怎么不管？但你至少要先把自己摘清在外面再說，然后行事多動動腦子，借借手什么的……”

    ——所以這次唐端慎再接到嫡母的號令，就相當(dāng)?shù)拈_動腦子。然后他決定，這下自己不要出面了，讓人畫了像出來，到時候隨便派些人去辦就行了。不管事成事敗，保管讓那女人連誰要收拾她的門兒都摸不著。

    所以唐二帶著個畫師等在那里，結(jié)果見兩輛馬車接頭，還以為程向騰是要玩什么偷梁換柱之類的把戲呢，忙匆匆趕過來。再說他要看武梁的樣貌，因此到了車前便一把掀開了簾子。

    武梁本來就見程向騰面有不耐把她擋在身后，似是不想她見人。這會兒又聽那邊叫什么妹夫，知道是遇上了唐家的人。唐氏那窩子，再不會有對她懷有好意的家伙，于是便用巾子遮了臉。

    所以唐端慎傻眼，時下女人出門下轎倒是遮著，可你端坐在馬車?yán)锬阏谑裁凑冢?/br>
    但他也不好去揭妹夫女人的面巾吧，要不然可真得傳出那什么搶女人的戲碼了……

    總之他這一岔，程向騰就明確向柳水云表示了不同行，于是兩廂道別。

    美人兒瞥了眼武梁身上那明顯是舊年款式衣料的披風(fēng)，微微的邊角有些發(fā)毛呢。他沒有多說什么，就帶著幾位隨從，利落坐上自家馬車走了。

    武梁伸頭去看，正看到最后一位隨從那么輕巧一躍就上了馬車，然后馬車穩(wěn)穩(wěn)的起步，一路遠(yuǎn)去了。

    武梁想那隨從定然身手不弱，約摸是保鏢之類的人物吧。

    想想同臺時，人家高報酬請出山的，她無償。

    而如今，人家自由來去，帶幾個隨從一輛馬車就招搖過市，而自己，后宅，莊子，指哪兒打哪兒，沒有多置喙的權(quán)利。

    想她當(dāng)初也是唱曲兒的出身，算是同行啊，怎么混得這么不如人哪？

    感嘆半天，到底明白過來自己這長相不如人，技能不如人的，憑什么享受人家的生活水平呢，自己倒郁郁的半天。

    程向騰和唐端慎一個有心拖延，一個有意找尋機(jī)會細(xì)查女人，兩個人竟是胡亂攀扯了半天。武梁都快要閉目養(yǎng)神了，馬車這才得得重新上了路。

    程向騰見武梁雖然還是掀著簾子一路往外瞧著，卻再沒有了剛才的興致，情緒相當(dāng)?shù)牡吐?，不由想起剛才那戲子莫名的示好來，心下很是別扭，便有些找茬的問道：“怎么了，莫非在想那個戲子？”

    武梁看他的臉色難看，故意驚奇道：“你怎么知道？”

    程向騰徹底黑了臉。

    武梁便語帶嫌棄道：“你說他連一夾衣都不穿，要風(fēng)度不要溫度，不冷么？明明一男的，偏長那樣，看起來好娘噢。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他又不是大班主，怎么可以自由來去？沒人管么？”

    好吧，前面是哄程向騰的，最后一句話才是他真的想要問的。

    她的理想生活就是腰揣大把的銀子，帶著保鏢隨從，邀游天下啊?？伤B能實現(xiàn)的夢都沒敢做一回，而人家，卻早早達(dá)到了這種逍遙境界。真讓人無比的羨慕啊。

    程向騰本來不想多提上面貴人的，可不知道為什么此時他就很想埋汰那戲子幾句，便道：“他服侍人的能耐大了去了，尋常誰還去限制他？太后又是召見又是送賞的，圣上也又是御賜又是贊許的，你以為這無上恩寵，是個人就能做得到么？”

    武梁：……服侍？

    好吧，就算服侍，人家一服侍就服侍上大湯頂級老大，而不是誰家老二……果然天生招人羨慕嫉妒恨體質(zhì)啊。

    ···

    有唐氏這樣的人虎視眈眈，武梁從沒想過自己在莊子上的生活能夠太平了。

    但她沒想到，原來莊子上的生活是這樣的。

    嚴(yán)格說，燕家村不是個莊子，真的只是個村子。村上二三十戶人家，靠山近水，風(fēng)景相當(dāng)?shù)膬?yōu)美。雖然蘆花對那寬不過三兩米的所謂“水”嗤之以鼻，但那的確是一條小河，水流清淺，干凈澄澈，武梁覺得美極了。

    而程家在那村子里，也只是其中一戶，只不過是個富有多田的大地主罷了。

    這村上的田地是程家祖上進(jìn)京后置辦的第一份家業(yè)，從最初的三二十畝田，然后逐漸的越積越多，直到現(xiàn)在有上百畝的樣子。后來再有了錢，程家便向京城發(fā)展，買房買院買商鋪去了，這里便一直是那么百畝田地的家業(yè)，沒有擴(kuò)大，也沒有縮小。

    如今負(fù)責(zé)這里的，是個叫孫大興的莊稼漢子，個子高大，面相長得很敦厚的樣子?？粗帜_粗大，是個肯作活的。不過說起話來卻很有章法，當(dāng)?shù)闷甬?dāng)家莊頭的名號，村上的人們喚他孫當(dāng)家的。

    程長騰安頓好武梁就走了，而孫當(dāng)家的對武梁十分照顧。怎么說呢，本來莊上不養(yǎng)閑人的，連他自家婆娘還得做活幫手呢。但武梁卻可以有丫頭伺侯著，舒服靜養(yǎng)著。這當(dāng)然是很大的照顧了。

    他老婆孫娘子卻是個年輕有貌的，長得白白胖胖稍顯富態(tài)。本來她是這莊子上最“地位尊崇”的女人了，連村長對她講話都十分客氣恭敬，偏忽然主子親自送來了這么位小嬌娘，讓她一下覺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各方面。

    因此她對這位來路不明人物，從初一照面兒開始便十分的不喜，不時的拿斜眼兒瞧著。

    但這種偷摸的小白眼兒，偷摸的穿穿她的衣裳戴戴她的簪子之類的，對武梁來說實在不傷筋動骨，她反而覺得十分好笑。

    總之，村上很和諧，武梁覺得很有趣自在。

    然而很快，不和諧的總是會來的。

    ☆、第38章 .那村那人

    燕家村到京城,馬車需要大半天的時間。所以說如果早上趕早，路上不耽誤，便一天可以來回。但像他們這種出發(fā)晚，路上又慢悠悠的這種,當(dāng)天自然是回不去的。所以程向騰第二天才打馬回京。

    而他們到的當(dāng)天，看熱鬧的村民便圍得里外三層的。

    程向騰竟然也沒有了什么男女大防的要求,還示意武梁出面幫著發(fā)糖果點心去。大約是那些個黑紅膚色的農(nóng)人，完全引不起他身為男性的戒備。

    于是那些大人小孩兒得了吃的,便都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武梁看人們那衣著打扮，莫不是灰撲撲粗布耐臟款。連孫娘子的衣裳也不過是細(xì)布新款花哨而已。

    武梁當(dāng)然不好讓自己顯得格格不入，第二天送走程向騰后，便翻撿出自己最低調(diào)深色的衣服來穿，做最樸實的打扮。頭上也不插金帶銀了,象別人一樣只用布巾子一裹，打扮成了村姑模樣。

    孫娘子對她的自覺很滿意，帶著武梁去村上到處溜，還一路對武梁大呼小叫的，好像這是她的丫頭似的。招搖完了，收到的羨慕目光夠多了，孫娘子這才讓武梁辦正事兒：自己找人，修整屋里的壁爐。

    ···

    燕家村確實是個窮村子，武梁眼里那點兒山水風(fēng)景，完全和富足甚至是讓人吃飽飯之類的扯不上關(guān)系。不但燕家村，周圍挨著的村子也差不多境況。

    時下的農(nóng)民，都沒有旁的收入，全靠地里翻撿，遇上個災(zāi)荒年，除了賣田地就是賣兒女，實在沒有別的招。賣了之后呢，想再拿回來可就不容易了。

    尤其是田土，靠著祖?zhèn)髂菐桩€，越賣越干凈。

    那些沒了田地還沒有逃荒出去的農(nóng)人，便基本靠的是給程家做長工短工過活的。

    所以人很好找，因為有人沒事就或蹲或坐在程家大院外面的墻根向陽處，等著做短工的差使。

    武梁出來站在那里掃了一眼，那湊堆瞎聊的人便都停止了嘻哈，個個悄悄挺著個胸脯看她，一副“我很壯挑我吧”的勁頭。偏偏目光又有些躲閃不肯直視，帶著鄉(xiāng)里漢子初進(jìn)城的窘迫不安。

    那時候，武梁還以為那是人家對工作機(jī)會的企盼，自己心里還不好意思了一下。卻不知人家更多的是因為被個大花姑娘那么看著，讓人大氣兒不敢呼的緊張。

    靠墻的小板凳上，一位年輕小伙子正低著頭，手里捧著一本破舊發(fā)黃的書。那書用一個布巾子包在外面，看不到上面的字。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輕，十七八歲的樣子，古銅色的肌膚，面部輪廊長得極周正有型，肌rou結(jié)實，是個健美男兒。并且竟然是個識字兒的。

    武梁眼神在他身上略停長些，旁邊便有人小聲叫他：“小秀才，小秀才……”更有一小男孩跑過去拍他肩，叫著：“哥，哥……”然后下巴示意武梁的方向。

    竟然是個良性競爭的勞務(wù)市場。

    這位哥名叫燕南越，此時聞言忙抬頭，沒想到卻正對上一姑娘的目光，并且還是個十分漂亮嬌媚的姑娘，當(dāng)下心里就是一陣慌。

    武梁明顯看到他的呆愣窘迫，然后，就見他把穿著露腳趾頭的鞋子縮進(jìn)了同樣破舊的灰布長棉褸下擺里去。

    “我是想找個會修壁爐煙筒的人……”武梁道。這事兒蘆花出來都做得好，但武梁想自己來，做村民們打打交道，長長見識。

    燕南越聽了忙忙地點頭，“我會，我修得很好。”他一慌之后很快鎮(zhèn)定下來，答得很肯定，邊說邊站起身來，把手上的書交給身邊的人揣好，自己一副“現(xiàn)在就跟你走”的架式。

    是個善于把握機(jī)會的。

    不過，至少要問一問價錢吧？

    武梁道：“要一天內(nèi)修好，要取暖通氣良好，管午晚兩餐飯，一百個大錢，怎么樣？”

    這個價錢是孫娘子說的，自然是靠譜的。一個燒餅三文錢，辛苦一天可以有三十多個燒餅?zāi)?，這報酬不錯的。

    “好的，好的。”燕南越連聲答，往武梁身邊過來，一副咱們說定了的樣子。卻在幾步遠(yuǎn)的地方站住，抬頭看了一下天色，然后道，“到晚上，修得好?！?/br>
    說著卻頓了一下，這才開始討價還價，“有個幫手會修得更快更好些，不用加工錢，只多管一個人兩餐飯就行，姑娘你說好不好？”說著示意那小男孩兒過來。

    于是小男孩連忙跑過來，站在那里看著武梁眼巴巴的，認(rèn)真道：“我吃得很少?！?/br>
    燕南越忙補(bǔ)充：“十一手腳很利落，能幫很多的忙?！?/br>
    武梁當(dāng)然準(zhǔn)了。

    她本來以為，這不過剛剛九歲的小十一就是個饒頭，蹭兩頓飯吃，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的。結(jié)果干起活兒來才發(fā)現(xiàn)，這位真的是手腳利落幫了不少的忙。

    掏灰，提水，和泥，涂墻，什么都會，什么都搶著干，小工的活兒全包，搞得武梁都覺得他也值一百個大錢了。

    燕南越身材很高，比程向騰也不遑多讓。相比之下，小十一就成個瘦小蘿卜頭了。

    閑聊中武梁才知道，兩個人并不是她以為的兄弟倆。

    燕南越是本地人，他的爺爺就是真的秀才，他一直得爺爺教導(dǎo)，四年前就考過了童生。只是后來爺爺病沒了，家里又讀不起書，便沒有繼續(xù)進(jìn)學(xué)了。只得了空就看看爺爺留下來的書稿，聊表沒有放棄求學(xué)之意，村里人都叫他小秀才。

    武梁想，怪不得名字起得還文縐縐的，沒叫個二狗啥的。

    而十一本是個流浪乞兒，六歲那年，被同村的姜秀才撿回家來。

    不是一個燕家村能出兩個老秀才，而是這姜秀才本來就不是燕家村人。據(jù)說姜秀才年輕時候家中還算殷實，只是這姜秀才考啊考啊，直考到四十多歲仍然還是個秀才。那時候家里長輩也沒了，姜秀才年紀(jì)也大了，一狠心一咬牙，干脆賣田賣地收拾家財，帶著一家子進(jìn)了京，在國子監(jiān)捐了監(jiān)生。

    盼著靠著捐監(jiān)得個實缺的，結(jié)果，什么也沒落著。

    京城里沒有靠山，沒有了傍身銀子，吃住不起，讀書不起，又沒錢沒臉回老家，便在這離京城半遠(yuǎn)不近的燕家村，找了個荒蕪無人的院落住了下來。村里人尊重有學(xué)識的，便也沒有趕他。一家子和村民一樣，在旁邊山坡子上開荒種點兒地，石頭縫里扒食兒吃。

    山石間沒有大塊兒的土地，但扒出來一塊兒是一塊兒，能種點兒收點兒就不錯了?；仡^雨水一沖，泥石一流，就把平整好的田給沖垮了，然后再開再修梯田，年復(fù)一年?；蛘呱仙酵谒幉娜ベu，采野果去賣，反正總算是靠山吃山，不至于無地抓狂。

    再然后，姜秀才的兒子媳婦兒一家子陸續(xù)病死了，只留下了這么個老頭兒，如今窮困潦倒年近七十，撿了十一回來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