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雁回依舊沒有聽到回答,就在她以為今天就要這樣沉默的進入睡眠的時候,那邊忽然傳來一聲自嘲:“我渡過了劫,卻沒渡過人心。” 而這時,困意涌上的雁回已經沒了聽他講故事的閑心,只卷了被子翻了個身道:“問你話,簡單粗暴的回答就行了,裝什么文藝,大晚上就是容易煽情……” “……” 沒一會兒,床上便傳來了雁回呼哧呼哧的均勻呼吸聲。 “倒是心大。”天曜的聲音隨著窗外刮進來的夜風消散在寂靜的夜里。 一縷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前,他看著明亮的月色閉上眼睛,腦海之中又是日復一日揮散不去的殺伐之聲。 翌日,雁回跟著要下田去干活的天曜,和他打商量:“昨天太累都沒來得及說,今天我和你商量一下,你自己去干活,我去調查那蛇妖之事,反正我也不跑了,你也不用看著我,這樣或許比較快?!?/br> 說完這話,還沒走到自家田里,雁回便遙遙的看見了那田坎上坐了一個人。 綢白的衣裳,精致的面容,依舊有幾分呆滯的眼神。 是棲云真人。 她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雁回小步跑了過去,在棲云真人身邊蹲下:“你怎么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知道棲云真人與先前大不相同之后,雁回與她說話便也輕松自如了許多。 “你家那蛇……不對,那個瘸腿男子呢?他那么著緊你,不能放你一個人出來吧?” 棲云真人不答她話。雁回琢磨了一下:“也正好,我要去找他,便一道送你過去吧,你記得回去的路不?!毖慊匾贿呎f著一邊伸手去扶她,但哪曾想手剛碰到棲云真人的手臂,棲云真人卻像被雷電觸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把將雁回的手抓住。 雁回一驚:“怎……” 她對上棲云真人的雙眼,但見棲云真人瞪大著眼睛盯著她,一雙眼睛里又是驚,又是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 雁回打小便被一些小鬼鍛煉出了比尋常人大許多的膽量,但此時見到棲云真人如此懾人的目光也依舊在這一瞬間起了一背的寒意。 她張開了嘴。 雁回看見她略帶蒼白的雙唇在劇烈的顫抖,仿似有什么話想要說出來,但牙關卻一直咬得死緊,緊得讓她整個人都開始有些顫抖。 “你怎么了……” 雁回心內忐忑,只覺棲云真人這樣真跟中了什么邪似的。 “回……”她終于松開了牙關,努力的擠出了一個詞,“回去。”說這話時,她將雁回的手抓得更緊,緊得讓雁回以為她想見她的手指骨都盡數折斷。 而除了疼痛,雁回還感覺有森森的寒意自棲云真人的手上傳來,一點一點侵蝕她的手背…… 另一只手臂猛地一緊,有人將雁回往后一拉,在雁回踉蹌后退幾乎摔倒的情況下,終是掙脫了棲云真人緊拽住她的手。 棲云真人也被這股力量帶得身子一歪,摔在田坎之間。 然后像沒了生氣的布偶一樣,徹底不再動彈。 雁回根本沒去看身后拽開自己的是誰,只愣愣的看著棲云真人,半天也沒回過神來。她捂著自己的手背,在手背之上,有寒氣結起的冰霜在慢慢融化。 雁回知道這是什么法術…… 天曜松了雁回的手臂,站到她身前,隔了一會兒,才蹲下身將棲云真人從田地里扶了起來。 此時棲云真人已緊緊閉上了雙眼,完全昏迷,人事不省。她呼出的氣息帶著寒氣,在空氣繚繞成了白霧,慢慢飄散,可見棲云真人體內實在冰寒。 雁回什么樣的法術會讓人變成這樣。 是霜華術,這全天下,能以此術傷棲云真人至此的人,除了她前任師父凌霄,恐怕再無別人,有這本事。 想到這里,雁回臉色有些難看。 細細一想,時間倒也是對得上號。三月前辰星山的修仙大會雖已接近尾聲,但卻并未全部結束,但凡貴為掌門修道者一般都會留到最后一天。 而棲云真人卻提前離開。緊接著,她便再無消息。再然后,所有人滿天下的尋覓其仙蹤,卻再不得不見…… 前日雁回見到她,也只當她是被什么妖魔所傷,才落到如此地步。 但現在看她的模樣…… 雁回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頸項上的碎玉。 盡管她一萬次的提醒自己,她已不再是辰星山的人,不再是凌霄的徒弟,但關于他的事,關于辰星山的事,她還是沒辦法不去關注,因為這么多年為其而活。 那些不自覺的留意幾乎成了她生命里的情不自禁。 “是霜華術?!碧礻椎?,“但聞辰星山凌霄道長精通此術。”他轉了眼眸,淡淡看著雁回。 “不是我?guī)煾浮毖慊匾У搅松囝^,默了一瞬,“不會是凌霄做的?!彼?,“自打前幾年仙尊清廣隱居之后,凌霄便成了辰星山的主事者,門派事宜大大小小皆是由他主張,辰星山沒有人不默認他是下一屆的仙尊。幾月前的修仙大會是他主持的,所有的仙人是他宴請的,他聲望正濃。在這樣的時刻,凌霄沒有理由也不會對同為修仙之人的棲云真人下手…… “再有,凌霄雖為人冷漠,但他……不會如此傷人??傊渲锌隙ㄓ姓`會。”說到最后,雁回只道。 “不是他?!?/br> 天曜見雁回如此,并不在多言。 兩人正沉默之際,忽聽一陣詭異的摩挲聲響從地里由遠及近,快速而來。 雁回一抬頭,與天曜對視一眼,兩人尚未說話,仿似通了心意似的,天曜猛地將暈倒的棲云真人推向雁回,雁回雙手一抱將棲云真人接住,她往后一倒,天曜往后一退,便在兩人都退開不過一尺距離之時,只聽“唰”的一聲,一條分了岔的粗壯的蛇尾猛地從地中抽出。 若不是方才兩人躲得及時,此時怕是已經被抽到了空中。 蛇尾在空中一揮,塵土揚起。 雁回倒在地上抱著棲云真人,還沒爬起來,便聽遠處傳來一聲婦人尖銳的罵罵咧咧:“大白天揚什么土呢!誰家死人了要挖坑??!” 是周嬸在另一塊地里站了起來。 在面對妖怪之際,雁回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聲大喊:“趴下!” 然而這話卻已經喊得晚了,周嬸已站起了身。 正適時,她剛好看見水桶粗的蛇身從地里抬起,蛇頭揚起又垂下,恰好停在周嬸的面前,吐出來的信子穿過周嬸的耳邊,帶起的腥風幾乎能吹散她一頭花白的頭發(fā)。 “妖……”周嬸張大了嘴,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吸氣,“妖妖……”話沒說完,竟是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一倒,蹬了兩下腿,沒了動靜。 來不及去觀周嬸到底是死是活,蛇頭一扭,轉過來盯住雁回。 雁回立馬將棲云真人像擋箭牌一樣抱在胸前:“人還活著!冷靜!別氣!有話好好說!” ☆、第十章 雁回話音尚未落,蛇妖仿似跟已經氣瘋了一樣,完全聽不進雁回的話,不管不顧的一抽蛇尾,徑直將雁回與棲云真人一同卷到了空中。 那被雁回劈得分岔成兩條的尾巴現在倒成了蛇妖新的武器似的,他其中一條尾巴將雁回卷著,一條帶著棲云真人。 卷著雁回的那條尾巴甩到半空中的時候徑直就見雁回丟了出去。 雁回一驚,但沒有半分內息的她根本無法保護自己,她便如同一個小孩手中的玩偶一樣被重重摔在地上。然后暈著腦袋,半天沒有回神。 雁回暈暈乎乎的抬起頭來,這才看見天曜好手好腳的站在一邊,他靜靜的盯著蛇妖,活像剛才被扔下來的雁回就是一塊石頭一樣,毫無存在感。 雁回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你這臭小子……”雁回罵道,“也不接我一下?!?/br> 天曜這才瞥了她一眼,然后讓開一步,讓雁回連去抓都抓不了他一下:“救你是品德高尚,不救你是理所當然?!?/br> 大爺的…… 聽到這句熟悉的話,雁回心里剛開是咒罵,那方的蛇妖一張嘴就沖雁回而來,竟是打算直接將她吞吃入腹。 雁回絲毫沒有猶豫,手將天曜一推,兩人往兩邊倒去,同時躲過了蛇妖的攻擊。 “你聽我說!”雁回趴在地上沖蛇妖大喊,“我不要那秘寶啦!我只想找你要蛇毒解藥!” “你以為我如此好騙,你定是想趁機將棲云帶走。我決不允許你們辰星山人再傷她一分一毫!”蛇妖怒氣沖沖,“今日,我定叫你命喪此地!” 言罷他再次沖雁回咬來,雁回沒有內息,只好連滾帶爬的在田坎里躲來躲去:“我沒打算帶她走!我也不再是辰星山人!”雁回喊,“棲云真人也必定不是辰星山的人傷的!” “棲云修為何人不知,天下除了你辰星山凌霄道長,還有誰能以霜華術傷棲云到如此地步!” “不是我?guī)煾?!?/br> 像是被踩到了痛腳一樣,雁回猛地停住腳步,不再逃跑,轉身向后,直面蛇妖:“休要血口噴人!” 直至此刻,聽到自己幾乎是下意識的聲音,雁回才恍然發(fā)現。 原來,就算被趕出山門,就算走得干脆利落,就算對凌霄傷心失望,但只要在某一天,某一刻,在世上的某一個角落聽到詆毀凌霄的言辭,她也依舊會不顧一切的挺身而出,她也依舊愿意為他的名譽,而賭上自己的性命。 看著蛇妖腥紅的信子直直向她心口穿刺而來,雁回不躲不避,在幾乎鼻尖都能嗅到蛇妖口中腥氣之時,雁回心道,自己真是蠢。 自己這條命,為什么就能這么輕易的為了凌霄而交代出去。 但一轉念,雁回又覺得,為了他交代出去,也好似沒什么不值得的…… 兩個念頭的交叉不過瞬息之間,眼瞅著蛇妖的信子便要穿透雁回的胸膛,電光火石之間,雁回只覺眼前一暗,身體猛地被人抱住。 一陣天旋地轉,雁回不知道自己被人抱著滾了多少圈,待得停了下來,雁回只愣愣的看著蔚藍的天空,有點失神。 壓著她的身體讓她感覺十分的沉重。 雁回一伸手,摸到這人一背的粘膩。 是血。 “臭……小子?”雁回忽然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為什么……你不該,理所當然的不救我么……” 等了好一會兒,天曜好似才能從雁回身上爬起來似的,他撐起了身子。 他漂亮的眼睛盯著她,四目相接,雁回在他平淡無波的黑瞳里面看見了驚詫無比的自己。 他像一個沒有痛覺的人一樣,輕聲道:“我品德高尚啊?!笨墒?,盡管他的聲線努力的維持著平穩(wěn),但雁回卻還是察覺出了他嗓音里輕微的顫抖。 他在忍耐疼痛。 盡管知道天曜是個極為善于隱忍的妖怪,但此時此刻,雁回仍舊不由覺得心驚。 這條妖龍,當年到底是遭遇過什么樣的事,才練就了他的樣的脾性。前天又到底是有多痛,才能讓這樣的人都抵抗不住。 盡管她現在知道了他的真身,但在他身上的謎團,雁回卻一點也沒覺得少。 他只告訴了她,他想讓她知道的事。 “想救她,你們就一起死?!鄙哐宦暣蠛埃瑩渖锨皝?。 雁回一咬牙:“你這妖怪,簡直欺人太甚!” 雁回心頭發(fā)狠,一把將天曜掀開,躲過蛇妖吐出的信子,飛快往前跑了兩步躥到蛇妖身體之下,隨手撿了田邊的一把鐮刀,一翻身,身輕如燕的翻上了蛇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