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敲發(fā)脹的腦袋，她倒在床上，睡了。

    ———

    她起的很早。

    幾乎是踏著晨輝走出家門的。水果店才剛剛開張，花店也如此。

    她買了清晨的第一籃水果，第一束花，慢慢的朝醫(yī)院走去。

    辛陽喜歡吃檸檬。她的習(xí)慣就是來自于他。忘了大學(xué)里的時候他們一共吃了多少檸檬，只是那股清甜似乎淡了。于是讓老板娘裝了一籃檸檬和青桔。黃黃綠綠的，看起來單調(diào)了點。

    花是讓花店的老板娘挑的，她似乎不知道他喜歡什么花。

    來到他的病房前。她有些猶豫了。她來的很早，醫(yī)院里還沒有像她一樣探病的人，很多病人也都在休息。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籃子，又看看手上的花，將他們放在了門口。

    剛轉(zhuǎn)身，門卻開了。

    花束往里倒，嚇了開門的人一條，自然，也驚動了蘇靜云。她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一個穿著華貴的婦人站在那里，打扮得體。

    “你是蘇靜云?！眿D人叫了她的名字。

    蘇靜云見過她的，過年的時候在寺廟里：“你好，辛伯母?！?/br>
    婦人頓了頓，看著自己的東西說：“來了怎么不進來坐坐？”

    蘇靜云有些被抓住的尷尬：“我怕他還在休息，所以不敢打擾?！?/br>
    “是不敢打擾還是不想打擾？”辛陽的母親還是一如既往的銳利，可以說是一針見血的戳穿了她的謊言。

    蘇靜云怔怔的站著，在這個婦人面前，她感覺自己什么都被看穿了。

    “進來吧，他已經(jīng)醒了?！毙陵柕哪赣H讓開了身體，蘇靜云得以窺見病房內(nèi)的全貌。

    辛陽坐在床上，臉上慘白，不過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無法轉(zhuǎn)圜，蘇靜云只好舉步走了進去。

    他的病房光線很好，陽光暖融融的照在他的頭頂，卻將他臉上的血管都照的清清楚楚，那是一種近乎脆弱的透明。仿佛只要一下子，他的人就會消失不見了。

    她有些局促的站在他的面前。喉嚨干澀的發(fā)不出聲音。

    “靜云，坐吧?！毙陵栔噶酥干磉叺囊巫樱€想坐起來，卻被她阻止了，“不，你不要動！”她近乎懇求的看著他，碰上他的身體，才發(fā)現(xiàn)他瘦得脫了形。

    “你不要把我當(dāng)病人，”他說的很輕，也很吃力。蘇靜云抿著唇，沒有說話。

    他貪婪的注視著她，道：“你瘦了?！?/br>
    “你也瘦了很多?！彼撊醯恼f著，很怕自己的聲音泄露此刻的心痛。

    “不礙事?！彼麉s無所謂的笑了笑，“只是很難看了是不是？”

    “不，沒有，”蘇靜云飛快的否認(rèn)，那么好看的一個人，怎么會變成這樣？

    “你買了檸檬給我吃嗎？”辛陽看著他母親提進來的籃子說，“花也很漂亮?！?/br>
    “嗯?！彼c點頭，“我剝給你吃?！?/br>
    他微笑的看著她。這是入院以來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的母親，沉默的站在一邊。

    他累了，坐了一會兒便感到困倦。只是他舍不得閉眼，怕再也看不到她。

    “你先睡吧，我在這里陪你?！碧K靜云允諾著。辛陽才緩緩閉上了眼。

    她的母親背過身去擦眼淚。

    “蘇小姐，我們可以去外面談?wù)剢?？?/br>
    就在蘇靜云望著他的臉出神時，突然聽到他的母親在她背后說。

    她似乎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這是蘇靜云第一次面對辛陽的母親。

    “對不起?！碧K靜云沒想到她一開口竟會是這樣的話。立刻扶起了她的胳膊說：“辛伯母，你這是干什么？”

    “如果當(dāng)初不是因為的反對，而執(zhí)意把他送出國不讓你們在一起，也許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所以，要怪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蘇靜云愣愣的看著她。

    “他病得很重，他不接受一切攻擊性的治療，只靠藥物維持著生命，他也不同意進行手術(shù)，肺癌晚期，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br>
    “可是手術(shù)能減輕他的痛苦是不是？”她記得蕭晴這么說過。

    “是?！彼赣H看著她，“但是他也有可能死在手術(shù)臺上，再也醒不過來了。”

    遍體，生寒。

    “蘇靜云，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yīng)?！彼赣H突然說。

    蘇靜云抬眼看著她。這個妝容精致的婦人，眼角抖生了許多的皺紋，她一定是急壞了，才讓歲月一夜之間侵蝕了她的臉。

    “你說吧。”她靜靜的站立著。

    “我希望你能陪他走完這最后一程?！彼赣H平靜的說。

    蘇靜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有些強人所難，但是他最愛的人一直是你，只有你，才可以給他活下去的動力?！奔词故沁@個時候，他的母親還是不愿意放下自己高貴的身段，就連求人，也帶著這樣命令人的口氣。

    蘇靜云想了想，便點了點頭，就算她不說，她也會這么做的。

    “這些日子，我們打算帶他回g市去治療，所以你可能也要跟回去。”他的母親還真是不客氣。

    蘇靜云聽著，眉心卻微微皺了起來。

    她的工作怎么辦，馮碩怎么辦？

    看出她的猶豫，辛母當(dāng)即說：“沒關(guān)系，你考慮一下吧。”她也明白自己始終無權(quán)利無資格作出這樣過分的要求。

    蘇靜云的確感到非常的為難?？墒恰仡^看著他，她心軟了。

    “謝謝?！彼哪赣H松了一口氣，也回頭看著辛陽，終于擊潰了她的心房，捂著臉往外跑去。

    如果可以，她一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換他的，可惜沒有如果。

    ———

    蘇靜云站在電梯前等電梯，誰知電梯一開，卻遇到了卻不想遇到的人。蘇慈雪顯然也愣住了。

    手上提著的花果籃子有些可笑。蘇靜云僅是淡淡的抿了抿嘴，不知是嘲笑還是別的意思，就想越過她走進點滴。她承認(rèn)，在這里遇到蘇慈雪，是她想不到的。

    蘇慈雪卻攔住了她的去路，她說：“蘇靜云，你現(xiàn)在還有臉來看他嗎？”

    “我為什么沒有臉？”那些骯臟的畫面驀然越進她的腦海，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倒是你，出現(xiàn)在這里讓我很意外，怎么，你覺得自己還是不夠賤是不是？”她有些口不擇言，這是她第一次這么的刻薄。

    蘇慈雪神色坦然，直視著前方，冷冷的說：“我賤？是，我賤，可你這一切都是讓你蘇靜云給逼的！”她手上的籃子被砸在了地上，水果掉了一地。好幾個叮叮咚咚跑出老遠。

    她說過，凡是蘇靜云的男人，蘇靜云的東西，她都要得到手。

    蘇靜云閉上眼，伸手去按電梯，卻被蘇慈雪一把阻止，她斂了怒氣，笑開：“蘇靜云，你厲害，將兩個男人玩弄在掌之間，辛陽到死了，心中還是只有你一個?！彼Φ煤芴搨危瑓s絲毫不以為恥。

    蘇靜云收回手，忍住作嘔的沖動，連看也懶得看她：“你現(xiàn)在滿意了？是啊，他要死了，心里還是只有我一個人，你嫉妒了，你發(fā)瘋了，你又想過來搶了是不是？”

    “你……”蘇慈雪半天沒說出話來。在蘇家，怕寧墨香為難，她總是能忍就忍，卻不想，她并不是不會吵架，只是，不愿意母親為難。

    她不是小白花，馮碩說的對，她是小野貓，爪子銳利的很。誰跟她過不去，她終有一天會討回來的。

    蘇慈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看在蘇靜云的眼里有些可笑。小時候爭奪玩具，他們從來不是以大讓小，而是她喜歡的，蘇靜云就要放手。

    大了，她不求蘇家的一分東西，蘇慈雪卻總是覬覦著她的東西。

    她有些氣急敗壞，好久才道：“蘇靜云，你別得意，事情還沒完呢?！?/br>
    “我知道事情還沒完，你不是還沒勾引馮碩嗎？還試過你怎么能甘心呢？對吧？”她扯開嘴角，笑容里幾多嘲諷。

    “是又怎么樣?！彼寥坏耐α送ψ约旱碾p峰，的確，比起她來，蘇靜云實在是構(gòu)不成偉岸。

    “不怎么樣，只是，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你不覺得臟嗎？”她將那個臟字咬的很響。

    蘇慈雪細白的臉龐更加細白，憤恨的卻突然鎮(zhèn)定下來，蘇靜云不明白她突然的轉(zhuǎn)變到底是為了什么，心中只感覺隱隱有些不安。

    “就是因為我，辛陽拋棄了你，寧可一個人躲到國外去，也沒有勇氣面對你，怎么樣，我做的不夠好嗎？”她笑出來。

    走廊上剛好有兩個護士經(jīng)過，像看瘋婆子一樣的看著她。

    蘇靜云亦然。

    蘇慈雪說：“憑什么全世界的男人都要喜歡你？你有什么好的？”她看著蘇靜云，一雙眼睛閃閃發(fā)光，聲音里飽含了詭異的滿足，“你知道嗎？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蘇靜云感覺晴天霹靂。身形晃了晃。

    蘇慈雪蹲下身去撿地上的東西：“可是他馬上要死了，死了?！边@次蘇靜云第一次看到蘇靜云露出悲哀又迷茫的神情。

    蘇慈雪抬起頭，問道：“為什么？”

    蘇靜云別過身體，手卻抖得厲害，是啊，這到底是為什么？就連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她將所有的水果都裝進了籃子里，蘇靜云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桔子，汁水立刻噴涌出來，就像人的鮮血，印滿地面。

    蘇慈雪怔怔的看著那個桔子，突然有些悲哀：“要是沒有你，或許我就不會變成這樣。”

    蘇靜云無言以對。

    “你知道嗎？就算是那時候，他嘴里叫著的還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蘇靜云——就算我交出了自己，他心心念念的還是你——”dv是她處理過的，所有不曾出現(xiàn)蘇靜云的名字?？墒悄遣淮聿淮嬖凇Ｒ苍S恨意，在那時候不但沒有得到解脫，反而生的更久。

    蘇靜云貼著墻壁，感覺呼吸困難。

    這到底是一筆怎么還不清的孽債？癡癡纏纏。

    她的身姿緩緩從蘇靜云身邊經(jīng)過，成功的走進那段光芒的走廊內(nèi)。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直到她離開很久，蘇靜云才慢慢回過神。她的腳邊，還留著一個檸檬。

    原來，她也知道他喜歡吃檸檬。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蘇靜云突然想起這句話，蘇慈雪是可恨，可是她的可恨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她又何嘗不是父母婚姻的無辜孩子？只是她用錯誤的方法表達了自己的彷徨和不滿。

    所有青春的記憶都開啟了，她和辛陽，原本是兩條毫不相干的平行線，卻因為她，有了交叉，在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傷害。

    那些不誠實的青澀的時光里，他們用鮮血，祭奠著他們的成長。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宿命。

    撥開手上的檸檬咬了一口，很酸，微微的瞇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