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再難受,也不能在這種日子給她和俞仲堯添堵,不允許任何人去添晦氣。 早已決定要放手,成全她。 可所謂成全,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過是在今日命人去給她添一份喜氣,增一份風光。 他是不能去的,瘋不到也傻不到那個地步。 又進一杯酒,把玩著酒杯,想到了簡西禾。 他倚重很久的簡先生已遠走天涯,他身邊連個能說說心里話的人都沒有了。 其實身邊的人都知道他鐘情她,有的為他沒有如愿而慶幸,有的為他因一個女子消沉甚至轉了心性一頭霧水,哪一個都不是簡西禾,不能理解他心里的苦楚。 比起以前,他是有些不務正業(yè)了。蕭衍那邊在縝密地準備為蕭家、賀家的冤案昭雪,他這邊的人也為此事殫精竭慮地忙碌著。 只他一個越來越提不起勁。惹得幕僚說出了簡西禾一走倒是好,把他的斗志都帶走了。 不是那么回事。簡西禾的走,讓他感觸最多的是那足智多謀的男子為了成全鐘情的女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近日時常都會想,既然是冤案,那就昭雪吧。誰還沒做錯過一兩個決定呢? 蕭衍若是如愿,他將顏面掃地。 那就豁出這張臉去。 要面子做什么?是能當酒喝、當飯吃還是能當銀子花? 就算拼了命地保住了所謂的顏面,她又會怎么看怎么想?蕭衍是俞仲堯的左膀右臂,又自來待她不錯,她不可能不希望蕭衍如愿以償。 若在意,就要設身處地為那個人考慮。簡西禾是對他這么說的,并且也是那么做的。 算了吧。 一切都算了吧。 小皇帝一天比一天沉穩(wěn)內斂,俞仲堯的權勢這輩子大抵都無人能撼動,他若斗志還在,不過是跟俞仲堯一輩子對峙。 何苦呢? 這種日子太累了,過夠了。 往后不如做個閑散王爺,吟風弄月,養(yǎng)個戲班子,游手好閑過余生其實也不錯。 小皇帝要是連這都不能容忍,那他就自己領一杯毒酒就此解脫。 忙忙碌碌爭來都去的,圖個什么?——他自問著。 身邊已無至親,沒有子嗣,爭來什么都沒有至親至今的人分享、繼承。 怎么想怎么為自己不值。 遐思半晌,他起身,踉蹌著去看輿圖,瞇了眸子,琢磨著自己能不能選個喜歡的地方作為封地。過幾年真正放下并對這一場情緣釋懷,興許能遇到一個陪伴自己余生的女子,生一堆孩子,過一過尋常人的煙火歲月。這樣的話,就得找一個不惹眼很清凈讓小皇帝完全放心的地方。 他是真醉了,不能控制地無聲地笑起來。 就算是清醒后不復記憶,起碼這一刻認為這想法不錯,讓他滿心輕松。 ** 花轎去往俞府的一路上,街邊都擠滿了圍觀的人。 都是來看看俞仲堯到底是生的怎樣的樣貌,這種機會,之于尋常人,一輩子也沒幾次。 俞仲堯自然是給了太多人意外甚至驚愕。 俞仲堯沒生三頭六臂,俞仲堯不是面相兇狠嗜血的妖魔。 他是一個挺拔俊朗風華無雙的男子。 以往坊間不是沒有過流言蜚語,有人說肯娶一個斷掌的女子的權臣,不是年歲太大,便是面貌丑陋,不信就等著看。 謠言不攻自破。 花轎到了俞府,俞仲堯下馬時無意一瞥,捕捉到有個面容昳麗的少年郎的身影閃到了人群后。 他不動聲色,專注著眼前事宜。 洛揚此刻的心魂不知道跑到哪里游轉去了,禮數(shù)上分毫差錯也無,可他就是能感覺到,她沒專注應對。 大抵是舍不得母親和沈云蕎的緣故。嫁娶之事,男子家中是多了個人朝夕相伴,女子則是要離開家門,就此投入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 都不難想見。 他幫她挑下大紅蓋頭時,果然見她眼神有些茫然。 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又凝了她明亮的眸子一眼。一定是哭鼻子了,妝容雖然看不出端倪,但他太了解她。很正常的事,只是有些不忍。 不自覺的,他眼神、笑容多了點兒疼惜。 姜洛揚對上他含笑的容顏的時候,心里便莫名鎮(zhèn)定下來。斂起之前那么散亂的思緒,坐姿更端正,專心應對此刻情形。 上花轎之后,她無聲地掉了幾滴淚。 想見得到,母親、云蕎正滿含依戀、不舍地目送花轎走遠。 用了好大的力氣,才阻止自己不再哭。隨后轉移注意力,隱隱聽到了人們對俞仲堯滿含驚訝的議論、對這樁婚事這般隆重的驚嘆,心緒才明朗起來。 他已做到最好,給了一個女子最大的尊重、看重。 她日后要與他攜手共度流年,給予也享有彼此的關心照顧。 俞仲堯轉去應承賓客之后的情形,姜洛揚已聽沈云蕎細細講述,都在意料之中,應付起來也容易。作為新娘子,在這一日只要以不變應萬變的保持沉默、微笑就好。只是云蕎性子活潑,最怕的就是這樣的情形,她還好,于她并非難事。 女眷們走后,連翹、珊瑚、芙蓉代替喜娘,到房里服侍,省得她一個人悶。 沒多時,俞南煙來了。 俞南煙四平八穩(wěn)地給姜洛揚行禮,語氣愉悅:“嫂嫂。我來看你了。” 珊瑚搬來了椅子,放到喜床近前。 姜洛揚笑著招手喚她,“行禮做什么,我又不能下地還禮??熳抡f話。” 今日起,兩人就是名副其實的姑嫂了,本就親近,眼下待彼此又多一份親昵,自是好一番契闊。 俞南煙沒久留,道:“嫂嫂要是累的話,大可以換下喜服吃點兒東西,倚著床頭歇息。那些規(guī)矩到底有什么用?都是難為女孩子的,不講理——我哥哥怎么就能四處走動還去喝酒?” 幾句話引得室內幾個人都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聽我的吧?!庇崮蠠熜χ嫒怀鲩T。 等她離開,連翹上前來,笑道:“其實三爺就是這樣吩咐奴婢幾個的。拜堂之后就不見外人了,今日也不會有太后或皇上旨意,三爺說不用一直穿著喜服。您吃點兒東西就睡一覺?!?/br> 姜洛揚失笑。這兄妹倆。但是身上的新娘裝扮實在是繁瑣沉重,也就依言換了一身大紅色衫裙。 前面的俞仲堯抽空喚來白管事:“不落痕跡地查查府中賓客,看看宮里那位貴人在不在?!?/br> 白管事聞言一驚,抬頭看著他,瞪大了眼睛。 俞仲堯頷首,“去。” 白管事這才斂起異色,稱是而去。心里直說可真是要了命了,不讓那位貴人添亂下旨,是答應的太不情愿么?居然跑出來看熱鬧?有那個空閑,在宮里多看幾本書,多批閱幾道折子不行么? 這一日,俞府大擺筵席,文武朝臣便有一大半過來賀喜,如高進、蕭衍等人又有不少好友會來捧場,不請自來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席面準備的少了自然不行。 依附孟滟堂且得了吩咐過來道賀的官員,被俞府的人客客氣氣地相請入席,這些人也是和顏悅色的。 俞仲堯要到這一日,才打心底地認可洛揚要自己戒酒的態(tài)度,一面挨桌敬酒一面在想:他回京之后該著手的第一件事,其實是宣揚自己甚至戒酒滴酒不沾的事情,沒想到,今日合該沒完沒了的喝酒—— 嗜酒多年的名聲在外,誰見了他都要多喝兩杯才肯讓他走。 手里一干弟兄一個個都是眉飛色舞笑得賊兮兮的樣子,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他:既然逮住了為難你的機會,就不會錯過。 那么多人,喝一圈下來,得是多少酒? 自作孽的法子多的是,數(shù)落個嗜酒名聲這事兒最招自己恨。 幸好酒的性子綿和,應付下來倒是不成問題,只是期間不斷應承不斷重復著大同小異的話太累人了。這一天他說的話,大概比有些年頭一年說的話相加起來還多。 到了中途,白管事找了個機會到了他近前微聲通稟:“貴人去了大小姐院子里的花廳,這會兒正在和大小姐說話?!?/br> “知會高大人一聲,讓他派人把那個人送回去?!?/br> “他說他要等到席散,有要緊事跟您和大小姐說。不然,他可就要來喝喜酒了。” 俞仲堯克制著沒用力捏手里的酒杯,“那就讓他來?!泵嫔虾脱哉Z色,心里恨不得一腳把那個人踢回宮里去。耍性子改日不行?怎么非要選在今日? 白管事會意,匆匆而去。過了一陣子返回來,點頭一笑,“走了?!?/br> 俞仲堯這才放下心來,繼續(xù)陪賓客磨嘰。 府里安靜下來,他回房的時候,抬頭看了看,湛藍空中一彎月牙,群星璀璨。 緩步進到正房,轉入滿目紅色的寢室,看到自己的小妻子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在翻看一冊詩書。 她平時穿著多為素凈或嬌嫩的顏色,今日這樣鮮艷奪目的正紅加身,襯得她容顏愈發(fā)清艷無方,美麗至極。 他放輕腳步,走到她面前。 她還是察覺到了,先彎唇淺笑,之后抬頭,亮晶晶的眸子凝住他。 喜娘隨之進內,張羅著讓兩人喝了合巹酒。 連翹取出早已備好的封紅,替夫妻二人打賞。之后隨著喜娘行禮告退,給另外兩個大丫鬟遞個眼色,先后退下。 大小姐房里來過什么人,她們已有耳聞,擔心俞仲堯心頭不快,已經跟夫人說過了,兩個人少不得要說說這件事。 姜洛揚也是這么想的,以為他應該先斟酌一下,甚至于要去南煙房里問問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們都猜錯了。 俞仲堯早把那件事放下了。今日是成親的日子,一輩子和她都只有這一次,誰還耐煩去管別的事? 他帶著一身濃烈的酒氣擁住她,先是不管不顧地索吻。 她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隨后,他在她耳邊柔聲低語:“今日是洞房花燭夜,可對于我們而言,更似小別勝新婚?!?/br> 姜洛揚和他拉開一點兒距離,細細打量,眼波迷離醉人,面色有些蒼白,唇畔噙著笑容,以前都是喝酒越多眸子越明亮,今日的眼神卻是不同。 喝多了? 她不由蹙眉,那她今晚怕是有的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