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堯笑著欠一欠身，“我回去讓人給您收拾住處。”

    “去吧?！钡人吆?，姜氏才笑開來，問女兒，“平時他是不是凡事都幫你做主？”

    章洛揚(yáng)認(rèn)真地回想一番，“小事才會這樣，大事上還是愿意聽聽我的看法?！?/br>
    “那還好?！苯闲牢康攸c頭。

    “他也是為您好，一早跟我提了提，我聽了特別高興。住在一起，方便他命人照顧您，有個大事小情的，也不需讓人來回傳話?！闭侣鍝P(yáng)挽住母親的手臂，“難道您不想與我住到一起么？”

    姜氏由衷道：“想，怎么會不想，只是怕住過去之后給你們添麻煩。”

    章洛揚(yáng)扁了扁嘴，“看您說的，我不愛聽?！?/br>
    姜氏溫柔地?fù)崃藫崴谋?，“娘錯了，往后不會了?！?/br>
    章洛揚(yáng)這才又笑了。

    隨后，母女兩個指揮著院子里的仆婦收拾東西，整理箱籠。

    **

    沈云蕎閑來無事，去醉仙居找了個雅間，吃了一屜水晶包，一碗小餛飩。付珃游街示眾經(jīng)過此處的時候，她站到窗前看了看。

    是謝家的人出面，綁了付珃，推推搡搡。

    一如曾見過的類似情形，游街示眾的人要飽受謾罵、唾棄，甚至?xí)腥藳_上前去拳打腳踢。

    那時候的付珃，已經(jīng)狼狽不堪，一身污垢。

    沈云蕎嫌惡地閉了閉眼，轉(zhuǎn)開身形。

    付珃都比不得付程鵬，不肯面對最終結(jié)局，到這時還心懷陰謀得逞的希冀，不外乎是怕死，不敢死。

    章洛揚(yáng)尋過來，手里端著的托盤里，放著幾個燒餅，一小盤切得厚薄均勻的rou片、兩碟子小菜。見桌上的情形，分明是好友已大快朵頤，不由訝然，“吃這么快？還吃得下么？”

    “這才吃多少啊，正琢磨再吃點兒什么呢?！鄙蛟剖w笑著回身落座，好奇地道，“這是什么？”

    “要這樣吃?！闭侣鍝P(yáng)坐下來，拿起一柄備用的小刀，把剛出爐的燒餅切開，再拿起筷子，將rou片、小菜夾進(jìn)火燒，遞到沈云蕎手里，“這兩樣菜都很辣，你應(yīng)該喜歡。”

    “啊，以前怎么沒見過？”沈云蕎輕聲驚嘆，匆匆忙忙吃了一口，隨后卻是慢慢品味。

    火燒有些燙手，表面覆著芝麻，香噴噴的；薄薄的rou片肥瘦均勻，似是用烹制紅燒rou的法子做成的；小菜鮮辣爽口。

    “嗯……”沈云蕎逸出滿足地笑容，鳳眸微微瞇了起來，“太好吃了?！?/br>
    章洛揚(yáng)笑盈盈地托腮看著她。云蕎這樣子，最是可人，亦最是動人。真的，若是每日看到這樣的笑容這樣的意態(tài)，于誰都是福氣?！斑@是高大人告訴我的，我就依著你的口味做的。我們這只饞貓要是說好吃，別人肯定也會認(rèn)可，不吃辣的人，換換小菜就好?！?/br>
    “……”沈云蕎的笑容加深，“怪不得這么好吃?！?/br>
    “看你吃東西的樣子，勾得我都食指大動?！闭侣鍝P(yáng)又一樣給自己弄好一個燒餅，慢悠悠地享用。

    沈云蕎訝然挑眉，“你不是吃不了辛辣的東西么？”

    章洛揚(yáng)就笑，“你、三爺、我娘都愛吃辛辣的飯菜，這幾日我娘又總勸著我嘗嘗辣炒蝦、辣豆腐，吃了幾次就上癮啦?！?/br>
    “是吧？”沈云蕎眉飛色舞的，“早就跟你說過了，不吃辣的人沒口福，多吃幾次就上癮，你以前還不信?！?/br>
    “現(xiàn)在相信了。”

    兩人一面吃一面說起這兩日的是非。沈云蕎問道：“付程鵬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章洛揚(yáng)認(rèn)真地想了想，“若是遇到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千萬要敬而遠(yuǎn)之，若是不能擺脫，一定要盡早除掉。不然……”她吸了一口氣，“噩夢就開始了?！?/br>
    沈云蕎認(rèn)可地點頭，“的確如此。最可怕是他能將你傷得體無完膚，而他最終給你的交待，不過是一死，報復(fù)不了他?！?/br>
    一個陷入情障漠視一切的人，神仙鬼魔都無法懲戒他。

    之前沈云蕎和高進(jìn)就琢磨過付程鵬這個人。

    彼時高進(jìn)無奈地說：“能讓付程鵬受不了的，只有一件事——姜老板離開風(fēng)溪，離開他，那是他的軟肋。到了那時，他會生不如死?！?/br>
    他知道姜氏遲早要離開，與他終成陌路。

    他已看到那一天，沒有等，先一步了結(jié)了別人的、自己的痛苦。用他的方式。

    章洛揚(yáng)見沈云蕎神色有些空茫，岔開話題：“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你怎樣？好幾日也沒與你好好兒說話，和高大人還好？”

    沈云蕎斂起心緒，笑得甜甜的，眉眼間無形中多了一絲惑人的嫵媚，“挺好的。洛揚(yáng)，我決定了，來日他若不言悔，我就嫁他。”

    “真的??？”這之于章洛揚(yáng)，真是天大的喜事，也不顧手上沾了碎屑，探手過去，緊緊地握了握好友的手，“怎么才告訴我？”

    沈云蕎反握了握她的手，“也是昨日才打定主意。”

    “太好了，太好了……”章洛揚(yáng)笑著，喃喃低語。

    “你這個小呆子?！鄙蛟剖w沒忍住，抬手敲了敲章洛揚(yáng)的額頭，“這么高興，好像我明日就要嫁人了似的。”

    章洛揚(yáng)抽了抽鼻子，“本來就值得高興啊。有個人出自真心陪著你、照顧你，可比你出嫁還讓我高興?！?/br>
    “嗯，我明白?！鄙蛟剖w語氣分外柔和，“我明白的?！?/br>
    說話間，蔣軒輕叩房門，旋踵入內(nèi)。

    他親自給兩個女孩奉上香濃的羹湯，笑容溫和：“二位嘗嘗。”

    兩人笑著道謝，打量著他的神色，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付家的風(fēng)波，于他自然是大快人心，可這份快意中，意味的是他多年來的沉痛。

    沈云蕎見他不急著走，親手給兩人盛湯，便問起付玥：“你跟付玥是如何相識至今的？”

    蔣軒溫聲回道：“她面上聽從付珃吩咐，”

    “是通過南煙相識的。南煙醫(yī)術(shù)被認(rèn)可之后，付程鵬要她來給姜老板醫(yī)治，一來二去的，兩個人相處得很是投緣。付玥面上對付珃百依百順，私底下則與南煙情分匪淺。最初付珃擔(dān)心南煙與姜老板交好橫生枝節(jié)，便讓付玥跟來看看。付玥每次來了，只是去后面坐一會兒，隨后就來前面喝杯茶，一來二去的，我就與她熟稔起來?！?/br>
    章洛揚(yáng)聽了，明白付玥也是個不可小覷的——連付珃都騙過去了。要是沒有精于方方面面周旋的功夫，以付珃那樣多疑的性情，怕是要吃盡苦頭。

    另一方面來講，南煙就更是個人精了。

    沈云蕎繼續(xù)問道：“我聽說，你和付玥好像被人誤解，這是怎么回事？”

    蔣軒苦笑，“是付珃身邊的一名丫鬟說出來的閑話，付玥索性順?biāo)浦?，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

    章洛揚(yáng)將話接了過去，“付珃懷疑你與付玥之間曖昧不清，所以就認(rèn)為手里有了你們的把柄么？”

    “正是?！笔Y軒頷首，“蔣家與付家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我若是與付家小姐糾纏不清，付程鵬知道了，定會認(rèn)為我居心不良，還會家法處置膝下女兒?！?/br>
    “哦。”章洛揚(yáng)笑著點了點頭，取出帕子擦了擦手。

    伙計在外面找蔣軒，蔣軒欠一欠身，出去了。

    沈云蕎看著面前那碗用小蝦米、青菜絲、火腿片熬成的濃湯，只覺誘人，拿起羹匙。

    “云蕎，”章洛揚(yáng)抬手阻止了她，輕輕搖頭。

    沈云蕎抬頭對上她視線，立刻心領(lǐng)神會，之后起身，語聲如常，“唉，看我這稀里糊涂的腦子，是過來看熱鬧的，這會兒卻只顧著吃吃喝喝了。你快點兒跟我去街上?！?/br>
    章洛揚(yáng)笑著起身，兩人一起去了街頭。

    走了一段，沈云蕎才輕聲問道：“你覺得哪里不對勁么？”

    “蔣軒的話，聽起來是找不到破綻，可是，以付珃那樣多疑的性情，怎么會認(rèn)定付玥與他之間有曖昧？他和付玥總不可能假戲真做，做出有傷風(fēng)化的事情。付玥可還沒到出嫁的年紀(jì)呢，真要拉拉扯扯的，名聲就毀了。再有就是南煙，”章洛揚(yáng)由衷道，“在我看來，她是八面玲瓏的性情，真做戲的話，肯定是恰到好處，但是她并不能真的騙過付珃，付珃對她始終是半信半疑。是通過這些，我覺得不對勁?！?/br>
    沈云蕎神色一整，慢慢梳理這件事，“對啊。付珃不可能不知道蔣軒是蔣家后人，對這樣的人該百般提防才是，可是之前南煙與我說，付珃手里握著的殺招，大抵就是付玥和蔣軒。付玥那邊，興許是讓付珃以為她自心底鐘情蔣軒，但是蔣軒這邊，又要拿什么才能讓付珃相信他會聽從吩咐呢？”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興許南煙知情?！?/br>
    “嗯?！鄙蛟剖w又問，“那湯……”

    “之前廚房只得我與他?！闭侣鍝P(yáng)自嘲一笑，“你就當(dāng)我多事吧，心里還是不踏實，怕出岔子。三爺要我娘搬去同住，也是這個緣故?！?/br>
    “明白了?！鄙蛟剖w笑著點頭，“以后我不來這兒吃東西了?！?/br>
    章洛揚(yáng)提議，“我們回去找南煙吧，問問她是怎么回事?！?/br>
    “好啊。”

    **

    俞南煙今日沒出去，留在房里鼓搗藥材研制方子。章洛揚(yáng)和沈云蕎進(jìn)門時，她正在將一種藥材弄成粉末，看起來有些吃力，額頭上都出了汗。

    章洛揚(yáng)看了看，走過去，“我?guī)湍恪！?/br>
    “也好?！庇崮蠠熑嘀崽鄣氖滞螅悬c兒不好意思，“我這可真是手無縛雞之力?！?/br>
    沈云蕎笑著拉她落座，“找你是有事要問?！彪S后將心頭疑惑道出。

    俞南煙聽了，無奈地?fù)u頭，“這件事我其實也是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按理說，那件事不足以成為付玥自信能夠拿捏蔣軒的理由。付程鵬要是聽說風(fēng)言風(fēng)語，在以前肯定會家法處置付玥，但是不會動蔣軒。近年來，付程鵬對姜老板不似最初了，姜老板身邊的人，別說是捕風(fēng)捉影，就是真的與付家的人起了沖突，他都只懲戒家里的人，不會責(zé)難醉仙居任何一個人。我也是看穿這一點，才敢與姜老板常來常往。”

    章洛揚(yáng)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你想不通的緣故，才讓阿行命人盯著蔣軒？”

    “是啊。”俞南煙點頭，“是為此，我才提議讓付玥見見付珃，到那時，付玥一定會喚上蔣軒。這件事之后，我才好當(dāng)面詢問付玥一些事。”說著擺一擺小手，“再有，你們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姜老板對蔣軒其實也有所保留——醉仙居總是一年半載才增加幾道新菜，到那時姜老板才會親自指點廚子，平時只在后院看看賬目?！?/br>
    “這可真夠亂的?！鄙蛟剖w拍拍俞南煙的手，“真是苦了你，營營役役這么久?！?/br>
    俞南煙卻是一笑，“亂一些才好，不然沒事可做，沒事可想，早就愁白了頭?！?/br>
    “也是?！?/br>
    “哥哥命人去給姜老板收拾住處了，就住在我旁邊的那個院子?！庇崮蠠熀芨吲d，“這下可好了，方便我照料姜老板的身體，想吃好吃的，也不用專程去醉仙居?！?/br>
    “沒錯，跟我想到一處去了?！?/br>
    **

    黃昏之際，姜氏命人將醉仙居里的各色調(diào)料分出一部分，送來了俞宅。

    俞仲堯命人逐一檢查，確定全部沒有問題，才讓人送到廚房和幾個院子里的小廚房。

    暮光四合時，付珃被人送了回來。

    付玥也過來了——她現(xiàn)在的住處是俞仲堯命人給她安排的，出入各處，都有俞宅的人隨行。聽得付程鵬的死訊之后，她在人陪同下回了付家，到此時才出來。

    過來之后，她先去見俞南煙。

    俞南煙問道：“付程鵬留給了你一些產(chǎn)業(yè)，你已聽說了吧？”

    “聽說了?！备东h笑著點頭，“這件事倒是真的沒想到?！?/br>
    “可終究算是好事吧？”

    “自然。”付玥笑容婉約，“你也清楚，我以往最害怕的事情，不過是不知哪天被付家逐出門外，要靠你接濟(jì)度日。日后手里有了薄產(chǎn)，下半生總算是不用擔(dān)心饑寒交迫了?！?/br>
    俞南煙認(rèn)真地叮囑：“那你可要精打細(xì)算，尤其往后嫁了人，一定要先立個字據(jù)，防著被人算計了去?！?/br>
    “我才不嫁人呢。”付玥笑道，“往后只想好生打理手里的產(chǎn)業(yè)，衣食無憂之后，一個人舒心自在地度日。嫁人做什么？不知何時就要傷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