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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金百味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好,你現(xiàn)在就傳他來。”

    “是?!?/br>
    半個時辰后。

    門邊哆哆嗦嗦走進(jìn)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者,一身寶藍(lán)葵花團(tuán)領(lǐng)衫已洗得發(fā)白,面容亦是蒼白無色,連嘴唇都有些微微顫抖。

    他勉強(qiáng)站定,撩袍跪下,行禮問安:

    “奴才叩見皇上,給皇上請安?!?/br>
    秦衍輕點(diǎn)頭,也不叫他起來,反倒是換上笑顏,語氣和善地像是同他閑話家常:“張公公,許多年不見了,身子可好?”

    底下跪著的人忙不迭應(yīng)答。

    “多謝皇上關(guān)心體恤,老奴已是半只腳跨進(jìn)棺材里的人,前些時日用了藥也不見好轉(zhuǎn),旁邊照看的小太監(jiān)都說不中用了。幸而正逢皇上登基,老奴沾得這點(diǎn)福澤,才能茍活于世。”

    到底是先皇身邊待過的老人家,說起話來何其中聽,連劉公公在旁見了也是自愧不如。

    秦衍表情上卻沒多大變化,仍舊是淡淡的笑:“年幼時多虧公公照料,見公公你如今康健,朕也就放心了?!?/br>
    那人身形一頓,額上已有汗珠冒出,話音漸低:“老奴慚愧……”

    他倚在榻邊,慢條斯理撥弄手邊的一串菩提,“朕現(xiàn)下,有幾件事情弄不明白,想要問問你?!?/br>
    “老奴惶恐……”

    “眼下并無外人?!彼曇粢怀?,“你照實(shí)說就是了,不必做這些虛禮?!?/br>
    “是、是……”張?zhí)O(jiān)只得應(yīng)聲。

    背后吱呀響動,房門關(guān)上。

    秦衍定定盯著他,面無表情。

    “朕且問你,十九年前,尚膳局有個叫丁一清的掌膳,你記得不記得?”

    張?zhí)O(jiān)不敢抬頭,神色驟然一變,矢口否認(rèn):“這許多年前的事了,老奴哪里會記得……”

    猛地一聲脆響,玉色的茶碗在他面前摔成碎片。

    “朕要聽實(shí)話!”

    張?zhí)O(jiān)欲哭無淚,頷首為難道:“皇上……”

    “說!”

    劉公公輕嘆搖頭:“張公公,你也是個明白人,今時不同往日,你頭頂上伺候的是哪位主子,自個兒掂量掂量。”

    張?zhí)O(jiān)實(shí)則早料到會有今日,眉頭深鎖,連連輕嘆。

    “……回皇上的話,老奴……老奴確實(shí)認(rèn)得丁掌膳。她是隨壽安太妃進(jìn)宮的,兩人在宮外交好,宮里也多有照應(yīng)?!?/br>
    秦衍面色未改,凝視著他,思量半刻道:“宮中舊檔上寫她乃是暴斃而亡,然而那年端午,又有傳言說,在宮內(nèi)見到過她,你是總管太監(jiān),此事到底知不知細(xì)節(jié)?”

    張?zhí)O(jiān)支吾半晌,才諂笑道:“這……這鬼神之說……哪里信得?!?/br>
    頭頂聞得一聲冷哼,他渾身一顫,只聽秦衍道:

    “鬼神之說?怕是這鬼神的傳言,還是從你口里說出來的罷?!”

    張?zhí)O(jiān)愣在當(dāng)場,忙要解釋:“皇、皇上……”

    “橫豎你也不說實(shí)話,留著你也沒意思?!鼻匮芴ы疽庾笥?,隨即清淡道,“不如讓你去陪陪先皇和太妃,這輩子也算夠了。”

    “皇上!”張?zhí)O(jiān)一個激靈,滿背冒冷汗,眼看著兩個侍衛(wèi)就要架上胳膊,他哭天喊地,“皇上……老奴知罪……皇上開恩啊……這……這其實(shí)都是太妃的主意,與老奴無關(guān)??!”

    秦衍隨即傾身問他:“太妃出的什么主意?”

    他老淚縱橫,也顧不得擦拭,只是低頭哭道:“太妃是義興元年九月懷的龍子,那年年初,太醫(yī)診脈就知腹中是個公主。當(dāng)時算上未早夭的二皇子,先皇已有三位是皇子,儲君卻遲遲未立。

    太妃膝下無子,也不受寵,再加上前年娘家國公爺那邊被人彈劾,查到其私扣貢品,又安上個貪墨的罪名。太妃無法,于是便買通了太醫(yī),只說肚子里的是位皇子……”

    他哭哭啼啼說完,四下卻靜如死水,良久不聞半點(diǎn)聲響。

    張?zhí)O(jiān)擦過眼淚,心中暗忖道:早就說過別提得好,你們非聽不可,這會知道了,想保命怕是也不能了。

    足足沉默了一盞茶的時間,秦衍才訥訥問道:“那位掌膳……后來去了何處?”

    “太妃給了她不少銀兩……命她要好生照顧公主,自那日端午后,老奴也沒再有她的消息,不知到哪里去了?!睆?zhí)O(jiān)瞧著他反應(yīng),幽幽道,“這事兒,太妃私底下派人尋過。早些年,先皇也派人找過……可惜都沒有音訊。想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找個有心藏著的人,談何容易?!?/br>
    先皇竟也派人找過?!

    他手狠狠摁著椅子,青筋凸起。

    總算明白為何這許多年來無論自己如何勤勉,如何好學(xué),如何替父皇分憂,卻從未得到他一個好字。

    原來都是因?yàn)檫@個……

    原來父皇早就懷疑他了……

    秦衍緊咬著牙,靠著軟靠面沉如水,說不出話來。

    幼年時受過的冷眼和委屈,一幕幕浮在眼前,他吃過多少苦頭,才爬上而今這個位置,眼下卻得知這個消息,像是在心里重重敲了一記,晴天霹靂一般的感受。

    腦中恍惚之間又想到,難怪那時父皇要看小七的臉……

    隱約看出他情緒不對,劉公公輕聲喚道:“皇上?”

    “……您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他抬手揮了揮,示意那張?zhí)O(jiān)退下。

    劉公公忙向周遭頷首使眼色,林家的兩個侍衛(wèi)遙遙相望,悄聲離開。房門開了又關(guān)上,不多時,其中便只剩他一人。

    已是五更天了,窗外星辰暗淡,光芒幽藍(lán),空蕩蕩的延春閣內(nèi)氣息微涼,夾著春寒,冷冷清清的,涼意滲到骨子里。

    身后有人披了罩袍在他肩上。

    秦衍沒有回頭也知道是劉中博。

    小時候在端明殿聽講學(xué),三個皇子幾個公主并排坐著,獨(dú)獨(dú)他在最遠(yuǎn)的角落里,垂頭翻書。下了學(xué),被大哥絆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膝蓋磕得生疼,底下只有人笑,卻無人扶他起身。

    那時候,有人拉了他一把,跪在底下仔細(xì)給他拍去袍子上的灰塵。

    猶記得當(dāng)日,他是這樣說的。

    “四皇子是有身份的人,犯不著為了這點(diǎn)小事就掉眼淚?!?/br>
    這一句話,他記了一輩子。

    但到了今日,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所以為支撐的東西竟如此不堪一擊。

    “中博……”

    劉公公奉上茶水,輕聲應(yīng)道:“奴才在?!?/br>
    秦衍接過茶碗來捧在手心,垂眸盯著茶湯中漂浮的沫子。

    “您是從小看著朕長大的……”

    “……”他不知該如何接話,仍垂首立在那兒,靜靜等他下文。

    “這條路,朕怎么走過來的,你比旁人更清楚?!?/br>
    “是……”

    他捏著茶碗,悵然嘆道:“現(xiàn)下,你說我還該不該走下去?”

    劉公公眉間突突跳了幾下,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抿了唇斟酌著開口:

    “恕老奴多嘴……皇上您現(xiàn)在,已是騎虎難下。”

    秦衍喉中微動,并沒支聲。

    “事已至此,又何必問該不該走下去這種話兒呢?!彼怪^,如是而言,“老奴看人從未走眼,皇上乃是注定的天子之命,大富大貴,望皇上三思,莫要輕賤了自己?!?/br>
    “可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那不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么?”劉公公不緊不慢說道,“皇上您是聰明人,大皇子不如您高明,二皇子不比您富貴,三皇子不似您果斷,怎的到這當(dāng)頭,您卻說出這話來,平日里可不是這樣的?!?/br>
    秦衍放下茶杯,心頭一緊,澀然道:“你說的,朕都明白,可是小七她……何其無辜?!?/br>
    “瞧您說得……”劉公公望著他苦笑,“要說無辜,最無辜的那個不應(yīng)當(dāng)是皇上您么?”

    他登時一怔,眼底里閃過詫異之色。

    許久許久,才笑出聲來。

    “皇上……”

    “行了,你也別說了?!彼藭r方垂首飲茶,神色已恢復(fù)如常,淡然說道,“張聞柳這人留不得。”

    劉公公立即頷首:“奴才明白?!?/br>
    “再讓林葉去查一查,但凡當(dāng)年和此事有關(guān)的,或誅或殺,不必上奏?!?/br>
    “是?!?/br>
    ☆、第69章 【杏花滿地】

    時值仲春,園內(nèi)百花爭艷,桃紅柳綠,蝶舞鶯飛。

    七夏撩起簾子看外面的風(fēng)景,想起初來宮中尚是晚冬之日,夾道白雪如絮,不承想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春天了。

    馬車悠悠馳向?qū)m門,仍舊是在離保安門不遠(yuǎn)之地停下,她穿著層層疊疊的服飾,扶著宮女小心自車中下來,一腦袋的頭飾,連走路都略顯吃力。

    暖閣中,窗邊的帷幔被金鉤掀著,大好的日頭照進(jìn)殿內(nèi),以往暗沉的檀木此刻也染上幾絲春意。

    七夏仍舊笑得沒心沒肺,滿桌的糕點(diǎn)吃了大半,望著他奇怪道:

    “做皇上不忙么?怎么隔三差五請我來吃茶……我今天可沒有做好吃的帶給你。”

    “不妨事?!鼻匮芪⑽⒁恍Γ蛉さ溃半y不成我宮里的廚子都不如你了?”

    “不敢不敢,上回才吃了個啞巴虧,再不敢和御廚們比什么手藝了?!逼呦内s緊搖頭,年初的牢獄之災(zāi),現(xiàn)在想來還心有余悸。

    且不說她的廚藝如何,宮中頂好的廚子上百個,糕點(diǎn)菜式花樣繁多,好些是自己從沒見過吃過的,比起做飯燒菜,她倒是更喜歡吃現(xiàn)成。

    橫豎他是皇帝,他們倆關(guān)系知己一般,便是閑著沒事來蹭吃蹭喝,也無人敢多說一句,她這一輩子能有這個造化,也算是知足了。

    七夏端著湯碗,細(xì)細(xì)品嘗那道翡翠銀耳。秦衍看她吃得有滋有味,嘴唇微啟,默了一陣,方佯作平常地笑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