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什么，一滴眼淚都沒掉，還哭？”

    “……”

    眼看露餡，七夏只得訕訕地抽回手，原地立著不敢吭聲了。

    “行了吧小七?！泵穬A酒終于忍不住發(fā)笑，悠悠走過來，“你就別折騰了，人家百里為了找你那是一宿沒睡，翻山越嶺的，還順手繳了個山賊窩。你再在這兒瞎鬧可就過分了?！?/br>
    “他找我？”七夏受寵若驚，把眼角胡亂擦了幾回，拉著他衣袖問，“真的？你擔(dān)心我么？”

    后者不著痕跡地把她手甩開，只側(cè)過身走到那兩個壯漢面前，略作打量后，皺眉問：“她欠了你們多少銀兩？”

    幾人面面相覷，隨即回答道：“一百兩……”

    他自懷中摸出一張銀票。

    “這是一百兩，拿回去交差吧?！?/br>
    “誒誒……”壯漢忙不迭雙手捧過，一見到票子，即刻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多謝多謝?！?/br>
    梅傾酒抱著胳膊在門口踱了兩圈，這房子不新不舊，位置如此偏僻，也難怪打聽不到。

    “丫頭，你這些天都住在這兒？”

    “是啊是啊?！币惶岬竭@個，七夏趕緊把葉溫如拉到自己跟前，笑吟吟地同他介紹道，“多虧了這位jiejie，要不然這些天我就該睡大街了。”

    百里冷哼，心道：就是沒有她，梅家那么多人出門找很快便能找得到，根本不必擔(dān)心露宿在外。

    “你……”梅傾酒第一眼覺得她有幾分眼熟，多瞅了幾眼，直把葉溫如看得不自在別開臉，他才恍然一笑，“哦，原來是你。換了身衣裳我還真沒認出來?！?/br>
    她垂首欠了欠身，帶著江南口音，言語輕輕軟軟。

    “幾日前，多謝梅少東家解圍，感激不盡。”

    “不妨事，舉手之勞?！逼鋵嵥缤貌畈欢嗔恕?/br>
    望見那兩三個壯漢走遠，七夏這才湊過來嘻嘻笑道：“這下好了，房子還是你的，不怕再被趕出去?！?/br>
    葉溫如順著她所言含笑點頭，然后又對百里施了一禮。

    “多謝公子相助。”

    七夏忙跑到他跟前，一把抱著他胳膊，晃了幾下，朝她笑道：“這就是我百里大哥?！?/br>
    “百里……”葉溫如抬眼看去，這人英氣勃勃，容貌清俊，旁人看來本該是十分溫潤模樣，但不知為何還隱隱透著些許戾氣。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傲……”

    話還沒道出口，七夏急忙殺雞抹脖子地給她使眼色，她才訥訥住了口，很快換上笑顏。

    “小七跟我提起過你?！?/br>
    百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似乎對她并不太在意，視線朝身后的宅院一掃，淡淡道：

    “令兄似乎不在家中？”

    “他……”家丑難以啟齒，實在不好意思告訴旁人，哥哥丟下她出門躲債去了。

    半晌沒見她回答，百里也不為難，甚是好心的提醒道：“賭心不收，縱然我能助你一百次也是無用。”

    他話說得簡單，七夏卻聽得明白，立時拍拍葉溫如地肩膀，一副肅然的表情：“我百里大哥說的是啊，你哥他嗜賭成性，今天咱們能把房子贖回來，明天他就能再輸出去，你這么跟著他過也不是辦法?！?/br>
    季子禾輕輕插話道：“姑娘可有別的能投靠的親戚？”

    葉溫如先是搖搖頭，然后又點點頭，細聲細氣說道：“是有一個……不過很久沒有走動了?！?/br>
    “是何方人士？”

    她略一思索：“好像在……順天府外的安定鎮(zhèn)上。不過我是幾年前隨父親前去探親的，也不知他們是否搬走?！?/br>
    “順天府？那感情好啊?！逼呦膿嵴菩Φ?，“我們正巧也上京呢，你隨我們一道，路上還有個照應(yīng)?！?/br>
    她微怔：“啊？”

    還沒等七夏接著說下去，梅傾酒伸手就拽了她到自己跟前，吹眉毛瞪眼睛地：“我說，你這小丫頭片子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逮著個人就往咱們堆里塞?。窟M一個城你就領(lǐng)一個走，這等到了京城，那后頭豈不是跟著一串兒人？你當(dāng)什么？商隊啊還是耍雜耍的?。俊?/br>
    “她不一樣！”七夏奮力把他手掙開，正經(jīng)道，“她對我有恩的，而且她這么可憐……你不是還幫過她么？有句話說得好，幫人幫到底。你梅家這么有錢，帶她上路又怎么了?！?/br>
    “喂喂……我梅家是有錢，有錢也不是開善堂的，合著，我的錢就能白使?。俊?/br>
    “可……”

    “小七。”葉溫如忙拿手推了推她，小聲道，“你別說了，我沒打算跟你們上京?！?/br>
    “那你真要在這兒??？”知曉她性子軟弱，若沒了自己指不定還要被怎么欺負呢。七夏咬了咬下唇，忽然做了決定。

    “好……我也不上京了。這樣吧，你跟著我走，我?guī)慊睾贾萑フ椅野⒔?，往后你就跟著她。我們家是開客棧的，你在店里幫忙，不會餓著你的！”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她微微一笑，正要答應(yīng)，突然被一人聲音打斷。

    “多帶個人上京也不是不可以?！?/br>
    百里淡淡轉(zhuǎn)過身，看著梅傾酒，“騎馬太累了，還是有個馬車比較好。”

    沉默了半天，后者抿了一下唇：“不是……你看我作甚么，又花我的錢？”

    “不必?！彼麚P了揚眉，自他身邊而過，“記我賬上就是?！?/br>
    梅傾酒覺得稀奇：“喲，這么好？”

    那邊大門前，葉溫如尚沒回過神，她是萬萬沒料到百里會率先答應(yīng)下來，原本還在躑躅，然而聽他已那般說，自己再推遲難免顯得矯情，于是只得對他再三言謝。

    “你先回去收拾行禮，我晚些時候來找你玩?！币恢币詠矶几齻€大男人上路，這會能有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子隨行，七夏自然是歡喜，握著她的手嘮嘮叨叨叮囑了幾句，方才回頭去追百里。

    “小七。”

    剛走沒多遠，季子禾就招手喚她。

    “你過來。”

    “哦?！币巡恢凶约汉问?，七夏也沒多想，乖乖到他跟前。才站定腳，他便握上她手腕替她把脈。

    凝神聽了一陣，又抬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確定真無大礙后方是松了口氣。

    “怎么了？突然給我把脈，神神叨叨的……我又沒病?！?/br>
    “前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奔咀雍堂碱^微皺，“你不應(yīng)當(dāng)賭那口氣跑出去，倘若葉姑娘不收留你，染了風(fēng)寒該怎么好？”

    “我這不是沒事么?！逼呦牟灰詾橐?，只覺得是他小題大做，“你們這些做大夫的就是太小心了，我可精神了，你看——”說著還特意蹦跶了幾下。

    季子禾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搖頭，驀地感到喉中一癢，他沒忍住，偏頭劇烈咳了幾下。

    “你沒事吧……”七夏忙好心的上前替他撫背，“難道是病了？”

    “沒有……”他緩過氣來，慢吞吞地解釋，“不小心被口水嗆著了而已?！?/br>
    七夏完全不曾多想，拿手刮了刮臉頰取笑他：“還能被口水嗆到？那你也太笨了。”

    “是啊?！奔咀雍桃岔樦脑捫Φ?，“的確太笨了?！?/br>
    宅門前，葉溫如遠遠聽著他兩人對話，展目又看了看行在最前面的百里，不由暗自道了聲奇怪。

    ☆、第28章 【紅燒田雞】

    “姑娘的父親，是蘇州的都轉(zhuǎn)運鹽使司？”

    將出門前，偶然聽她提起，梅傾酒便多問了一句。

    葉溫如輕輕點了一下頭，聲音有些低：“……先父乃是葉淳?！?/br>
    “如今的轉(zhuǎn)運使是歐陽大人……”季子禾琢磨道，“他是上個月前才上任的，恕在下冒昧，令尊似乎在江南貪墨案中也被人參了一本。”

    “是。”葉溫如咬了咬牙，忽然神色悲戚道，“先父是被人陷害的?！?/br>
    “哦？”百里唇角微勾，似覺得她此話有趣，“姑娘這么說可有證據(jù)？”

    “我……我沒有?！彼蛔杂X朝七夏身后掩了掩，小聲辯解，“不過我相信家父的為人，我家中素來生活節(jié)儉，若真有貪墨之事，我如何會覺察不到？況且……生前，也曾聽父親叨念過幾句……說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死得冤枉……心不甘情不愿?！?/br>
    “嗯？”倘若葉淳真說過這話，那倒是蹊蹺了。百里微偏過頭，沉默未語。

    “我說你爹就算覺得自己冤枉，也不該自盡啊?！逼呦陌淹嬷竦?，怎么想都認為此舉是適得其反，“人活著好歹能有點希望，他這么死了，還是自縊，別人多半會傳出畏罪自殺這種話來?！比欢鴱娜缃翊蠼中∠锏牧餮则阏Z來看，葉淳這頂貪墨的帽子是摘不下來了。

    “我也沒料到……”葉溫如微垂了頭，不過是幾日前才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想起來依舊感到難受，“若是知道爹爹會有這般想法，我就是不吃不睡，也該守在他身邊的。”

    聞言，在場眾人無不神色憐憫地朝她看去，唯有季子禾皺著眉，緩緩移開視線，手指撫上折扇，一寸一寸地展開又合攏。

    打點好行裝，門外就有家丁牽來一輛馬車。他們此行一路五人，車馬自然是不能小，但又考慮百里不喜張揚，遂在車輛的挑選上格外廢心思。乍一看去是架普普通通的平頭車，可其中寬敞之極，茶幾軟榻，地毯矮凳一應(yīng)俱全。

    雖是如此，百里仍舊挑了馬，并沒有要進車的打算。倒是七夏難得不用坐在馬背上顛顛顛，她心頭別提多高興，拉著葉溫如打簾子鉆進去，然后又去招呼季子禾。

    原本還是三個人上路，不知不覺這都五個了，梅傾酒靠在門邊無奈地笑了笑。繼而又覺得，好像這么熱熱鬧鬧的也不錯。

    “大少爺……”

    底下總管把他包袱遞上，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開口問：“您是要回京么？可需要小的捎封信給老爺帶話兒？”

    “我警告你?！泵穬A酒當(dāng)即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狠狠瞪著他，“這事兒不許和老爺提半個字?！?/br>
    “是是……那柳家的婚事……”

    他厲色道：“你還說？！”

    總管忙閉了嘴，脖子一縮，不敢搭話。

    梅傾酒不耐煩地從他手里把包袱一奪，心中很是不痛快，也喚人牽了匹馬過來，扯著韁繩掉轉(zhuǎn)馬頭就往外走。

    *

    開封府離廬州尚有一段距離，就算騎馬坐車，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到。不過好在身邊有個女子陪著，七夏也不會覺得悶。雖然葉溫如性子溫吞，話亦不多，但兩個姑娘家在一塊總能尋到新鮮話題來講。

    這日正午還沒到，幾人已將馬車靠路邊停下休息，準備用飯。不遠處恰好有個小池塘，隱約還能聽到蛙鳴聲。

    七夏耳朵靈，忙從車上跳下來，拉著葉溫如就要往水邊跑。

    “誒，你們倆干甚么去？”

    梅傾酒剛打了水回來，就見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自己身邊而過。

    “我們?nèi)プヌ镫u！你記得把水燒好呀！”七夏言語歡快，一蹦三跳，很快就沒人影了。

    他搖頭一笑，把水?dāng)R在柴堆旁，對百里道：“聽見沒，咱們今天中午吃田雞。真不容易，那丫頭好久沒下廚了……自從上回你兇過她之后?！?/br>
    百里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茬，卻回頭又望著池塘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