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梅府,西廂房內(nèi)。 梅傾酒立在那床邊兒干看著,眼見得百里臉色轉(zhuǎn)好,還偏頭嘔出一口黑血,想來是沒事了。于是便趕緊遞上干凈巾子,親自端茶送水,噓寒問暖。 毒已除盡,季子禾擦過手和額上汗水,走到桌邊,將七夏所給半粒藥丸小心放于鼻下輕嗅。 因擔心會是哪里來的仇家伺機報復(fù),梅傾酒忙問:“怎么樣?是什么毒物?” “哦,沒事的?!彼⑽⒁恍?,“這不是毒,不過是些無害的草藥煉制成的,有強身健體之效。” “既然沒毒,那他又怎會……” “我想……大約是這鴨子里的草果和其中幾位藥材相沖,所以才誘毒上身?!奔咀雍谭畔滤幫?,起身又替百里診了診脈,想起七夏便忍不住搖頭輕嘆。 “小七對藥理一竅不通,應(yīng)當也不明白此間厲害才用錯了藥?!?/br> “正是正是……我就說么,怎么會好端端的,在飯菜中下毒?!泵穬A酒一貫愛幫著七夏說話,當即幫她打抱不平,“這丫頭也是倒霉,想必是給人坑了錢,還真以為是什么靈丹妙藥。原本沒什么作用也就當吃個啞巴虧,怎么料到偏偏這么巧……哎,看著昨兒鼓搗了一宿沒睡,哪知道今天又挨你的罵?!?/br> 季子禾恰合適宜地補了一句:“她也是好心……” “對,不過是好心辦壞事?!?/br> 百里沉默了許久,一直沒說話。 那兩人卻也沒歇著,一唱一和扯了半天,從昨天說到前天前天又說到大前天,大有要把這些時日的林林總總細數(shù)完的架勢。他終于聽不下去,嗟嘆一聲,松口道: “你……叫她過來吧?!?/br> “行?!泵穬A酒搓著手笑道,“你等著啊。”快步走到門邊,扯著嗓子就招呼下人。 “去去去,把小七姑娘叫來,就說她百里大哥有事找。” 仆役俯首領(lǐng)命退下。 沒過多久,仆役小跑著到他跟前,垂頭道:“主子,沒找到小七姑娘?!?/br> 他奇道:“怎么,她不在房里?” “不在?!逼鸵蹌傉f完,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有人見她從偏門出去了?!?/br> “走了?難道是往街上去了?”梅傾酒微怔,“知道去哪兒了么?” 仆役瞧著他的神情,小聲應(yīng)答:“不知道,沒問……” “養(yǎng)了這么久,還是缺個心眼啊你們……算了算了,一邊兒去。” 他煩躁地抬手一揮,在門外往復(fù)走了兩圈,只得回了屋。 “怎么辦……那丫頭該不會是慪氣,一個人跑哪兒傷心去了罷?” 季子禾偷偷瞄了一眼百里,慢條斯理道:“我想定是因為百里公子那句話,她才走的……” “話?”梅傾酒之前不在場,當然不知他說了什么話,只走到床邊去問百里,“你說了啥。” 他沒回答,倒是季子禾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 梅傾酒表情登時顯得極其無奈,雙手抱胸,一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模樣。 “你怎么又對她放狠話?” “我這也叫放狠話?”百里亦覺得心煩意亂,“我讓她出去,又沒叫她出府,是她自己故意要這般執(zhí)拗,也怪我么?” “小七性子比較直……”季子禾想了許久才磨出這個形容詞來,“你說不想看到她,即便是氣話,只怕她也當真了?!?/br> 此前的情景,瞧他惱成那樣,興許七夏也是被嚇到了,更或許是出于自責。 安靜了片刻,梅傾酒突然輕輕道:“廬州城這么大,她一個姑娘家,會去哪兒?” 聞言,季子禾也思忖道:“……不會出城回家去了罷?” “她身上沒帶多少錢,昨天又被坑了不少銀子,多半剩不了幾個子兒了?!?/br> 季子禾坐立不安,越想越擔憂,干脆站了起來:“她孤身在外,不會出事吧?” “我怎么曉得!” 百里皺著眉下床,抬眸看他,言語中似有怒意:“你梅家這么多人,就不知道去找么?” “哦……對!”梅傾酒一拍腦門兒,后知后覺,“我馬上派人,你們別著急?!?/br> 言罷風風火火朝外走,邊走邊喊下人,一路嚷嚷叫叫著遠去。 梅家在廬州也算得上有勢力,要找個人本不是難事,可蹊蹺的是,尋了一下午竟一點消息也沒有。按理說若是在城內(nèi),左右一打聽很快就能尋到……怕就怕七夏已經(jīng)出城了。 晚飯時候,梅傾酒正聽著手下人匯報,那人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盡是些不相干的廢話,他心頭窩火,抬手對著那人腦袋就一頓狠抽。 “鬧了半天就是沒找到,沒找到就沒找到,干干脆脆說了就是了,要你在這兒耽擱我時間,誰教你這磨磨唧唧的口舌?活膩了是不是?” “……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他沒好氣:“接著找!” “是是是……” 家丁唯唯諾諾退了出去,險些絆著門摔在地上,幸而起得快。 今日折騰了一天,眾人都沒什么胃口,廳中一桌子的菜幾乎不曾動過,早已涼透。院外遠遠見著個丫鬟踮腳掌燈,風吹樹影動,月色濃稠,不知不覺天都黑了。 今夜沒有星辰,蒼穹里烏云十分厚實,空中隱隱透著一股將要下雨的氣息,一如此時眾人的心情,壓抑難當。 想來不久暴雨將至。 三個人坐在廳內(nèi),各自吃茶,卻無言語,心中皆有所想。 這茶滾了幾次,泡久了味道也淡了許多,百里沒喝幾口就擱下茶杯。凝神望著正門之外,大街雖離此還有段距離,然他習武之人,耳力頗好,屏氣凝神尚能聽到街上人來往說話之聲。 如此靜靜坐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身,舉步就走。 “誒——”梅傾酒一口茶包在嘴里,差點被噎住,忙不迭問他,“你上哪兒去啊?” 后者不過略略偏了頭,語氣冷淡:“出門散步?!?/br> “散步?”他莫名其妙。 這時,身側(cè)的季子禾也默不作聲地把茶杯一放,甚是有禮的朝他作揖: “在下也出門走走?!?/br> “喂,你們……”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二人都卻未搭理他,不多時已然走遠。 梅傾酒扁扁嘴,拿糕點吃茶,不看好的搖搖頭:“這倆嘴硬的,擔心就擔心咯,非得說什么‘出門散步’。”感覺茶有點涼了,他有些嫌棄地推到一邊。 “來人,換茶換茶。” * 街上的風比預(yù)想中還要大,店鋪門前的幌子和燈籠被吹得獵獵作響,身邊擦肩而過的都是急匆匆趕著回家的行人,百里步子很快,目光卻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當下她最有可能去的莫過于酒肆、茶館、客棧、或是飯店。 但整整走過一條灑金街,什么也沒有尋到。 他是不信她會出城的。說不清哪里來的預(yù)感,只是直覺她還在城內(nèi)。 鼻中隱約聞到一股甜膩的香氣,百里舉目而望,前方茶樓旁支著個賣糕點的小攤子,另還擺了糖葫蘆在賣。 想著七夏素來愛吃甜食,或許會到這種地方去過,百里略一思量,上前詢問。 “老人家?!蹦侨寺牭寐曇?,放下手里伙計。 “你可有見到一個這般身高,年紀大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眼睛很大,可能……可能哭過。” 對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搖頭:“沒有,沒見過?!?/br> “……多謝?!?/br> 巷子口吹來的風又涼又冷,白日里熱過,這會兒驟然降下溫來,真讓人難以適應(yīng)。百里回身看著街道,偌大的馬路上人愈發(fā)少了,他擰著眉,心頭百感交集。 從前只當她是個孩子,許多事單憑喜好,什么話張口就說,也沒個顧忌,現(xiàn)下才知道她還是個倔性子,叫她走當真就走了。 百里袖下的手漸漸握緊,暗道:等找到她,非得狠狠教訓一頓才是。 想完了,又很快悵然搖頭。 罷了罷了,說不準又會這般賭氣失蹤…… 沒到半個時辰,意料之中的秋雨便帶著寒意落了下來,滿城空巷,路上行人皆已回家,唯有剩下零星的幾個沒趕得及回去,此刻只得拿手遮著頭,慌慌張張地想找地方避雨。 百里走得急,并沒帶傘,這種東西他一向覺得撐不撐都無所謂,如此行在雨中,渾身濕透也全然不覺。 或許她當真是出城了…… 他沉默著仰起頭看天。 這么大的雨,會下到幾時…… 緩緩收回目光,這一瞥之際似看到大雨中有個纖細的身影,他驟然側(cè)過頭,滂沱的秋雨里一家客棧外有人正蹲坐在墻角,雙手抱膝,腦袋深深埋在臂彎間,雨水沖的她身形愈發(fā)消瘦。 百里未及多想便疾步上前。 “七夏!” 他伸手扣住那人手腕。 仿佛被嚇了一跳,對方訥訥從手臂中抬起腦袋,亂七八糟的劉海下面是一雙茫然的眼睛。陌生的容貌,連表情都帶著些許僵硬,明顯是不知他的來意。 百里神色一沉,有些尷尬的抽回手。 “抱歉……我認錯人了?!?/br> ☆、第26章 【千尋百找】 夜半亥時,雨勢比之前小了許多。 梅傾酒正使喚著小廝拿碗姜湯給季子禾服用,余光瞥見百里從外歸來,亦是全身濕透,他趕緊又招呼底下人多添一碗。 “怎么樣?”看他走到廳內(nèi),梅傾酒忙上前問,“找到了么?”不過此話問也是白問,若是能找到,想必他也不至于一個人回來了。 百里一徑沉默,掬過濕發(fā),擰了一把水,轉(zhuǎn)身道:“我先回房了?!?/br> “誒,好好好……你把衣裳換下來,小心別染了病?!彼膊恢f什么好,只得朝著下人撒氣,“明天給我接著找,找不到晚上都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