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倦聽著這話：“那你為何會覺得，我來當(dāng)?shù)辣悴粫腥速|(zhì)疑？”

    女帝忍不住皺眉：“這如何能一樣……”

    時倦：“眾生百相，只要人還活著，總會有人對此不滿，無論是你，還是我。至于死后死后也什么都不知道了，流芳百世亦或遺臭萬年于你又有何區(qū)別？”

    女帝驀然一怔：“可是，南寧國這般大，我不可能做得到……”

    時倦道：“我從大夏國邊境過來，經(jīng)過洛邑城時，能看到里面住了滿戶的人家?！?/br>
    女帝沒想到話題突然跳到這里，愣了愣。

    “因為那里家家戶戶幾乎都點著蠟燭?！睍r倦拂去身上的花瓣，垂著眼，“那時是夜晚，可從城頭到街尾，都能看到亮光?！?/br>
    “你把南寧打理得很好?！?/br>
    女帝站在青石路上，眼眶漸漸紅了。

    “皇兄……”

    **

    “公子，”駝著背的老太監(jiān)死死擰著眉，“你為何不答應(yīng)？”

    時倦送走了女帝，轉(zhuǎn)身往府里走：“答應(yīng)什么？”

    “那個帝位，你為何不要？！”

    “我不是說了？”時倦疑惑地看著他，“我要它沒什么用?！?/br>
    就算真的坐上去，也頂多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罷了。

    老太監(jiān)拳頭攥得咔嚓響：“可這本該是你的位置！你就這么放棄，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不甘心嗎？你對得起當(dāng)年對你那么好的陛下和娘娘嗎？！”

    時倦聽著這番話：“他們死前沒說要我做皇帝，只要我能活著?！?/br>
    老太監(jiān)佝僂著背，氣得猛地揚起手掌，死死抓著他的胳膊：“所以你就這么放棄皇位？封王是你拉下馬的，難道就不懼日后因為功高蓋主被忌憚嗎？！”

    時倦停下腳步，終于轉(zhuǎn)頭看向他，狹長的眼尾沒入鬢間墨發(fā)里，剪影很淡，卻莫名得驚心動魄。

    他道：“你希望我當(dāng)皇帝，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父皇？”

    老人臉色倏地一沉：“這有何區(qū)別？”

    時倦道：“我曾經(jīng)聽父皇說過，你和他兒時便認識，他念書你便做他的書童，他稱帝你便做他的臣民，數(shù)十年都不曾遠離過?！?/br>
    “哪怕他后來娶了我母妃，生下我，你都不曾主動離開，直到他死在封王私兵的鐵騎下。”

    老人面上驀然青白一片。

    “你拼了命將我?guī)С鰜恚尤ゴ笙囊院?，又無時無刻不想著有朝一日能重新回來，將這南寧的江山歸入麾下。你練過死士，養(yǎng)過蠱蟲，甚至想方設(shè)法混入大夏朝堂?！?/br>
    時倦一件一件地敘述著：“三年前你派了刺客在大夏國丞相府壽宴時對當(dāng)朝太子下手，表面是為刺殺，實際卻是為了將蠱安入他體內(nèi)，最后借著你能用琴音撫慰蠱蟲的本事成功進了整個大夏防衛(wèi)最森嚴的地方?！?/br>
    老人哆嗦著嘴唇：“若非為了助你回國登帝，我如何會做出這些？！”

    時倦：“那當(dāng)時的刺客為何會想殺我？”

    老人眼神幾度變換。

    時倦平靜道：“因為你從未告訴過他們我是誰，甚至不曾主動告訴我你豢養(yǎng)死士。那個刺客只以為我是大夏一個小小的戲子，自然不會有什么顧及。那枚飛鏢，本來應(yīng)該是落在我身上的?！?/br>
    老人緊緊握著手，指尖深深地陷入皮rou里。

    “我之前就說過，你得不了手?？赡翘熳筲沓缐垩?，你還是派了刺客過去。

    “所以我在出丞相府時留下來，本來是想借著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掩護你手下的人失敗后好歹能逃走，所以那個刺客向我跑來時，我也不曾躲開。”

    老人狠狠一怔，雙手不斷發(fā)抖：“你……怎么可能……你不是運氣不好才被抓做了人質(zhì)……”

    “不是?！睍r倦搖搖頭，語氣仍是無波無瀾，“我也是后來刺客將我推下五六米高的石階，甚至扔出那枚飛鏢，我才知道，你的計劃里從來沒有考慮過我?！?/br>
    “你從來不曾把我看做一個人，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為父皇報仇的一個工具。”

    老人僵在原地。

    自己做的事永埋地下和被人揭開放在太陽底下是兩個概念，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眼前人對自己背地里的手段早已了如指掌。

    許久才嘶啞著嗓子出聲：“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報復(fù)我？”

    過去三年里，時倦和容許辭出入雙對那么久，但凡有心人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貓膩。

    有整個大夏最尊貴的人做靠山，只要時倦一句話，他就絕對死無全尸。

    時倦聽見了他幾近崩潰的顫抖，卻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沒必要?！?/br>
    他的情緒是真的稀缺得可憐，仿佛用一點少一點，稍微激烈一些都是一種浪費，所以基本不會怎么放在那些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和事上。

    容許辭策反封王讓他家破人亡也好，老太監(jiān)為光復(fù)南寧前朝而將他置于深淵也好，都沒能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跡。

    若是旁人被這般對待卻毫無作為，要么是還沒能力報復(fù)所以只能忍，要么是怯懦得根本不敢反抗。

    可他毫無作為，卻是單純的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說沒必要，就是在他眼里真的沒必要。

    老人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時倦垂眸看著眼前的老人，接著道：“你曾經(jīng)救過我，我也得還?！?/br>
    十?dāng)?shù)年前，無論是出于什么緣故，老人帶他離開南寧皇宮讓他保住一條命是事實。就像他沒有怨恨，同樣也不會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