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只有埃文,能讓他如此篤信不移地感受到另一個人的忠誠。 兩人再次尋找遇害者的家庭,但在表明來意后都受到了幾乎毫不掩飾的不待見神情,一些人將他們的到訪視為是挖掘自己的丑事;另一些人雖然仍愛著自己的女兒、妻子,但卻不愿意自己往后的生活因為死者而受到打擾。 一家的女兒出了這種事,如果被宣揚開來,那么剩下的女兒幾乎都不會有好的歸宿了。 埃文與修伊特本打算尋人搜查兇手的線索,如果可以的話甚至出庭作證,然而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強迫這些人承認這起案件。 修伊特分析道:“這不正常,如果一部分人這樣做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所有人都不愿意將事情說出來,那么一定是受到了好處,或遭到了脅迫?!?/br> “兇手能讓一名受害者在十六年后才有勇氣進行舉報,也封堵了她們家人的口舌,甚至可能最開始就是經過這些人的同意帶走了受害的女性……這樣做簡直是在踐踏世間的法律和道德。”埃文嘆了口氣。 依照卡薩帝國現行法,如果是暴力施行的強|jian、拘禁和傷害,還有可能將其判罪;但如果受害者的家庭表示原諒,或者同意他的行為,甚至替他辯護說是女孩的錯,那么誰也沒有辦法以法律來解決這個案子。 埃文有些不好受,向修伊特問道:“現在的法律只能這樣嗎?剩下其他人都滿意了,就不必顧慮受害者的感受嗎?少數者的苦難只能被多數人的意見所掩埋?” 修伊特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道:“即便如此,你會選擇放棄么?” “不會,修伊特。”埃文說道。 法師淡淡笑了一聲,又低聲說道:“然后呢,為這個案子費盡心血,收集所有可能的證據,一次又一次撼動法律體系,希望能將兇手定罪。哪怕希望渺茫,搭上自己的一年、兩年,十年……” 埃文腳步一頓,面向修伊特隱含著悲涼的眼神,陡然對他笑了笑。 埃文淡然道:“當然不。我只要查到這個人的名姓。然后我會殺了他!法律如果如此孱弱,無法阻止他,當然也無法阻止我。教義不能阻止我,神明也不能,哪怕一支軍隊保護著這個人——我也可以突破成千上萬人的包圍,讓他用鮮血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價,讓每個人都知道他的下場!” 修伊特一時竟無法做聲,緊接著就聽見埃文笑了一聲。 那一瞬間圣騎士露出了睥睨一切的凜冽眼神,盡管那一閃而逝。帶著對自己實力的絕對自信,他說:“我擁有這個力量,修伊特,這就是最好的事情?!?/br> ☆、第34章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走在莫阿內城的街道上,兩旁行人漸漸少了。 各個屋中的燈光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勾勒出道旁幾棵樹木郁郁蔥蔥的樹冠輪廓。一切靜謐如這夜色,修伊特走路時拐杖在地板上輕輕叩擊的聲音,穩(wěn)定又綿長。 “修伊特,我知道憑借絕對力量來做這些事是錯的,但我不會停止這樣做?!卑N膰@了口氣,這樣說道,“法律是一個不斷完善的過程,也需要人的信任和擁護,但在完善它之前,我們總得做點什么?!?/br> 修伊特忽然道:“這不是你第一次這樣做,是么?在你沉睡之前,在你的那個時代中,你也曾經戴上面具,客串過……刺客,或者游俠?” “是的,大約已經像這樣殺過數十個人。我至今仍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出沒于光明還是黑暗,服務于正義還是陰暗?!卑N奶鹱约旱恼菩目戳艘粫海种肝⑽⒁粍?,似乎在回憶著手中利刃的觸感和一些往事,“不過我想,如果我這樣做了,那么至少其他人就不會面臨同樣的困境。” 修伊特感覺到了埃文話語中的罪惡感,忽然覺得應該說些什么,來讓圣騎士漂亮的翡翠色眼眸不那么黯淡和失落。 但正在這時,他們都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的動靜。 一個披著斗篷的瘦小女人從他們的身后快速地走來,腳步不停地路過他們身邊,同時低低地說道:“兩位閣下,請隨我來。” 埃文與修伊特對視了一眼,緊接著聽到這個女人說:“我叫安,我和jiejie曾經被一個畜生拘禁并侮辱了十二年時間?!?/br> 兩人跟著這女人繞過內城幾條復雜的街道,最后進入了一間破敗的儲存室。 名叫安的女人在儲藏室中找到了一盞破舊的油燈并點亮,隨機拉開了自己的面罩——讓兩人能夠清晰地看見她下巴上被削出的一片傷痕。 “我知道你們是誰,白天你們在我jiejie丈夫的家中詢問過他,并打了他一頓?!卑灿蒙硢∮挚焖俚穆曇粽f道,“打得太好了,閣下!他收取了那個畜生的好處以后,立刻就忘記了jiejie,甚至用那些錢重新買了一個妻子!而當時我還在那個畜生的屋子里掙扎著想要逃出來,甚至還不切實際地祈求著他能夠舉報那個畜生!” 她說得又快又急,眼里充滿著急切的恨意,埃文甚至略屏住了呼吸,而修伊特已經單刀直入地問道:“‘那個畜生’是誰?” “賽比倫教區(qū)至高無上的紅衣主教勞森!就是那個老畜生!”安將這個名字低聲念了出來,“他一開始向窮人購買女人,后來用招收學徒、修女的名義拐賣,再后來直接動手敲暈,事后再威脅家人!沒有人敢違抗他,他有權利直接把一個家庭定罪,罪人的話是無法取證的,而且根本沒有可能繼續(xù)生存下去!” 埃文輕輕吸了一口氣,他知道紅衣主教代表的是這座城市最高意義上的神權,而整個卡薩帝國當中或許一共才不過不到兩百名紅衣主教——他們的正式名稱是樞機主教,可視作是為教皇冕下服務的一個顧問團體。 甚至每一任的教皇都是由這些樞機主教進行票選,最終上任的。一名紅衣主教的權力由此可見一斑。 埃文說道:“安,你能夠說得詳細些嗎?” 安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斗篷從身上褪了下來,給他們看她不正常的身型——她的腰肢細得能以她自己的雙手握住,這種可怕的畸形使她的上身看起來嚴重失去了平衡。安仇恨地說道:“這個男人喜歡腰細的女人,他把抓來的人全都敲碎一半的肋骨,用手掌那么大的鐵環(huán)箍住腰,而且從來不卸下來,他抓到的大部分女人都不是被殺掉的,而是因為出血、窒息和無法進食!我們被這樣關在一個地下室里,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種折磨,我看見過有人直接用牙齒咬爛了自己的手腕,最后笑著死了……” 她的話與埃文和修伊特所見到的尸體完全吻合。也解釋了為什么幾乎所有受害者的家庭都不愿意提起這件事……紅衣主教根本是肆無忌憚,一手遮天的人物。 安又仰起自己的臉頰,給眼前的兩人看自己被削掉一塊皮rou后留下的巨大紅斑:“他還用刀雕刻我們的臉,說是要更像‘麗娜’一點!最像的人會被他帶出去,關押在別的地方,然后再也不會回來。我的jiejie就是這樣喪命,我甚至沒有看到她死時是什么樣子……!” “‘麗娜’是誰?”修伊特陡然問道,“是否全名是‘蕾莉安娜’?” 安的眼神中帶著仇恨的火焰,啞聲說道:“我知道那個女人,她曾經為那老畜生生下了一個兒子!她就是勞森的第一個女人,他為了她破了戒,為她造成了這一切,從她抵死反抗開始就不停地……尋找著替代品!” 女元素師蕾莉安娜,法師中的一顆新星,竟然曾經被一名紅衣主教囚禁后又生下了一個兒子…… 修伊特為她的死訊而來,現在竟以這種方式得知了事件的真相。憤怒不斷在他胸中翻滾,他低沉地說道:“這件事絕不會就此為止,勞森必須為之付出代價?!?/br> 埃文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沉郁的怒意,繼而說道:“現在我們找到了一名當事人。安,如果我們對紅衣主教進行指控,你是否愿意出庭作證?” “作證?我當然愿意!”安帶著快意說道,“只怕你們根本指控不了他,這個老畜生是紅衣主教,而且和我的父母、我稱為姐夫的這個男人暗地里都達成了協議,他甚至逼著他們把我送進了苦修會!我是一名苦修會的修女,哈哈哈哈哈!我是一名修女,我在那段時間里每天都被侵犯,身體被改造成了這個鬼樣子,竟然還獲得了多少女孩求之而不得的頭銜!你知道嗎,所有修女都必須守貞,而貞潔與否是要被神父、執(zhí)事所監(jiān)視著的,這些男人們都知道我們是被勞森塞進來的貨色,他們每天……這個被外人趨之若鶩的苦修會,根本就是勞森的妓|院!” 修伊特冷冷道:“所以一旦指控勞森侵犯你們,首先所有修女都會被認為失貞,必須沉河處置?” “我不畏懼,我一丁點都不會畏懼!那些修女也根本不值得同情,她們沒有一個想要復仇,她們已經被養(yǎng)成了家畜!”安雙目赤紅,仇恨地說道,“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愿意徹查的人,等得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魔鬼!我知道圣殿騎士團的人已經被抓了,勞森的神術又強大無比,我原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本打算今天就殺了我的姐夫,殺了我的父母,殺光這些罔顧我們痛苦的人!能殺一個是一個,哪怕我死后墜入地獄被千刀萬剮,我也快樂無比!” 安的恨意太過激烈,她瘦弱而畸形的身軀幾乎無法承受,痛苦地喘息起來,從她被敲碎了幾乎一半肋骨的胸膛中發(fā)出了類似風箱的呼呼聲音。 埃文閃電般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圣光的力量慢慢注入了她的身上,也使她近乎窒息的激動情緒平穩(wěn)了稍許。 “我們可能不能理解你們的痛苦,安女士,但我發(fā)誓會盡量救出你的。勞森無法被赦免的罪行,最后一定會致他于死地——如果法律不能,我能?!卑N某谅暤溃案嬖V我,是否還能找到別的證人和證物?” 安說:“那間密室……我知道那間密室在哪里。還有那個女人的兒子!那個叫‘麗娜’……不,‘蕾莉安娜’的女人,她是唯一一個生下兒子的人,勞森把他的兒子抱走了!而且對他百般溺愛,我在修會中聽說過,勞森很喜歡小男孩,特地辦過一個特別招募的唱詩班——他一定是趁機把自己的兒子送進了教會學校!” 修伊特問道:“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安喘息著進行回憶,顫抖著說:“已經……已經十多年了,我不知道。那個男孩或許已經成年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我在修會里呆了十多年,如果不是得到幫助……我也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br> 她耗盡了氣力,虛弱地不斷發(fā)抖,埃文溫暖的手掌在她肩上停留……安卻好像難以承受這溫暖,恐懼地縮成了一團。 她神情呆滯,不再像剛才一樣充滿著仇恨和激動,只是呆呆凝望著地面。 埃文心中充滿憐憫,將斗篷重新為她披上,繼而對修伊特說:“我們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和人證。我想是時候確認這些情報了,我想去城中搜尋為勞森制作機關的鐵匠,順便去看望一下苦修會的修女們,看看能否……幫助或說服她們?!?/br> 修伊特道:“我會找到蕾莉安娜的兒子?!?/br> 埃文有些擔憂地問道:“時間過去太久,短期內如果不能找到……” “埃文,我是一名奧術師。不要以常人的條件和限制來約束奧術師的能力?!毙抟撂氐?,“我一定會找到這個男孩,蕾莉安娜的老師是我的……好友。于公于私,在這件事情上我都將全力以赴。法師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傷害同伴的人——全世界都在追捕我們、不在意法師的死活,所以我們自己,將誓死保護每一個同伴的生命和尊嚴?!?/br> ☆、第35章 兩人再次分頭行動時,天色已經再次微微亮起,透過道旁重重樹影和樓房,可以看見第一縷曙光照徹而入的色彩。 埃文找到了當年專為樞機主教打造“家具”的鐵匠家中,然而這個鐵匠早已死去多年,死因是一場大火——而那場大火據說起源于他一次失敗的打造,將他的整個作坊都燒成了灰燼,幾乎什么也沒有留下。 鐵匠的家人也已經搬走,只有他的鄰居還記得這么一星半點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得到更多證據,埃文無奈回到傳道區(qū),卻遇到了一名信使,對方說出了一個令他猝不及防的消息:“帕拉丁閣下嗎?斯賓塞主教閣下讓我給您傳一句話:雨果閣下的審判被提前了,現在他們已經開始游街了?!?/br> 雨果雙手雙腳上都被纏滿了鐵鏈。押著他的是一整支穿著鎖甲的騎兵隊伍,出于對這位圣城監(jiān)察長的實力的畏懼,他們極為謹慎,在他的鐵鏈末端共串著四只沉重的鐵球。 這支游街隊伍按照慣例,從監(jiān)獄出發(fā)后要繞內城一圈,然后到達莫阿的*院,在那里將雨果的鐵鏈摘下換成鐐銬,并開始正式的審判。 雨果身穿單薄的囚服,神色略帶疲憊,沉穩(wěn)地走在隊伍正中,他偶然抬起頭時,看見一邊的屋頂上站著埃文,曙光模糊地勾勒著他的身影。 埃文將右手輕輕搭在左胸口,躬身向他致敬,用嘴型說道:我們正在想辦法,科林。正義永遠會得到伸張。 雨果閉了閉眼,笑著點了點頭。 埃文委托那位信使去尋找修伊特并給他口信,然而法師的行蹤恐怕不會被輕易發(fā)現,他們原本定于今天下午時分再次見面,但沒有料到審判居然被提前了。 現在只能寄希望于修伊特得到了這個消息,并及時趕來。 埃文混在人群當中,事先進入了莫阿城*院。 這個時間審判正在進行準備,*院的高臺處已經開始陸續(xù)進場的是幾名*官。在他們兩旁的則分別是貴族區(qū)和教廷區(qū)。 除這高臺之外,環(huán)繞著正中場地的則有三排普通席位。 而正中則是兩個面對著法官的審判席,擺放著孤零零兩個椅子——卡薩帝國暫時還沒有律師這個職業(yè),即便律法也略顯粗糙,因此才需要相當數量的觀眾席,這也導致人民群眾的意見——或者說公眾的道德水準將會極大地影響審判結果。 埃文跟著人群坐在普通席位中間,他們與正中的場地被矮桌一一隔開。他向高臺處看去,見到有七八名無所事事的貴族婦女好奇地坐在貴族席位上,大約是難得一見的對圣騎士的審判引來了她們的好奇心;而右側則絡繹不絕,進來了相當多的神職人員,包括大主教凱爾·斯賓塞,也包括其他各位主教、執(zhí)事。 不久之后,紅衣主教勞森進場,他穿著一身白色的便服,落座時全部人起身向他致敬。勞森平易地抬起手示意大家落座,隨后便坐在了凱爾·斯賓塞的身邊,與兩旁的人臉色平和地進行交談。 僅從外表上,埃文無法看出這位紅衣主教就會是那名喪心病狂的犯人,但多數能夠潛藏多年的犯人,當然也不會被輕易看出端倪來。 不久之后,雨果被帶了進來,他換上了一副輕便一些的鐐銬,坐到了被告的席位上;而原告席位上竟站著安的姐夫,曾經被修伊特打落半顆門牙的男人,據說他就是舉報雨果的人。 所有人進場完畢后,*院暫時封閉了起來。這個規(guī)矩是為了證明一場審判絕不受外界的影響,必須是絕對公正的裁決。 在座所有觀眾的竊竊私語聲逐漸停了下來,法官席位上有人高聲報出了時間,接著就宣布開始進行對雨果的審判。 他們對雨果的指控是:猥褻同性,強迫自己的下屬發(fā)生不正當關系,以及濫用職權以謀私利。 在讀完一段冗長的指控過后,法官問道:“科林·雨果,你對這些指控有什么辯解?” 雨果靜默了很久,法官又問了一遍。 場中再次開始傳來一片片低語的聲音,如同海潮,如同落葉。 雨果環(huán)顧著觀眾席,他的目光不知為何使所有人都忽然靜了下來,片刻后,雨果緊閉著嘴,嘲諷地笑了一聲。 他坐在被告的椅子上,低下了頭。 ——為什么不說話,為什么不辯解? 埃文一手不覺攥起了拳,他絕不相信雨果面對這種控告還會保持緘默,這種罪名不但是在侮辱他的人格,甚至也在侮辱整個圣殿騎士團的人。 正當埃文起身打算直接闖入場中時,忽然之間對面的席位上先他一步,落下了一道披著斗篷的纖細身影。 “因為他無可辯解!”這個人說道,“我是一名受害者,庭上,我有話要說!” 埃文聽了出來——這是安的聲音! 法官席上一陣響動,片刻后說道:“為她添上一個席位……你叫什么名字,將你如何受害詳細地描述一遍。” 很快有人在原告的位置旁加了一把椅子,而原告——安的姐夫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去。 安將斗篷解開,穿著一身黑色的修女服,整個人看上去弱不禁風,慢慢坐到她的姐夫身邊,高聲說道:“我和我的jiejie受到了長達十二年的囚禁和侵犯!” 話音落,觀眾席上立刻嘩然一片,貴族席位上的女士夫人們一個個豎起了扇子蓋住面容,以示自己聽到“侵犯”這個詞的嫌惡。 安說完這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低頭咳嗽了起來,這不免令旁觀者有些急切,她的姐夫也扭頭去看她的情況。 就在此刻,變故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