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伊特沉靜地點了點頭，也不需進行回憶，張口就說道：“這里曾經(jīng)住著的是一名元素師，是瑟銀議會高級議員親手培養(yǎng)的學(xué)徒，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新的元素銣，并被提名過成為奧法議會的候選人。她在大約二十年前便失蹤了，直到最近她的結(jié)界法術(shù)效果開始消散，占星師才得知她的死訊?！?/br>
    “他死了？”埃文驚愕道，“等一等，你不是來追捕他的嗎？”

    修伊特茫然道：“不，我來調(diào)查她的死訊?！?/br>
    埃文一手扶額，只覺得事情撲朔迷離，又必須將自己先前的猜測全盤打翻，須臾后說道：“等等……這位元素師是男是女？”

    “一位女士，名叫蕾莉安娜?！毙抟撂氐?，“她被譽為當(dāng)世最具有奧術(shù)精神的女性之一，死訊被確認(rèn)之前，很多人始終在等待她新的奧術(shù)成果?！?/br>
    埃文愕然道：“這么說……她是一名受害者？”

    修伊特沉聲道：“而且應(yīng)當(dāng)是第一名受害者。”

    兩人重新進入女元素師的密室，這里除了灰塵外，一應(yīng)事物都排列得整齊而干凈。

    埃文心中思索：這名法師是受害者，那么為什么其他證據(jù)會指出那名罪犯是在這里犯下罪行以及毀尸滅跡？是鳩占鵲巢？還是這個女元素師的偽裝？

    在他陷入沉思的同時，修伊特在檢查密室中的擺設(shè)，他并不仔細(xì)敲打每一塊地方，而是站在原地仔細(xì)觀察。他的淺紫色的眼瞳微微收縮時，仿佛能看到魔力的流動……埃文不能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當(dāng)看了一會兒后，修伊特忽然道：“這些裝置是用以提煉稀有元素，但沒有銣元素。銣會在空中立刻產(chǎn)生反應(yīng)……她不可能就在這種環(huán)境中進行實驗，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不過幾年的新元素?！?/br>
    修伊特終于將雙手從袖中伸了出來，轉(zhuǎn)而輕柔地、緩慢地拂過女元素是的煉金臺，接著他眼中亮起了一絲微光。大奧術(shù)師低聲念叨了一句什么。

    很快煉金臺中慢慢起了反應(yīng)，一滴金色的不知名物質(zhì)被無形的力場托起，濺落在前方墻壁的小小凹槽中，巨大的魔法力量通過這一滴液體被釋放出來，在這密室當(dāng)中又有一扇隱蔽的暗門被打開了。

    埃文與修伊特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嗅到了門內(nèi)傳來的……可怕的*氣息。

    埃文拿起桌上的燭臺，試著點燃了它，繼而率先走近了黑暗的第二間密室當(dāng)中。

    這條暗道并不長，而盡頭處是一個狹小、密封、充斥著結(jié)界法術(shù)的安全密室，它本該干凈整潔，但此刻卻令人觸目驚心。

    埃文看到的第一眼，就不忍地轉(zhuǎn)過頭去，繼而對身后的修伊特說道：“太多了……你最好有心理準(zhǔn)備?！?/br>
    這通道太窄，又黑暗逼仄。修伊特只見到埃文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卻無法看見里面的情形，但他從埃文緊皺的眉頭和眼神當(dāng)中也能猜到什么，低聲問道：“大約多少人？”

    “三十個……不，應(yīng)該是四十個左右。全部被丟在一起……已經(jīng)差不多混合起來了，我無法分辨得更清晰。”埃文面露不忍之色，在胸前劃下一個十字，繼而說道，“時間過去太久，這里沒有什么線索可找……只是一個停尸的地方而已。我想……等會兒先將她們安葬了吧?！?/br>
    修伊特?fù)u了搖頭，分析道：“兇手不但加害了蕾莉安娜女士，而且將她的居所當(dāng)成了自己的地盤，在這里曾拘禁了這么多女性，她們失蹤時為什么從未被報案？”

    埃文道：“這個兇手應(yīng)當(dāng)?shù)匚缓芨?，詳?xì)情況我慢慢告訴你?！?/br>
    兩人勉力將密室中堆積的尸身分離開來，一一安葬。由于時間過去太久，一些尸體上根本找不到辨識物，如果沒有雨果的筆記，埃文甚至不知從何找起她們的家人。

    修伊特回到屋中，檢視臥室時在床沿找到了什么東西，摸索著拉出來一條禁錮罪犯專用的鐵鏈。

    埃文跟著在旁摸索，在床沿摸到數(shù)個鐵環(huán)。

    “躺上去試試，這似乎是用以囚禁的道具?！毙抟撂睾鋈环愿赖?。

    埃文心道：你自己不躺……是怕這床上有別的機關(guān)嗎？罷了。

    圣騎士畢竟皮糙rou厚一些，他想了想，將鳳凰雙刃放下，隨手拍了拍床上的灰塵，便親自躺了上去。

    修伊特抓著他的手腕，略研究了一會兒，將他扣進了鐵環(huán)當(dāng)中。

    圣騎士只聽見咔噠一聲，兩手便分別被套在床上的鐵環(huán)里，試著稍微動了動，發(fā)現(xiàn)這機括非常牢固，如果是尋常人的體力根本不能掙脫。

    修伊特居高臨下，看著埃文，一邊若有所思道：“這床上機關(guān)很多，估計是特別訂做。兇手可能……將人長期囚禁在床上，實施暴行。在失去興趣之后就將人殺死，并棄尸在密室當(dāng)中。元素師用以研究的密室封閉非常，所以一直沒有被人看出端倪?！?/br>
    埃文不太適應(yīng)這個角度，感覺有些古怪地動了動手腕，但不敢用力破壞了這個證物，問道：“我可以下來了嗎？”

    “等等……”修伊特似乎又找到了什么，接著將鐵鏈扣在埃文腳踝上，接著找到另一頭，在床下機關(guān)上一扣。

    埃文：“……”

    圣騎士被這鐵鏈牽引著擺出了一個相當(dāng)古怪的姿勢，一條腿被迫拉到旁邊，可以想象如果另一條腿也被鐵鏈拉上，兩腿就會……無法合攏。

    失去平衡的感覺相當(dāng)糟糕，而且令人不安，更奇怪的是還有人在床邊對著自己不斷打量、仿佛評頭論足……

    埃文尷尬地蜷起另一條腿，低聲道：“放我下來?！?/br>
    修伊特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似乎就只是公事公辦而已，一邊將鐵鏈解開，一邊道：“這樣做似乎也有羞辱人的意圖在。你用正常人的力量和技巧無法掙脫嗎？”

    “嗯，對女性來說相當(dāng)有難度?！卑Ｎ乃闪丝跉?，等著修伊特解開自己手腕上的鐵環(huán)。

    修伊特從床邊俯身下來進行動作，過了一會兒，忽然道：“這個太久沒有保養(yǎng)，銹住了?！?/br>
    埃文：“……”

    圣騎士掙動了一下，剛打算使勁，又聽法師道：“等等，不要破壞證物，讓我嘗試一會兒?！?/br>
    ……好吧。

    埃文只得繼續(xù)躺著，幽幽嘆了口氣。

    修伊特在埃文看不見的角度，屈起手指輕輕刮動那鐵環(huán)，發(fā)出似乎在嘗試的聲音。一邊居高臨下，打量著埃文。

    圣騎士被拷在這張充滿色|情意味的床上，似乎有些尷尬地略撇過頭。

    他身形太高，在這床上必須略蜷起腿；兜帽因為重力而落下了，金發(fā)向下鋪開，血精靈令人贊嘆的面容完全顯露出來，并且此刻臉上帶著一絲窘迫。

    修伊特慢條斯理地看了個完全，嘴角微微翹起，很快又平復(fù)，接著隨手一掰就將機關(guān)打開，用公事公辦的冷清聲音道：“好了。”

    埃文松了一口氣，從這床上起身，第一個動作是將自己的劍背回來——然后他就似乎找回了安全感，恢復(fù)正常語調(diào)說道：“看來這是重要的證物，能訂做這樣一張床的木匠應(yīng)該不會多，我們可以從這里入手?！?/br>
    修伊特淡淡道：“另外還需根據(jù)這些遺物找到死者的家屬，也許能有別的線索。這一次我們一起行動，最好不要分開?！?/br>
    “是擔(dān)心幕后者會直接派人追殺我們嗎？”埃文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先去尋找死者家屬吧，雨果的記錄上有一些失蹤女性的資料……應(yīng)該就是這些不幸罹難的人了。”

    修伊特沉穩(wěn)地點了點頭，喚出魔靈吩咐道：“路易斯，你守在這里，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如果有人來，就共享視野給我?！?/br>
    路易斯從他背后飛了出來，害羞地躲躲閃閃不敢被埃文看到，接著飛到了窗外，變成了幾乎完全透明的形態(tài)。

    埃文與修伊特這便離開，將這片區(qū)域交給魔靈守著。

    ☆、第33章

    埃文和修伊特兩人在進城前略作了一些偽裝。

    修伊特道：“敵人在暗處，且如你所說，握有一定的權(quán)力。我們最好低調(diào)行事?！?/br>
    “我們進入過那間密室，并且埋葬了那些尸體，會不會打草驚蛇……我是說，令人懷疑？”埃文便想起了這一點。

    修伊特?fù)u了搖頭：“他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去過，如果打算清理現(xiàn)場應(yīng)該早就做了?？磥硎峭耆珜⒛堑胤綇U棄了，而蕾莉安娜剛死不久，想必是兇手帶著她換了一個地方?！?/br>
    埃文嘆了口氣道：“如果這位元素師真的是第一個受害者，那么就是被他監(jiān)|禁了……接近二十年？最近才被殺死……”

    這個事實令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無法想象，一名得到過奧術(shù)榮譽的女性元素師，會在莫阿城外遭到人的襲擊，施以強|暴并囚禁了二十年之久……

    究竟是何等樣喪心病狂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暴行？密室內(nèi)被棄置的女尸都已經(jīng)慘不忍睹，他卻始終沒有被人舉報，難道他的權(quán)力地位真的如此可怕？

    修伊特使用魔法伎倆，略改變了自己的瞳色和臉型，化成一個普通的商人樣貌，頭戴著黑色圓頂帽，手上還挽著一把拐杖，看起來確實似模似樣。

    而埃文的精靈長耳實在太過醒目，必須也作偽裝。

    魔法伎倆是一個零環(huán)技法，法術(shù)效果有限，修伊特對著他比劃了半天，只能勉強幻化出普通人類的耳朵，對埃文的容貌卻怎么捏都不滿意。

    埃文被要求板著臉不準(zhǔn)動，半晌后終于忍不住道：“應(yīng)該可以了吧……”

    法師先生盯了他一會兒，內(nèi)心不滿地想道：為什么還是如此英俊，這太引人注目了。

    過了一會兒，修伊特在埃文臉上捏了一個巨大的鷹鉤鼻。

    埃文不知道他究竟做得什么樣子，只是不太習(xí)慣不停被人盯著打量外表，得知終于結(jié)束之后，便將兜帽拉了起來，這才與修伊特一起再次進城。

    他們根據(jù)遺物和雨果的筆記開始尋找受害者的家庭。

    因為時間太久，很多家庭已經(jīng)搬離了原來的地方；有些人根本不愿意見陌生人，哪怕是看見了自己女兒的遺物；令埃文無法理解的是，還有一些無論如何也不承認(rèn)自己曾經(jīng)有過一個女兒或妻子。

    當(dāng)有人說出了“我們家里沒有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的時候，埃文終于無法忍耐這樣的話語，反駁道：“不，先生，她們是被迫的，請不要這樣侮辱一個死者……”

    他面對著的男人憤怒地喊道：“她失去了貞潔！無論什么理由，一個女人怎么能這樣不要臉？??？如果她不是在外面拋頭露面，或者用眼神勾引到了什么男人，怎么可能被帶走，也許根本就是心甘情愿地做了娼|妓！”

    “啪”！

    修伊特面無表情，舉起手中的拐杖，毫不留情地狠狠扇在男人臉上，將他打得眼冒金星，直往旁邊的門框上倒去。

    男人扶著門框搖了搖頭，一時有些發(fā)懵，捂著立刻腫大起來的臉頰道：“你……你做什么？你怎么能打我？！”

    修伊特根本置若罔聞，只回頭對埃文道：“有時候你太溫柔了！這樣不好。對待這種無知的蠢貨，一頓胖揍才會有效?！?/br>
    他說著，再次對圣騎士做了示范：照著男人的另半邊臉，又一拐杖就抽了上去。

    埃文：“……”

    這男人被修伊特異常兇狠的兩拐打落了半顆門牙，捂著自己都是血的嘴，抱頭蹲在地上恐懼地喊道：“夠了！我認(rèn)輸！別打了好嗎？別打了……”

    修伊特對著他的身影比劃了兩下，又對埃文說道：“我還有一腳要踹，你要阻止我嗎？”

    圣騎士想了想，仰望著天空，假裝什么也看不見地走開了。

    身后又傳來了一聲夸張的求饒聲。

    修伊特重新走了出來，衣冠楚楚，依然是禮貌的大商人形象，對埃文說道：“我以為你會阻止我?！?/br>
    “我沒有那么死板?！卑Ｎ妮笭柕匦π?。

    接著他略蹙起眉頭說道，“為什么這些受害者的家屬不肯認(rèn)回她們？她們才是被殘忍對待了的人，他們理應(yīng)傷心憤怒，不該……不該是這個樣子。”

    修伊特怔了一下，看了埃文片刻，說道：“看來你……還不知道這個時代究竟是怎樣一個時代。埃文，教廷的圣典中明確說明過：女人是男人身上一根骨頭。所以這些平民天然會認(rèn)為，女人是一件附屬品，天生就屬于她的男人，并且被造物主在男人之后才捏成，所以地位當(dāng)然不如男人?！?/br>
    埃文聞言沉默了。

    片刻后，圣騎士隱含著憤怒地說道：“愚昧！可悲！不公！”

    “教廷中始終是這樣的觀點，埃文，哪怕是圣騎士也無法反駁這樣的經(jīng)義……這是最早的一批教義，被稱為父神的諭旨，根本無法撼動?！毙抟撂氐f道，“這種偏見也影響著教會的體制，一直至今：就比如未到主教以上的神父可以自由婚配，然而教廷中任職的女性最高也就止步主教，且一律必須守貞，一旦失去貞潔，無論出于什么原因，都將被終生驅(qū)逐出神國?！?/br>
    埃文凜然道：“這樣的偏見不可能長久。修伊特，假如真的有這樣的教義，那就是教義出了差錯，如果是所謂父神的諭旨，那就是神明做了錯事——它遲早、也必須要被改變；如果不改變，那么必定要滅亡。”

    修伊特輕輕吸了口氣，低聲道：“這種話……太無畏了，埃文，當(dāng)全世界都認(rèn)為這是正確的時候，你如果不迎合他們，就會成為異端。你會被無盡地追殺、唾棄、惶惶不可終日，哪怕對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也無法表明自己的身份……永遠只能做一個流浪者?！?/br>
    “我會樂意做這樣的異端。”埃文嘆了一口氣，“修伊特，對法師，對異端的趕盡殺絕，就是教廷的另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br>
    他們在靜默中對視了片刻，修伊特忽然間感受到埃文眼神中的力量，那種力量曾經(jīng)使埃姆登的人民們?yōu)橹畱?zhàn)栗，現(xiàn)在也使他不得不受到觸動。

    法師其實始終不理解圣騎士對所有人——哪怕是犯了錯的人的包容和溫柔，但當(dāng)那溫柔毫無保留地?fù)肀ё∽约簳r，終于徹底地，感受到那種溫暖。

    這種安全感難以描述，但修伊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沒有做罪孽的事，那么無論變成何種身份、支持什么理念、信仰什么宗教，他會永遠包容和溫柔以待，即便是全世界敵對也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于我……他就是這樣簡單又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