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難以置信，他居然在身上的火燃燒到自然熄滅后，又停止呼吸了這么久……然后還活著？

    但他確實還活著，雖然渾身焦黑得不像樣子。他還拍了拍自己身上，發(fā)現(xiàn)無法弄掉這些灰以后，就捧著手里的金屬疙瘩，站起來僵硬地走了兩步，繼而越走越平常，完全像沒事人一樣站定了。

    這家伙全身衣物都被燒成了灰，這下渾身*地走來走去，除了臉被埃文擦干凈一點，從頭到腳都是黑梭梭一片，胯下某物還空蕩蕩左晃右晃，萬分的影響觀瞻。

    埃文一臉慘不忍睹，忍不住出聲道：“你……”

    高山回過頭，這才想起來還有埃文在場，憨憨說道：“嗯，我?！?/br>
    “……”

    埃文直看了他好半晌，才確定這確實是個正常的、健康的活人，忍不住道：“你是怎么從火里生存下來的？”

    高山愣愣道：“憋氣?！?/br>
    ——但那是巫妖的法術(shù)造成的高溫火焰！憋氣是個什么樣的秘術(shù)能讓你就這樣隨便地活下來了！

    然而怎么看都覺得高山這一臉憨態(tài)，根本沒有明白自己問了什么。

    埃文心里一陣亂七八糟，只覺得想要仰天長嘯。

    他們站在墳?zāi)惯吷希婷嫦嘤U了半晌。

    高山一臉迷茫，埃文一臉復(fù)雜。

    過了一會兒，埃文說道：“你……隨我們走吧？這里已經(jīng)毀得無法居住了，你跟我們?nèi)ツ?。?/br>
    高山立定了，人高得連埃文都需要仰望，他低下頭對著埃文回道：“長官命令我等在這里！”

    埃文解釋道：“你是來尋找法師蹤跡的不是么？現(xiàn)在邪惡的法師已經(jīng)喪命在你的手上，你的任務(wù)完成了。你可以跟我回到莫阿城，再尋找你的長官。”

    高山哦了一聲，愣頭愣腦地想了一會兒，傻乎乎道：“法師死了嗎？我殺的嗎？”

    ——你自己忘了嗎？！

    埃文神色復(fù)雜地點了點頭。

    高山開心地咧開嘴大笑，須臾后又說道：“長官命令我等在這里！”

    埃文：“……”

    圣騎士徹底放棄跟這廝講道理，他想了好一會兒，又取出了一枚銅牌——是衛(wèi)兵隊長考伯特給他的證明。

    埃文將這銅牌給高山看了，說道：“這是不是你的長官？”

    這家伙半點不知道考伯特和自己所在并非一支軍隊，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教會了他怎么辨別等級。

    他一看這個銅牌，發(fā)現(xiàn)對方等級比自己高，于是嗖地站直了，大聲吼道：“長官好！”

    這聲音簡直響遏行云，震耳欲聾，埃文耳中嗡的一聲，忙不迭后退了兩步，說道：“長官命令你，跟著我去莫阿?！?/br>
    高山一秒都沒有猶豫，又吼道：“是的，長官！”

    埃文這便輕松解決了這傻子，松了好大一口氣，將銅牌收了回去，說道：“這就走吧。”

    這廝于是邁開步子，某物又要來回晃悠。

    埃文真是快cao碎了心，又道：“你等等，我去取件衣服。”

    ……

    埃文領(lǐng)著高山，活脫脫像領(lǐng)著個高大的熊孩子，終于又回到臨時的營地。

    一眾漁民已經(jīng)收拾好一路上所需的東西，然而食物實在短缺，恐怕需要沿路想一些法子才能堅持到目的地。

    埃文走進(jìn)屋子，半天都沒能找到熟悉的人影。

    他問道：“修伊特人呢？康納人呢？”

    漁民茫然回道：“銀火先生不久之前去找您了。康納……康納已經(jīng)走啦?！?/br>
    埃文聞言一頓，說道：“康納走了？一個人么？”

    “是啊，閣下，”有人回道，“康納聽說自己的腿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就走進(jìn)山里去了。”

    埃文沉默了片刻，長嘆了一口氣：“他走了多久？我去尋他回來?！?/br>
    “閣下……”有人猶豫地喚著。

    埃文半垂著眼，深深地嘆息，心中已有所預(yù)感，接著便聽到漁民們說：“閣下，我們這里都是這樣的。老人如果到了只能當(dāng)拖油瓶的時候，就會自己走到山上去……找地方解決自己的性命。您看，康納即便救回來了，也只能受他兒女照顧——蘿絲和吉姆還不大，怎么照顧得來呢？”

    埃文搖了搖頭，半晌后問道：“他……是一時糊涂，還是去意已決？”

    漁民們面面相覷，有人說道：“幾天前吧，早在您還沒有來的時候，康納就在削樹枝了。閣下，就是他拄著的那根，他今早把它削得更尖了，帶著上了山……”

    他們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都知道，老漁民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康納自己的選擇和決心，埃文無可奈何，除了嘆息，只有嘆息。

    這里的幸存者都還仰望著他，他沒有時間傷悲。

    圣騎士走回屋子里，檢查塞西斯的情況，后者傷勢極重，但與康納不同的是：塞西斯畢竟是一名職業(yè)者，年輕人常年修習(xí)神術(shù)，身體堅韌且能夠承受很多神圣力量。

    埃文使用自己的神術(shù)強(qiáng)行吊著他的命，然而人卻暫時醒不過來。

    圣騎士在屋中看了兩眼，忽覺少了什么東西，他又想道：修伊特還沒有回來？

    他等了一會兒，喝完桌上的冷水后，看見底下墊著幾張紙條。

    埃文將它們拿起，第一張上寫著：【埃文：我獨自去處理灰袍格雷的實驗室了。我不能讓一名奧術(shù)師的住處被教廷發(fā)現(xiàn)，尤其是關(guān)于瑟銀協(xié)會的資料和信件，這關(guān)乎成千上萬法師的生死。取走資料后，我會將水底的洞口永遠(yuǎn)封閉?！?/br>
    埃文將它看完，不覺又想道：我不關(guān)心這個，只是……你何必要獨自離開？明明怕水怕得要死，還要一個人出?！?。

    他將第一張紙翻開，看見底下一張寫著：【在與海魔葵作戰(zhàn)時，我不得已使用了法術(shù)，塞西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份。我的身份暴露，不可能再留在隊伍中。就此告別，再見，埃文?！?/br>
    埃文苦笑一聲，低聲自語道：“你會去哪里？”

    他翻開最后一張紙。

    上面是一片空白。

    ☆、第26章

    一只巨大的信天翁從天空中滑翔下來，準(zhǔn)確地落在修伊特的漁船上，慵懶地整理著自己的羽毛。

    而眼前，海水正在汩汩從洞xue中退出，源源不斷的泥石正因法術(shù)的作用而逐漸凝固，在它們慢慢封堵住洞口之后，灰袍格雷的實驗室將會永遠(yuǎn)封存在這片黑色的峭壁之中。

    這其中的資料、信件都已經(jīng)被一把火燒成了飛灰，唯有一本關(guān)于巫妖的手札因為其珍貴的價值而被帶了出來。

    修伊特迎著海風(fēng)，慢慢翻閱這本手札。

    這上面的字源于一種名為柯博恩的語言，它們十分僻遠(yuǎn)，是屬于另一種語系的造物，即便是年輕的大奧術(shù)師也無法解讀；不過灰袍格雷在這手札上做了不少注解，至少他將有關(guān)巫妖轉(zhuǎn)化的相當(dāng)一部分資料都做了簡略的翻譯。

    “灰袍格雷去過星隕之地，而且學(xué)會了柯博恩語？”修伊特問他身后的人。

    他身后站著的是一名叫做班杰明的法師學(xué)徒——灰袍格雷的學(xué)徒。此刻班杰明呆呆坐在船位，似乎仍未能從劇變當(dāng)中回過神來。

    他聽到修伊特的問題后愣了許久，回道：“我……我不知道。我跟了老師只有幾個月……我?guī)熜种?，但是他……昨天他走啦，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br>
    修伊特將手札合攏，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一名巫妖從誕生開始，就注定要與這個世界為敵，現(xiàn)在巫妖死了，他的學(xué)徒除了隱姓埋名，還能做點什么？”

    班杰明呆呆地哦了一聲，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迷茫。

    修伊特直言道：“你最好不要想著從我手上逃跑。我?guī)慊厝ィ徊贿^是懶得收集整理這些情報，而你剛好能代替我做筆錄而已。倒是不妨想想有關(guān)灰袍格雷的情報，他為什么會想到成為巫妖？又為什么散播詛咒？”

    班杰明看著修伊特的背影，也許是他比較遲鈍，不知為何卻無法從大奧術(shù)師閣下的話語中感受到脅迫或憎惡，只是隱隱覺得：克雷菲爾德閣下看起來真冷啊，不是外表上的……好像對誰都這么冷，雖然他對我說冷酷的話，但是感覺他對別人也很直接……

    法師學(xué)徒出神了一會兒，喃喃說道：“誰知道呢……老師也許只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了，他已經(jīng)老啦。誰不想活得久一點呢？成為巫妖的話，就可以再得到成千上萬年的生命也說不定……老師散播詛咒，也是想借助琥珀的生命力量，把自己變回血rou之軀呢。”

    大抵人有了力量之后，總會變得更加貪心。

    修伊特淡淡道：“既想要接近不朽的生命，又想要凡人的有血有rou的軀體。奧術(shù)師等價交換的法則，被他丟得一干二凈——他死得理所當(dāng)然?！?/br>
    班杰明恍恍惚惚地說道：“老師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但自從成為了巫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不再覺得人類是同類了，縱容海魔葵出去吃人也覺得無所謂……到最后，就覺得借助琥珀的力量，收集這些凡人的生命能量，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因為反正人類只能活那么點時間……”

    修伊特嘲道：“他成了巫妖，也不過活了那么點時間?！?/br>
    船尾處，巨大的信天翁打開翅膀，嘎地叫了一聲，似乎為這場對話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漁船搖搖晃晃，被魔法力量所推動，駛離這片區(qū)域。

    夕陽的余暉一片金紅，粼粼點綴著一切。

    修伊特回頭望去，心中不經(jīng)意想道：埃文現(xiàn)在該走在去莫阿的路上，等我回去比爾倫斯，他也許已經(jīng)回到了教廷……

    又想到那個圣騎士了。

    法師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忽而有些意興索然，安靜地坐到船沿上。

    這時，他忽然看見自己的魔靈從海水里興奮地跳了出來，嘴里銜著一條半大不小的鯡魚。

    路易斯在海水里來回鉆了幾刻鐘，終于咬到了法師想要的東西，快樂不已地飛上來，遞到法師面前。

    修伊特隨手摸了摸魔靈的腦袋——就當(dāng)做它完成了任務(wù)的獎賞，看了一眼這條鯡魚，見到上面果然還殘余有一絲魔法氣息。

    他將這魚剖開，在里面找到了琥珀結(jié)晶——詛咒雖然已經(jīng)解除，分散出去的琥珀的力量卻沒有被回收，龐大的生命能量在鯡魚體內(nèi)聚集，使它看起來帶著金色光芒一般。

    到現(xiàn)在為止，修伊特還是無法確定這種變化是好是壞。

    他的指尖冒出點點銀光，在鯡魚被剖開的傷口上輕輕撫過……那被極薄極薄的奧術(shù)刀刃割開的傷口便被撫平。魚兒又開始跳動不休。

    法師將鯡魚抓起，丟進(jìn)海里，濺起了一片浪花兒。

    海面上，忽然躍起了一只海豚。

    它仿佛逐浪的精靈一般，好奇地跟著漁船，時不時從水中躍起，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度后又落下。

    修伊特重新站起身來，看見這片水中不知何時，來了一批海豚。

    它們在水中靈敏又自在，團(tuán)團(tuán)圍繞著數(shù)量龐大的鯡魚群，以它們獨特的捕獵方式不斷追逐嬉鬧，群聚著享受一頓盛宴。

    而天空之上，許多海鳥正在盤旋著，海豚們聚集起來的魚群也吸引了它們的目光，被逼到近海面處的許多魚兒被幾只海鳥哄搶著，海面一片波瀾不休。

    班杰明看著這一幕，油然為這種壯闊的景象所折服，喃喃道：“真美呀……這片海洋，正在慢慢地治愈自己受到的創(chuàng)傷。琥珀和詛咒造成的影響，不知道在多久之后，會消弭無蹤？”

    “很快，或許不到一年。自然修復(fù)創(chuàng)傷的速度，要遠(yuǎn)比人類來得更快?！毙抟撂氐f道。

    法師轉(zhuǎn)過頭，看著船尾處好整以暇地站著的信天翁：“是么，德魯伊先生？”

    信天翁點了點頭，笑嘻嘻道：“這話我愛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