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塞西斯再次醒了過來——從仇恨和痛苦當中，他按照記憶里的方向摸索，在酸腥的消化液中摸到了半把沒有被融化的長劍——那是神父的長劍。

    劍只剩下劍刃，塞西斯死死攥著劍，在鮮血淋漓中匍匐前進，接著他睜開眼時，眼前一片黑暗。

    “埃文……埃文！”

    塞西斯聲嘶力竭地吶喊了一聲，將劍刃狠狠□□腳下海魔葵的身軀中。

    一切立刻天旋地轉，海怪的身體內(nèi)部開始翻騰不已。塞西斯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是不斷地，用手中的斷劍捅進每一個可能是心臟的地方。

    海魔葵在廢墟中翻滾。

    在一片動亂當中，埃文仿佛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

    圣騎士緊握手中的鳳凰雙刃，只能憑借冥冥中的感覺，一劍切開海怪原本被他重創(chuàng)的傷口。

    海魔葵被這一劍直接分成了兩段！腥臭的血液如雨一般洋洋灑灑，整片海灘被無數(shù)觸手攪動得狼狽不堪。

    埃文緊追而去，親眼見到海魔葵的本體中忽然由內(nèi)而外被刺穿了一處傷口。

    圣騎士敏銳無比，來不及仔細思考，便順著這道傷口，遞出了鋒銳無比的一劍！

    這一刻，海魔葵黑紅色的肌rou終于被完全撕開，露出里面脆弱的半透明本體，機會稍縱即逝。

    埃文緊緊盯著它不斷跳動的內(nèi)臟，脫手就將自己的鳳凰雙刃甩了出去！

    鳳凰雙刃如同一道銀白色流星一般沒入了其中，直直刺穿了海魔葵的心臟。

    巨大的海怪悲鳴一聲，陡然緊緊縮起，死死捂住了自己的本體。

    塞西斯眼前一片漆黑，被海魔葵內(nèi)部擠壓得幾乎窒息，他在一片混亂中竭力攀爬，竟千鈞一發(fā)地摸索到了插在海魔葵心臟上的鳳凰雙刃。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修士用自己最堅硬的手肘部分拼命向劍柄上砸落，將它推向更深處。

    海魔葵內(nèi)部混亂無比，塞西斯幾次滾落，幾次被尖銳物割傷，幾次再度昏厥過去。

    他最后一次醒來時，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就緊緊挨在自己胸前——它還在拼命跳動。

    塞西斯顫抖著四處摸索，捏住了一處鋒利的劍刃，接著就狠狠將它向下插去——

    劍刃陡然刺穿了海魔葵的心臟，也刺穿了心臟下隱藏的一塊寶石。

    那寶石猛地碎裂開來，其中暗藍色液體流淌而下，浸透了塞西斯?jié)M是傷痕的胸口。

    海魔葵最后的一陣痙攣，將一切都擠壓在一起，也將鳳凰雙刃銳利無比的劍刃筆直地□□了塞西斯的胸口。

    修士發(fā)出顫抖的吐息，死死握住了這劍刃，接著仰頭疲憊地笑了笑，將劍刃轉過一個弧度——在海魔葵的心臟和他的胸口攪開了致死的傷口。

    海魔葵已經(jīng)死去了。

    所有觸手攤了開來，其中未完全死亡的神經(jīng)帶動著它們偶然地抽動和痙攣。

    埃文拔出自己長靴中的細劍，躍到海魔葵的本體上，將它完全剖開。

    接著他瞳孔驟然一縮，見到里面仿佛地獄一般的場景。

    而塞西斯正仰躺在血水和酸液當中，渾身沒有一處皮膚還是完整的。

    他面目全非的臉上帶著微笑，而胸口插著埃文的鳳凰雙刃。

    連同海魔葵只有巴掌大的心臟一起，也連同巫妖格雷碎裂了的暗藍色寶石一起，他們一片死寂。

    ……

    埃文背負著鳳凰雙刃，打橫抱起塞西斯，行走在一片廢墟的空地處。

    他懷中正淡淡散發(fā)著光芒，埃文緊緊抱著塞西斯，低聲說道：“撐住，你不會有事……一定要撐住，我可以救你。”

    他將塞西斯平躺著放下，這時聽到身后傳來零星腳步聲。

    是修伊特帶著剩下的幾名幸存者來與埃文會合。

    他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魔力支起了防護力場，保護漁民們在海怪的肆虐下活了下來，也保證了沒有第二個人被海魔葵捕捉。

    海魔葵死后不斷抽搐的觸手仍在肆虐。

    奧術師捂著腹部的傷處，勉強行走到安全的地方，終于倚著墻坐了下來，接著撕開自己身上的修士長袍，撕開一些布料簡單地包裹住自己的創(chuàng)口。

    他見到埃文半跪在生死不明的塞西斯身前，掌中溫暖的神術光芒覆蓋了修士的身體，他與埃文都渾身浴血。

    “還能救回嗎？”修伊特低低地問道。

    埃文沉聲回答：“能。”

    他的回答沉穩(wěn)而堅定，充滿著力量。

    他們靜了很久，修伊特忽然見到塞西斯身上殘余的暗藍色寶石碎片，說道：“將那碎片……給我看看?！?/br>
    埃文保持著自己對塞西斯的治療，抽出手將碎片遞到法師眼前。

    修伊特疲憊地低喘了片刻，眼前一片昏黑，好一會兒后才定睛看清了這塊碎片。

    他伸手用指尖感受寶石中流失了的魔力，低聲說道：“這是命匣……灰袍格雷的命匣……原來是這塊寶石。他果然藏在……海魔葵體內(nèi)么?！?/br>
    一名巫妖，能夠將自己的生命藏匿在命匣當中，只要命匣還在，他就能夠不斷復活。

    現(xiàn)在灰袍格雷的命匣被鳳凰雙刃直接打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真正地死亡了。

    “灰袍格雷？他作為一個巫妖，還太年輕了，也還沒有學到巫妖真正的法術……”埃文嘆了一口氣說道，“他不該做巫妖的，僅憑他對琥珀的詛咒就能看出他有相當高深的奧術水平，還有這只海魔葵……他培養(yǎng)得非常難纏，它的生命力的頑強可比于泰坦，或許比起深淵的魔物也不遑多讓?！?/br>
    修伊特淡淡說道：“他本來就是瑟銀協(xié)會的大奧術師，當世最強的法師之一……只可惜，將自己轉化成了巫妖的軀體?！?/br>
    “我始終……無法理解。”埃文說，“為什么會有人心甘情愿，成為亡靈生物？沒有嗅覺、味覺，無法正常飲食，被人恐懼，為人憎惡，也失去了很多生存的意義……”

    修伊特低下頭，聲線因疲憊而略帶沙?。骸罢l知道……呢?！?/br>
    明亮的神術光芒中，塞西斯身體上的傷口逐漸被治愈著，他渾身血污，幾乎觸目驚心。埃文竭力為他治療了許久，只能勉強保持他的生命體征，人卻沒有絲毫醒轉過來的跡象。

    修伊特在旁休息了許久，魔靈路易斯從外面飛了回來，落在他肩上。

    通過精神鏈接，魔靈將外面的情況向法師匯報了。

    修伊特說道：“巫妖已經(jīng)死了……骨骸至今仍在燃燒?！?/br>
    埃文陡然想起了什么，問道：“他旁邊的高地人呢？那個名叫‘高山’的傻子？”

    修伊特與魔靈略作溝通，說道：“一直不動，大約也已經(jīng)死了。”

    埃文聞言靜了片刻，終于沉緩地、悠長地嘆了一口氣：“仇恨……”

    “教廷與法師之間，無法清除的仇恨。”法師低低地說道，“從六十年前，他們對灰袍格雷的追捕開始，到格雷的反擊殺死了那支追捕隊伍，現(xiàn)在斥候隊伍的最后一個人也清算了他的仇恨……”

    埃文沉默片刻，又說道：“……也許遠遠沒有算清?！?/br>
    埃文低頭看著塞西斯昏迷中的面容，心中想道：你……會繼續(xù)恨著法師嗎？巫妖殺了太多人，毀滅了這片區(qū)域，雖然業(yè)已死在了你的手下，但你的仇恨我能感受得到……你活下來后，也會成為教廷當中，仇恨并圍剿法師的那股力量嗎？

    ☆、第25章

    一切終于平靜了下來，海邊陽光的溫度重新驅散了這里的寒意。

    漁村中一片斷壁殘垣，到處都是海魔葵殘余的肢體和血液——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陽光照射后，它逐漸萎縮并干癟了下去。

    修伊特因為傷勢而昏睡了一段時間，醒來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得很清爽，而且應該受到過神術的治愈效果，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礙。

    法師原本的上衣被剪開以便處理傷口了，現(xiàn)在上身僅蓋著一件灰色的披風。他沉默地抓起披風將自己裹住，走出門時見到了幾個幸存的漁民。

    他們或坐或跪，聚在一起，于靜默中看著自己被毀壞殆盡的家園。

    紅日的光芒照射在他們身上，拉出一道一道狹長的影子。

    修伊特推門而出，正看到這一幕場景。

    而康納聽到他的腳步聲，匆忙抹了一把臉，回過頭沙啞地說道：“早安，銀火閣下?！?/br>
    法師的目光在他通紅的雙眼上略一停留，在看到他飽經(jīng)風霜的眼神后，便知道自己不必、也無法讓這些人民釋懷。

    修伊特陪他們站了片刻，問道：“埃文在哪里？”

    聽到這個名字，幾個漁民下意識地直起身看向這邊。

    “帕拉丁閣下往那塊巨巖那邊去了。”康納答道。

    ……

    巨巖下一片狼藉，滿地砂礫都帶著被火焰灼烤后的痕跡，高溫甚至烤出了點點玻璃碎屑。

    巫妖殘余下來的白骨空洞洞一片，跟一具焦黑的尸體糾纏在一起。

    埃文嘆了一口氣，俯下身，試著輕輕替高山擦拭臉上的黑灰。

    這層灰?guī)缀踉谒砩辖Y成了殼，埃文小心地將它們剝開一層，露出高山原本深棕色的皮膚和高挺的鼻梁。他是一個傳統(tǒng)的高地人，無論是膚色還是身材，以及他的說話方式——他除了稍顯愚笨之外，和其他人并無什么不同。

    等黑灰被清理了一部分后，埃文這時看見這具黑炭般尸體的雙手牢牢攥在一起，握著什么。

    埃文費力將他的手掰開一點，看見里面是一塊金屬疙瘩——大約是被烈火燒融后，被高山捧在手心里再次凝結成的東西，這東西半銅半鐵，帶著古典的青銅色。

    埃文從自己袖中取出了兩枚衛(wèi)兵的名牌——和它材質相同。

    高山死前手里緊握著的，是他所有死去戰(zhàn)友的名牌。

    它們燒融在一起，無法再分開了。

    圣騎士靜靜站了一會兒，向故去的英魂們無聲致敬。

    他獨自在山間掘了一座墳墓，想要為這場戰(zhàn)斗中唯一一名死去的戰(zhàn)士收尸。

    這高地人非常高大，至少有兩米二那么高，即便是高挑的血精靈背著他時，他的腳還會拖到地上。

    埃文將他放下，掰開他的手，想給他擺一個更正式的姿勢時，怎么也無法如愿，這個人即便死去了還是力道大得驚人。

    埃文只得試著把他手里緊握著的金屬疙瘩給取出來，他伸手捏住一點，正待仔細地取出時，陡然間——

    焦炭般的一只手閃電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饒是埃文也不由吃了一驚，仰頭看去時就見到高地人猛地仰起了頭，剛露出來的一張臉上充滿了迷茫。

    高山陡然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再次開始了呼吸。

    高山大喘了好半天，才冒出來一句：“憋死我了。”

    他慢慢從地上坐起來，身上發(fā)出咔咔咔的聲音，等他僵硬地坐在地上時，才想起來收回握住埃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