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珍珍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跟我離婚？！”

    下一秒，季淵明耳朵一痛，小女同志暴跳如雷，揪著他耳朵，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問：“季淵明你不要你孫子了嗎？”

    季小?？墒撬木让魅?。

    第16章 016   不能離婚

    暴怒之下，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細(xì)細(xì)的眉毛挑得高高的，鼻子皺在一起……跟“好看”不沾邊。

    可季淵明就是覺著，十分可愛。

    “你要是跟我離婚了，產(chǎn)生蝴蝶效應(yīng)，那季小牛也就不會出生了，你……你……”小牛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季淵明皺著眉頭，不知道她亂七八糟說些什么，被她揪住的耳朵卻燙得不像話，“好好說話，你先把手放開。”

    “不放不放就不放，除非你答應(yīng)不離婚?！笔稚系牧Φ绤s輕了，還不如撓癢癢呢。

    她忽略了這是一個健康的正常的成年男子，這么一只軟不拉嘰的小手放人耳朵上，捏不是捏，揉不像揉的，一會兒的工夫季淵明臉都紅透了，一顆心也“撲通撲通”跳得賊快。

    他感覺出來了，小媳婦是真不愿跟他離婚，管她什么原因，這似乎還挺讓他開心的。

    其實(shí)，他也曾捫心自問過，母親騙他只是一方面，可他明明有反抗的機(jī)會，婚禮當(dāng)天可以撂挑子走人的，但……誰也不知道，在看見她照片的一瞬間，他忽然僥幸地想：如果真有這么一個妻子，其實(shí)也算自個兒福氣。

    他以為，她是樂意嫁給他的。

    然而，新婚夜她的害怕與排斥，她的哭哭啼啼，讓他徹底意識到，這個小女孩子的不樂意，他自然也就識趣了?；貭I隊(duì)這三個月，他也是在理頭緒，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深知雙方的差距，是男人就該放她自由。

    但此刻，他忽然又如結(jié)婚那天一般，快樂起來。

    或許，她也不是那么排斥他？

    “叮鈴鈴——”趕美騎著自行車沖進(jìn)來，她身后還坐著瘦弱的超英?！靶∫涛覀兓貋砝?！開飯開飯快開飯，餓死我了都！”

    兩個成年人趕緊紅著臉彈開，“你爸媽呢？”

    “在后面說悄悄話呢，對吧哥？”

    林超英靦腆多了，正圍著自行車，愛不釋手。這年代，哪怕是外頭吃供應(yīng)糧的，也買不起自行車，“姨父你什么時候買的自行車？要不少錢吧？”

    季淵明輕咳一聲，告訴他是鄰居家的，兄妹倆更意外了，齊聲驚呼：“這么好的東西也能借？”

    原諒他們在村里待久了，從小到大，就沒借到過啥好東西，哪怕是借兩斤苞谷米，那也得用倆雞蛋做抵押，啥時候還苞谷，人啥時候退雞蛋，遇到?jīng)]良心的社員還會用寡雞蛋糊弄他們，誰讓他們家有個當(dāng)國.民.黨的大哥呢？

    雖然季六娘和季老太勢如水火，可季六跟季淵明的關(guān)系卻不賴，他每次回來經(jīng)過鏈條廠都會去看他，倆人喝點(diǎn)小酒敘敘舊。別說借自行車，就是借錢也能借到。

    兄妹倆聽得入神，趕美“哇哇”叫，這才半天工夫，她姨父就成她心目中的大英雄了！

    珍珍把超英叫到一邊，給盛了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豬肺蘿卜湯，“大夫怎么說？”

    小伙子吹著喝了兩口，溫柔地說：“讓我們?nèi)ナ♂t(yī)院拍個片子看看，他們沒條件和設(shè)備，只給開了點(diǎn)舒張支氣管的藥。”

    這年代的縣醫(yī)院其實(shí)只相當(dāng)于后世的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水平，想看看肺上有啥毛病，得到省城去才行，市醫(yī)院都看不了。珍珍緊了緊拳頭，拍著超英肩膀打氣：“放心吧，你好好養(yǎng)病，等年后小姨帶你上省醫(yī)院看病去，保準(zhǔn)把你病看好。”

    林超英的眼睛亮晶晶的，“嗯，我聽小姨的?！?/br>
    他發(fā)現(xiàn)，結(jié)婚后的小姨，真的開始像個大人了。

    林豐收和胡來寶，是十分鐘后才到家的，倆人幾乎是跑回來的，氣喘吁吁，“都說讓你們別等我們，這飯菜都冷了吧?！?/br>
    “姐，姐夫你們趕緊坐下，嘗嘗我的手藝?！闭湔浍I(xiàn)寶似的，端出滿滿一盆豬肺燉蘿卜，薄薄的肺片，又軟又糯還甜絲絲的蘿卜，就連湯也是奶白色的，香得能讓人吞下舌頭去。

    別說走了這么遠(yuǎn)山路的兩口子，就是季淵明也呼哧呼哧吃了三大碗，連湯帶水的。

    “這就你說的豬肺？還挺好吃的啊。”胡來寶舍不得多吃，夾給林豐收，林豐收又都夾給倆孩子。

    “好吃你們就多吃點(diǎn)，下次我還給你們買。”

    林豐收開心是開心，可口頭上還得教育她在婆家安生過日子，沒事不用回來，更不用花錢。

    珍珍撅著嘴，剛想反駁，季淵明忽然插嘴道：“下午姐夫要沒事的話，跟我去一趟公社？”

    胡來寶戰(zhàn)戰(zhàn)兢兢，放下碗筷，就差起身敬禮了，“誒誒沒沒事，我跟你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我……”林豐收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出息！

    大家伙都笑了，胡姐夫真是讓外貌給耽誤了，不熟悉的人會被他的獨(dú)眼嚇到，其實(shí)他是一個很溫柔很顧家的男人，超英也遺傳到他的品性，吃完飯一個人默默地去院里侍弄石榴樹和棗樹。

    “超英啊快回炕上躺著去，別讓風(fēng)吹了?！币綍r，林豐收是舍不得讓他下地的，今兒可能是開的藥有效，亦或是兩碗熱乎乎的蘿卜湯養(yǎng)人，小伙子面色紅潤不少。

    “姐放心，法國大思想家都說了，生命在于運(yùn)動，他得適當(dāng)?shù)膭觿?，身子才能好得快?！?/br>
    這話林豐收愛聽，喜得眉開眼笑，臉上的滄桑感都少了兩條。其實(shí)，這姐倆一母同胞，都是又亮又圓的大眼睛，超英和趕美也是這樣的大眼睛，只不過林豐收的苦難和堅(jiān)強(qiáng)都寫在眼睛里，才四十出頭眼皮就耷拉下來，遮了一部分光彩。

    “姐，你應(yīng)該多笑笑的?！?/br>
    林豐收一愣，在她腦袋上打了一下，“我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還笑，別人還不當(dāng)我是傻子？”

    珍珍這才想起來，掏出兜里一直揣著的十塊錢塞過去。

    “你兩口子敢情是散財(cái)童子啊，上午你男人給，下午你又給。”

    珍珍知道她好強(qiáng)，給她她肯定不要，只能說：“我做人小姨的，給超英看病不行嗎？你趕緊收下，下次我來要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超英。”

    “害臭丫頭，怎么越來越像趕美了，說話這么橫，嫁人了了不起啊……”姐妹倆嘻嘻哈哈，笑著鬧著，順帶去自留地里澆點(diǎn)菜水，紅辣椒紫茄子還有綠油油的嫩黃瓜，還帶著嫩黃色的小花。

    珍珍摘下一根，在小溪水里隨便涮涮，一掰為二，“來，姐。”

    嘎嘣脆，還有一點(diǎn)淡淡的黃瓜油，真是又嫩又鮮。她已經(jīng)好多年沒吃過這么鮮的嫩黃瓜了，她們村自從種蘋果棗致富后，大家把能種棗的地兒都給種了，蔬菜幾乎都是上鎮(zhèn)上買來吃，而鎮(zhèn)上的也早成了大棚蔬菜，沒這味兒。

    “看你嘚瑟的，生冷的少吃，你這例假三個月不來估計(jì)就是不忌口鬧的……”想到還是她先嚷嚷出來“懷孕”的事，珍珍一小女孩子不懂事被她牽著鼻子走，又不好意思道，“也怪我，你婆婆沒氣吧？”

    “不氣，她心態(tài)好著呢，誒對了姐，你說她為啥對我這么好？”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王麗芬和曹粉仙可沒她的待遇啊。

    “對你好就行，追究那么多干啥？”林豐收自己沒婆婆，心思也簡單，只要婆家待meimei好，她就放心了。

    可珍珍還是覺著，哪兒不對勁，尤其中午季淵明忽然跟她提離婚的事兒，能當(dāng)?shù)綘I長的人，肯定不是沖動的隨便說“離婚”的，深思熟慮之下，似乎有……難言之隱？

    可看林豐收的樣子也是不知情的，她只能忍住話頭，心道大不了待會兒回去路上問問季淵明，看他怎么說。

    可一直等到天黑，季淵明和胡來寶也沒回來，林豐收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你姐夫眼神不好，天黑路滑會不會……”

    “哎呀媽你就放心吧，有我小姨父呢?！痹谮s美心里，她小姨父就跟大羅神仙似的。

    超英適當(dāng)?shù)?，循序漸進(jìn)的動了幾個小時，現(xiàn)在整個人都很疲憊，但還是強(qiáng)撐著一起等父親，“妹說得對，我們?nèi)ゴ蹇诳纯窗桑俊?/br>
    “你歇著，我跟你妹去?！闭湔錉恐s美的手，噠噠噠跑出門去。天早黑透了，家家關(guān)門閉戶，偶爾有幾聲犬吠，她不由自主緊緊捏了一下那只小手，小手也回握她，你一下我一下，賽著勁兒的捏，跟小孩子似的，順帶東拉西扯說些小女孩的話題。

    趕美現(xiàn)在最大的困擾是學(xué)校里有個討人厭的小男生，總是揪她頭發(fā)，叫她“反.動.派狗崽子”，還起哄讓大家批.斗她。珍珍一聽，這可真是夠討厭的，小紅.衛(wèi).兵啊，得揍！

    她才不信網(wǎng)上說的什么男生專逮著欺負(fù)一個女生是喜歡她暗戀她，校園霸凌就校園霸凌唄，還說那么好聽。

    “小姨我真能揍他？”

    “能，你爹娘都是正經(jīng)的貧下中農(nóng)，主席說了是要重點(diǎn)團(tuán)結(jié)的對象，你小姨父還是光榮的人民子弟兵五好戰(zhàn)士，你也算半個軍屬對不對？關(guān)鍵是你能揍得過他嗎？”

    趕美眼里的光越來越亮，挺起小胸脯：“這肯定能！”

    遠(yuǎn)遠(yuǎn)的，季淵明就看見村口有人。多年的職業(yè)生涯讓他養(yǎng)成敏銳的觀察力，那嘰嘰喳喳笑成兩朵太陽花的人，不正是他的外甥女……和小媳婦？

    說來很意外。在林家，她除了外貌稚嫩些，言行和神情可一點(diǎn)兒也不像小女孩，洗衣做飯搞衛(wèi)生，還一個人主持果苗嫁接的事兒，說她是有一定社會閱歷的女青年，沒人會懷疑。

    可回了娘家，繃不了多大會兒，她就跟小侄女嘻嘻哈哈鬧一處去了，說的也是些很讓人費(fèi)解的“難題”……這，大概就是本性？

    這小女同志啊，他總覺著，哪里不對勁。

    季淵明搖搖頭，把疑問拋之腦后，準(zhǔn)備給林家?guī)ヒ粋€好消息。

    第17章 017   同床共枕

    胡姐夫那咧到耳后根的嘴巴說明，今晚帶回家的真是個絕對的好消息。這不，吃著飯呢，他那獨(dú)眼就盯著老婆嘿嘿傻樂。

    林豐收黑臉紅了紅，當(dāng)著這么多人呢，讓他看得不好意思，“傻樂個逑！”

    “嘿嘿?！?/br>
    “姐夫你倒是快說啊，遇到啥美事兒啦？”畢竟，胡姐夫這一天到晚都是愁眉苦臉臊眉耷眼，反差太大了。

    胡來寶看了看妹婿，又笑了笑，才吭吭哧哧道：“是他小姨父，給我在城里找了份工?！?/br>
    “真的？！”趕美一蹦三尺高，“做什么呀爸爸？累不累呀？”

    原來，季淵明下午讓他跟著去公社就是替他找工的，他以前參加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時認(rèn)識幾個不錯的同鄉(xiāng)，正好有在公社當(dāng)武裝專干的，也有在縣農(nóng)科站上班的，這幾年經(jīng)常聯(lián)系著，面子情也在，聽他開口說想幫親姐夫?qū)し荻坦?，立馬有人介紹到縣磚瓦廠。

    磚瓦屬于計(jì)劃物資，歷來供不應(yīng)求，可惜這兩年效益不好，職工積極性不高，搬運(yùn)磚瓦這樣的體力活都不樂意干，搞得十分消極怠工。廠里正準(zhǔn)備招幾名臨時工人，每周三、周五和周天去干臟活累活，但因?yàn)榻o的工錢不高，十塊磚才一分錢，很難招到城鎮(zhèn)戶口的臨時工。

    珍珍迅速的算了一下，十塊磚一分錢，一百塊磚就是一角錢，一天一千塊磚也才一塊錢……當(dāng)然，普通成年男子，在沒有工具幫助下要搬一千塊磚，幾乎是不可能的。因?yàn)槟谴u瓦窯距離裝車地點(diǎn)實(shí)在是太遠(yuǎn)了，這一千塊磚不止是磚的重量，還有來回折損在路上的時間……

    她實(shí)在是不敢想象。

    這樣的錢，是真正的血汗錢。

    可胡姐夫外形限制，除了這樣的臟活累活，他別無選擇。

    林豐收和一雙兒女雖然也心疼姐夫，但心里更多的是高興和感恩，畢竟，只要肯干，就能給超英掙看病錢呀！去省城大醫(yī)院指日可待！

    “爸你放心，我禮拜天去幫你搬?！壁s美信誓旦旦。

    “就是，你先干著，要實(shí)在干不動，只要人不規(guī)定工作時間，晚上我偷偷跟你去干，保準(zhǔn)完成任務(wù)?！绷重S收也鼓勵他。

    就是林超英也靦腆地說：“爸你只管放心出門，別的做不了我就給你們做飯，趕美打豬草割牛草，媽上工分，我也不……也不吃白飯?！?/br>
    一家子喜氣洋洋，仿佛過大年。

    林珍珍和季淵明對視一眼，心里也是熱乎乎的，這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活的熱度，勞動的光榮……這種溫暖是一家子擰成一股繩，力往一處使的產(chǎn)物。

    她悄悄用嘴型說“謝謝你”，這男人不僅給姐夫找到工作，還用他的全國糧票幫jiejie家買了六十斤苞谷米，雖然不是精細(xì)糧，可也是雪中送炭的心意。

    這六十斤苞谷米，足夠支撐到姐夫拿到工錢。只要有了錢，哪怕沒糧票也能在自由市場買到糧食，餓不死。

    珍珍覺著，這個男人做事比她這親meimei還周到體貼，每一個被他照顧到的人，都能感覺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溫暖。

    季淵明本來已經(jīng)想好的說辭，忽然就開不了口了。自己剛讓人一家子開心就提離婚，這算啥？給顆紅棗，再趁著人沒反應(yīng)過來扇倆耳刮子？真真切切見識到林家人在村里的處境，要是忽然來個離婚的meimei，這一家子還不知道要讓人笑話成啥樣？

    或許，他自以為的給小女同志的“解脫”，其實(shí)是害她，害這一家子。

    趕美小炮仗直白地表達(dá)了她對小姨父的崇拜之情——屁顛屁顛去打洗腳水，幫姨父找了一塊最干凈補(bǔ)丁最少的換洗毛巾，完事兒還笨拙的給姨父泡一壺野山茶水。

    野山茶是大橫山區(qū)常見的一種中草藥，具有清熱解毒，生津止渴的功效，因?yàn)槲兜缆钥喽鴰逑?，很像茶葉，常被村民們拿來泡水喝。在珍珍印象里，網(wǎng)紅帶貨流行那幾年，野山茶也曾火過一段時間，周邊開了好幾個茶廠，村里小孩周末都上山采山茶，都快搞絕跡了。

    現(xiàn)在喝上一口，滿滿的都是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