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這是雪梨親手做的東西,覺得澆汁中又有海鮮有蔬菜,澆汁又不容易涼,帶出來還能熱熱乎乎地吃上一口,比單吃點心要好多了。 皇帝睇著雪梨笑怪說:“奶娘自會照顧好的,不用你cao心?!?/br> 她抱著他的胳膊閉著眼歇息,想說“奶娘哪有我這個親娘親”,陡然想到他們兄弟目下的關(guān)系,改口說了句:“外人再親哪有家人親?!?/br> 謝昭淺一愣,遂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手里的酸梅湯盞與五王的盞一碰,但未明說什么。 五王神色微滯,遲疑地端起盞來飲了一口,心中情緒莫名。 謝昭心下喟嘆,確實是生分了。 昔年兄弟們在郢山上四處玩樂的場面早看不到了,如今君臣間涇渭分明。真讓他覺得親近的時候,只有每年幾次規(guī)模盛大的宮宴,弟弟們會忘了身份似的灌他酒,他也會很給面子的能多喝都多喝。 但大約他們每個人心里都清楚,這和從前無所顧忌的玩樂不一樣,那時只是真心實意的關(guān)系很好而已,現(xiàn)下的宴飲則是真情分少了、刻意讓外人看到他們兄弟和睦的成分多了。 這是一種默契,君臣間的默契。 謝昭思量著,心里苦笑漣漣。想了會兒,他自袖中取了本冊子出來遞給五王:“這個你拿去。” 五王微怔,雙手接過時半點不知這是什么,接過翻了兩頁才知是特赦賀氏父母的,即要施大禮謝恩,皇帝卻抿著酸梅湯先開了口:“以后這種事直接找朕說,能不能網(wǎng)開一面朕自然會告訴你。拐彎抹角的事不可再做了?!?/br> “……諾?!蔽逋跗料?yīng)了?;实圻@話顯然是說得不快的,可又聽不出什么真責怪的意思。五王把冊子轉(zhuǎn)手交給賀氏讓她收著,賀氏還不知里面寫著什么,倒也沒多翻。 皇帝脧了五王一眼,又說:“七弟讓易氏進行宮,是為了讓朕這當長兄的代為照顧安胎,跟你送錦書進來不一樣。” 這話直白了,五王一陣面紅耳赤?;实圯p哂,不再多說什么,再說下去氣氛就又要緊張了,他寧可沒什么話地尷尬著。 如此又小坐了一會兒,那邊孩子們吃完了點心就又追著跑著繼續(xù)玩了。阿杳和錦書一起摘周圍的小野花,相處得很融洽,阿沅和謝湘則互相追打著,小胳膊小腿明明都跑不快還跑得挺樂。 魚香在周圍來來回回地跟著跑,后來大概是覺得跟這兩個小玩意逗太沒勁,才奔到雪梨這邊來。 它把頭往雪梨腿上一躺:“呼哧?!?/br> “你跑累啦?”雪梨撫著它的臉笑問,魚香還真打了個哈欠。 謝昭一看魚香耍賴就忍不住瞪它,心說就玩這么一會兒它才不會覺得累呢,你是沒見過它深更半夜在黑幕下跑得像一道閃電??! 但魚香不理謝昭,它躺在雪梨腿上被摸得很滿足,摸了一會兒之后還要伸爪子碰碰雪梨的臉頰,許久之后才爬起來甩甩毛,這才溜達到謝昭身側(cè),又一躺:該你了。 “……噗!”五王和王妃都忍不住笑了,氣氛一下子變得松快?;实厶糁碱^給魚香撓肚子,一邊撓一邊說它:“你能不能不這么給獅子丟臉???這么大一只,說賴就賴著,百獸之王的威嚴呢?” 魚香蜷著爪子睜著大眼睛好像在聽他說,聽完之后嘴巴一咧看著特別像在笑。 ——這個賤兮兮的表情太氣人了! 皇帝當下就覺得它這一定是跟雪梨學的,在人生氣的時候給搓搓小火卻又并不會讓對方更生氣。他陰著臉想了一會兒,驀地想起上次到郢山帶著魚香出來瘋的時候,二人的心思還沒戳破,那會兒他調(diào)侃她是魚香的娘,她還不樂意聽來著…… 現(xiàn)在!呵呵!阿沅都一歲半了! . 不遠處,阿杳和錦書摘了不少小野花,知道烏梅會編花環(huán)便塞給她。幾個小姑娘一起在樹下坐著很安靜,另一邊,謝沅和謝湘卻有點玩急了。 謝沅很生氣!他剛才說魚香最好了,謝湘非要說他家里的那只大狼狗更好。謝沅才不信,他就說你的狼狗到魚香面前肯定一口就被吃掉了,謝湘則叉腰說才不會呢,我的狼狗能幫父王打獵,魚香在它眼里就是獵物。 兩個孩子誰也不肯先退一步,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地使勁吵。不知不覺地從寵物引到了人身上。 謝湘說:“我父王最厲害了!狼狗訓得特別好!肯定能打過魚香!” 謝沅一聽這話,雖然比他矮但還是踮著腳尖繼續(xù)爭:“父皇厲害!魚香比狼狗厲害!” 然后爭執(zhí)升級。 方才爭寵物爭得誰也不肯退還可以說只是抬杠而已,但眼下一爭到誰的父親更厲害,他們的心情立刻就不一樣了??蓚z孩子都小,誰也不能列舉出“我爹更厲害”的具體例子,就一味地干吵架。 吵著吵著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轉(zhuǎn)瞬間就扭打在一起。奶娘初時以為是打著玩,后來發(fā)現(xiàn)是真急眼了,趕緊跑過去拉架。 ——剛才他們吵架她們聽都不敢多聽。他們在爭陛下和五殿下誰更厲害??!她們過去攪合和稀泥不是找死嗎! 兩個孩子在草地上滾成一團,阿沅還很是壞心眼地抄了旁邊沒吃完的澆汁鍋巴就往謝湘臉上糊。奶娘趕過來時多少有些遲了,二人雖說不上受傷但滾了一身的泥加一身的菜汁,低頭一看自己這幅德行就覺得都是對方的錯!伸著手還要再一較高下,被各自的奶娘分別一抱無計可施。 接著倆人就都氣哭了! 雪梨聽到哭聲時,奶娘正抱著孩子往這邊來,兩個奶娘隔了足有兩丈遠,懷里的孩子還對罵呢。 “討厭!” “你才討厭!” “你等著!” “你等著!” 爭吵聲把原本自得其樂的女孩子們都吸引過來了,一同跑過來查看是怎么回事,各自哄自己的弟弟說:“不生氣不生氣!” 之后阿沅縮到雪梨懷里,謝湘坐到嫡母賀氏身邊。原還在寒暄著的兩位父親終于不得不把視線挪到兒子身上,謝昭伸手把阿沅抱到自己膝上:“來父皇這兒坐著,你娘有著孕呢?!?/br> “……嗯?!卑涑槌榇畲睿抗庖惶Э吹街x湘,又罵,“你討厭!” ……怎么了這是! 謝昭把阿沅怒指謝湘的小手抓回來,板著臉教他:“有話好好說!不許罵人!” 謝沅掛著眼淚的小臉一扭,看向父親:“父皇最厲害!” 不知前情的謝昭和雪梨正一連不解,對面,謝湘怒吼:“我父王比你父皇厲害!” 謝明幾乎是未經(jīng)思索就將手捂到了兒子嘴上! 在阿沅嚷了一句“你胡說”之后,被父親捂著嘴的謝湘沒能再說出話來,爭吵就暫時斷了。 謝明面色發(fā)白地看看皇帝,謝昭稍稍沉了口氣,這種隔閡多少令人不快。 “皇兄……”謝明心弦微繃,捂住兒子的嘴的手都沒敢松開。倒是錦書反應(yīng)快,見狀跑到皇帝身邊就說:“皇伯伯別生氣!弟弟不是故意的!” 謝湘哪懂這里面的彎彎繞繞?一聽父親和jiejie居然都不幫自己,“哇”地就哭猛了:“就是父王最厲害!??!” 一時間場面簡直要陷入混亂!謝明和賀氏一時都手足無措,總不能把他的嘴堵上! 謝昭也不知道能說點什么,幫著兩邊都不對——倆小孩子打架,他摻合什么?可是不摻合好像也不成,五弟非要心里不安生不可。 正掂量著,雪梨陰著臉把阿沅接了回去,往地上一放:“坐下!” 掛著眼淚的阿沅一看母親發(fā)火,可憐兮兮地坐了下去。原本在阿杳身邊蹭著的魚香也跟著坐下了。 “這點事吵什么吵!這有什么可爭的!”雪梨只作不懂眼前兄弟二人的復(fù)雜,專心致志地就事論事,“你父皇和你五叔平日里干的事都不一樣,比誰厲害沒有這么比的!你要講理知道嗎?” 阿沅委屈地點點頭,雪梨緩了口氣,又說:“人都是有許多方面的,不能直接比‘誰’厲害。比如娘比你父皇做飯厲害,對不對?但教你jiejie寫字,還是你父皇教得好?!?/br> 一歲半的小阿沅似懂非懂,這話對他來說還是難懂了些。但他不懂不要緊,總之周圍的氣氛不再那么緊張了。 雪梨稍掃一眼他們,繼續(xù)道:“而且你們是堂兄弟,你父皇和五叔是一家人,你們也是一家人。以后有話好好說,聽到?jīng)]有?再吵架動手,娘就不給你做點心吃了!” 阿沅趕緊連連點頭答應(yīng)娘的話,謝明余驚未消地看向皇帝:“皇兄……” “沒事啊,沒事?!敝x昭趕緊道。招手讓謝湘過來,銜笑給他擦眼淚,“阿沅一歲多愛哭,你三歲了也跟著哭?不許哭了,愛不愛騎馬?改天皇伯伯帶你去?!?/br> 謝湘立即點頭說愛騎馬,這場爭吵才算是收了。 看著謝昭攬著謝湘坐著、對面的五王夫妻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雪梨心里直嘆氣,大感皇家的兄弟關(guān)系太微妙了。其實這明明就是個小事,但他們每個人都緊張慣了,才會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付。 論這個,他們這些萬人之上的人,真還不如尋常百姓呢。尋常百姓家里頭堂兄弟打架吵嘴,但凡沒真弄出大傷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也就過去了??煞旁谒麄兩砩?,顧慮就是多得不得了。 她不自覺地摸摸小腹。 又要多一個孩子了,以后她膝下的三個孩子…… 她一定不要他們這么生分!看著太難受了! . 很快便到了八月。 洛安皇宮里,七王謝晗接到了皇帝的信,說九月便會回宮,看望母后。 其實謝晗心里清楚,以先前的關(guān)系來說,皇兄回來也未必真就會“看望母后”。但至少這個意思要做到,太后病著,皇帝久在行宮不聞不問,也實在是不合適的。 讓謝晗有點意外的是,與這信同來的還有不少快馬加鞭急送而至的螃蟹,另還附了個皇兄親筆寫的字條:給在洛安未來的兄弟們分著吃吧。 他怎么突然想起這個了…… 御駕不在洛安的時候,許多平日會貢進宮中的時令食材就會改道直接送至御駕所在的地方。這樣一來,這些東西洛安雖不是沒有,但比起貢進宮的總會差些。不過宗親們也很習慣就是了,畢竟一來他們不缺這口吃的,二來最好的東西隨著皇帝走也實在正常,誰也說不出什么來。 目下猛地見到皇兄特意念著兄弟們了,謝晗反倒心里忐忑了一陣子,接著便很不是滋味。 他嘆了口氣,安排宮人將蟹直接送去各府別耽擱,耽擱得久了死的難免就多了。 而后便讓人先蒸出幾只來,奉去長樂宮。 皇兄是重情義的,謝晗多多少少感覺得到,這些年縱使兄弟間不夠親近了,許多時候皇兄也還是會不經(jīng)意地幫他們一把。但相對于兄弟關(guān)系尚可,母子之間就…… 謝晗搖一搖頭,轉(zhuǎn)身回了長樂宮。太后正在榻上闔眼半坐著靜歇,聽得他腳步,眼也不睜地問他:“你皇兄又來信了?” “……是?!敝x晗低頭,思量再三之后,覺得還是先說了為宜,“皇兄說九月就回洛安,來……來看看母后。” 殿中靜了一會兒,太后的眉頭微微蹙起:“哀家聽說,他身邊的阮氏又有孕了?” 謝晗心中一凜,未敢貿(mào)然作答,垂首不語。 太后又說:“這女人啊,有孕的時候是最離不開丈夫的。十月懷胎不容易,這會兒又最容易胡思亂想,他這會兒哪能扔得下阮氏?哀家看啊……他也就是隨口客氣,到時候必尋個由頭不來。也好,也好?!?/br> 謝晗一時摸不準母后的心思了。 末一句話還是如常的,如常的與皇兄不睦。但前兩句話,怎么倒像是心軟不肯讓雪梨委屈了? 他拿不清主意,躊躇了須臾后上前一步,只作沒聽見最后一句似的,問她:“那……那兒臣給皇兄回個話?讓他不必來了,或者帶阮氏一同回來?” 其實皇兄信里的意思本來就是要帶雪梨一同回來的,但謝晗覺得,現(xiàn)下先探探母后對她的態(tài)度也好。 ☆、第156章 重陽 中秋佳節(jié),雪梨的口味怪到了一個頂峰。 遙想懷阿沅時的那個中秋節(jié),她好歹還認真地饞了一番螃蟹、最后吃了當?shù)氐馁愺π方鈵瀬碇?。但今年的這個中秋節(jié)…… 雪梨對螃蟹沒有半點興趣就算了,還沒出息地跟糖蒜“癡纏”了一上午。 她也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好這口了,總之從早膳后半個時辰開始就坐在桌旁邊剝邊吃,到了將近午膳時,手邊的糖蒜皮都摞成一座小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