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 皇帝一直到了將近傍晚才得以喘口氣,心下感嘆每年生辰都好像是渡劫。 好在這是二十一歲,他執(zhí)意不辦也就不辦了,雖然應付了一整天覲見,但晚上可以好好歇歇——要是趕上逢十就不一樣了,他敢說不辦禮部就敢天天三道奏章使勁勸,必要讓他生辰當日從早到晚都沒空歇息,晚上還得一場宮宴慶賀到半夜。 回想一下去年,差點沒累死。而且弟弟們也都來了,宮宴上敞開了灌他,回紫宸殿他喝藥催吐了兩回才稍緩過來,直到第二天上早朝的時候頭都還是懵的。 ——不止是難受,還耽誤正事啊! 是以這么兩相一比,謝昭深吸氣覺得今年的生辰還挺輕松的。陳冀江看陛下心情好,就順嘴提了側(cè)殿的賀禮一句,能勸陛下去親眼看看,他也算賣了各位大人一個人情。 皇帝想想,去就去吧,反正就在側(cè)殿也不麻煩,權當換換心情。 他進側(cè)殿的時候幾人差不多也忙完了,一同行了個大禮退到一旁,然后徐世水上前,挑幾樣大概能入眼的呈過去給他看。 頭一樣就是七殿下那小印。徐世水親手捧著給呈過去,欠身笑道:“前幾天臣去正則宮的時候,還看見七殿下沾了一手白沫,還奇怪七殿下最近這是又對什么來了興致呢,原來是為給陛下刻這個……” 皇帝聽著他的話,把章翻過來一看就笑了:刻的是名字,大部分刻得還不錯,就是“謝”中下的那個橫撇刻得太湊合了,印出來肯定模糊。不過也行吧……反正正事上蓋印肯定不能用這個,偶爾自己寫個字畫個畫,有點模糊也無妨。 “去給七弟回個話,說朕挺喜歡的,留著用了。”皇帝笑說,“他若愿意,就過來用晚膳,讓御膳房加備幾道他愛吃的……算了,去問的時候讓他自己點吧?!?/br> 徐世水利落地應了聲諾,稍側(cè)身,示意手下去正則宮傳話,然后又睇一眼雪梨,意思是讓她去跟御膳房說一聲今晚七殿下要來。 “諾?!毖├嬉桓#故淄馔?。 這聲音讓皇帝一怔——怎么聽上去這么悶? 他的目光從手上的小印上移開,舉目看過去,她果然是蔫耷耷的——也說不出哪兒透出的這種感覺,反正他覺得她沒精打采。 “雪梨?”皇帝一喚,雪梨忙停了腳,低頭安靜站著等吩咐。 皇帝踱到她面前仔細看看,覺得她確實悶悶不樂,抬手在她額上彈了個響指:“怎么不高興?誰欺負你了?” “沒有?!毖├媪⒖虛u頭,看起來特別堅定,而后一笑,“奴婢先去御膳房傳話!” 聲音聽上去好清脆,眼底的笑意好牽強。謝昭挑眉蹲下身,斂去笑容:“敷衍誰呢?” “……”雪梨就不敢說話了。 他蹲下后比她矮,于是她就算低著頭也避不開他,不知不覺就低得更努力了,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還是目光稍一挪就跟他視線觸上。 謝昭把她神色閃爍盡收眼底,看出她心虛得不行,語氣有意放得更沉:“說?!?/br> 雪梨心中一栗腳下發(fā)軟,僵了一瞬后驀地就跪下了,耳聞周圍別的宮人都不敢出聲便慌得更厲害,低著頭咬咬牙,到底還是探手去摸袖子里的東西了。 丟人就丟人吧,比讓他覺得她藏了什么不好的事要強! 謝昭也不催,一言不發(fā)地靜等著,看著她從袖子里取出一小方白紙,手上輕顫著慢慢打開,然后雙手遞到自己面前。 “什么東西?”他掃了一眼,看出是兩頁紙。狐疑地接過,信手翻開上面那張,倏爾一愣。 雪梨覺得特別不好意思,臉都紅透了。如果沒把福字改成壽字,她還可以說是自己弄著玩的,現(xiàn)在壽字一寫,想不承認是為他備的禮都不行。 再偷覷覷旁邊那一堆賀禮——“不知天高地厚”六個字說的就是她,嗚…… “這你做的???”頭頂上傳來的問話漫不經(jīng)心的,聽上去很不在意。雪梨連點頭的勇氣都沒有,逼著自己從嗓子里壓出一聲“嗯”。 謝昭仍隨意蹲著沒起來,偏頭淡道了句:“都出去。” 旁人趕緊退出去了,陳冀江在外面一邊關門一邊在心里嘀咕:自己掂量錯了?陛下覺得她冒犯了?應該不會啊…… 門內(nèi),雪梨嚇壞了,主動解釋:“奴婢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想給陛下慶個生!” “讓我說你點什么好!”謝昭氣不打一處來地又伸手彈她額頭,咬牙切齒,“羅烏使節(jié)你都敢當面嗆,在我面前就這樣?備了禮還要壽星親自逼你拿出來?” 他要是不問,是不是就見不著了啊? 雪梨額頭被彈得好痛! 她用手背一揉,另一邊額角卻又挨了一下:“沒心沒肺!朕對你好還是羅烏人對你好?” 那、那肯定是陛下您好啊…… 雪梨淚汪汪地抬頭看他,打算再彈她一下的謝昭沒來得及停手,這一下就落在了她鼻梁上。 謝昭:“……” 雪梨鼻子一酸激得眼眶都紅了,皇帝訕訕收手,轉(zhuǎn)而又怒瞪:“一個月沒點心吃!” 雪梨顫著羽睫抬頭打量他,神思不知怎的有點反應不過來,一時都沒意識到“沒點心吃”這個事,只磕磕巴巴問了最想問的:“那、那那……陛下喜不喜歡啊?” 原想著拿點心一定能將住她的皇帝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被她這一臉呆搞得氣結(jié)。 “……陳冀江!”他斷然一喝,陳冀江連忙推門聽命,目光初定就見皇帝面色鐵青,嚇得他連說句“陛下息怒”都不敢。 “找人裱起來!掛寢殿里!”皇帝站起身,足下生風地往外走,惡狠狠地把剪紙往陳冀江面前一遞——想狠塞給他泄憤還不行!這東西容易壞! 生氣! ☆、第67章 意見 七王謝晗在兩刻后到了紫宸殿。入殿后七王一揖,道兩句慶生的話,皇帝隨意應著,然后兄弟倆一同入席。 氣氛很融洽,又因沒什么正事而顯得格外輕松,但從雪梨進殿開始,七王就覺得有點兒怪…… 陳冀江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地垂眸站著,假裝這事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其實侍膳不是雪梨的活,大半年下來了她都沒這個時辰在內(nèi)殿里待著過。但剛才她突然拽住他,猶猶豫豫地塞了點銀子給他說:“大人,今兒能不能讓我去殿里呀……” 陳冀江倒不是貪她這點銀子,他心下掂量著,雖則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吧,但剛才陛下即便看著怒氣沖沖的,卻吩咐把她那幅剪紙裱起來掛寢殿里——這說明陛下喜歡??! 那讓她進去侍膳應該也沒什么大礙,沒準兒陛下還樂意她在旁邊呢? 于是陳冀江就這么應下來了??裳巯逻@情狀吧……嘖,又讓他有點摸不清楚。 面前的菜陛下從來都是自己夾,七殿下也是這樣的習慣。若想吃遠些夠不到的,有專門的宦官會幫著夾過來,雪梨站在旁邊傻看著沒事干,倒明顯幾度欲言又止。 陳冀江心里納悶她到底想說什么,謝晗坐的地方恰好在她對面,也好奇她有什么事。 皇帝吃著菜,裝不知道,順手夾了個宮保蝦球擱到七王碟子里:“吃菜?!?/br> “哦……”七王怔怔,一邊覺得皇兄好像跟雪梨賭氣呢,一邊又覺得不會——皇兄他跟個宮女賭什么氣???! 雪梨自己也別扭,她就想趕緊把話說了,可看皇帝專心用膳不理她,她實在沒機會開口??! 門口人影一晃,雪梨抬眸看過去,是有宮女來奉湯。頓時眼睛一亮,很乖巧地迎過去幫忙。 湯分了兩盅,是冬瓜蝦仁湯,因是七王后點的所以上得遲了些。雪梨端過去,先穩(wěn)穩(wěn)地放了一盞在皇帝手邊,怯怯道:“陛下……” 皇帝吃了塊雞丁沒理她。 雪梨沮喪地把另一盞上給七王,謝晗瞅瞅她,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雪梨,你到底有什么事?。俊?/br> 沒想到他會這么冷不丁地問出來,原本盼著趕緊給她個機會開口的雪梨突然不知道怎么說了。 皇帝也抬眼看向她,神色淡淡的,同樣帶著詢問。 雪梨:“……” “說吧。”皇帝形容未變,只稍挑了下眉頭。語中一頓,又添了點“利誘”,“朕今天生辰,心情好,你想要什么朕應你就是?!?/br> 雪梨把剛才端湯的托盤攏在懷里,手指在上面劃了劃,道:“那、那剛才的事……陛下恕奴婢無罪,行不行?” 謝昭稍一怔,面無波瀾:“朕好像也沒怪你什么?” 雪梨呢喃:“陛下扣了奴婢一個月的點心呢……” 一個月啊,好久呢。咸的甜的外加果脯蜜餞甚至水果、飲品都可以歸到“點心”里,她當時被他彈額頭彈得蒙神沒反應過來,一反應過來就傻了。 這就相當于接下來一個月她都只有正餐可吃呀…… 雪梨躊躇再三還是覺得這事真痛苦,一邊不敢開口跟皇帝提要求,一邊心里又有個聲音一直說“求著試試嘛”——然后再想想陛下好像挺喜歡她那剪紙的,那個聲音就占了上峰了! 所以她就這么來內(nèi)殿侍膳了,等了半天終于得著機會把這話說了。說完立刻垂首低眉順眼變得很乖,誠心祈禱陛下別跟她計較。 她又不是故意不給他的,她是覺得拿不出手嘛! 謝昭從她開口求恕無罪開始就估摸著她是反應過來點心的事了,但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想笑。 凝神深吸口氣,他繃住笑,平淡喝著湯:“要俸祿還是要點心?” 雪梨:“點心!”在宮里吃住無憂,俸祿扣了就扣了,可他若下旨不給她吃點心,她拿俸祿都買不到。 想得可明白了! 謝昭繃不住笑了一聲,轉(zhuǎn)而又正色:“行吧,不跟你計較。點心你照吃,這個月俸祿扣一半?!?/br> 陳冀江在旁邊使勁翻了個白眼:從來沒聽過罰俸祿還只罰半個月的! . 晚膳用過之后就剩了點零散的事,主要的一部分是嬪妃也要來給陛下慶個生、表表心意。 這個好應付,看出陛下沒心思多見,陳冀江直接就拿主意了:從四品以下的,基本都是陛下登基后采選進來的,惠妃淑妃全權做的主,陛下從來沒怎么上過心,讓她們在外面磕個頭打發(fā)走就得。 正四品到正三品按律算“二十七世婦”這一級有四個人,是那次采選的時候太后留的人,同樣讓她們在外面磕個頭,然后請到側(cè)殿上好茶請她們“稍候”,過一刻再去賠笑說“不好意思啊四位娘子,陛下不想見人了”,她們也說不出什么來。 位在九嬪的兩個比較“不好說”——這是當年陛下剛長成時,尚寢局按規(guī)矩送去教人事的大宮女,兩個都比陛下還大幾歲。陛下剛登基那會兒宮里上下都以為這兩位肯定撈不著什么好名分,無非就是在后宮養(yǎng)著而已,結(jié)果陛下直接給封了九嬪,對人還挺客氣。 于是想到這二位的時候,陳冀江略苦思了一下,才說:“她們?nèi)魜?,就進去回個話吧,陛下見就見。不見的話,也請到側(cè)殿喝茶去?!?/br> 再往上數(shù),位列從一品四妃的就一個,也是最難纏的——麗妃。不過,嘿嘿,麗妃娘娘被陛下打發(fā)到行宮伺候太后去了,陳冀江想著挺松快! 排在三夫人的惠妃和淑妃就不用說了,必須進去回話去,陛下也會給面子見見,不用他cao心。 晚膳撤下去不到一刻,人就陸續(xù)到了。多少也都備了禮,但和朝臣宗親備的明顯不一樣,朝臣多愛備些貴重的珍品,嬪妃嘛,針線活居多,都想顯得自己賢惠。 仍舊是徐世水在門口迎著,面上滿是笑意地應說“一定一定!臣一定讓陛下知道娘子的心意!”——其實嘛,呵呵,哪有那個工夫。 位在九嬪的兩位是半刻后來的,皇帝沒說要見,但賞了些東西過去。 惠妃淑妃比這二位更遲半刻,是結(jié)伴同來的。陳冀江親自給迎進去,兩個人妝容都端莊得很,盈盈下拜問了圣安,起身,分別退到兩邊落座。 眼看兩個人互相遞了個眼色,謝昭輕咳了一聲,主動問:“惠妃有事?” 惠妃頷首,微微笑著,“是,臣妾今天才聽說三個多月前御令衛(wèi)失了位千戶大人,陛下悲痛,下旨按親王禮葬的?!?/br> 是說陸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