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陛下的生辰是十月末??!和她一樣差不多“一虛虛一年”,現(xiàn)在才七月底。 ……完了完了,這會兒特意跟她提,擺明了就是要她備禮的意思了,還留了三個月的時間讓她備。 然后她就為這事兒失眠了一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是皇帝??!他隨手賞別人點東西,容易得很,可給他備禮要怎么備?天下都是他的,他什么也不缺——他缺的東西她肯定也弄不到呀! 第二天,子嫻和汀賢一回來,就被她拖住問這個了。 她們倆也都一臉驚異加迷茫。 三個人拽了豆沙和福貴一起商量,左思右想沒個好主意。福貴攛掇她說直接問陳大人去,陳大人肯定有辦法,子嫻卻不同意:“備個禮還要陳大人給出主意,不是顯得一點誠意都沒有了?再說,陳大人能想到的……咱也未必備得出來??!” 陳冀江比她們官大那么多。真找他出了主意再不按著他的主意備,也顯得不恭不敬不是?雪梨和陳冀江又沒那么熟絡。 五個人大眼瞪小眼地杵著,安靜了好一會兒,豆沙悶著頭回房了。 她走也沒打個招呼,汀賢見狀眉心一蹙,向雪梨道:“瞧這丫頭讓你慣的!” 雪梨蔫耷耷地伏在案上沒吭聲,過了片刻,豆沙又回來了,手里還多了摞紙。 她把紙擱到案上,猶豫著跟雪梨說:“jiejie,我教你剪紙吧……可以稍微做復雜點的,三個月呢,慢慢做?!?/br> 雪梨目光一亮,有點訝色地打量她半天:“你還有這絕活呢?!” 豆沙臉上:“我家在村子里是賣這個的,從小跟著學?!?/br> 雪梨心里大呼天吶豆沙你太棒了! 她拿來的那摞都是已剪好的,紅色的圖案貼在白紙上便于保存,拿來是為讓雪梨挑剪哪個合適。看起來并不厚的一摞,其實足有幾十張,張張精美得眼花繚亂。 雪梨左看右看,最復雜的那個“八仙過?!?,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看都沒敢多看;自己最喜歡一個巴掌大的蝴蝶,但也不行,陛下是個男人…… 最后挑中了個駿馬圖案的,底下有草原、旁邊是山巒起伏??粗袣鈩?,但又沒有特別細小難剪的地方,最難的應該也就是鬃毛和尾巴這兩塊了。 馬身上有個四四方方的菱形,里面寫了個“?!保├鎲柖股常骸澳馨堰@個字改成‘壽’不能?” 豆沙瞧了瞧,撇撇嘴:“能倒是能。但這個是過年用的,寓意‘馬上有?!?,圖個吉利。改成‘馬上有壽’是不是怪怪的?” “陛下生辰嘛!”雪梨道,“咱不提‘馬上有’的那層意思就是了!” 這倒也成。 豆沙點頭應下,又把一摞剪紙都收好了,回去先畫圖樣。 汀賢和福貴也各自回去了,子嫻同樣正打算走,被雪梨一拽。 她回過頭看雪梨,雪梨卻一時沒說話,眨眨眼,等二人走遠了關上門,壓音問她:“汀賢不開心呀?” 從豆沙回房取東西開始汀賢的面色就不好看,等她折回來就更是從頭到尾冷著一張臉——豆沙自己顯然也覺察到這個了,一直有點躲,雪梨不得不問問。 子嫻一吐舌頭:“咱去行館之前,汀賢想讓豆沙幫她縫個新發(fā)帶,那會兒豆沙好像正幫你做個半臂呢,就沒應這事兒?!?/br> 雪梨咧嘴:“不高興到現(xiàn)在?” “可不?”子嫻也無奈,又幫著往回著補,“不過大抵也不是在意那發(fā)帶,是覺得豆沙不給她面子吧。你那會兒還沒封御膳女官呢,咱一樣的位份,豆沙回了這事兒是不太好……” 雪梨想了一想,直奔豆沙的房間去了。 豆沙剛在紅紙上描了個大輪廓,見她進來忙起了身,問她有什么事。 “豆沙啊……”雪梨拉著她坐下,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說了,末了道,“你若得空,就抽點時間把她那發(fā)帶做了吧。也不用太急,別累著自己,讓她知道你在做就是了。” 為這點小事傷和氣多不值當? 豆沙卻好像有點不情愿,垂首悶了一會兒才點頭答應下來,又拉著她的手求她:“那jiejie別告訴別人這事……我知道我錯了?!?/br> 認錯認得好主動——雪梨立時三刻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她也有認錯很主動、很快的時候,比如在皇帝面前,只要皇帝一皺眉頭她就立刻認錯半點猶豫都沒有。 原因很簡單啊,害怕嘛,惹不起嘛! 豆沙現(xiàn)下也是這樣,怕她怕得厲害。雪梨想想,自己絕沒欺負過她,只能是因為那二十板子讓她太后怕了。 便趕緊哄她說:“也說不上錯,你別怕。我肯定不怪你、也不會跟別人告狀去,咱這小院里你最小,上回犯了御前的規(guī)矩那是沒辦法,平常這點小事、又都是咱自己的事我肯定不會怪你的!” 一席話說得豆沙千恩萬謝。雪梨回房之后越想越覺得,自打那二十板子之后,豆沙好像對自己越來越“忠心”了。 她剛來的時候還比較隨意來著,子嫻汀賢偶爾交待她做什么她也都做,有一次還來跟雪梨打招呼說“子嫻jiejie要得急,梨jiejie你的活我先放放,行不?”——當時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現(xiàn)在突然這么一對比,驀地意識到豆沙拒了汀賢的事是多大反差。 還有飲食起居上也不太一樣。豆沙住在她這正屋南側的那一間嘛,兩個人中間就隔了個堂屋。豆沙剛來的時候她勸她多睡她就乖乖多睡,可挨完那二十板子養(yǎng)好傷之后,只要她早上要起來當值,豆沙一準兒起得比她早,幫她打水幫她拿衣服幫她梳頭……干活干得特別主動,勸都勸不住。 ……是因為陛下打了豆沙、她又照顧豆沙,所以弄得豆沙很感激主動往她這邊靠么? 雪梨思索著這個,然后就忍不住覺得這會不會也是陛下原本的打算?。?/br> 她目睹了衛(wèi)大人心如死灰要辭官、陛下呵呵一笑說不管他能自己緩過來,然后衛(wèi)大人真的自己緩過來之后,就覺得陛下在人心這方面看得很準了。這兩天都特別驚嘆特別佩服,現(xiàn)在一想豆沙這事兒,自然而然地覺得沒準陛下也是掐指一算算準的呢! 呃……也可能是有點盲目。 . 當晚,豆沙就把圖樣畫好了。畫得很精,多余的線條一點沒有。而且還很細心地把難度降低了些——鬃毛和馬尾的毛都沒有她剪好的那幅那么細,字的筆畫也略粗那么一點兒。 剩下的活就是剪和刻了,豆沙教了她基本的方法,比如哪里用剪刀哪里用刀、刀怎么用勁不會把紙?zhí)魤?、見到怎么剪能剪出漂亮的弧度什么的…?/br> 感覺不難,主要是需要耐心,豆沙來回來去地跟她強調:“jiejie千萬別急,一急就容易剪壞!” 雪梨鄭重應下,摩拳擦掌打算親手完成這個賀禮。 三天后,聽說羅烏使節(jié)團在皇城外當著萬千大齊子民的面向站在城樓上的皇帝陛下行稽首大禮,返回羅烏——此時雪梨剛把打輪廓和馬腿剪完。 十天后,聽說衛(wèi)大人親自帶著兩個百戶所潛入羅烏,好像是陛下對羅烏還不太放心——雪梨勉勉強強弄完了馬頭,刻眼睛的時候還差點刻廢了。 八月底,好不容易開始刻“壽”字的雪梨……可算把它給刻廢了。 “啊啊啊啊啊!”雪梨在屋里叫得那叫一個慘,又捶桌子又撞墻。但是沒轍,一刀刻過頭了,“寸”的那個“點”已經掉了。 雪梨心疼得好像剛才那一刀戳在心上了一樣! 委屈得伏在案上直哭! 豆沙被她嚇了一跳,立刻沖進來看她怎么了。鬧明白了原因之后也十分理解——她當初失手刻壞了也都特別暴躁,尤其是已經完成了大半的時候失手刻壞,真是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于是豆沙就安慰她:“jiejie別哭……要不我?guī)蚸iejie刻吧,刻到這一步再給jiejie,反正jiejie自己也刻過一遍之前的了,應該不算欺君?行不?” “不行?!毖├娉槌橐乜纯匆呀浛虊牡哪菑?,擦眼淚,“時間還夠,我自己來,這個就當練手了……” 豆沙一臉不解地在旁邊望著她眨眼,雪梨悲憤地深吸口氣:“跟欺不欺君沒關系……我自己來!” 其實豆沙來幫幫她也很好,但是雪梨一陣矛盾之后,還是拗不過心里覺得這樣特別過意不去。 雪梨平復心情,壓住委屈,擦擦眼淚。 她誠懇地跟自己說,陛下對她真的挺好的,護了她好幾次呢!平常不做什么特別的事就算了——家國天下什么的,她也沒本事幫他什么。 但是生辰不一樣,這個剪紙她必須親手做完! 從頭到尾! ☆、第66章 慶生 皇帝的生辰在十月二十八。十月初的時候,陳冀江到御膳房傳話:“陛下說了,不辦生辰?!?/br> 不是“不大辦”,是“不辦”。 聽到這個,雪梨可高興啦!她們少忙碌一場是小事,要緊的是沒了宮宴慶賀,那天大概會很平靜,這樣她才有機會把剪紙送上去嘛。若在宮宴上觥籌交錯的、不停的有朝臣上前慶生獻賀禮,根本輪不上她一個宮女說話! 十月中時可算把那個剪紙徹底完成了,對比著豆沙之前剪的那個“馬上有?!笨纯?,自己這個略有點糙,但也很看得過眼,雪梨挺開心。 到了十月廿八當日,她就開心不起來了。 原來“不辦生辰”的生辰日是這樣啊…… 她照常是當上午到傍晚的值,到紫宸殿的那會兒一般皇帝剛下早朝,通常安靜得很,但這天剛到長階底下就看到上面全是人。 雪梨瞠目結舌地上長階,跨過門檻,方知外面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外殿沒地方了。 來為陛下賀生辰的朝臣宗親太多,可覲見得一個一個來,余下的人就在外邊等著。 東側的側殿有幾位重臣坐著喝茶,但這里地方不算太大,身份不夠的就在外殿站著等,再來得晚點的就只好再外頭候著了。 西側的側殿則是用來放賀禮的,徐世水親自在殿門口候著,哪位大人來了都要跟他寒暄一通,許多還免不了跟他多說幾句賀禮的事,比如辦得多么多么用心、東西多么多么罕見——意思很簡單,就是想讓他到時候跟陛下多提兩句,陛下若能喜歡,對獻禮的人多少是個好事。 徐世水都在這兒點頭哈腰賠笑一個時辰了,笑得臉都僵了。他特別想拽別人過來頂他一會兒,無奈陳冀江說了必須他親自盯著,只好這么硬撐。 過來張望的雪梨被他抓個正著,他趕緊叫住人,讓她進去幫著一塊記檔去,里頭忙不過來了。 “御膳房還有事呢!”雪梨道。 徐世水擦著額上的汗跟她說:“我差人跟那邊回話,御膳房不差你一個。這邊啊……不是信得過的人我還真不敢讓他進去幫忙?!?/br> 倒不是怕偷東西,偷陛下的賀禮膽子也太大了,徐世水主要是怕來個毛手毛腳的,萬一打碎了弄壞了算誰的罪過???雪梨年紀小歸年紀小,但到底是天天料理御膳的,心細。 于是雪梨就乖乖地去了,里面搬東西整理之類的自有年長的宮女宦官,她就幫著拿個冊子在旁邊記誰送了什么。 記了不過幾行,眼淚都要下來了。 不自覺地攥了攥袖子。那張剪紙就在她袖子里收著呢,她在剪紙上下各墊了一張宣紙,然后連同宣紙一起小心地折了兩折,就怕一不小心弄壞了。 現(xiàn)在卻是即便保存完好也沒勇氣送了。 大人們出手太豪闊了……! 這個送的屏風,從上到下都是金絲楠木的,還是金絲多得都耀眼的那種;那個獻的香爐,整塊的玉雕的,而且色澤通脆,連管紫宸殿庫房的見多識廣的典記女官都贊不絕口。 好不容易聽說四王送了個“?!弊?,雪梨松氣一笑,再抬頭一瞅——拿南紅珠子鑲出來的,每一顆都是柿子紅。天啊,這東西不是應該天天帶著把玩么,這么鑲個字擺著不覺得暴殄天物?! 里頭一邊記著,外頭還不斷有新的送進來。哪一樣都價值不菲,要不然就特別別出心裁。 比如有將軍獻了把劍進來啊,看著不值錢啊,但那是人家十年前征戰(zhàn)的時候從敵軍將領那兒奪的劍啊…… 雪梨被傷得夠嗆,越記越覺得自己那張剪紙真拿不出手了。雖然也是用心備了的吧,但論價值比不過金銀,論心思,扔在那些“別出心裁”的里也不值一提了。 “呀,七殿下這是親手給陛下刻了個印???”那邊正收拾著各樣小件的宮女笑著將木盒里的方印拿出來看,刻字的那端依稀能尋到點不平整的痕跡,可見不是找工匠刻的。 她這話一說旁邊幾人也圍過去看,這個說“七殿下真有心”,那個說“七殿下手藝還不錯嘛”。雪梨抬頭看看,同樣是自己做的東西,七殿下這個是象牙的…… 她那個是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