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南蔚仍把臉埋著,聲音都有些悶悶的:“可南斐說,要我乖乖待在我這破院子里,不要出來礙爹的眼?!?/br> 這話一出,南秉禮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俊美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竟是俯身從言嬤嬤手中接過南蔚,語氣和藹:“蔚哥兒,斐哥兒年紀小,不懂事,你可莫要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南蔚這才跟他的雙眼對上——男人的眼瞳顯得格外深邃,定定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將什么看透似的。 南蔚眨巴眨巴眼睛,一臉懷疑:“真的嗎?那我可以叫你爹爹嗎?” 南秉禮道:“自然可以,你本就是我的兒子,而且還是我的嫡長子?!?/br> 南蔚略一遲疑,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來,唇邊笑渦忽隱忽現(xiàn):“爹爹!” 南秉禮道:“哎!” 南蔚道:“爹爹!爹爹!我也是有爹爹的人!” 恢復了健康的小孩子,臉頰微鼓泛粉,眼睛亮晶晶的,一笑起來顯得格外粉雕玉琢,也吸引了南秉禮身后兩名小廝的注意。 這兩人皆是南蔚曾在前院用魂識觀察過的,站在虎十一旁邊的那個他還不知叫什么名字,卻在見到南蔚的笑容后,沖著虎十一擠了擠眼。 南蔚心想:倒是活潑得很討喜。 南秉禮在榻上坐下,將南蔚擱在腿上,一句句都透著關懷,詢問著這些日子以來南蔚的情況。 “言嬤嬤,蔚哥兒的身體這是大好了?”說了一會,見南蔚一臉孺慕地望著自己,南秉禮摸了摸南蔚的腦袋,又問言嬤嬤。 言嬤嬤道:“回老爺?shù)脑挘前?!這可是件歡喜的事兒,大約是前不久找的那位大夫有點真才實學,給大哥兒開的方子跟從前區(qū)別很大,大哥兒才吃了沒幾劑藥,身子就好轉(zhuǎn)了許多!”她邊說邊拿起帕子抹了抹眼睛,又看向南秉禮,“等全部的藥吃完了,大哥兒便跟現(xiàn)在這樣,活蹦亂跳的了!老爺,您說,這是不是夫人在天上保佑我們大哥兒??!” 南秉禮笑道:“自是如此,蔚哥兒從前吃了太多苦頭,大約玉嫻也看不過去了,才送了這么個大夫來——言嬤嬤可要好生感謝這位大夫,這是哪位大夫?我這個做爹的也要去表示表示!” 南蔚在他懷里,清清楚楚感覺到了方才南秉禮身上幾不可察的僵了僵。 尤其是聽到前身娘親名字時,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感到了一絲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言嬤嬤道:“是那邊寶通寺門口掛單的大夫,也不知現(xiàn)在還在不在,老爺若是過去,定要替老奴也多謝謝他!” 南秉禮頷首:“這是自然,瞧見蔚哥兒大好了,我心中也感到十分暢快。” 接著他又跟言嬤嬤講了許久,無非都是南蔚每日做些什么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之類極瑣碎的小事。 若換做南蔚還是前身,大約真要覺得這位父親乃是一等一的慈父,打心眼里在關懷愛護自己了。 但南蔚聽著,卻覺得不是這么回事。 與其說南秉禮是來表示關切,倒不如說他是前來打探虛實。他的話里話外,始終不曾從南蔚是如何痊愈一事上離開過。 正好,這時南秉禮道:“蔚哥兒眼看著年紀漸長,總是拘在院子里也不是個事,倒不如給他兩個小廝伺候,也好替他打點雜務,也跟著他一道進學。” 言嬤嬤才要說話,南蔚卻咯咯一笑,然后又紅了臉,伸出小手捂住了嘴。 南秉禮垂首道:“蔚哥兒,是想到什么了發(fā)笑么?” 南蔚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小腦袋:“我不要什么小廝,我想要南衡哥哥?!?/br> 聽到南衡這個名字從他嘴里出來,南秉禮明顯吃了一驚:“南衡……蔚哥兒見過南衡?” 言嬤嬤就道:“可不是么,南衡少爺跟大哥兒也不知怎么的,格外投緣,每天都要見上幾面,兩個人倒好得像一個人似的,連吃飯睡覺都不肯分開。” 南蔚用魂識盯著南秉禮,就見這位慈父總算露出了幾分釋然。 接著他又坐了一會,也沒跟言嬤嬤說到底要怎么給大夫表示,也沒提派小廝過來的事情,便帶著虎十一二人離開了。 南蔚在言嬤嬤懷里坐了一會,兩個人對視一眼,聽到外面再沒了動靜,言嬤嬤才道:“今日老爺來的有些古怪,只怕是吳氏又在他耳邊吹了什么風。不過我們大哥兒卻應對得當,竟是福至心靈,將南衡少爺給擺了出來?!?/br> 南蔚一臉好奇:“跟南衡有什么關系?” 言嬤嬤好笑地拍了拍他:“還在這兒裝糊涂,若真是無意的,我平日可沒聽大哥兒你叫過南衡少爺哥哥?!?/br> 南蔚露出害羞神色,將臉埋在她懷里蹭了蹭:“嬤嬤,這種事您就當不知道不成么……” “是,是!大哥兒害臊了吧,快給嬤嬤看看,是不是臉都要燒起來了!” 一邊說著,言嬤嬤一邊放下了心中疑惑。 大哥兒再早慧機靈,今日恐怕也是巧合居多,而非故意道出南衡來迷惑老爺。不過跟從前相比,有了大能修士教導,大哥兒往后定會比現(xiàn)在更懂得用腦子,她這個做嬤嬤的也就放心了。 而南蔚心中卻想到,言嬤嬤似乎認為南秉禮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吳氏,跟他自己的判斷有了幾分偏差。 前身對父親的全部記憶,不過來自于幾次年節(jié)時匆匆的擦肩而過。 便是南秉禮在府中逗留個十天半月,也從未有過親自前來看望南蔚的經(jīng)歷。 今日他前來,若說只是因為吳氏對南蔚有所懷疑,南蔚不認為理由如此簡單。 這個時候,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 當日他曾猜測過給前身母親下毒之人的身份,認為無非是吳氏或者南秉禮的幾位兄弟,甚至可能是他們協(xié)力而為。 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南蔚都察覺到有疏漏之處。 以前他也覺得,南秉禮不會叫南蔚死在府里,是以吳氏也并未在明面上對南蔚下過殺手。 假如……這些所有都是構(gòu)建在另一個可能上呢? 假如……南秉禮在里面也扮演了某種角色呢? 似乎也不無可能。 因為他并非是真正的南秉禮之子南蔚,所以才能格外冷靜地分析,才能用魂識觀察出南秉禮的那一絲不對勁。 而即便是對南秉禮并不信任的言嬤嬤,也從未想到這方面來。 當然,這些也只不過是南蔚的猜測,并未得到證實,也犯不著急著去證實。 倒是今日順手利用了一把南衡,恰到好處的打消了南秉禮的懷疑。畢竟南衡主仆身份特殊,恐怕有不一般的來歷,南秉禮可能會以為他身體里的毒是那位唐嬤嬤所解,而南蔚也不必擔心南秉禮去詢問。 南衡絲毫不知此事,準時跑到南蔚的院子里來,拎著沉沉的食盒探頭往里看。 言嬤嬤見到他就笑了:“南衡少爺來啦,大哥兒在里頭呢。”邊說邊想幫他提食盒。 南衡一擺手拒絕了她:“我自己來,蔚弟弟給我親自畫生辰禮物呢,我只不過是親手提提這東西,算不得什么事。” 南蔚聽見聲響后起身走到門口,見他今日拎著的食盒格外沉,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南衡!你今日怎的不翻窗子啦?” 南衡猶豫了一下,雖說手上不方便,但他還是毅然走向窗框:“誰說我不翻!” 言嬤嬤好笑道:“哎喲我的大哥兒,干嘛捉弄南衡少爺!今兒你明明還得感謝南衡少爺,快別玩了!” 南衡沒聽懂:“我今日幫了蔚弟弟什么事嗎?” 南蔚不大高興,利用個把人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能被本尊利用是本尊看得起你,他壓根就沒打算告訴南衡,卻不料被言嬤嬤給捅了出來。 他敷衍道:“待會講給你聽?!?/br> 南衡這時正好從窗子跳了過去,食盒卻沉甸甸地掛在了外頭,一條手臂有點不自然地被絆住。 言嬤嬤上前想要接過食盒,還是被南衡拒絕了。 眉目如畫的男孩子額角閃過幾點晶瑩,他咬了咬牙,用另一只手抓住食盒。 南蔚見他還是硬著頭皮想拽過食盒,不由嘆了口氣:罷了,跟這么個一根筋的小子打交道,是該跟他明明白白的說清楚才好,免得一不小心又叫他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南蔚:當年下毒之人究竟是誰呢? 第18章 利用 誰知南衡聽了南蔚的話,一臉的不在意。他只替南蔚擦了擦嘴角的飯粒:“在南叔叔面前提到了我?是要借我的名頭嗎?沒關系,蔚弟弟若是需要盡管借便是。” 南蔚又道:“言嬤嬤還說你跟我要好,然后爹便再沒問什么就走了。” 南衡道:“蔚弟弟本就同我要好,言嬤嬤這樣說有哪里不對,叫南叔叔知道也不妨事?!?/br> “真的不妨事么?”南蔚眨眨眼,略抬了抬下巴,以便讓南衡更好擦,“但言嬤嬤說——這是利用!” 南衡一愣,繼而樂了,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這腦瓜里都在想什么!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哪有這么嚴重……我知道了,你是說這不是什么好詞,對吧?沒這回事,蔚弟弟但凡有什么需要,我都愿意出面!” 這一瞬間,他似乎不再是方才硬是要拎著食盒跳窗子的執(zhí)拗男孩,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渾身都悄無聲息地漫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勢。 只是下一刻,他又替南蔚拈了一筷子的青芝燉野雉,還替南蔚擦了把唇邊沾著的湯汁。 南蔚心下狐疑:剛剛是本尊的錯覺么? 咬下那塊野雉,只覺得入口鮮香,青芝與雉rou混雜在一處,少許的湯汁順著舌尖四處亂竄,直奔喉管。 南蔚滿意地又抬了抬下巴,南衡恰在此時送上又一筷雉rou。 于是過了一會,南蔚才想起自己本來想要說什么:“南衡,若是以后我當真利用你啦,你也不生氣么?” 南衡失笑:“為何要生氣?我不是說了嗎,只要蔚弟弟需要,盡管利用便是?!?/br> 南蔚歪頭看他:“這可是你說的!” 南衡微微一笑:“嗯,我說的,我向來說話算話?!?/br> 南蔚更加滿意:知情識趣,本尊沒看錯人! 因為同南衡的關系在南秉禮那兒過了明路,南蔚近來使喚起府里的其他人,更是底氣十足。這些人竟也都聽他的話,他說往東,誰也不敢往西。 便是言嬤嬤外出購置藥材,都有二管家屁顛屁顛地上前服務,問要不要派車。 南蔚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生出幾分明悟。 光只是托帝都南氏將其捎來,借住在南府,便能讓南府的主事人如此小心翼翼,甚至于投鼠忌器——南衡只怕不僅僅是身份不凡,而且是極其不凡。 除夕那日,豐城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 先前便零零散散地下了幾場雪,但都小得連地面都遮不住就全化干凈了,只叫天氣更冷了些,伸手都仿佛要凍成冰。 如今飄起大雪,不一會兒到處銀裝素裹,跟鋪上一層厚厚的白色毯子一般,加上廊檐下掛著盞盞紅燈籠,反倒顯得暖和起來。 按照前身記憶里的慣例,整座府邸要在晌午時一塊用年飯。 南蔚本來覺得這具身體已然痊愈,自個走過去也無妨。誰知才踏出一步,整個人又騰空了,卻是被言嬤嬤再一次給抱了起來。 他壓根就沒掙扎,索性縮在言嬤嬤懷里——能省點力氣,求之不得。 走到半道上,南蔚沒睜眼,魂識先一步注意到那邊南衡和唐嬤嬤走了過來。 “蔚弟弟!”南衡也看到了他,當即掙脫了唐嬤嬤的手,直奔過來。 南蔚道:“嬤嬤,放我下來吧?!?/br> 南蔚有點嫌棄:瞧這狗腿的模樣!